狱卒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朝他招了招手,夏治连忙凑过去。
狱卒同样压低声音说“这话我也只跟你说,我可是先帝流落在外的皇子,你被关在这里,甚好,皇位就由我来继承了。”
夏治“”
他一定是遇到了神经病
“小子,好好吃你的饭吧,啊”狱卒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将饭菜放到地上,叹气道,“你小子明天就要问斩了,这最后一顿,好好享用吧。”
“你说什么什么问斩”
夏治瞬间被吓呆了,伸手就去抓狱卒。狱卒一脚踹他小腿上,将人踹倒在地,赶紧将牢门锁上。
“你给我回来回来”夏治惊恐地浑身颤抖,牙齿不停地打哆嗦,他踉跄着爬起来,地上的饭菜被他仓皇间踢翻,汁水流了一地。猛地扑到牢门口,抓住柱子疯狂地大叫,“放我出去我要见林放我要见林放”
牢里的人像是聋子,任他喊破了喉咙,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搭理他。
夏治控制不住地发抖,直到嗓子发哑,连话都说不出来。恐惧与饥饿不断侵蚀他的精神与身体,等到夜色降临,他已经瘫软着躺在牢房里,脸色惨白地犹如浸泡在水中的腐烂之物。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茫然地睁大眼睛,望着头顶满布的蜘蛛网,心里头空荡荡的。
他不敢相信,林放先前才对他做过那种事,此时竟然敢将他问斩
他可是皇上
谁敢斩皇上想造反吗
可是林家的人早就有谋反的心思,此时除掉他,也不是不可能。
夏治绝望地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人头落地的场面。他好不容易在小皇帝身上重生过来,他怕死,也不想死,只要让他好好活着,他宁愿不当皇帝。
“什么时候了,你还睡得着”
正被濒死的恐惧吓得魂不附体,陡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夏治“蹭”一下坐起身,就见林放双手环抱在胸前,正似笑非笑地站在牢房外。
“林放”夏治顾不得什么皇帝的威严,跪着爬到他跟前,手掌死死揪住他的衣摆,紧张地不停吞咽喉咙,嗓子里仿佛尝到了血腥味。
牢里烛光昏暗,林放微微弯腰,望着夏治凌乱的头发和布满尘土的衣衫,不由得抬手摸上他的眼角“哭了”
夏治摇头,身体却有些哆嗦。
他没有懦弱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可是方才林放出现的一刹那,生理性的眼泪却根本无法控制,硬生生掉了出来。
林放常年练剑,指腹上满是薄茧,他故意加重力道,指尖从眼角划过时,带起一阵刺痛感。
夏治不适地闭了闭眼睛,又快速睁开,目光直直地盯着林放。他心跳如擂鼓,既反感林放的触摸,又怕他真的一走了之。
夏治问“你真的要杀我”
林放指尖一顿“下次还会偷跑吗”
“不会。”
林放的嘴角慢慢勾勒出一点笑容,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将夏治关了一天,又拿砍头吓唬他,这样的教训想来足够了。
“来人呐。”
一声令下,牢头立刻将大门打开,夏治僵硬地迈开两条腿,跟在林放身后回了雍庆宫,一路上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皇帝突然失踪,急坏了一干人等,看到夏治平安无事地回来,福秀激动地热泪盈眶,膝盖一软就要给他下跪。
林放摆手拦住他,让他赶紧将饭菜呈上来。
夏治在牢里饿了那么长时间,大概是饿过头了,一点胃口都没有,可是林放盯着他,他不得不吃了两口,却卡得嗓子疼,大概是下午喊得太凶狠,喉咙破了。
“朕要沐浴。”不耐地将碗筷一推,夏治转身进了隔间,早有宫女替他准备好了热水。
脱衣服的时候,夏治听到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身体忽的僵住,牙齿因为羞耻咬的死死的。
他怒而转身,硬生生压下胸口那团恶气,冷声道“朕不好龙阳。”
林放笑眯眯的,丝毫不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懒洋洋道“巧了,臣颇好此道,可为皇上讲解一二。”
“林放”夏治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几乎爆出来,“朕乃天子”
“天子也是人,同样贪恋床笫之欢。”
“放肆”夏治厉声道,“先前你做的事,便是砍一百次脑袋也不为过,难不成你还想逼宫”
林放见他面色通红,唯恐逼迫太甚,激起他的性子,反而不美,只得退让一步,软了声气“哪日皇上能如了臣的心意,便是让你砍一百次脑袋又有何妨”
疯子
这个疯子
夏治张口结舌,愣愣地靠在屏风边,直到林放出去,才将身体扔进热水里。
林放就在殿内,夏治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匆匆用热水擦了个身,就抓起衣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出来的时候正对上林放打量的眼神,他自觉丢人,却理直气壮。
林放看夏治防人如防猛虎的架势,不由得好笑,将衣袖捋到手肘处,拍了拍床榻说“臣昨日外出办事,受了些伤,烦请皇上替臣上药。”
夏治皱眉望着他裹着纱布的胳膊,完全无动于衷。
“皇上,”林放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目光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和善,“你既已知晓臣的念头,臣便也无需隐瞒,你是天子,可如今这天下,却不是由天子做主,你又何必将我当成仇敌我林放心有贪念,自然也拿得出相应的报酬。”
夏治在脑子里快速地转了转,机警道“难不成你要替我重掌皇权,将你那些族人全部拉下高位”
林放漫不经心地笑起来“有何不可”
“那好,朕不做这个皇帝了,你也别再打朕的主意,咱们互不相欠,如何”
林放失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要放弃皇位”
夏治梗着脖子道“这皇位没什么意思,不做也罢。”
“臣可不这么认为。”林放懒得与他打机锋,直接将左臂上的纱布解开,往夏治眼皮子底下凑了凑,“臣为皇上四处奔波,路上遇到一路杀手,受的剑伤可不轻。”
夏治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才不会上当,只当没看见,口中不免讥讽道“这么点小伤,也用得着朕替你上药”
不料林放眼神一暗,突然抬起左臂朝一旁的柱子上狠狠一撞,伤口裂开,鲜血顿涌,在柱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如此伤势,能请得动皇上替臣上药么”林放脸上挂着笑意,只是在他那危险的眼神衬托下,这笑总有两分森冷之意。
夏治蓦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头皮发麻,万万没料到林放对自己都能如此心狠手辣。
他抿着唇站在一旁,刻意忽略林放的伤势,他就不信,鲜血如注的情况下,林放还能硬撑下去
林放的手臂搭在床沿,伤口处的血顺着他的小臂流到手腕,又沿着指尖滴落在地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指尖下方便凝聚了一小摊血迹,当真触目惊心。
夏治心头泛起一阵恶心感,眼看林放还满脸含笑地望着他,更觉得惊恐。
这人已经彻底疯了
“你四处奔波,可不干朕的事。”夏治痛恨地瞪了他一眼,冷言冷语道,“便是死在外面,也是活该。”
脚下却站不住了,急忙走过去,抓起小几上的药瓶打开,直接将止血粉末往伤口上洒去。
林放也不拦他,老老实实地抬着胳膊,嘴巴里却发出痛苦的抽气声,想来这止血药威力极大。
夏治只当他故弄玄虚,冷哼一声,却见林放额头上满是汗珠,竟然真的不是作伪,又有些狠不下心,只能放缓动作,心里颇为不平。
他被人猥亵了,此时却在替这个混蛋上药
真是贱得慌
没骨气
胡乱将纱布替林放裹上,夏治正要走开,冷不丁被人揽住后腰往后一推,直接摔倒在床上。
“放开”夏治大惊失色,心内发狠,抓住林放的伤口五指并拢,狠狠掐了下去。
“嘶”林放痛的面色发白,右手钳制的却越发大力,牢牢将夏治控制在身下,他猛地喘了口气,直白的目光戳在夏治脸上,声音里含了一丝无法控制的热情,“你叫我怎么放开原先担心你害怕,只能慢慢来,现在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夏治双目充血,屈辱又愤怒地望着他“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尽管来,”林放埋首在他颈间,“你若杀不了我,后果如何,你该清楚。”
说着张嘴便朝他喉间咬了下去。
、第9章 踢世子出宫
夏治一个鲤鱼打挺,身体猛地跳起来,又被林放按回床上。
脖子处的皮肤被林放的牙齿咬破了,刺痛感逼得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喉骨会被他咬碎。
林放重重喘了口气,慢慢抬起头来,伤口立刻暴露在空气中,传来凉飕飕的感觉。夏治攥紧拳头,胳膊肘猛然用力,抵着林放的小腹重重一捣,将他掀翻在一旁。
林放也不反抗,知道他心里有气,便由着他打了一拳。
夏治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躺尸状瘫在床上,四肢如同烂菜帮子般扔在床上,他不无悲凉地想,怎么就让他重生到小皇帝的身上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反而惹了天大的麻烦。
林放翻了个身,盯着夏治的侧脸不停打量,抓手朝夏治伸了过去。夏治目光凛然,咬牙挡住他的胳膊,却被他强硬地压下,衣袖下垂,擦了擦夏治脖子上渗出来的血珠。
“疼么”
夏治不答。
“疼的话就给我记住了,以后不要惹我生气,也不要妄图逃跑。依臣之言,这皇宫乃至天下,莫非王土,皇上想去哪里,微臣自会安排妥当,何必与贼子为伍,有失体统”
夏治负气地闭上眼睛“朕想出宫。”再呆在这里,他迟早要被憋死,“这个皇帝,朕是真的当不下去了。”
林放坐起身来,好笑地望着他问道“你不做皇上,梅妃的事谁来解决别忘了,她在死牢里,腹中还有你的骨肉。”
夏治难堪地咬着牙,不知如何辩解,那那怎么能是他的孩子
“你不是最宠爱梅妃么,”林放诱哄道,“她如今生不如死,你舍得见她命丧黄泉”
舍得
他什么都舍得
夏治崩溃地咬紧牙关,想起上次见到梅妃时,身体出现的诡异反应他再也不想跟梅妃接触。
嘴上依旧重复着方才的话“朕要出宫。”
夏治翻身下床,被身后的人拽住衣袖,他用力一扯,冷声道“朕闷坏了,要出宫找些乐子,林世子不是说会替朕安排的妥妥当当,还不快去”
林放微愣,犹豫片刻,只得答应。
此时天色昏暗,夜快要深了,并不是出宫的好时机,然而夏治半分不肯让步,显然是要找他的麻烦。
“只要皇上想,微臣自然能办到。”
皇后曾经下令将夏治看管在雍庆宫中,夏治原以为出宫会难上加难,没想到林放轻易就办成了。
一路上,夏治根本无暇欣赏马车外面的风景,吩咐林放带他直奔花楼,势必要当着他的面找点乐子。
他存心要让林放堵心,叫了花楼里最美的花娘,将人抱着坐在腿上,就着她的纤纤玉手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目光放肆地在花娘身上流连,却对坐在一旁的林放看都不看一眼。
林放由着他喝酒,只是看到他的手指在花娘手臂上摩挲而过时,眼神忽的一沉,手中酒杯用力按在桌上,“啪”一声碎成两半。
“出去。”
林放冷喝一声,花娘慌忙从夏治身上站起来,瑟瑟发抖地退了出去。
“你干什么”夏治喝的舌头都大了,眼眶红通通的,含糊地训斥他,“我找点乐子也轮得到你管你算什么东西”
“你说我算什么”
夏治冷笑一声,嘴角讥诮地勾起来,控制不住地讥讽道“你管得了这一次,还能管得了下一次”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林放跟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口中的酒气随着话音落在林放脸上“你别忘了,我宫里的妃子,从雍庆宫能排到承玺殿,你拦住一个花娘,能拦住我临幸别人”
林放突兀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按紧“你敢”
夏治酒气上头,呵呵一笑,鄙夷地指着他的鼻尖“梅妃可怀着我的孩子,要不是我临幸她,怎么会有孩子除了她”
“夏治”林放陡然起身,眼光泛出凶光,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让你尝尝被人临幸的滋味。”
被他如此一抓一吓,夏治的酒突然醒了,酒后失言带来的恐惧致使冷汗沿着脊背一路攀爬,他硬生生打了个激灵。
“今日你喝多了,我不跟你计较。”
林放说着将兜帽替他带上,拖着人上了马车,沉着脸将他带回皇宫。
林放完全不顾君臣之礼,大喇喇地睡在龙床上,躺在夏治身边。一整夜夏治都提心吊胆,担心身后这个人突然发难。好在林放并没有强迫他的打算,径自睡了。
林放确实很忙,夏治醒来时,已经不见他的人影。
他匆忙吃过早饭,给自己打了打气,鼓起勇气走出雍庆宫,直奔皇后的雍和宫而去。
“你来找我”林皇后将手中的书本放下,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她那笑容与林放简直如出一辙,叫人瘆得慌。
夏治头皮一麻,莫名紧张起来,这些姓林的人,各个都不好打交道。可一想到林放还惦记着他的屁股,他只能硬着头皮从林皇后这边想办法。
清了清嗓子,夏治说“皇后入宫已有一年时间,不知”
“皇上,”林皇后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开门见山吧。”
夏治“”
他噎了一下,试探着说“朕尚且是皇子时,便听过丞相嫡女的才名,知道皇后乃奇女子,心气不输男儿,胸中自有丘壑,可惜生为女儿身,只能委屈在这深宫之中。”
“朕能荣登大宝实属侥幸,奈何志不在此,只想过安生日子。皇后若想垂帘听政,朕并无反对的道理。”
林皇后狐疑地望着夏治,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或许只是在试探自己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不像是能说出这番话的样子,况且他畏她如虎,此番主动前来雍和宫,实属意外。
然而她却心神动摇,不免有两分相信。
她林晴眉乃丞相府嫡女,姑妈是先帝的皇后,人人都道她是将来的凤凰,必将母仪天下。可她却酷爱朝堂权术,自小跟着家中兄弟一同进学堂读书习字,不肯输给男儿。
只可惜,到头来依旧进了这深宫内院。
既不能嫁相爱的人,又不能做欢喜的事,家中姐妹羡慕她的皇后命格,却不知这亭台楼阁锁住的,是她振翅天下的雄心。
什么踏马长歌,入阁拜相,不过一场旧梦。
却不料这懦弱无能的小皇帝却能看出一二。
“看茶。”林皇后此时才正眼看他,问道,“皇上有何条件”
来了
夏治心中一喜,对这皇后倒是佩服起来,做事果断,毫不扭捏,真够霸气的。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第一,烦请皇后饶恕梅妃。”
“原来皇上是为了梅妃”
“自然不是。”夏治说,“梅妃入狱之事,你我心知肚明。况且朕与皇后并无情分,想来皇后也无心为朕诞下子嗣,只是皇后若要垂帘听政,必须合乎情理,不若等梅妃生产过后,若是皇子,朕即刻将他过继到皇后宫里,并立其为太子,如何”
“妥。”
听到林皇后的答复,夏治偷偷松了口气,心中默念道,小皇帝,我也只有这么大能耐了,反正孩子是你的,养在哪个妃子宫里都差不多,往后你就安息吧,可千万别再回魂了。
“第二,世子诸事繁忙,白日出门办事,夜间匆匆归来,不仅耽误正事,更是于礼不合,依朕看,不若让他出宫去,至于朕,自会呆在雍庆宫,过朕的悠闲日子。”
如今将林放赶出皇宫乃是火烧屁股的事,丝毫耽误不得。
夏治心中有鬼,说完话后只敢偷偷打量皇后的神色,不料竟被皇后逮个正着。
林皇后说“我那堂兄行为放荡,想来皇上有诸多困扰。”
夏治耸然一惊,仔细瞧着皇后眸中了然的神色,脑子里突地“嗡”了一声原来皇后早就知晓林放有断袖之癖
想来也是,这宫里头到处都是林家的人,又有什么能逃过她的眼睛
夏治浑浑噩噩地回了雍庆宫,身上的衣衫已经凉透了,如此耻辱之事竟然让皇后知道了,犹如在他脸上狠狠掴了一掌。
亏他还信誓旦旦,以为自己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却没想到被别人当成了笑话。
夏治羞愤交加,直到第二日,听到福秀欢天喜地地告诉他,皇后娘娘派人将梅妃从死牢里接了出来,养在雍和宫外的侧殿里,他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那点耻辱瞬间被他扔到九霄云外。
下一步,就是让林放滚蛋了
入夜,夏治紧张地手掌心冒汗,担心林放回来,迷迷糊糊挨到半夜,陡然听见外面一阵剧烈的喧哗声,他眉头一皱“谁在外面”
福秀说“禀皇上,皇后娘娘下旨,林世子无召不得进入雍庆宫,想来世子正与侍卫纠缠。”
夏治本来困得要死,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着急忙慌地要去看林放的笑话。
走到殿门口,他想起了什么,又连忙跑回去,从抽屉里将那本中庸翻出来揣在袖子里,神气活现地朝吵闹声发出的地方赶去。
“何事如此喧哗”
夏治明知故问,冷冰冰的目光直白地打在林放脸上,仿佛在嘲笑他如今的窘境。
、第10章 寒夜惊风雪
见到夏治前来,林放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他原以为皇后拦住自己不让进雍庆宫,是准备对夏治下黑手,这才急的赶来确认情况,此时见他平安无事,面上带笑,心情似乎颇为愉悦,他紧跟着放下心来,旋即又皱起眉来。
“福秀,你怎么当的差,皇上衣衫如此单薄,着了风寒唯你是问。”
福秀被他教训的不敢吱声,转头就要回宫里拿大氅,却被夏治喊住“不必,朕乃真龙天子,没那么娇弱,不牢林世子费心。”
福秀立刻停下脚步,老实巴交地站在夏治身旁,果真不动弹了。
方才在雍庆宫里还不觉得,此时在冰天雪地里这么一站,夏治立刻打了个哆嗦,心里急的咬牙,暗自骂道,福秀你这个没眼色的东西,没见我冻得发抖么,竟然真的不去拿衣服。
这小东西,就知道偷懒。
可怜他刚刚在林放面前扳回一城,此时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万万不能示弱,哪怕再冷,也要硬扛着
林放一时间怔愣住,这才发觉夏治脸上的神情不对,他虽然在笑,但是那笑分明是冷笑,而且是冲着他来的
“皇上”
“世子不必多言,还是顾好自己吧。”
林放说“臣有话要说。”
“就在这里说。”
“难不成皇上不敢与臣单独相见”
“笑话,朕有何不敢”夏治被他这么一激,立刻上钩,看了眼周围守备森严的侍卫,悄悄放下心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谅他林放也要顾及几分脸面。
两人走到一旁的松树下,夏治正要趾高气昂地问他什么事,冷不丁被人抓住手腕,硬生生扯到松树后面。
“放手”他冷声喝道。
约摸怕外面的侍卫听见动静,林放不敢放肆,依言松开手,却将身上的大氅脱下,直接披在夏治肩头。
夏治被他这番做作的举动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将大氅往下一扯,不耐道“有话快说,朕用不着你的东西。”
“穿上。”林放固执道。
夏治将大氅朝他怀里一塞,冷声低语道“朕怕脏了朕的身子。”
“果真如此”林放捏紧了大氅边缘雪白的狐狸毛,轻声笑了起来,“依臣看,皇上这一出苦肉计使得真是妙不可言。”
“什么苦肉计”
“皇上衣衫如此单薄便出来见臣,既不让福秀拿御寒的衣物,又不要臣的大氅,分明是想冻着自己,叫微臣心疼。”
“你你他妈的还要不要脸”夏治气得口不择言,险些握紧拳头照着他那张脸狠狠揍上一拳。
“臣的脸面算得了什么皇上的龙体最是要紧。”林放又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借着一旁微弱的宫灯烛火,恍惚间能看到他眼中戏谑的调笑,“臣想起往年,皇上受了风寒卧床不起,特地唤臣侍奉左右,甚至,同榻而眠”
“你给朕闭嘴”
夏治气不打一处来,手指头都在颤抖,偏偏无可辩驳。
这该死的小皇帝,不过感个冒发个烧,把林放叫到宫里头来干什么现在好了,这么大个把柄握在他手里,他随时都能拿出来羞辱自己。
一想到这两具身体曾经睡在同一条被子里,而且林放还别有用心地觊觎过自己的皮囊,夏治就厌恶地咬牙。
低头瞥见搭在林放胳膊上的大氅,二话不说抢了过来披在身上,理直气壮道“朕问心无愧,倒是你,白日做梦。”
夏治早已冻得瑟瑟发抖,此时陡一披上大氅,浑身犹如包裹在温暖的春风中,暖洋洋的,他甚至想打个哈欠伸个懒腰。
早知道刚才就不死鸭子嘴硬了,白白多冻了几分钟,不划算。
说来也巧,他方才披上大氅,这雪便又开始往下落,冰冷的雪花飘飘荡荡,绒毛般落在额头鼻尖,被热气一晕,立刻化作柔软的水珠,黏在皮肤上不肯坠落。
林放入宫匆忙,大氅下只穿着一套常服,此时常服的肩膀处早已被雪花染白,他的脸色也如这落雪般苍白,唯独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夏治不易察觉地“哼”了一声,心中暗骂了一声“活该”,决计不会同情他半分。
忽的,林放上前一步抓住夏治臂弯,身体紧紧凑了过去。
夏治浑身发木,正要呵斥,便听他凑到耳边低声道“皇后此番突然行动,必是来者不善,臣进宫不便,皇上万事务必小心,一应吃食茶水,须得奴才试用之后方可入口。”
这漫天风雪中,夏治的耳朵已经冻得麻木,陡然接触到林放呼吸间的灼热气息,竟微微发痒,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他神情怪异地瞥了眼林放,原来这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林放犹不放心,有千言万语要交代,瞥见夏治恍惚的神情,不由得叹息“算了,诸事繁忙,皇上未必上心”
“朕自然不用上心。”夏治甩开他的手掌,轻蔑地笑了一声,挺直腰板强硬道,“你以为你为何不得入宫”
林放兀自怔愣,便听他得意道“这是朕的意思,皇后也同意了。”
“皇上”
“林放,朕告诉你,朕再无实权,也依旧是皇帝,做臣子的重要的是忠心,万万不要痴心妄想”他冷声打断林放的话,几日来被人羞辱的痛楚似乎在他对林放的嘲弄声中渐渐消弭,望着他惊骇的眼神,夏治吐出最后一句凶狠的话,“往后这雍庆宫,你不必再过来,朕不想再见到你。”
林放身体一震,脚下的积雪发出“吱”的一声轻响,仿佛不堪重负,行将就木。
他眼中痛苦的幽光转瞬即逝,带着血腥气的目光盯在夏治身上,沉声问道“敢问皇上,将梅妃救出死牢,可是皇上的主意”
“不错,那又如何”
“皇上”林放的喉头剧烈滚动了两下,空气中满是他急促的呼吸声,连声势渐长的风雪声都难以将其压下,艰涩的声调在烈烈寒风中响起,“皇上可知,梅妃若产下皇子,这个皇子便是皇上的催命符”
夏治悚然一惊,尚未想通这其中关节,便听林放低哑着声音说“梅妃若诞下皇子,皇后将其养在膝下,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皇后便可名正言顺地垂帘听政,加之前朝有林丞相与数百位门生相助,这天下,自此怕是要姓林了”
“姓林又如何朕说过,朕无心帝位,谁想做这皇帝,朕退位便是。”夏治长袖一甩,颇为不屑。
实则心中也满是忧虑。
前有林放这匹豺狼,后有皇后这头猛虎,他根本无路可退
好在他与皇后尚且能谈妥条件,与林放却是万万不能。
“他们要的何止皇位,更要皇上的命啊。”林放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将胸中压抑的嫉恨与愤懑一同吐了出来,悲凉的目光从夏治身上轻轻扫过又迅速划开,轻飘飘的声音落入他的耳朵,“臣明白,皇上对梅妃情深义重,万般恩宠,可是为江山社稷故,这梅妃,留不得。”
“你敢”夏治骇然失色,为他口中的决绝与狠辣所震惊。
脑海中陡然闪过在死牢中发生的一幕,当初胸口处的窒息感记忆犹新,夏治惶然,不敢想象梅妃要是真的死了,原主岂不是要冲回身体里找他报仇
这个林放,哪里是在救他,分明是在害他
“行刺皇上乃大逆不道之罪,按律当诛九族,臣依法度行事,有何不敢”
“林放”
夏治异常焦躁,抬手揪住林放的衣领,将他往跟前一提。那衣领被雪水冻僵,握在掌心时,仿若冰天雪地里泛着幽冷寒光的生铁,硬生生能从手指上削下一层皮肉。
夏治恍若未觉,异常严肃地警告道“你若敢动梅妃一根头发,朕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要她的命,等于是要朕的命”
此话听在林放耳中,陡然激起惊涛骇浪。
“皇上可真偏心,臣”他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说话间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呛住,突兀地咳嗽起来,越咳声音越大,仿佛声带出了问题,竟无法克制。他陡然抬手捂住嘴巴,压抑的声音却从指缝中泄露出来,越发听的人毛骨悚然。
“林放林放”
夏治凶狠的怒气被他这连绵不断的咳嗽声折磨的再也生不下去,隐约间看到一丝水光从指缝间流淌出来,鼻尖嗅到一抹淡淡的血腥气,他心头震骇,正要掀开他的掌心细看,却被林放一掌推开。
林放后退一步,低着头侧过身去,低声道“皇上,臣告退。”
嗓音喑哑,仿佛喉咙间含了铁块,话都说不清楚。
“皇上,皇上”
福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夏治怔怔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林放已经走远了,他竟然被冻得没反应过来。
“外头风雪大,皇上快回宫吧。”
夏治心事重重地进了雍庆宫,就听福秀惊呼道“皇上,血”
顺着他的目光,夏治一低头,便见大氅胸口处印着两个模糊的血手指印,分明是方才林放指尖推过的位置。
他头皮发麻,生出一丝后怕。
、第11章 千年老人参
是夜。
定国侯府。
早早熄灭的烛火重新点燃,好梦正酣的奴仆麻溜地穿衣起身,弓腰低眉,小心翼翼地在空旷的侯府内走动。
这点细微的声音,却不想扰了定国侯的清净,他不耐地从小妾身上爬起来,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三更半夜,何人喧哗”
守夜的奴才回话说“世子爷刚刚回府,召了白大先生,奴才们全都候着。”
定国侯满脸的怒气在听到“世子爷”三个字时便硬生生定格在脸上,着实尴尬,他愤愤地“哼”了一声,缩回寝被中,低声骂了句“这个小杂种,哪天死了才能安我的心。”
小妾呓语一声,却不敢答话,勾着他的脖颈,双双沉入梦中。
世子厢房内。
白大先生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搭在林放手腕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出门时还活蹦乱跳,半个时辰没到就成了活死人,你也真看得起老夫的医术。”
“先生医术高明,不必自谦。”林放靠在一方软枕时,自觉地收敛了身上的戾气,生怕白大先生一言不合便要对他动手。
可他歇了片刻,又坐不住,唤道“青兰,吩咐宫中暗卫,给我盯紧雍和宫,一举一动悉数报来,还有”
“啪”
话音未落,戒尺便朝掌心打了下来。
“叫你闲不住,”白大先生挥着戒尺重重敲下去,吹胡子瞪眼道,“再这么糟蹋,引发旧疾如何是好看你还敢不敢胡来”
“先生莫打”林放猛地往回缩手,却被白大先生按住脉门动弹不得,掌心结结实实地挨了三下,疼得他龇牙咧嘴,低声求饶道,“先生,我好歹也是世子,您老给我留点脸面。”
“脸面”白大先生的山羊胡气鼓鼓地翘起来,“世子又如何老夫还是世子的先生”
“唉先生教训的是”林放强撑着气息与白大先生说了许多话,终究精力不济,头脑昏沉,一口浊气吐出来,竟迷迷瞪瞪地昏了过去。
白大先生“”
雍庆宫。
一连几日,林放都未曾入宫,那件大氅就搁在贵妃椅上,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露出铁锈般的红褐色。
大氅里包着那本中庸,当日未曾来得及将此书摔在林放脸上,此时想想,依旧有些气不平。
“算你小子运气好。”
夏治嘀咕一声,将书抓起来塞回抽屉里,心说这次就算了,等下次林放再动手动脚,他一定把这书一张一张撕下来糊他脸上。
经林放提醒,这几日的吃食用具,夏治都格外注意,他就一条小命,还没看够花花世界,千万不能丢在这里。
福秀出门打探消息,半晌也没个音信,夏治急得在殿内团团转。
“皇上”正不甚心忧,福秀一路小跑着进了殿,神态轻松,脸上皆是喜气,屁颠颠地凑到夏治面前,眉开眼笑道,“皇上,奴才打听到了,梅妃娘娘身体无碍,皇后娘娘传了太医,彻夜守在雍和宫外,保证不出半点差错,皇上尽管放心。”
夏治已经支棱起耳朵,半晌都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消息,不由得瞟了眼福秀“没了”
福秀摇了摇头,画蛇添足道“奴才警醒着呢,偷偷打听来的,必不会叫皇后娘娘知晓。”
话毕讨好地望着夏治,等他夸一句“机灵”,不料只收了个白眼。
夏治轻咳一声,不自在道“朕是问林世子”
“林世子”
“你该不会没打听吧”夏治急的指着他的鼻子比划,“朕的话你都听到哪只耳朵里去了”
福秀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前儿个皇上不是说往后不准在您面前提起林世子么”
“你”
夏治作势要打他,福秀赶紧讨饶,末了小心翼翼道“奴才听说林世子受了重伤,一连几日都未曾出定国侯府的门,为此皇后娘娘还赏了他一株百年老参。”
夏治诧异“病的这么厉害”
福秀觑了眼皇上的神情,试探着问道“皇上可要探望一二”
“走,”夏治立马接住这个台阶,“随朕出宫溜溜,对了,叫太医院送一株老参过来,要千年的。”
福秀一张脸立刻垮成了苦瓜,他不过随口一说,怎料皇上当了真,竟真的要去定国侯府难不成皇上心里一软,要与林世子藕断丝连
林放有心将梅妃行刺一案揽到身上,快速给此事定案,以免横生枝节,奈何白大先生看得紧,硬是让他在榻上耗了五天,这才将冷冰冰的身体养的暖和了些。
这日正无所事事,躺在榻上翻着闲书,便听青兰禀告,说皇上来了。
他心间猛地颤了下,将书本一扔,掀起被子便要下床恭迎圣驾,鞋子已经套到脚上,却又被他一脚踹飞。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随后果断地推开窗,窜到屋后,敞着怀站在冰天雪地里。
“世子”青兰吓得不轻,急的白了脸,“世子万万不可。”
林放才不听她的劝阻,感觉身上的热气散尽了,连忙钻回床上裹上被子,朝青兰招了招手,附耳嘀咕几句。
青兰着急地跺了跺脚,奈何白大先生今日不在府中,她实在没辙,只能叹气一声,匆匆忙忙跑去后厨端了个碗递给林放,后脚夏治便进了屋。
青兰颇为紧张,跪着行了礼,夏治望着跪在眼前的姑娘,眼睛都看直了。
这姑娘着实美貌,身段儿也好,方才进屋的时候,他可瞧得清清楚楚,这人半个身子都趴在床上,见他进来了才匆匆忙忙起身。
夏治暗自琢磨起来,难不成这是林放相好的
林放将白瓷碗藏在枕头里侧,微微偏头,就见夏治盯着青兰的发顶,眼光呆滞,魂不守舍的。
他暗自生了口闷气,险些又要发病宫里有个梅妃还不够,如今竟把注意打到他的侍女身上,真是气煞人也
“咳咳”
一声压抑的咳嗽声传来,顿时打断夏治的思绪,他尴尬地躲闪了下眼神,从福秀手中接过一个木盒,和声说“你们都下去吧。”
床榻边放着一张方凳,夏治未曾正眼瞧林放一眼,径直走到方凳旁端端正正地坐下,将木盒放在旁边的小几上,道“朕听说你病了,给你带了株千年老参。”
林放没回话,仿佛气力不济,只缩在被子里模糊地咳嗽一声,时间就在这僵硬的沉默中缓缓划过。
夏治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一时间也没辙。
他没那么古板,林放爱断他的袖就去断,干他屁事
可他偏偏对自己准确地说是原主有意思,这以后还怎么好好玩耍
但又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宫里还有个可怕的皇后,他可不能自绝后路。
夏治沉默地坐着,焦躁地动了动鼻尖,隐约嗅到屋内有一股很淡的血腥气,他眼珠子四处乱转,鼻尖深吸一口气,感觉这味道是从枕头那边传来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难不成林放又吐血了
林放脑袋朝里,侧身躺在床上,身体包裹的异常严实,唯独一只手臂放在被子外面,那寝衣松垮垮地搭在手臂上,从手腕往下直到指尖,皮肤皆是透亮的青白色,手背上青黑色的血管看的一清二楚,仿佛随时会刺穿皮肤伸展出来,叫人心底生寒。
“林放”夏治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被子里的人却毫无动静,他颇有些紧张,指尖试探着碰了碰林放的手背,却被死人骨头般的严寒冻了个哆嗦。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