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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重生之交锋 第10节

作者:危桥 字数:23407 更新:2021-12-31 12:53:18

    这是已经是春末,气温舒适宜人,道路两夹花柳成行。暖风一吹,柳絮纷飞如雪,好一派风光。周习坤虽然一直眼盯着窗外却没有看风景的心思。这样的沉默维持了一路,周习坤忐忑不安,感觉身边放了一颗炸弹。可想来想去,又觉得哪不对,自己怕他做什么想于此,他不由得忽然哼笑了一声。

    可刚笑出声,他便和周习盛的目光对接了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后,他连忙转过了头,以后脑勺对着人。

    周习坤的心思就像着车子,颠颠簸簸。后来下了车,换了船,沿着水道钻过了一个又一个桥洞。这里早已经远离了大上海的繁华与喧嚣,迎面来的风都是朴质而充满生活味儿的。黑瓦白墙的房子而一道道绿水和石桥将它们串联起来,鸡鸣狗盗,炊烟缕缕。这里是梧乡,周家老宅的所在。

    下了船以后,沉默的兄弟两个一直步行。这个地方几十年几百年不变,一水一石都是曾经的模样。两兄弟对这里是再熟悉不过,只是这两人现在都没有追忆往昔的心情。

    周老爷儿女众多,虽然有的还没有养大就夭折了,现在长成了的也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他们早都离开了这小地方。而现在除了周习盛和周习坤,竟然没有一个人回来。周家老宅如今在暮色里显得悲悲戚戚凋敝不堪。唯有管家老张带着瓜皮帽站在周家大门两头石狮之间,盼顾张望着。一看到大少爷的影子,便一手提着袍子一边迈着八字腿急忙奔迎了过去。不等大少爷回来,他是不敢擅做任何主张的。

    “大少爷,您,您可算回来了夫人走得急啊,可就闭眼前她还念叨您呢。”老张一开口便用袖子抹起了眼泪。

    周习盛没有动容之色,皱眉道“不急着哭。先带我去看看她。”

    “是咧。诶,七少爷您也回来了。”老张目光看向周习盛身后的周习坤,语气似乎有些惊讶。

    周习坤望着他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自己和大太太水火不容是出了名的,所以自己出现在这里是有点奇怪。

    、第50章 打屁股

    进了周府,张管家领着他们穿廊过院地到了周老太太的卧房。三个人还在屋外头,就听到了房里头一个女子抽抽嗒嗒的哭泣声,周习盛推开门果然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女子跪在床前哭得泣不成声。那女子听到脚步声,一转过头一双眼睛已经像个核桃,目光一触到周习盛就更伤心了,用手上的白帕子使劲捂住嘴。

    周习盛看着叹了一口气,冲着张管家道“这是新来的丫头倒是有心了。”

    张管家脸色微变,轻声说“不,不是。”

    “嗯”周习盛不解地扬了眉。不知道他这个“不是”指的是哪个不是。

    站在后面的周习坤笑了,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她可不是丫头吧。”

    周习盛瞪了眼,问道“怎么回事”

    “她,她是少夫人呐。”张管家细弱蚊吟地说。

    “什么”周习盛惊诧地叫了出来。

    “少爷,您忘了,夫人给您写过信的。”周习盛脸色一白,瞬间什么都想起来。他母亲的确又一二再地像他提起过一个叫姚宛宁的姑娘,可是没想到母亲竟然自作主张连人也给放家里来了。如今他母亲还未入土为安,要动气发火推了这门婚事又实在不可能。他收拾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开口问道“娘她怎么死的。”

    周习盛这话本是问的张管家,没想那位叫姚宛宁的姑娘竟然娓娓地叙述起来,从夫人这几日的起居饮食一直说到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

    周习坤在一边站不下去,他不想对着大娘已经发臭的尸体,更不想看着那对男女眉来眼去。于是趁着周习盛询问的时机,便悄然地走出了屋。

    周习盛回到周家,一盘散沙的周家又有了顶梁柱。他指挥着管家去筹办丧事,周家这台庞大的废旧机器又开始运转起来。唯一剩下的闲人就是周习坤,他是最置身事外的一个。周大太太向来认为他是没有教养的野种,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在人死后来装模作样。

    闲极无聊,他便蹲下来逗起了哈巴狗。这哈巴狗是他大娘养的,很是粘人。在周习坤的手心里直舔。他觉得有趣,就想去抓那滑不溜丢的舌头。可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了一阵如芒在背,转过头果然发现周习盛正在盯着自己。

    “大哥。”周习坤叫了一声,他想了想又犹豫地调侃了一句“嫂子挺漂亮的。”

    周习盛的面色黑成了锅底“这个由不得你来说”

    “那倒也是。”周习坤翻了翻白眼,转身就想走。可没想到周习盛却怒气汹汹地朝他大步走了过来,一下把他推撞上了树干。

    周习坤的肩膀猛得一疼,不甘示弱地怒问“你这是要做什么这,列祖列宗还有你娘都在看着呢”

    “你还好意思提。”这一下激起了周习盛的愤怒,把把周习坤带回来家的目的给想起来了。他一下拽住周习坤的手,不由分说不顾周习坤抵抗地就往堂前拖,一下将他踢跪到地上。

    这一下牵动了周习坤的旧伤,钻心的疼让他龇紧了牙。他一抬头,就看到周大太太的一张巨幅遗像,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周习坤慌了神,立马垂下了目光。

    “大,大少爷你这是做什么”被吓了一跳的张管家,无措地问道。

    “把家法拿出来。”周习盛此刻还算冷静,吩咐道。

    张管家和周习坤都同时睁圆眼。

    “还不快去。”周习盛吼道。

    张管家吓得一哆嗦连忙转身就跑。

    周习坤却跪不住了,他忍疼要站起来,伤腿却软了一下,让他又跌了回去。可他还是不服气地道“你凭什么这样”

    “就凭你做的那些事,周家上下任何人都有权利管教你。”周习盛道。

    周习坤脸色刷的就白了,他又看到了悬挂在堂中的周大太太,避重就轻地辩白道“你娘还未入土为安,你这样大动干戈,难道就对了”

    “你还有脸说”周习盛恨不能把牙咬碎了。他从跑得气喘吁吁地张管家手里拿过了一条朱红色的长板。

    “你不知道,我就打到你明白为止。”说着周习盛飞快地高扬手里板子,猛罩着周习坤的后臀位置抽了下去。周习坤登时疼得叫出一声,浑身的血也开始窜流起来。这一下好像不是打在他的皮肉上,而是尊严上。只是那个尊严,就是纸糊出来的,轻而易举就能捅破。这里呆的时间长的仆人,都见过他以前挨打。而且那根本是常有的事。可现在不一样,他是堂堂周老板,为什么要挨这打

    他眉头一皱,第二下板子又抽了过来,这下他咬住了牙没出声。可等周习盛再举起手时,周习坤却站了起来,朝着那个人扑了过去。下人们都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这两个人就已经缠在了一块,滚到了地上。

    要把他们两分开还真是得费一番功夫。七少爷简直像是邪魔俯身,脚缠拳打最后连牙齿都要用上了。大少爷还在往他身上抽板子,最后板子脱了手,便薅着七少爷头发往地上摁。直把旁边的女佣下人们看得目瞪口呆,那个姚宛宁也是睁大了红眼睛。

    “叫你当汉奸叫你当”周习盛一条膝盖死抵在周习坤的背上,捡起地上的板子对着他屁股连续打了十几下。周习坤身上的裤子,禁不起这么折腾,已经裂出了口子,露出了带着一道道血痕的皮肉。

    周习坤从没去想过汉奸这个词,这顶帽子扣下来,让他简直快要气懵了。他静止下来,以扭曲地姿势瘫在地上,也不回嘴了。

    张成伸了一下脑袋去看七少爷,他简直以为七少爷这是已经被打死了。

    周习盛丢了板子,站了起来。他垂着眼,踢了周习坤一脚,说道“去跪着。知道要认错了再来找我。”

    周习坤依旧爬着不动,他不能动也不想动。就在这时,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跑了出来,他一下跪在地上,冲着周习盛连连磕了几个头“大少爷,您,您就饶了七少爷吧。他这样命都快没了。他肯定是知道错了先让他缓口气吧。”

    周习盛盯着那个老人半天,迟疑地挥了挥手“你把他扶下去。你们听着谁也不许给他送饭他要饿死,就让他去死”

    “诶”老人答应了一声,便连缠带扶地去拉周习坤。周习坤腿脚已经不能灵便地听他自己使唤,他全倚靠在老人瘦弱的背脊上,汗得的发丝沾了地上的沙土,垂挡起了眼睛,一步一艰难地缓慢消失在了周习盛的视线。

    一棵棵沧古的大树笼罩着周家老宅,阴暗不均。白色的灯笼和结在屋檐下的白绸,风一吹便伴着树声哗啦啦作响。

    远离了周习盛,周习坤这才停下脚来,哆哆嗦嗦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疼痛让他对周习盛的恨更加根深蒂固。

    “少爷,受苦了你。”老人布满深壑的眼角淌着一道湿润。

    “我都习惯了。”周习坤笑了一下说,他的脸上润了一层汗还有伤痕,所以这笑只能算是惨笑。“江程这么多年,这里也就你还护着我。”

    “哎,您是我看着长大的。”江程说道。他一直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又自觉地位低微而无能为力,所以满脸的愧疚。

    周习坤拍了拍他手背,往前挪走了一步,放眼看了看这院子。就是在这里,他就是被关在这里整整三年,最后死也是死在这。果然,周习盛若不死,怕是这次自己的命也长不了

    “七少爷。”江程张望了一下周习坤的神情,唤道。

    “嗯,我没事,扶我回房去吧。”周习坤断然收回了神思,他一步一顿,心里琢磨这事。

    江程领着周习坤进了一间厢房,这屋子是他从小就住过的。里面的陈设和以前如出一辙。江程铺了床以后,周习坤趴着躺到了床上。

    当天晚上,他发起了高烧。整个晚上,满脑子里都是幻象,发生的没发生的胡乱交错在一起。

    、第51章 番外当时少年

    江南的雨,宛若轻纱,白白蒙蒙笼罩着,润湿了石板路,船蓬顶。让墙角布上了绿色的青苔,也让杨梅红了漫山遍野。周习坤撑着一把露出半边骨架子的油纸伞,从周家后院的一道斑秃了的黑漆小门探进个头。他脑袋左右转了转,没有看到别人,这才收了伞,小快步地跑了进去。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润润的了,头发上也结着细细小小的水珠子。他甩了甩头,又抖了抖脚下的泥巴,正想往里头走。却听到背后有人叫了一声“七少爷。”

    “啊。”周习坤吓得缩了肩膀,转过头就看到三姨太的丫鬟阿春正站在自己身后。

    周习坤把伞藏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弯起唇笑了“阿春,你吓我一跳。”

    “你这又是去哪疯了”阿春微瞪了眼“大太太正找你。”

    “找,找我做什么。”周习坤瘪了嘴,然后转而一笑“好阿春,你就说我没回来,没有看到我。”说完他拔腿就想跑,可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大太太已经站在了路当头,旁边还跟着一个正哭哭哒哒的秋露。

    “你要去哪”大太太古板着一张脸,就如开堂审犯人似的问道。

    “我,我去换鞋。”周习坤看了她一眼,越发觉得这个平日就不施粉黛的大娘像个晒焦了的鱼干。

    “还敢说谎这,这都是你那娘教给你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小年纪,满口谎话。”大太太痛心疾首似的说。

    “我娘不是早就死了么,那时候我才两岁,她怎么可能教我。”周习坤显得颇为不解地说。

    “你还敢回嘴真是个下流胚子昨晚上,你欺负秋露是怎么回事真是越来越没教养了,这长大了还怎么得了。”大太太的嘴是个小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不完。

    “我没欺负她啊。”周习坤更是一脸茫然,转了目光看了看秋露。

    只听秋露长啼一声,更加哭得伤心了。

    “有话你就说嘛,哭什么呀。”周习坤急了连忙安慰道,伸手还要去拉她手。可大太太手里的家法一下就打在了周习坤的手上,疼得他猛得一缩,把火辣辣地手背贴到了唇上。

    “昨晚上,是不是你让秋露睡你房间了”大太太好不避讳地道。

    “是,是有这么回事。可是我,我这不是听了齐嫂说的鬼故事怕么,就让她过来陪陪我。”周习坤慌乱解释。秋露其实是他大哥周习盛那房的,所以他这么解释,自己也觉得有些解释不过去。

    “你,你这小小年纪,怎么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来”大太太咬牙切齿,一张细长干瘦的脸满是愤怒。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周习坤无辜呼冤。可是一边秋露用手帕捂着脸,哭声简直盖过了他说话的声音。他顿时觉得这下自己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别哭,别哭啊。”周习坤先是劝了几句,忽然他一抬头,冲着大太太说“大不了我娶了她。爹不是也娶了丫头的嘛。”

    他这话刚说完,一个耳光就抽到了他的脸上。

    “你还敢拿你爹来说把手掌伸出来”大太太脸上红白交替,忍耐到了极限。

    周习坤被打懵了,手垂着半天也没动。大太太举起板子,不论地方地就往他身上打。周习坤躺回床上的时候,身上都开了花。可他依旧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爹说男子汉该有担当,可这一担,就挨了一顿好打。

    灯芯烧完了,房间里一片黑暗。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平安无事,小心火烛。”周习坤有想起了齐妈的故事,夜半三更,有鬼要来吃人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关着的房门忽然就打开了。周习坤吓得猛一侧头,隔着纱帐,在门外的黑暗里果然站着一个黑影子,并且一步步地朝着他走过来。

    “鬼,鬼你别,别过来。”周习坤脚踢蹬着床面,一直退到了床里。那个鬼却一直不停,直到站到了床边。

    周习坤牙关哆嗦,用手捂着脸,却又忍不住从五指缝里往外看了一眼。那个影子也站在纱帐外看着他。

    “你,你走吧,我给你烧钱。”周习坤连自己身上的伤都忘记了,和鬼打起了商量。却没想到,那鬼忽然往床上一扑抱住了他。周习坤缩成了一团,不停地叫不停地踹。却逐渐发现身上的那个鬼是有体温有重量的。他睁开眼睛一看,愣了住了“大,大哥。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周习盛反问道。他这年十五岁。脱了少年的壳,有了男人的轮廓,声音也是低低沉沉的。

    “我。”周习坤没说下去。要说是自己怕鬼,一定会被大哥笑话。

    “好小子,你把秋露睡了”周习盛有模有样地狞笑了一声。

    “没,我没有。我,我根本就不会。”他哭腔着道,心下想大哥原来这是跟自己抢老婆来了。

    “不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看春宫的事。”周习盛说道。

    “可是秋露我真的。”春宫那件事上,周习坤无可辩驳,虽然他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没有做过的事情他也不会承认。

    周习盛似乎很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伸出就往他腿间一捏。周习坤疼的大叫一声夹紧了双腿。

    “就知道你干不了这事。我看你毛都没有长齐”周习盛看到周习坤疼得咬牙地模样却忍不住露出笑道。

    周习坤缩成了个虾球,捂着自己裤子。他看到大哥笑了,自己也放松下来。一边还忿忿不平道“谁说我没长齐”

    “我说的”周习盛下定论似的道。

    “哼。”周习坤笑了,笑得还挺美滋滋似的。

    周习盛立即瞪了他一眼“脱下裤子,看了才知道。”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啊”说这话的时候,周习坤已经做好了防备,整个人笑着开始往后躲。

    “看了才能证明。”周习盛果然逼近了一步。

    “那我也要看你的。”周习坤往大哥裤裆瞅了一眼。

    “行,你先脱。”周习盛大哥架子十足。

    “脱就脱。”周习坤跪直了上身,先还怪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然后往下拉扯了裤子,露出白光地大腿。他挺着肚皮“看完了吧。该轮到你了。”

    谁知道突然一下他就被摁倒在了床上。周习盛压在他身上,气喘嘘嘘地胡乱亲他的脸。周习坤先是以为他与自己开玩笑呢,可马上就立刻感觉到大哥这是在动真格的。大腿上已经咯着了个硬邦邦的棍子,正贴着自己直戳呢。

    “大哥,你做什么”他顿时慌了,可嘴巴一张却被大哥的嘴堵了上,一根舌头长驱直入地塞了进来,活鱼似的乱搅。

    周习坤憋了会气,然后完全就不行了。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是个小子啊。可这个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听到大哥粗重地说“你不是要看么,这是让你看个清楚”

    紧接着就是屁股眼里玩命疼了一下,他的耳边边自己惨叫的声占领了。

    这一夜他就觉得自己是在不断地疼死过去了,又疼活过来。大哥的家伙他见识到了,可付出的代价也太沉重了。这完全是在自己身体里割刀子。不知不觉地,他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实在受不了了以后才一丝两气地求饶“大哥,不行了真不行了。”可他大哥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等他完全放弃了挣扎,强忍着任凭鱼肉,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以后,周习盛这才放过了他。天,已经泛起了鱼白。他浑身是汗就像刚捞出来的水鬼,屁股里也是湿漉漉的。眼珠子涣散了良久以后,终于对上了焦,可思维还是被切得一段一段连不上来。过了半天才张了张嘴没缓过神来似的问“为,为什么啊。”

    “因为你漂亮。”

    周习坤听到漂亮这两个词,还挺开心的。却没想到周习盛又补了一句“看你这样以后也还不知道要勾引多少个男人。倒让你先疼疼,就知道怕了”

    “放屁”他气得张大嘴,嗷呜一口,玩命地在周习盛肩膀上咬了下去,随之周习盛的惨叫也爆发了出来。

    、第52章 脱壳计

    “七少爷七少爷。”

    周习坤手脚一颤,从梦的漩涡里挣脱过来,他强睁开眼,盯着身边的江程,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今夕何夕,又身处何地何处。

    江程眼里是含着泪的,岁月压弯了他的背,让皱纹在他的脸上肆意纵横。周习坤看清楚了,才知道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这期间很漫长,又好像只是一睁眼的事。

    “我我做梦了。”周习坤仿佛是自己向自己确认一般,喃喃道。

    “七少爷,您这是做噩梦了吧。”江程说道。

    “陈年往事。”周习坤头脑昏昏涨涨,浑身又是冷又是疼使不上力气。江程拿着瓷杯送到了他嘴边,心疼说“七少爷,先喝点水,您都发烧了。”

    周习坤恍恍惚惚低下头,嘴唇碰了碰水。

    “说句不中听的,少爷,您就向大少爷认个错吧。这样没药没食的下去可不行,身体得坏了。”江程道。

    “这不是认错就能解决的事。”他费了番力气才咽下一口水,然后重新跌趴到了床上。

    “虽然小的不知道少爷和大少爷之间的事,可是,毕竟是兄弟,大少爷说了只要你去他那道歉就。”

    “别说了。”周习坤下巴磕在枕头上,闭了眼。

    “哎”江程叹了一口气,一脸束手无策。大少爷脾气最倔,肯定是说不通。七少爷这也犟上了,只能让旁边的人干着急。

    这是繁花正好的时节。

    周习盛站在庭院里,他已经几夜没睡,眼睛浮肿了一圈。他的面前是繁繁盛盛的一院子花。在他很少回家的这几年里,他的母亲就是摆弄着这些花草来打发这段冷清日子的。生前不能陪伴左右,死之前都没有见上最后一眼,甚至也没能为她正经地娶回个儿媳妇生出一男半女来。周习盛深感自己这个儿子当得是如此不孝。

    “师座。”夏长明用一贯轻轻快快的步伐走了过来,他心情愉悦所以嘴角不自觉地扬着笑意,看周习盛面色不佳,便适时地体贴关怀了一句“师座,您还是睡一会吧。这就算是铁打的人,不休息也熬不住啊。”

    周习盛倒是没觉察出自己体力有何问题,所以对眼前人说的话没有放在心上。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燕棠那怎么样了”

    “这七爷他,他一直没出过房门。”夏长明想说不知道,可是又不能这么直接说出去,于是如此回答道。他昨天发现一个下人偷偷给周习坤送饭,于是把人给拦了,这个当然也不能让周习盛知道。

    “这小子真是死倔不见棺材不掉泪”周习盛恨骂道。

    “要不要去他屋里看看。”夏长明眼睛看着地上的落叶,问道。

    “不必”周习盛气愤道。他是绝对不能妥协的,军人宁愿战死也不能举白旗啊其实在他心里周习坤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不可能会去饿死。只要他不想死,总会来找自己。

    周老太太在几天后下了葬。周习盛有了空闲,又兀然想起了周习坤。这么多天过去了,要是没吃没喝的,就算不断气也怕是难活下去了吧。忽然升起的担忧,让周习盛好生纠结了一会。

    站在周习坤的前院子里他想自己要是去见了他,这人的气焰肯定越发嚣张,然后耍出他的少爷脾气,鼻腔里哼出声地扭过头,表现出宁死也不接受自己好意的态度。自己若能忍下脾气,再好言劝他几句不可能,越是劝指不定他就越放肆了。

    小弟骄慢的表情和说话的腔调在周习盛的脑海里活灵活现,他忽然就有些想笑,不再犹豫地去推门,打算验证一下自己所想是否属实。

    由于院前的几棵大树,小弟的厢房很难照进阳光。周习盛一进屋,就明显感觉到了一阵阴阴冷冷。他往里面走了几步,向床上一看,被子隆起成一长条,床上的人面朝着里面正在睡觉,就连有人进来也没有惊醒他。

    周习盛看着他,心里又起了波澜。从本心而论,他很想过去抱抱他,掂量掂量看他是否瘦了。可是重孝在身,这一切都不太合适宜。沉默地站了半天以后,他走过去坐到了床边上,看着被窝里露出的黑茸茸的头发,叹了口气说“你别怪哥教训你,要是爹还活着,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他说完这话,又看了看小弟,那人一动不动,好像还没有醒又好像是因为生气而不想理他。

    “因为你我差点连军队都丢了,还不能让打几下反倒是先记仇了”周习盛半玩笑似的说。可这番话的确又是他的心里话,只是若不是眼前人睡着了,他也不会说出来。

    “你不吃饭死扛着对你有什么好哎,你让我看看,伤好点没有”周习盛挑了一边眉毛说,可周习坤还是没反应。

    “再不起来,我可动手了啊”周习盛威胁道,一只手已经从被子底下钻了进去,摸摸索索了一阵,终于满抓住了一块有肉的地方。

    “哟,好像是胖了。”他又抓了抓,手下的那个身体明显动了一下,被子也开始隐隐发颤。周习盛笑了,手指慢慢拉扯下人的裤子,干脆直接掏进了人的屁股缝里。

    “不醒我们就直接来一场。”周习盛一说一边将手指往入口里顶。小弟如此老实任由他摆布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可他刚捅进去了小半根指截,床上的那个人就凄厉地惨叫了一大声,从床上跳了起来。周习盛一抬头,只看了一眼,也跟着大叫了一声。

    只见床上那个人穿着短褂子,顶着一头蓬蓬乱的短发,一手还抓着被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虽然身材和周习坤相仿,可是长相却大相径庭,横看竖看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你,你是谁”周习盛拔出了枪,指着那人问。

    那人一看到枪,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床上,接连滚到地上。

    “快说,不然毙了你。”周习盛压低枪口。

    “不,不,不,别,别杀我我,我,我。”那人吓得哆嗦,语无伦次,一个劲地结巴。“我,我,我是江茂”

    “江茂”周习盛莫名道。

    “是,是江程的,的侄儿。”江茂又解释了一边。

    周习盛恍然了一瞬,心生出不好的预感“七少爷呢”

    “他,他我,我不知道啊,我叔就让我在这躺着,不能让人看见,也不能出声。”江茂早在大少爷摸他屁股的时候就已经思维混乱了。这下他明白大少爷是把自己当成了七少爷,可大少爷摸七少爷的屁股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混蛋家伙”周习盛破口大骂了一句。

    江茂吓得一哆嗦,也不知道这是骂自己还是骂七少爷。反正他几个脑袋都不够想的。偷偷地一抬头,猛然又看到大少爷的裤裆处,还满满绷起了一大包,瞬间涨的满脸通红,觉得自己是撞见了天大的秘密,这条命肯定是活不长了。一下爬到地板上抱起了脑袋,哭着大喊“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周习盛被他哭得心烦意乱,狠捏了捏自己眉心,由衷肺腑地又骂了出来“干你娘的。”他收起枪,转过身迈出了屋,大喊了起来“夏长明夏长明”

    “怎,怎么了师座。”不想听墙角的夏长明坐在远远的走廊上,发现师座突然从房里跑出来了,一下便站了起来。

    “怎么了还不快滚去找人”周习盛杀气腾腾地道。

    “找谁”夏长明还没反应过来。

    “那个臭兔崽子”周习盛觉得这个夏长明简直是故意的,非要自己说出来不可。而刚才那个江茂,现在穿好了裤子也从屋子里爬了出来,泪流满面地去抱周习盛的小腿“大少爷,大少爷不要杀了我,我,我不说,什么都不说出去。”

    周习盛皱起眉头,狠抖了一下腿,想把人甩开,低了嗓子吼“滚”

    “诶”江茂捡了一条命,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这事很明显,江程那不怕死的老东西帮助周习坤给跑了。自己人没关住,还在江程侄儿那失了身份。从前因为他是长子,所以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做事中规中矩,绝不逾越了家规,唯独在周习坤那是个例外。就是千里大堤上,一个小小的缺口,稍一松动就可能引起滔天洪水。可是现在,倒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习盛的人在整个镇子上都找了个遍,查了码头后才发现原来周习坤早在一天前就已经坐船跑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总归是回上海去了。要找到他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周习盛已经清楚地知道现在这个小弟已经狡猾得像一只狐狸,自己拿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上海现在更是小弟的地头,自己实在没必要现在过去。

    、第53章 新媳妇

    周习盛是真正的赋闲在家了。这镇上的云也好,水也好走得都比城里要慢许多。时间亦是如此。从日出到日落,一天的时间显得特别长。镇里的人爱喝茶,开始一天生活之前,总是要先去茶馆里喝一碗茶。周习盛也学了他们,早早去茶馆,顺便听听那些人说笑话。等这一场散了再去看人下个棋,又或者去听场戏,只是等这一切做完了,离天黑却还早得很呢。可他宁愿在街上乱逛,也不想回家去。因为这家里头有个姚宛宁在。

    姚宛宁什么都好,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周习盛挑不出她的毛病。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周习盛就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明明人家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摆在眼前,哪有不闻不问还避之不及的道理。要说毛病,那肯定是出在自己身上。他虽然不承认,但是现实就是他的小兄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女人就不精神了。

    周习盛觉得自己若是对她冷冰冰的,似乎有摆大少爷架子的嫌疑。若是多说几句关切之言,又或许会让她多想。把黄花大闺女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可这人已经在家里住了半年之久了,显然不太合适。那要真是娶了她,又岂不是误了人一辈子。

    反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周习盛头一次为了这么个事,伤筋费脑的。可总在家外头躲着也不是个事啊。

    这天傍晚,他游荡了一天以后,终于是进了家门。进了院子,一股子浓郁的饭菜香味就飘了出来。

    “师座,您回来了”夏长明是一副嘴馋了的模样笑道。

    姚宛宁正站在桌边,一侧头刚好看到了周习盛,顿时喜上眉梢地说“您,您回来啦。饿了吧,快来吃饭吧。”

    “哦。”周习盛表情颇为僵硬地答应道,假笑着迈入门槛。他往桌上一看不由得道“这么多菜”

    “是,是我亲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姚宛宁有些害羞着道,又转身让人再添一副碗筷来。

    “这些事交给下人就好了。”周习盛在主位上坐下来道。

    姚宛宁一笑露出了浅浅两个梨涡“为丈夫做饭不是应该的么”

    “这。”周习盛尴尬得下句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得抬头道“都坐吧,在家里没那么多规矩。”他又看了一眼夏长明“你也坐下来。”

    “是,师座。”夏长明立了个正,果然坐了下来。其实他一直在揣摩着这位夫人在师座那的地位。照理来说,论竞争力肯定是不及那个七少爷的。可这是个女人,女人可以名正言顺,可以生娃开枝散叶,这又不一样了。于是在餐桌上,他适时地拍了拍马屁,夸赞这菜是如何地可口。

    姚宛宁笑得很不好意思。伸出芊芊玉手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了周习盛的碗里,道“这些菜其实都是婆婆教我的。她说少爷您最爱吃这个了。”

    “嗯,嗯。”周习盛点了点头,夹起来放进了嘴里。心里越琢磨越觉得这不是个事。

    姚宛宁见他不说话,便也沉默地低了头专心吃饭。夏长明一双眼睛在这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倒也没发现这个夫人对自己有啥威胁了。

    晚上,他给周习盛铺床,一边就打听着口风“师座,夫人她手艺真不错。”

    “别瞎叫”姚宛宁不在周习盛瞬间恢复了本样。他裤管挽到了膝盖,露出汗毛浓郁的小腿,大脚试试探探地往木盆里放。

    夏长明铺好了被子,走到他身边弯下腰蹲着,手从热水里捞出帕子给周习盛洗脚,他笑着道“师座不喜欢”

    “我看你倒是挺喜欢的,不然。”周习盛忽然低头道。

    “师座这话怎么说的。”夏长明有些气恼,嘴唇抿着,抬起委委屈屈地眼睛看了周习盛。

    “你怕还真能便宜你”周习盛笑了。

    夏长明眸色一转“我跟着师座也就够了。”说着他的手抚住了周习盛的小腿,上身倾了下去,猫似的用脸颊贴在周习盛的大腿上。

    周习盛忍耐已久,禁不起他这种挑拨,才一会看着腿边人的眼神就变了。他伸手揉住了夏长明的头发,往前坐了一些。夏长明领悟得通透,立马跪起身用嘴去解周习盛的裤子。可就在这个时候,竟然“咚咚”地传来了敲门声。

    “谁”周习盛立马警惕问道。

    “是我。”门口传来轻轻柔柔的声音,不用说一定是姚宛宁。周习盛和夏长明相视一看,夏长明连忙站起了身,立在周习盛的身边。

    “进来吧。”周习盛道。

    门吱呀一响,果然是姚宛宁走了进来,她显然是梳洗过了,换了一件淡鹅黄色的衫子,通体散发这一股花香。她看了一眼正在泡脚的周习盛,便很是自然地道“我来吧。”

    夏长明暗瞪了眼,这个女人来抢自己工作,抢自己师座来了

    “不用了吧。这么晚了你去休息吧,有他在就可以了。”周习盛也变了色道。

    “应该的。这些事应该是女人来做的。”姚宛宁很和善地冲夏长明一笑,然后弯下腰,不嫌弃地把手伸进了洗脚水里。

    夏长明干瞪着眼,为难地看着师座。周习盛也看着他,使劲地给他使眼色。夏长明正生气呢,也没能揣测明白周习盛这眼色到底是让自己走呢,还是留下呢。可这还不等他去想明白,姚宛宁就开口说话了“让夏副官去休息吧,我在这伺候就可以了。”

    “师座。”夏长明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

    “这,哎,。”周习盛想叫姚宛宁停下来,可一时又忘记了她的名字。夏长明也觉得自己站在这挺不合适地,于是立了正,敬了礼就真的往外走了。

    周习盛颇为无奈,又不好叫住他。姚宛宁一派自然地搅干了帕子,抬着周习盛的脚给擦了干净,连鞋子都给穿上了。

    周习盛站了起来,坐到了床边。然后暗示姚宛宁可以出去了。可是姚宛宁突然就掉起了泪珠子,然后往地上一跪,抬着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周习盛道“少爷,您是不是嫌弃宛宁。”

    “怎,怎么会呢。”周习盛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好了。从理来说,姚宛宁是他母亲订的亲事,他不好悔婚。从感情上来说,他也见不得一个女子跪着向自己哭。“你起来吧,这不是你错。”

    “那,那为什么。宛宁进这个家门也有半年了。虽然从未见过夫君您的面,但是一直希望能如寻常夫妻一样常伴左右。”姚宛宁说这话的语气不卑亦不亢,合情又合理。

    周习盛连忙伸手拉她起来“你知道我是个军人,军人上了战场随时都有可能牺牲。这要是。”

    “宛宁不怕。别说这是个如果,就真的有这一天,宛宁也无怨无悔。大少爷,求,求您。”姚宛宁眼里闪烁着光,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忽然她就握住了周习盛的手,身体朝着他倾倒了过去。

    周习盛本能地伸手一抱,两人顺势倒在了床上。柔软丰满的身体贴在他的胸膛,他虽然不曾动情,却也推拒不开。只能满满将人抱住,一边拍着她的肩膀道“那睡吧,睡吧。”

    姚宛宁脸埋在周习盛的身上,发出抽抽泣泣地声音,她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不肯接受自己。太太说那时候他不会来是因为太忙,可现在回来了却又

    她啜嚅着,痴痴切切地道“少爷,做小做妾宛宁都愿意的。”

    “不是这个问题。”周习盛头皮有些发麻。

    “那,那是为什么”姚宛宁蹙眉抬起眼,万分不解。在内心里,她已经心急如焚,因为这是她在周家等了半年才等到机会。一个女人若是得不到丈夫的疼爱,在家里便是连下人也都会看不起。她一天一天克制着自己,忍耐到了今天,怎么能功亏一篑

    “因为。”周习盛有些被问住了,他松开搂在姚宛宁身上的手,掩饰地笑了几声。

    “我,我不够好看”姚宛宁咬了唇角说。

    “不是。”周习盛连忙否认。

    “那那是大少爷,有喜欢的女子所以。”姚宛宁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么几个理由。

    “也不是。”这当然和一切女子没有关系

    周习盛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绞尽了脑汁,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于是郑重其事地道“因为现在是新社会了,应该自由恋爱爱情是婚姻的基础。你虽然是女子,但是也有选择爱情的权利。”

    姚宛宁很是不服气地道“那我就是想选大少爷您呢”

    “”周习盛的忍耐全线崩溃,他已经没有耐性再和这个女人辩论下去,因为无论他说什么,这个女人总能想出让他哑口无言的回答。他翻身起来准备下床,一边道“你就睡这儿吧。”

    姚宛宁脸上泪水纵横起来,她低头咬了牙,幽怨道“大少爷,当初接我到周家的是大夫人。”

    “你”周习盛听不得人拿母亲来压自己,不由得粗鲁地一手抓住了人衣襟。可马上他又把想说的话又安奈了下去。他松了手将人扔回原处,脚踩进鞋子里,站起身不顾后面的女人如何嚎啕,径直地走了。

    第二天,周习盛就下了班师回上海的命令。他宁愿上战场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想再回家去应对个女人了。夏副官最是洋洋得意,好像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就把个大将斩落马下。

    、第54章 巧相逢

    周习盛回上海的时候穿的是一身便装西服,夏副官也是如此打扮。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避开日本人的耳目。而且同僚都当他是在老家守孝,所以一切都以低调行事。他没有坐自己轿车,也没有回以前在上海时的住所,而是选择了在上海近郊的一栋别墅。那儿也是属于老周家的产业,不过极少有人知道。

    周习盛等人所乘的车还行在路上,天空忽然就下起了滂沱大雨,车窗外的一切景物都模糊的看不清了。只有雨水如瓢泼,沿着玻璃滚滚滑下。夏副官坐副驾的位置,时不时地回头去看周习盛,他一张口“师座”二字就不由得脱口而出。周习盛皱眉眯眼着看他“都说了多少次了怎么就没脑子”

    夏副官连忙低头认错笑道“老爷,老爷。这一时半会改不了口啊。”

    “改不了口,就给我念一百遍,一百遍记不住就一千遍”周习盛道。

    “我倒是乐意念,就怕老爷不乐意听。”夏副官忽然觉着这么叫老爷,他和周习盛之间好像是亲密多了。忽然他试探着得寸进尺地问“您是老爷,那我是什么总要给我个身份吧,不然其他人还不信呢。”

    周习盛倒没想到这一茬,他不过是想先隐了身份,好过几天安静日子。他看了看夏长明那张春情荡漾的小白脸,笑伸手在他回转过来的脸蛋上一拍“你要什么身份”

    “这应该师,老爷来给,我说了也不算。”夏长明故意地抬起下巴一笑。

    “我看就扮作个丫鬟吧。”周习盛被他那表情逗乐了。

    夏长明一愣,脸上还真红了,道“我要是个丫鬟,只怕早就。”

    “早就怎么了”周习盛不解问。

    夏长明缩脖子转了过头,偷偷地笑了。他想自己要是个女人,怕是小少爷都可以去打酱油了。只是这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周习盛也没再搭理他,而是看到车外雨过天晴,便打开了窗玻璃,想呼吸些清新空气。

    此时的街道,已经被雨水冲刷过了一遍。枯枝残叶零零落落,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冲过来的鞋子和衣服。而天晴以后,刚才分散开避雨去的人群,也一点一点开始聚集到街上。突然一个人从路边的包子店里冲了出来,一头撞到了周习盛的车上。车子不得不来了个猛刹车,把车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去看看怎么回事人受伤没有”周习盛当即对司机道。

    “是,是。”司机惊魂未定连忙下车去查看那人伤情。只见那个人趴在车前盖上,身体虽然一动不动,手却在忙着不断往嘴里不顾一切地塞包子。

    “你这人怎么不看路快起来。”司机看他这样也不像是个受伤样子,而且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顿时口气就不那么和善了。

    可那人吃得手忙脚乱,嘴巴压根没有余地回答他。这时从包子店里杀出的两个男人也赶到了,抓着那人一掀,二话不说地就上了拳脚“没钱还想吃霸王包子小瘪三”

    地上那个人根本没有还手余地,肚子被人一踩,刚才塞入嘴里的包子现在一下喷出了老远。

    司机“嘶”地咧了嘴,连忙转身向周习盛回报。周习盛从窗户伸出头,皱眉盯着地上那个被打的人。

    夏长明连忙道“这人怕是饿疯了。老爷,我们走吧。”

    “等等”周习盛抬手道。“你下去,把他扶过来。”

    “啊”夏长明做了一个不解的表情。可是他看了周习盛半天,周习盛也不搭理他,只专心盯着那人。他没了办法,只好迈出长腿下了车,用他那双桃花眼相当厌恶地白了打架的那两个人一眼“都别打了。不就是个包子么”他将一张纸钞一举“快拿去,够买你们包子了吧。”

    那两个男人一抬眼,将钱连忙夺入手中,点头哈腰道“够了,太够了。”

    “够了还不滚。”夏长明得意笑了,顿觉得自己成了书里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

    两个男人拿了钱,果然是听话地马上滚了。夏长明又是得意笑了笑,这才俯下身去看躺在地上的人。周习盛让他扶,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能下手扶的地方。这个人从头到脚已经脏得不成样了,皮肤上都像包了一层泥壳。夏长明弯下腰伸出手是摆出了一个扶的动作,却偏着头小声地狠狠道“喂,你自己起来吧。我们老爷要见你。”

    “不,不。我不见人”那人缩成了一团,用手臂遮住了脸。

    “你说不见就能不见你快给我起来”夏长明怒道。他却没有注意周习盛已经下了车,站到了他身边。等他注意到时,周习盛已经亲自蹲下了身,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往旁边一摆,再一撩他耷拉在脸上的头发,把那人的一张脸全部暴露了出来。

    “苏,苏三少爷”眼前所见果然验证了刚才周习盛的那一眼没有瞧错。可是堂堂苏三少爷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境地。周习盛满是疑问,可是大马路上不是答疑解惑的地方。他拽了苏时征的手腕,将人硬生生地拉上了车。

    把苏时征带回去后,周习盛第一件事就是让仆人把他弄去洗了个澡,把头发也给剃了。这一番折腾,终于露出了苏时征的本来面貌和颜色。可光溜溜的头下的那张苍弱的脸,是没有魂魄的。眼神游离,说话颠三倒四,身体颤抖。这一切的迹象只能说明,这个人已经疯了。

    周习盛来回在他面前踱着步子,使劲地抽着烟,他急得前几次见到苏三少爷明明还是个漂漂亮亮活活泼泼的漂亮公子,这才不到半年。周习盛脑筋一转忽然想到了自己弟弟,他隐约觉得这一切和周习坤脱不了干系。他连忙摁灭了烟,拖着苏时征上了楼,把他塞进了书房。周习盛走进去,锁上了门,眼看向正在对着书桌上的金色小洋钟痴痴发笑的人“苏少爷,你还认得我么”

    苏时征不给他回答,周习盛就走了过去拿起了那个小洋钟“苏少爷,真的不记得我了”

    苏时征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洋钟,脸上一直是那痴傻的表情,对周习盛的话置若罔闻。

    “那这个人你认得不认得”周习盛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苏时征的眼前。只见苏时征的瞳孔果然细微地一缩,变了脸色。可是他又很快地摇了头,目光放弃了对小洋钟的追随,低头重新在地上缩成了个球。

    “你别怕。我虽然是他大哥,但是他若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也绝对不会纵容他。”周习盛蹲下身,自认为颇为亲切地道。可是,苏时征却丝毫不为之动摇。周习盛盯着他瞧了半天,虽然不觉得像是真疯,但也不像假的。

    看了一时半晌后,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悠悠地道“既然你疯了,我只好让我弟弟来接你回去了。”

    他这话刚说出来,马上就有了效果。他还没迈出两步,刚才那傻傻呆呆的人竟然突然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别,别,不要啊。”苏时征的声音完全是粗哑的,像是吞过沙子,吞过玻璃,才把嗓子划成了支离破碎。

    周习盛缓缓低下头,看着腿边那个乌青色的光脑袋问道“你认得我了”

    “嗯。”苏时征重重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想见到你大姐夫”周习盛又问道。

    “他,他要杀我”苏时征激动起来,身体似乎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痉挛。

    “为什么”一切都在验证着周习盛的猜测,可是他觉得自己有些不敢问下去。对于周习坤的这些事,他其实宁愿选择视而不见,可先到如今却不得不见了

    “他。”苏时征的手一松,身体瘫睡到了地板上,用颤抖的瘦得像火柴棒似的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身体,表情痛苦地流出泪来“他,他喜欢白闻生还想,还想要我苏家的家产。他不是想让我戒鸦片而是要害死我。”

    “这,这不是真的吧”周习盛语塞了一瞬,不可置信般道。他虽然知道答案肯定不会好到哪去,可亲耳听到以后打击还是不小。

    “我就知道你们都不会相信我我爹也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苏时征牙齿磕得直响,在地上左右地乱滚“我没疯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他让医生给我下了药。我我”他话还没说完,就一下把半个拳头塞进了自己嘴里,死死地咬着。

    周习盛晃过神来,连忙道“我信,我信你别激动。总得从头到尾地慢慢说,我才好帮你。”

    苏时征长长呜咽了一声“你们都被他骗了,都被他骗了。”可他说完这句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而是嘎嘎哒哒地开始咬自己手腕子,痛苦的泪流满面“要要。”

    周习盛知道这是毒瘾犯了。而且不是鸦片,而是吗啡。医院里戒鸦片,很多用吗啡作为替代,可吗啡比起鸦片厉害何止千倍。周习盛让夏长明叫来了医生,医生给苏时征注射了一针吗啡后,他果然就安静下来。

    周习盛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可他刚想走,苏时征就抓住了他,虚弱地说“你,你不听我说了么我,我都告诉你,都告诉你。”

    周习盛坐到床边,拍了拍那人的手背道“说”

    苏时征笑了一下,他脑袋很空不能仔细去想事情,所以眼前人到底相信不相信自己,他也不知道。只是愿意听自己说就好,能让自己说就好。

    、第55章 事有变

    周习坤不知道周习盛回到了上海,更加不知道自己大哥见到了苏时征。还依旧过着他的逍遥日子呢。

    这天立夏,阳光带着盛夏的气息普照大地,而梧桐张开它郁郁葱葱的枝叶,在街道上落下了一片阴凉。

    可当正午的,还是挺热的。周习坤也穿不住西装了,他单穿着灰色条纹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马甲,帽子高高歪顶在头上,眯了一只眼睛冲着照相机的镜头里瞧,镜头那头是站在梧桐树杆前,正是在那不知所措的苏时婷。她身上是蓬蓬松松的洋裙,层层叠叠地像个蛋糕。这裙子穿着太热了,她满头的汗,冲着镜头傻傻地一笑,可又立即合上了嘴,问“你照好了么”

    “别动。保持一会,笑。”周习坤笑着指挥道。他已经充当一上午的摄影师了,一样又热又累。

    苏时婷赌气地撅了嘴,鼓着腮帮子使劲揉脸“不照了不照了,照了这么久,笑得我脸都痛了。”

    周习坤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回答,而是手按着快门慢慢转了身,经过空荡的街道,相机里出现了白闻生。他垂着头,从梧桐叶间遗漏下的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习坤已经按下了快门键。

    苏时婷在一旁看得“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边说“阿生,你没笑,要笑才对”于是她颠颠地跑到了周习坤身边,从他手里抢下相机,闭了一只眼睛凑过去乱看。一会对着树,一会对着地面,终于又瞄向了白闻生,她学着周习坤的样子开始道“阿生,你笑啊,你笑啊。”

    哭笑不得的白闻生,呆若木鸡地看着她,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笑才好。而他手里还挽着周习坤的西服呢。

    “哎呀,你怎么都不笑啊你,你也过去,你们两一起照吧。”苏时婷又指了指周习坤。周习坤不禁笑了一声,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白闻生看了一眼。快步走到了他身边,咧开嘴保持着笑容小声地说“笑一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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