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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庸帝 第3节

作者:云岁意 字数:36269 更新:2021-12-31 12:52:51

    青年们大多聚在一座名唤文轩的亭内,仿佛有着那两个字的加持,自己也能变得器宇轩昂起来。衍宣和毕竟是皇子,平素也多给拘在宫中,除了那些能够上朝的官员,还有宫学里的同学,旁的人就算知道有这么一个皇子,也不一定能知道他的长相,更何况他现在并没有穿着皇子的服饰,看去就像是一个人品跟长相出众的贵公子。

    在这么个充满了男性竞争意识的环境中,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个出众的“小白脸”,还是很惹人注目的,再加上对面的湖心小阁里,隐约还有几名少女也注意了过来,顿时有人跳了出来“你是何人”他也没等衍宣和回话,直接道“你可敢与我比试箭术”

    此时已有几人认出了衍宣和,只是见衍宣和自己也颇有兴味的模样,便识趣的没有出言点破。善财等人都在心中发笑,这京中的贵公子里确实少有武艺出众的,那人只怕手上也有几分真功夫,便选了箭术来凸显自己,在这样的场合,哪怕不能吸引心仪女子的瞩目,名声也能极快的传遍整个京城的社交圈子,只可惜他选错了对手。

    衍宣和心中也还残留了些郁卒,也一反平日的作风,一口答应了下来,约以十箭来决胜负。那少年虽有几分莽撞,却也不傻,见这小白脸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一跳,却把原来想说的五十步的靶子换成了一百步的。衍宣和倒有些讶异了,一百步的靶子,要次次都中靶心,对他也不算简单了,这少年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早有那好事的少年,见起了冲突,便指挥了下人立好了靶子,又让人从陆府借来了几张弓箭。那叫石敏迅的十八岁少年,挑出了把十力的弓,听到旁人羡慕的话语,又挑衅的看了衍宣和一眼,才定下神认真的看向靶子,射起箭来,还是像那么个样子,最后十箭有八箭中了靶心,已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周围又是一片叫好之声,对面帘幕阻隔的小阁,也有更多的少女将视线投往了这边。那少年一面洋洋得意,一面也着实是松了口气,他平日十箭最多能中个六七箭,这一回中了八箭,算是超常发挥了。

    衍宣和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他自觉自己已经成人多年,哪里还能与小孩子置气呢,却不知他这沉稳的态度,吸引了更多小阁内少女的关注,他只是默默的挑出了张十二力的弓,在石敏迅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将十支箭全射到了靶心上,这才满意的转过身自他中毒以来,也是多日没有练习了,没想到这次成绩也还不错。

    小阁里越来越多的姑娘站到了窗边,一双双水灵灵的眸子都瞄向了那人群中央的美少年,模样如此出众,更兼武艺高强,就是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了。只是在小阁内,还是有那么几人动也未曾动过。

    “秀璃妹妹不去看看吗”坐在右侧的少女穿着一身红底金纹的衣裳,头发用金簪固定,通身的富贵更衬出了她五官的端丽娇艳,此时忽然开口“看这样子不知是谁家的翩翩佳公子呢,也正好能配得上我郑氏的小姐。”

    “秀琰姐姐说得哪里话,秀璃可不依的。”看起来温文中带着些羞怯的少女郑秀璃抿唇笑笑,却是不接话茬。郑秀琰微不可察的哼了一声,故作无意的道“秀璃妹妹这说得也是,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就算是看得再好,难道还能自己做主不成不过姐姐我可是不用再选了,族里已定下了七皇子”她掩唇而笑,却见不出什么娇羞的神色,只有满满的得意。

    郑秀璃微笑着低下头去,连唇角扬起的弧度,也柔和得无懈可击,无人知道她内心的不屑,族中定下送郑秀琰入宫为七皇子妃,她也是知道的,甚至她还知道,自己跟她都通过了族内的选拔,只是最后族老们还是选了父亲官位更高的郑秀琰罢了。她的眼轻轻掠过窗边那些眼眸发亮的少女,心中却想着,定下的事只要未成,就可以有变故,这世上总有无数种可能,该是她的,总会到她的手中。

    衍宣和轻松赢了石敏迅,但也没像旁人以为的那样洋洋得意,反倒是追上大失颜面的少年,在对方警惕的目光中含笑道“公子箭术确有独道之处,在下只是稍占了些运气罢了。”他这是给石敏迅台阶下,少年定定的看着他,叹道“是我技不如人,倒是丢了我父亲的颜面了。”

    衍宣和就此与他攀谈起来,一论起认识的箭手,却发现两人都受过相同的人指点,而石敏迅的父亲更是教过衍宣和一段时间,这样一交流,两人倒是亲近起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那些想跟着看石敏迅笑话的人,也只能无趣的走开。

    只是石敏迅服气了,许多武将家的孩子也敬服的围拢了过来,这样出风头,得了更多人瞩目的衍宣和又被旁的人盯上了。衍宣和这时火气渐消,自觉不能以大欺小的他,也没有正面应战,只说交流,这诗词曲赋没有一样能难倒他,更是当场磨墨,展现了一手堪称一代名家的好字。这群年轻人里,最出彩的便是他了。就是平日宫学里的同学,也颇为惊异。

    湖心小阁中的少女们,或多或少的都把目光投向了这边,郑秀璃姐妹两也按捺不住好奇,起身看了一眼,却是两人都是一震,她们可是见过衍宣和的画像的,那出众的翩翩少年赫然便是七皇子

    郑秀琰抿了抿唇,脸上浮起两朵羞红的晕来,更显得人比花娇。而一直作羞怯状的郑秀璃,仿佛是被阳光闪了眼,眼眸微敛,手上却忍不住抓紧了自己的帕子。

    衍宣和正自在与人交流,却见自己留在亭外的侍卫走了进来,等他听完侍卫的回话,脸上虽然还是笑着,眼眸却冷了下来,多少敷衍了一下今日结交的朋友,便急匆匆的转身离开了,看那方向,却是陆老夫人所居的西院。

    、30第二十九章

    在衍宣和各种扩展人脉,拉拢好哄一些的青少年的时候,衍宣可也没有闲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昭帝更偏爱这个小儿子,只是碍于嫡长子继承制,而迟迟不能做下决定,但这个有战功在身的皇子,在朝中绝对是有话语权的,自然有无数有求于他的人,凑上来与他说话。

    衍宣可在一些老臣们的眼中,实在是像极了昭帝,只是他自己却知道,他内心里有多厌烦应付这些油滑的官员,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敷衍罢了。等他好不容易从一众官员中脱身,凑上前来的,却不是他以为的其他官员,而是陆府的后宅管家。

    陆府目前的状况也是颇为复杂,京中隐隐也有风声传出,只是见昭帝对陆昀琅照顾有加,没人敢说陆昀琅不孝,只是众人八卦罢了。陆昀琅在外做官多年,除了每年奉上爵位的年俸以及年礼,从未往京中送任何东西。

    陆老夫人也只当没这么个人,自己在京中府里做着老太太,又有女儿在宫中当着宠妃,平日与人交游也颇有颜面,日子过得舒心得很。陆府无论前院后院,都是她的人,比如这个现在的后宅管家,其实就是陆府的总管。

    只是等陆昀琅一回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分出了宅子的权利,把陆老夫人的人通通赶到西院去,前院里只有他从虹州带回的人马,以及他一回京,就接回的他母亲当年的陪房,凡有事与陆老夫人交流,便派陪房去,其中她母亲的乳母最是难缠,见了陆老夫人开口第一句就是继夫人好给继夫人问安,回继夫人话如何如何。陆老夫人再修身养性,自恃身份,也还是给她气得够呛。

    衍宣可是从陆昀琅打发入宫的人处知道这些消息的,他也知陆昀琅是故意让人说给他听,自此又对陆老夫人的人多了几分提防,他自然是与亲舅舅是站在一边的。衍宣可沉吟道“此刻后院里都是女眷,我去只怕不妥。”

    那管家笑了笑,目光微微闪躲,话语倒是诚恳“夫人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最近也少往宫中去,已是许久没见过殿下了,心中很是想念。现在西院里也都是些有儿有女的夫人太太,未出阁的小姐们都还在园子里,殿下去了也不妨事的。”衍宣可盯了他一眼,这才点了点头,随他往西院去了。

    等衍宣可进到陆老夫人待客的小厅,堂上坐着的确实都是些年纪较大,得了诰命的夫人,那个而明显年轻些,着一品诰命服饰的夫人则友善的向他点点头,他心里明白,这大概就是他那未曾谋面的舅母了。

    陆老夫人此时倒是慈眉善目,面色红润,远没有外人传说那般,快要被继子气死了的模样。等衍宣可行完礼,老夫人便笑眯眯的开口“几日没见,乖孙果然又显得俊俏了些,跟陛下当年也越来越肖似了呢。”她话音一顿,转而对周围的妇人们感慨道“阿可如今已是这般大了,也到了定亲的时候了。前些日子,昀雅前些日子还说,要我”

    下首忽然传出了两声轻咳,陆老夫人停下了话音,瞟了那发声的少妇一眼,不冷不淡的道“琅儿媳妇对我说的话可是有什么意见”衍宣可也有些惊奇,他自是不愿陆老夫人及慧妃操控他的婚事的,却不好插话,正想着待会怎么把这话圆过去,这舅母居然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打断了陆老夫人的话,半点面子也不给,果然是陆昀琅的夫人啊

    陆夫人笑笑,半点被婆母训斥的忧心,以及对名声的在意也没有,扬起的眉眼英气勃勃,说话也很是爽快“媳妇是虹州土人,也没学过什么规矩,还请夫人莫怪。只是媳妇想,这外甥父亲尚在,哪有外家替人琢磨亲事的道理,是以有些奇怪罢了。”

    她这话说得诛心,堂上顿时一片寂静,品阶最高的几位夫人互相对视了几眼,却是也未插话。陆老夫人面上尚能保持镇定,握着佛珠的手却气得发抖,这媳妇是陆昀琅在虹州时自己做主娶的,原本是虹州土司的继承人,从小就充做男儿养大,嫁给陆昀琅时也没陪嫁什么钱财,却带了三百几可称作私兵的栗族战士,现在还带了进京,底气十足。

    旁人会信她不知礼数,陆老夫人会信吗这女人回京半个月了,平日的礼数哪里错过半点,只有顶撞她时,就说自己是虹州土人,不知礼数,陆老夫人压着怒气说不出话来,衍宣可只好出来转圜“阿可现下年纪还小,也没立下什么功业,哪里就要谈婚事了呢。”这也是拒绝的意思了。

    陆老夫人忍着气,另起了话题,堂上的气氛这才回暖。只说了一会儿,陆老夫人便推说身子不适,要去休息。陆夫人便娇笑着道“有媳妇在这里招待便好,夫人安心歇息去吧。”陆老夫人又被她那态度噎了一下,这女人从来都叫她夫人,总点出她继室的身份,进门第一件是便是打开祠堂给那死女人磕头,对自己只不过福了一礼罢了。陆老夫人毕竟年长,到底还是忍住了,还是接着自己原来的话头,招了衍宣可去说私房话。

    衍宣可跟去之前,给守在厅外的内侍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卫将这消息添油加醋的传给了衍宣和,而衍宣和又从善财那儿得知,有几家的少女已从湖心阁出来,直往西院去了。

    这便是衍宣和沉着脸赶往西院的缘由,这两样相加,还能有什么旁的衍宣可是他的弟弟,哪能就这么给人逼婚呢衍宣可递出消息是想试探兄长的心意,只是兄长的作为是他想要的那种,心意却与他想要的不同。

    衍宣可自进到后厅便觉不对,陆老夫人将他叫了进来,只说了两句话,茶水便溅到了身上,道了句失礼,便让他往院外回廊逛逛,她好换下衣裳。衍宣可觉着她不像是无意的样子,只是他早已通知了衍宣和,这时也能平心静气的端着架势,跟着一个后院的侍女,慢慢向外走。

    等衍宣可过两个弯,敏锐的察觉前面传来细细的女子交谈的声音,他停下步子,一双眼睛危险的盯住了那带路的侍女,缓缓扯出一抹笑来。

    、第三十章

    意识到衍宣可停下了脚步,那侍女颤了颤,转过身低着头道“殿下怎么停下了可是有些累了,前面的房间便可以休息的。”衍宣可挑了跳眉,淡然道“无事,只是我们出来的时间也已经不短,夫人应该也换好衣服了。我们这便回去吧。”

    “这”那侍女还待拖延,衍宣可已经不耐烦起来,若不是他想知道,陆老夫人定下了什么计策对付他,才不会跟到这里。可如今看来,陆老夫人估计也没胆子算计自己的正妻之位,这是要在自己定亲之前,送个侧室给自己了。

    但先纳侧室这种事,衍宣可是决不会做的,若是可以他连正妻也不想娶,更何况侧室旁的事情他或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现在还不是他与慧妃母女撇清关系的时候,而这个事情他念及早前见到阿和在城门口等他的模样,冷哼了一声,开口道“你连我的吩咐也不听了吗”

    那少女嬉笑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似乎是小池对面的水阁里,有人边说笑着边往窗边来。那侍女轻轻吁了口气,似乎她的责任就是将衍宣可留到此刻。而恰在这时,那边厢忽然传出少年清朗的声音“阿可原来在这里,可叫哥哥好找。”

    身着艳丽丝袍的少年步履轻快的从远处回廊走来,远看去带着一丝倦色,仿佛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寻得累了,可走到近前,却见少年的眼眸依然闪亮,显出的却又是满满的自信与活力,哪里有半分倦怠。这抢眼的少年正是来得及时的衍宣和,给他引路的后院总管此刻却擦着汗,落在了后面。

    水阁内的少女声音微顿,显是知道屋外有了男子,衍宣可又听到水阁的窗户咔嗒一响,屋内的少女原本是要开窗的,此刻居然又加上了一道窗栓衍宣可心中明白,只怕这个少女只是个陪客,算是不知情的,若是知晓内情的人,早在衍宣和出声之时,便会不顾一切的打开窗户,赌一把衍宣和是否会在远处停步,不然只怕她们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衍宣可瞟了一眼水阁,里面的人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查出来,也不必急于一时了。 他转而对衍宣和道“皇兄你来得正好,老夫人每年都有那么几次机会入宫,只是你们都没有遇上过,这次正好有机会,让你见见我外祖母。”

    衍宣和的眼也在水阁上停了下,浅笑着对那忽然之间便出了一身冷汗的侍女道“还是烦请你给带路到正厅去吧,你们陆府倒也奇怪,连身为后院总管的人也记不清路,还不如我有方向感了。”那总管脸都白了,却也不敢接话,沉默着与那战战兢兢的侍女往前头引路去了。

    在西院北角的五层小塔上,陆昀琅无趣的吐出了嘴上叼着的狗尾巴草“啧,没意思。我就不知道了,你明明能从正门进来的,结果突然从狗洞子里爬出来不说,又带我看了这么一场戏,有什么意思。”

    本来一直注视着下方进展的男子转过身来,赫然便是本应该在宫中的昭帝昭帝看着那顶着张美人脸,却似没骨头一般缩在榻上的陆昀琅,笑着摇摇头,也不计较他的无礼,只是解释道“那是宫中的密道,不是什么狗洞。”陆昀琅哼了声,小声嘟囔道没什么区别。昭帝也没再说他。

    “你怎么看今天孙氏的作为”昭帝沉默了会,才轻声道,而他话里指的孙氏便是陆老夫人。“我能有什么看法”陆昀琅依然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惫懒模样,只是下意识的反驳后,又别别扭扭的道“水阁中的几个都不是孙家人,也不知那老婆子从哪里找来的同盟,嘿,居然还都是四五品官吏家的小姐,当阿可的正妻不够,当个有册书的侧室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就当我陆昀琅的侄子眼皮子那么浅”

    昭帝叹了口气,除非岚儿死而复生,他这个小舅子只怕一辈子不会好好跟他说话了。见昭帝叹气,也不知哪里戳到了陆昀琅的痛处,他跳起脚来怒气满满的道“我们家阿可将来娶的一定要是他自己看上的你可不要又为了什么权利什么平衡之类的,胡乱给他塞人谁稀罕你们家那位置似的岚儿当初就不想让他留在宫里那大染缸”

    “我知道的。”昭帝此刻才略褪去了平日的强势,露出些脆弱来,他也再没对陆昀琅说些什么,只是叹息着自语“我知道的 。”

    两位皇子自是不知道,他们那平日威严自制的父亲,居然跑来陆府偷窥。他们又回到了陆老夫人待客的正厅,正式接受厅上各位夫人的打量。衍宣和今日风头出得多了,也没太在意这些瞩目,嘴角含着笑意,向才回到正座坐好的陆老夫人道“刚刚多谢夫人派人引路了。”

    陆老夫人见跟出来的并没有女眷,便心知计划受挫,此刻听了这话,气得又是一噎。她的计划极简单,无非就是设计让衍宣可损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这不娶也得娶了。那姑娘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但家中长辈已经定下了攀龙附凤的计划,就算知道了,尚在闺中的少女又能翻出什么天去而且就算衍宣可察觉了,西院里都是她的人,怎么分说黑白不都是她一句话么谁料七皇子竟然会冒出来真是天不遂人愿

    陆老夫人也不是真心想为衍宣可寻门亲事,只是衍宣可若在亲事定下之前,先定下了侧室,名声也不会好听。将来纵是有那涎着脸的巴上去结亲,真正的豪门世家也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了。而没有了得力的妻族相助,想必衍宣可也不得不更倚重陆家以及慧妃一些了,她本是想为慧妃铺路,谁料多年没使过手段,漏了马脚,反倒把衍宣可推得更远了些。

    衍宣可也没跟这似乎有些老糊涂了的老太太当面计较,等寿宴结束,便与衍宣和离了陆府,往宫城而去了。敢算计他,就要有承担他报复的准备

    、番外

    深夜,陆府正房寝室内,几乎还是全新的帐子内,陆昀琅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明亮的凤眼在黑夜中闪着震惊的光,他做了个噩梦。也许是对昭帝今天居然从自己也不知道的地道中出现的震惊,他的梦几乎完全重复了之后的一切,他来不及感慨自己记忆力之强,只是回味着那个将他吓醒的梦,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岚儿了,却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梦中,两个少年在回廊上相遇,可他却一个恍然,将那穿着亮眼的少年看作了岚儿,而含笑回首的,是那个还是少年皇子的昭帝。梦中的他几乎要落泪的看着他们相见,可他马上便反应过来,挣脱了梦境。他的妹妹陆昀岚,极少穿那样艳丽的衣衫,等到入宫与那人相争以后,更是碰也不碰了,他这是被什么魇住了,竟将那女人的儿子看做了妹妹。可是

    陆昀琅摇了摇头,手下却毫不客气的将熟睡中的妻子摇醒。“你你怎么了”满脸困倦的陆夫人勉强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道。陆昀琅欲言又止“萍儿你你觉得今天算了,还是不说了。” 他说着又躺倒了下来,几乎瞬间就睡着了。

    原本还迷糊的柔萍倒是被他弄得清醒了过来,又被勾起了好奇心,正准备逼问,这混人居然睡了他居然敢睡了“陆昀琅你到底要说什么,你起来给我说清楚”力道绝不是柔弱少女的柔萍摇晃起人来,那也是完全不能忽视的。

    “别闹,都这么晚了,睡吧睡吧。”陆昀琅转个身,小声说了两句,又是瞬间入睡。柔萍气结,心中恨恨若是还在虹州,姑奶奶我一声号令,小子们早把这臭男人打个半死了,哪里还需要自己受这个鸟气半夜被闹醒,被憋了半肚子怒气半肚子好奇的柔萍最后睁着眼睛一直睡不着。

    这对冤家说来也是缘分,在知情人眼中,那是比之传奇话本之类更神奇的故事,只是碍于某个过于凶悍的女人,无人敢写罢了。

    柔萍,是虹州当地土司的女儿,因弟弟尚小,按当地民俗,长姐是可做男儿打扮,在弟弟长成之前,暂时支撑家业的,可柔萍的弟弟实在比她小太多,等她底下的五个妹妹都嫁人生子了,弟弟还有两年才成人。作为当地颇有凶名的副土司,年纪又有二十四五,就算是崇尚晚婚的六安,也是大了些。

    这柔萍也不想嫁人,她领着栗族的战士上山打打猎,偶尔打上旁边大山里的土匪寨子来个黑吃黑,日子过得好不自在。谁料这日打掉一个小寨子的时候,居然得了意外的惊喜一个美人一个肤白如凝脂,眉目含情的大美人

    这美人还颇有心计,明明被救时便对这英姿飒爽的少女一见倾心,偏又道出自己当地父母官的身份,又是结盟又是许诺的,哄得当初还很单纯的柔萍主动将自己卖了出去,当晚便在那残破的定下了婚约,算作两方结盟的基础。

    只是外人多有误会,一个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个是风华正茂柔弱可欺的美青年大雾,怎么看都是携恩求报,硬生生逼婚的典范。也不知是哪家爱慕陆昀琅的姑娘,还写了出剧目影射柔萍。柔萍哪里是能吃这个亏的人,当时听了戏,为剧中主人公流了把辛酸泪,转头就把整个戏班子封了,一众小生花旦被迫做了半个月苦役,此后再也没人敢提了。

    等柔萍随着陆昀琅征战完虹州,平了匪患,手底下的兄弟也都按功绩得了官职,她的弟弟也已经长成,她可以卸下自己的担子嫁人去了,可当惯了男子的柔萍哪能受得了这个拘束。陆昀琅却在此时提出了履行婚约,又保证不会拘束于她,这朵栗族的带刺玫瑰才终于落在了他的手中。

    柔萍回想起当初自己的傻样,就又觉得牙痒痒起来,她当初是有多单纯,才会上了这死人的大当,就那么白白付出了自己的一辈子。最后更是抛下了部族,带着那些愿意跟随自己的男儿来到了京城。

    起初柔萍也是怕的,她听多了女人之间的交锋,六安贵妇之间的礼仪与勾心斗角,向来是爽朗大方的栗族少女打趣的对象,可她居然要加入进来,参与其中,她起初也是担忧的。可柔萍转念一想,她怕个毛,她手下的三百勇士难道是吃素的吗大不了把自己的敌人拎出来打一顿,自己再把陆昀琅打包带回去嘛这才造就了这个京城社交圈内独一无二的陆夫人。

    “睡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就算你出了什么岔子,我也能摆平的。”陆昀琅转了个身,小声道。柔萍一震,只是那一丁点的感动还没涌上心头,更强烈的怒火又点燃了起来“你居然装睡快给我起来”

    陆府的两个主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活力啊。

    、第三十一章

    也许是发烧的影响又或者是新换的方子果然更有效不管是哪一个缘故,反正衍宣和的寒症是一日比一日轻了。而继衍宣和可以上朝出门之后,昭帝也终于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带着慧妃薛昭仪孙才人等几个得宠的妃嫔,领着两个儿子和大半朝臣,打包好行礼往归河去了。

    因为是皇帝出行,仪仗什么的全都得配齐了,又有如此多人随行,前行的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只是衍宣和也不太在意缓慢的速度,心里满是第一次出京的喜悦,不仅如此,让他感到一身轻松的是,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远离了郑皇后的束缚。

    这次往归河山庄避暑,还是昭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往年顶多也就是在城外定国寺住上半个月罢了,不可能有如今的兴师动众。而昭帝出来避暑,原就是为了散心,哪里会想见到郑皇后来扫兴呢

    更何况,归河山庄路途也不近,一来一回加上避暑,怎么也得三个月,想到三个月都不必初一十五去椒房殿见郑皇后,昭帝心中的轻松只怕也没比衍宣和少多少,郑皇后便被要求留守了皇宫,但昭帝心里还是防备着郑氏,又领着郑源等人一起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郑瑾远会待在衍宣和车架上的原因了。“你今日又来了,在外头吹吹风不是很好吗何苦来与我待在这闷热的马车里。”衍宣和苦笑着示意善财倒茶,目光瞟向车帘外骑马的人,心里不是不羡慕,只是他虽然骑术不错,但那寒毒的影响尚在,每天只能在上午出去透透风,日光晒人的时候就只能待在马车里闷着,夜里寒气重的时候,他的帐篷里更是连冰都不能放,着凉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郑瑾远也不在意马车中的闷热,笑嘻嘻的道“谁叫只有表哥这里清静。我爹这回出门,后院里的那群女人简直要翻了天了,这可是独宠三个月啊,说不准就能怀个孩子回去。最后闹着我爹烦了,就只带来四个侍女。你是不知道啊,那几个女子白天在车里研究些什么生子秘方,晚上就去勾引我爹,我在那边实在是腻味透了。”

    衍宣和听了也忍不住摇头,要说郑源生不出吧,偏偏郑瑾远也长到这么大了,而且经过百般验证,确实是郑源的儿子;可要说他能生,自从郑瑾远出生以来这么多年,他后院里不知多了多少“家里好生养”的女人,却一个有消息的也无。

    心中其实颇有些幸灾乐祸的七皇子却只是笑笑,有些话郑瑾远能说,他这个做侄子的却不好接话的。郑瑾远也没指望一向守礼的表哥会附和自己的话,他笑着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眼睛却扫向了车窗外,那个穿着明黄色皇子服饰的少年,自他上车之后,,这已经是衍宣可第五次路过了。

    郑瑾远忍不住掀开车帘,也不管衍宣可的吃惊,促狭的道“八皇子殿下今日已经巡视了这么久,可要上马车来歇息一下,喝口茶水表兄泡出的茶,确实是上好。”衍宣可盯了他一会,却并未如郑瑾远所想的拒绝,反而镇定自若的跃下马来,从容自在的无视了郑瑾远,对衍宣和道“那就多谢皇兄邀请了。”

    瞪了那厚脸皮的男人一眼,本意只是想炫耀一下的郑瑾远闷闷的挪开了一个位置,让衍宣可坐下。衍宣可落座之后,表情依然镇定,口中说出话却极为惊人“有些事本来是想晚上与哥哥说的,现在想想,倒是不如在马车上安全了。”郑瑾远哼了声,道“我与善财都是表兄可以信赖的人,应当不至于让我们避开吧。”

    衍宣可瞟了挑衅的郑瑾远一眼,淡淡道“你要听也可以。”他顿了顿,又转向衍宣和“父皇刚刚收到消息,说是归河那边发现了叛逆的踪迹,只怕这次避暑之行会有危险,他那边人多嘴杂,特意嘱咐我来通知皇兄一声,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

    “叛逆”善财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其他的两人倒是镇定自若。衍宣和朝善财安抚的笑笑,才开口道“父皇在守备森严的皇宫之中,他们尚能筹谋行刺,更何况是在归河行宫呢我也早有此想法了。” 衍宣和这是第一次离开皇宫,而且这也是第一次去往归河山庄,换言之,往归河避暑是他上一世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心中不安,考虑得自然也要多些。

    至于郑瑾远,他毕竟是主子,就算心中再吃惊,他难道还能表现得与善财一般他好不容易将内心的震惊压下,却见衍宣可不带任何感彩的瞟了他一眼,显是看出了他的伪装,郑瑾远心中冷哼,耳廓上却忍不住泛出了一抹红,又在表兄面前丢脸了。

    衍宣可因为还担着巡逻队伍的职责,只是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郑瑾远微微吁了口气,正待再挑衅一次,却被一向温和的表兄敲了敲头,不赞同的道“瑾远你也不小了。”郑瑾远忍下了到了嘴边的话,不顾天气的炎热,挤到衍宣和身边坐下,他才不承认表兄是为了给衍宣可解围呢,肯定是表兄不愿意看到自己得罪了衍宣可,将来被穿小鞋才开口的。

    衍宣可下车的身形顿了顿,到底还是头也不回的下车,上马,远去了。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像郑瑾远一样毫无顾忌,与哥哥好好的单独的相处呢。从某个方面而言,郑瑾远的炫耀是有效果的,只是他自己没看出来罢了。

    等到了傍晚,缓缓前行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宫人侍卫们忙着安营扎寨,开火煮饭,今日驻扎的地方边上还有可以打猎的山头,还要分些人手去猎些新鲜的野味来,整片营地都是一片忙碌,衍宣和也终于能从马车中出来,好好的看看外面的景色。

    等衍宣和逛了两圈,他的营帐已经安扎好,宫人们再收拾收拾,烧水让他清理一下,便到了向昭帝请安的时候了。

    昭帝的营帐在整个营地的最中央,衍宣和及衍宣可的帐篷分别在他的两边,距离倒是极近,不过几步路的事情。跟着来的那些后妃们聚居在一处,每人倒是有一顶单独的帐篷,但又要远着一层了。

    等衍宣和与衍宣可请了安,昭帝笑了笑,将原本准备批阅的奏章合上,放到一边去,这才道“近来大家也都习惯了赶路,速度也快了起来,照这个样子,只怕比当初估计的还要早两天到归河了。”昭帝又对衍宣和道“今日归河那边派了人来禀报情况,又带了两头鹿来。朕已经命他们去收拾了,你们都留在这儿,与朕一同用饭吧。”他语气颇轻快,仿佛今日得到的关于叛逆的消息,半点没有影响到他。

    衍宣和不是第一次陪昭帝用饭,但那都是在东宫之中,有时昭帝来探望他的时间略晚,也会顺道留下吃饭。但昭帝主动留饭,而且还是在宫外,这却是第一次了。

    昭帝平日的饭菜也颇简单,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般,他做在上首,天家父子三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很难得的。便是昭帝向来善于掩饰自己,此刻看看左右这两个已经长成的翩翩少年,读书武艺又是样样不错,也忍不住透出些为人父母特有的骄傲来。三人虽是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但周围人还是能感觉出那父子亲情来。

    正当昭帝在营帐招待两个儿子时,此次也随行的慧妃也没闲着。作为队伍中品级最高的妇人,她在这段时日,甚至暂代了些郑皇后的职责,比如召些贵妇来说说话什么的,这些事她在宫中虽然也能做,但到底没那个底气。

    正当慧妃与那两位二品官员的夫人谈得高兴的时候,却听下人来报,薛昭仪与孙才人两人联袂而至了。慧妃紧皱起眉头,这两人一起来,哪里能有什么好事

    、第三十二章

    见两位妃嫔同时进入慧妃的帐篷,那几位夫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便想告辞,这后宫里的事,她们也没有必要搀和,更何况这几个妃子虽说是受宠,但也没有诞下皇子,根本也没有要到开始站队的时候。

    “几位夫人何必急着离开呢我们也只不过是听说姐姐这儿人多热闹,来凑个趣罢了,并没有旁的。”薛昭仪笑容温和,眉眼与惠妃颇有相似的她,跟慧妃却几乎没有半点相同,年轻红润的脸上还有一对酒窝,看着很是让人亲切。

    慧妃皱了皱眉,人多热闹只怕是讽刺她总是召人说话吧这薛昭仪她向来看不惯,再加上她身后跟着的萱草,更是让她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女人,还有她生下的不断给自己添堵的儿子,原本愉快的心情渐渐消失了干净。

    那几个夫人毕竟不敢当面违背昭仪的意思,虽说以妃嫔的身份,放到宫外也就是个妾,但她们却是宫中得宠的妃子,没有儿子但有圣宠,若得罪了她们,在昭帝那儿吹吹枕边风,都够这几位夫人的丈夫受的了,是以这些夫人纵有些坐立不安,也只能留下听着,却不敢插话了。

    等薛昭仪与孙才人落座,那好不容易养好了些身子的孙才人便开口了“出宫来已是四五日了,这风景也是不错,妹妹觉得这心里也要开阔了些。”她倒是一反常态的没有暗暗讽刺慧妃,只是说起这沿途风物来。见她反常,慧妃打点起精神,小心防备。

    茶喝了半盏,闲话也说得差不多,薛昭仪轻轻搁下茶碗,笑着道“我母亲前些日子也托了人递信进宫,只是我们已出来了,这信倒是今日才送来。却是为了我弟弟,唉,年纪都十七了,还没定下一门婚事,也难怪我母亲着急。”

    孙才人故作惊讶道“这也确是要急了,不过这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多看个两年方好。便是寻常百姓家,纳个侧室也是要慎重,更何况娶媳妇呢慧妃姐姐你说是吧”孙才人一双清澈的大眼转向慧妃,面上虽然还带着笑,话语里却明显意有所指,几个陪坐的夫人都没能听明白。

    但慧妃明白了,她的手捏紧了帕子,脸上微微涨出了一抹红,声音倒还是镇定“妹妹说得不错,阿可年纪也大了,又从小养在我的名下,过后我便会去看看,哪家的姑娘不错,无论正室侧室,现在也要准备着了。”慧妃说得在情在理,孙才人心中还待再损她一损,却也不好接话了,议论皇子的婚事,她还没这个资格。

    薛昭仪见此,也没见好就收,她是主位,有些话她也不怕人听“前些日子慧妃姐姐府上不是还办了寿宴么全京城大半的贵妇名媛少年才子齐聚一堂,可是热闹。现在还不过半个月,当初去了陆府寿宴的至少有十几家开始议亲了,陆老夫人也没帮着相看想看”

    慧妃咬了咬牙,她母亲当面受了衍宣可的反对不说,过了几日,还没等她们另寻机会,当初寻好的人家不是推说女儿出京祈福,就是已然与旁人开始议亲,连生辰八字都已经交换,这背后要说是没人推波助澜,鬼都不信。

    这薛昭仪当年不过是个宫人,背后哪里有什么家族可倚仗若是她家当初真有什么门路,何至于一入宫就被分到与冷宫无异的常宁宫去现在她能打听到这么多消息,肯定背后还有人支持。慧妃瞟了一眼只淡然跟在薛昭仪身后的萱草,心中冷笑,会千方百计寻人入宫给自己不痛快的,除了陆昀琅还能有何人

    只是慧妃这回倒是想错了,陆昀琅再这么讨厌她,那也毕竟是个男子,哪能想出这样的小计策替夫君分忧的,是最爱咄咄逼人,没理也要占住理的柔萍。有柔萍出主意对付她,慧妃在路途上的日子只怕不会寂寞了。

    昭帝一行队伍紧赶慢赶,终于还是赶在原定日子到了归河。而在归河城内,几个小乞丐见明黄的队伍慢慢消失不见,为首的少年才吹了声细细的口哨,几人偷偷摸摸的在城内转了几个弯,熟悉的蹿进了花街一处开着后门的院落。

    几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等在门外,只有满脸黑乎乎的为首的少年进了房里回话。房里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白色丝袍的青年,他微带厌恶的瞟了小乞丐一眼,问道“你们可查探出了什么。”

    那小乞丐低着头,声音也是沙哑难听“皇帝的队伍大概有三千一百多人,其中有战斗力的除了一千人的亲军以外,还有各家的侍卫,那些主子也大多会些拳脚,深浅看不出来,但有一战之力的至少也有队伍的一半。”“三千多人你没看错我们内线传出来的消息,登记在册的随行人数只有两千八,那三百余人从哪里来的” 青年皱起眉头,怀疑道。

    小乞儿受了怀疑,也没见他情绪有何波动,只是淡定的解释道“沿途还有些官员贵戚上书请求随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这个数字我是派人数的,差距最多不过十人。”那青年哼了声,也没再接话,只是吩咐道“你们的酬劳等等会有人发给你,接下来你们还要去”他声音压低,只悄悄的说与那乞儿听,说完便挥手让人出去了。

    等那些乞儿都退了出去,原本守在一旁的侍女点了熏香过来,那青年才长吁了一口气,道“真不明白叔父为什么要用这些人,我真是受不了这个味儿了”那侍女婉媚的笑了笑“左将军应该有他的考量吧。”她顿了顿,扯开了话题“只是我们真的要给这些小乞丐钱吗他们只要有钱便能雇,会不会说出去” 那青年摆摆手,只笑着说了一句“他们不会说出去的。”便自顾自的品起了茶水,不开口了。

    而那笑容的冰冷与残酷,让琢磨了一下便明白过来的侍女忍不住颤了颤,那些虽然是微不足道的乞儿,但也是十几个人呀

    等队伍到了归河山庄,衍宣和轻松的从车辇中下来,身后的善财还捧着他的弓,这是衍宣和刚刚在车上无事,亲自调试保养过的,归河山庄边上就是当初前朝圈起的围场,六安也沿用了下来,这么多年没有围猎过,也不知道围场里繁衍了多少猎物,想到这里,衍宣和忍不住激动起来,将自己的弓箭从行礼中翻了出来,而就在他下车一路行来的所见,像他一般激动的也不少。

    昭帝见了也只是笑笑,本朝承平日久,还能有这般尚武之风,已是不错,最重要的是,昭帝看往不远处的山头,还有猎物会撞到自己手上来,不是吗

    、第三十三章

    归河山庄是六安建国以来新建的宫殿之一,据坊间传言还是高祖亲自规划设计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归河山庄严谨质朴的风格,在六安的宫殿里,还是极为特别的,但这也许也是有六安至今的皇帝都比较节俭,多数宫殿都是沿用的前朝建筑的缘故吧。

    到了傍晚,大多数人都还在收拾,在露营地的帐篷里过了十余日,这还是第一次住回到屋子里,自然有许多需要收拾的。衍宣和与衍宣可这些主子倒不需要管这些,只清理了下自己,就按例来请安,正待告退的时候,门口的小内监过来通报,说是慧妃炖了汤水,过来探望昭帝。

    昭帝笑了笑,也没等两位皇子自觉出言告退,门边又跑来一个小太监,说是薛昭仪近日为昭帝制了件衣裳,请昭帝试一试。昭帝摸了摸鼻子,一向严肃的他,也略感到有些尴尬了,只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居然又有小太监过来禀报,道是孙才人身子稍有不适,刚刚请了御医去探脉。瞧着这接二连三的人马,可以称得上是厚脸皮的昭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换做别人看见他说不定还会有些骄傲,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旁人,却是他的两个未成亲的儿子。

    看了这些也颇有些尴尬的衍宣和两人识趣的提了告退,极其能演的父子三人便装作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模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说了会话,衍宣和两人才离了昭帝所居的明肃殿,往他们的居处走去。

    “皇兄今日可好虽然越往北走这天气越凉爽,可今日还是有人中暑晕倒了。” 衍宣可难得能与衍宣和同路,明明是一同出游,两人相处的时间反而比在东宫住着时更少了,想了想,话题还是从关心身体开始,虽说只是话题的开头,但总不会让哥哥想起旁人。

    但是他错了,衍宣和一下子就想到了刚刚慧妃说要送来的补汤,又想起了郑秀璃只是衍宣和也明白,这纯粹是自己的想法,跟衍宣可的话没什么关系,面上还是笑着说“我明白的,明日便要去围场狩猎了,我这么能不好好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衍宣和这般一说,衍宣可又沉默了下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还能跟哥哥说些什么呢按说这衍宣可平日也是能言善道,至少与旁人交际之时都能寻得出话说的,唯有与衍宣和搭话之时,便多有顾虑,也是因为看得太重的缘故吧。衍宣和也没看出他的纠结心事,自然而然的开口道“我前些日子看了本书,书上说”衍宣可赶忙接上话茬,两人有说有笑的往住处行去。

    昭帝可没有两个儿子那般轻省,那三个几乎是同时来到的小太监只能说是巧合,等风声传出之后,另几个位份更低的宫妃也没有再动弹,这三人更得宠,位份也更高,三人也算是势均力敌,她们要是再搀和进来,那三人拿对方没办法,收拾她们还不绰绰有余。她们老实了,昭帝却纠结了。选谁都是麻烦,可牵涉到他之后的计划,又不能不选一个,这几人都是他对付郑皇后的得力臂助,可不好一起扫了面子。

    于是昭帝亲自领着太医去看了孙才人,等坐了会,又去薛昭仪处试了衣裳用了饭,最后去了慧妃处留宿。孙才人与薛昭仪心里恨不得把慧妃撕碎,面上还得装作贤惠大度的送走了昭帝,顶多不过含羞带酸的嗔上两句。慧妃虽然得了面子,可昭帝到了她的居处,却不如那两人所想的那般,而是与她有事相商。

    昭帝说的还是衍宣可的婚事。慧妃现在真是恨透了别人提起这件事,那薛昭仪二人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每日必要来见她一次,转弯抹角的提及此事来嘲讽她,便是她装作不舒服,闭门谢客,那两人也能在送药之时提起,可她毕竟理亏,也只能默默的忍着这口气,谁知昭帝居然也提了出来,慧妃也不得不为自己辩驳两句了。

    慧妃低着头,声音闷闷的“阿可的婚事,嫔妾不是不想关心,只是当日托嫔妾之母与阿可一说,也不知当时出了什么误会,阿可自是拒绝了,嫔妾的母亲还白白担上外家替孙子寻亲的名声,如今陛下还要嫔妾多关注阿可的婚事,嫔妾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在烛火摇曳中,红着眼眶的美人抬起头来,向来温婉秀丽的脸庞上流下两行泪,着实是动人,一双被泪水浸润的眼睛只凝视着昭帝,委屈道“阿可虽是姐姐的孩子,但毕竟是养在嫔妾的名下,也是嫔妾的孩子,嫔妾怜惜照顾他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对他不利呢。”

    烛火燃得太久,昭帝信手将偏长的烛芯剪短,搁下剪子,抬手搂住了慧妃微颤的肩,喟然长叹道“朕知道委屈你多年了。”昭帝顿了顿,到底没如慧妃所愿,将衍宣可婚事的决定权交给她,只是说“那朝中的风言风语你也不必去管,阿可的婚事朕会处置的。”

    慧妃转身扑进昭帝的怀中,心里恨得要命,若昭帝真的如此相信她,对她没有隔阂,必定会将衍宣可婚事的处置交给自己,至不济也会让她帮着相看一二,哪里会是昭帝自己选择呢可她还得故作大度的道“嫔妾不委屈,这本来就是嫔妾应当做的,哪里谈得上委屈呢”

    听了这话,昭帝无声的冷笑了下,这才一脸动容状似感怀的搂住慧妃,柔声道“朕便知道雅儿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两人又说了几句私房话,慧妃这才收了泪,故作羞怯的红了脸,被昭帝拉着手,进了帐子里。

    只是在午夜中模模糊糊清醒时,慧妃却还是念着昭帝那句话,“他们说的那样”,他们是谁又对昭帝说了自己什么慧妃脑海中掠过了昭帝今晚先去的那两处地方,还有那两个女人最近在自己面前嚣张的模样,嘴角缓缓勾出抹笑来,在陛下那里损我的名声,哼,只怕那抢来的恩宠你们也无福消受了

    、第三十四章

    在归河山庄内不过整修了一日,昭帝便带着大部分的男子去往了猎场。归河山庄旁边的猎场名为元谷,是少有的中央被一道峡谷从中分开的猎场,虽然离京城略远,因其占地颇广,物产又极丰足,可猎的动物是相较而言,却是六安四围场之首,可是很有些名气的。

    也许是前朝太监乱政的教训太过深刻吧,六安对太监的防备极深,且不说监军等职现在都由官员或是近支宗室担任,便是围猎这样的场合,太监们也只能等在围场外,半点不能靠近,连昭帝身边的元圆也不例外。

    善财苦着脸,一边为衍宣和整理骑装,一边颇为担忧的道“殿下觉得可还好这林子里总是有些阴湿,殿下若是觉得冷了,万不能顾着面子,可一定要早早退出来歇息,您大病初愈,还是要注意些为好。”

    注意到身后侍卫们绷起来的脸,衍宣和终是忍不住道“善财,我明白的,我自己的身子我还不在意吗你便放心好了。”衍宣和心里也在默默叹息,自己从小爹不亲娘不爱的,几乎可算是善财一手拉扯大的,他向来也愿意给善财面子,只是谁料得到善财这么多年来,居然养成了个唠叨的性子,这关心的话单看起来并无不妥,但若是一早上听个十来遍,衍宣和自己还是能接受,旁人只怕便会有意见了。

    “难得看见表兄穿骑装,真是精神”郑瑾远隔着老远便大声招呼,见衍宣和笑着向他招手,这才高兴的跑了过来,紧挨着衍宣和道“表兄的骑术和箭术瑾远可是一直都很佩服的。”他压着嗓音,小声道“若是瑾远今日一无所获,到时还请表兄帮衬一二了。”

    衍宣和噗嗤一笑,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郑瑾远从小便是这样,论起诗书文章来,那是半点不输人,不然也不会得了个解元了,但说起拉弓射箭,那是十箭中有半数上了靶子就不错了,骑马也只能在马场慢慢转上两圈,这围猎可是将他最怵的两项加在了一起,也难怪他头疼。

    正当他们检查马匹弓箭之时,衍宣可穿着一身浅蓝色猎装走了过来,叫衍宣和往昭帝所在之处去,六安开国也才三代,还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只是围猎之前到底还是要走个仪式,旁人可去可不去,但衍宣和还是要到场的。

    等一切就绪,围场的门打开之时,日头已经将近中午了,衍宣和与衍宣可两兄弟当先进入,身后才是旁人,而昭帝因多日来的车马劳顿,身子略感不适,今日便没有下场。

    “皇兄。”等与众人分散,原本一起并肩而行的衍宣可忽然出了声,两人在外人面前依然要保持水火不容的态度,等衍宣和转过头,衍宣可也没有客气的道“皇兄的箭术也是不错,阿可便先往那边去了,傍晚回去的时候,再来与皇兄一比收获。”

    听了这话,两人身后跟着的侍卫互相怒目而视,衍宣和依然好脾气的笑着“那我便期待着了。”衍宣可也没接话,直接往右手边的路上去了,半路回首看了衍宣和一眼,目光在衍宣和被贴身的骑装束得更显细了的腰上停了停,便再不回头的往远处去了。

    等衍宣可的身影消失在树丛后,刚刚略感奇怪的衍宣和笑着摇摇头,领着自己身边的十来个侍卫,往左边的路上去了。

    在围场用木桩圈起的界限之外,一些人正在交谈。依然穿得脏兮兮脸上一团黑的小乞丐哑着声音淡淡道“围猎已经开始了,我们当初约定好的围猎安排图也已经交给了你们,我的报酬呢”他身后的几名小乞儿听到酬劳,眼睛都亮了起来,做完这一笔,他们也能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做些小生意什么的,总比现在要强。

    两名穿着深绿色衣衫的男子互相看了看,个子偏高的那个嘿嘿笑了声,伸手往胸前掏去“你们的酬劳,这”小乞儿们正眼巴巴的瞧着他的手,却忽然感觉后头有风声传来,从小被人殴打到大的乞丐们下意识的一躲,但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倒了下去。

    为首的小乞丐眼睛都红了,声音嘶哑而凄厉“你们骗我”穿着深绿色衣服的杀手人数并不多,是以才会有小半的乞儿活下来,那些活下的乞丐闻着那熟悉的血腥气,眼睛都红了起来,自知今日无幸的他们奋不顾身的往杀手处扑去,没有武器的乞儿或抓起地上的泥,或直接用牙齿咬,到底还是将杀手们阻了一阻。

    他们中身体最壮的乞丐一把拉住了还怔着的首领,就往林子里冲去。两个少年又能跑得多快还是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的乞丐杀手们轻松的解决了留下的小乞儿,飞快的追了上来。

    小乞丐的首领看着身后追来的男子,目露绝望“你傻大个,你先跑吧,我留着帮你缠住他们。”一直拉着他跑的乞丐手紧了紧,也没说话,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些,却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

    那乞丐的首领红了眼眶,想想现在已经倒在身后的同伴,终于打起了精神,身后又传来了弓箭嗖嗖的声音,他的心中一紧,那扯着他奔逃的同伴猛的挡在了他身后,腿上肩上已中了一箭,少年咬了咬牙,看看周围的地势,却忽然想起了一处地方,虽是死中求活,但也有一线生机,于是死命拉着受伤的同伴便往那处跑。

    杀手们正轻松的三三两两汇在一起,围猎这两个他们一根手指便能碾死的小乞丐,却听得碎石滚落的声音,还有那乞丐难听至极的嘶哑惨叫,等他们汇集到惨叫发生的地方,却见那处是道直通往不远处峡谷的裂缝,裂缝细长狭窄,原本面上薄薄的土层长满了植株,却是处天然的陷坑,至于那两个孩子,看裂缝岩壁上沾着的血迹,必定是不活了。

    为首的杀手站在裂缝边看了看,又思及自己身上的任务,到底还是摇摇头,吹了个唿哨,引着一众同伙消失在了密林之中。至于那落入湍急峡谷的乞丐,若是真能活下来,到时候自有旁人去对付他,现在还是自己身上的任务更为重要。

    、第三十五章

    与衍宣可分开之后,衍宣和很快便有了收获。他隔着老远一箭射出,正中那狍子的眼睛,等侍卫将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的猎物收到马上,衍宣和这才笑着挥了挥手,一队人继续往林子深处行去。

    在侍卫们惊叹佩服的背后,只有衍宣和自己才知道,现下他握着弓箭的手里,满是冷汗。他刚刚只是下意识的拉弓射出,却几乎忘了,这是他第一次射杀活物。两辈子的第一次。看着那被一箭穿过眼睛的狍子在地上流着血抽搐,衍宣和差点没给吐出来,只是他多年来的装模做样强迫他忍住了而已。

    衍宣和从没有亲手抹杀过任何生命,不管是人还是这样没有灵智的猎物。是以他这才发现自己心中的不忍,以及对杀戮的反感。衍宣和又想起了刚刚分开的弟弟,衍宣可当初第一次杀人之后是什么感觉他原以为弟弟三年后归来的沉默是因为成熟,其中的原因只怕还有许多。

    之后的路程中,衍宣和到底还是留了手,除了那些比较大型的猎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必须得动手之外,其他的小动物若是侍卫们没有发现或动手,他也只当没看见。

    但衍宣和却不知道,这一举动让他在那些侍卫心中的地位又高了些。这些侍卫本是富贵人家出身,又正是年轻的时候,出来围猎哪个不手痒旁的主子只怕不会给这些侍卫半点动手的机会,唯有七皇子殿下最是平易近人,体贴入微。

    元谷围场本就极大,等众人追逐着各自的猎物奔行了两个时辰,已经分散得颇远了,就算是一个小队中的,前后离的也不算近了。衍宣和一个人追着鹿在前,他的侍卫们马力稍弱,坠在后面,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极少有人知道,衍宣和的耳力很是不错,他年幼时知道的宫中的一些流言,都不是旁人告诉他的,谁敢在皇子殿下面前嚼舌,不要命了吗只是那些窃窃私语他虽然离得远,但他全都能听见罢了。

    衍宣和去势微顿,大家都是在这围场中行猎,哪里会有兵器交击的声音可他从来没有听错过,心中涌起不祥预兆的同时,他大喊了一声“小心”一个穿着深绿色衣裳的刺客已经从上方的树上向他扑了过来

    衍宣和瞳孔微缩,多年习练的武艺到底还是成了身体的本能,他身体一侧,闪开了那刺客以为必中的一刺,手中的弓顺势一拨,另一个从身侧袭来的刺客便擦着马落到了地上。只是那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又一起向他冲了过来。

    昭帝对今日之事还是略有提防,临行之前又往衍宣和与衍宣可带着的小队里塞了五个人。刺客们原本也挺难混入围场,人数自然不可能多,他们原本就只比他们打听出来的人多上五、六个,就算每人都配备了见血封喉的毒药,而且还是偷袭,但人数上相等,短时间内到底还是拿不下来。

    更何况原本的目标衍宣和不知怎地,先叫破了他们的偷袭,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取得优势,而跟随着衍宣和的侍卫都是骑在马上的,虽然不比刺客们在地上灵活机便,但毕竟离远了许多,武器也是长枪之类,让刺客们的毒药难以发挥作用。

    对付衍宣和的其中一个看模样是刺客们的首领,此刻他也听见了远处兵器交击的声音,惊疑不定的瞟了衍宣和一眼,他定下了主意,也不顾会不会引来其他人了,他退开了些,吹响了一个特别的竹哨,很快旁边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哨声,以衍宣和的耳力还听见人说“你你你,去那边支援”

    衍宣和一怔,刺客们在不远处还有另一个要对付的对象,而且明显那边比自己这里更加危险,所以那边才能抽得出人手来支援。他的心中一紧,已经知道了那边的人是谁。衍宣和的眼前掠过上午躺在地上抽搐的狍子,再回过头看看正拼斗中的侍卫们,他咬了咬牙,策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衍宣可这边的局势确实更艰难一些,他虽然在刺客偷袭时反应了过来,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侍卫中居然混进了一个刺客的同伙在两方势均力敌的时候,居然侍卫中有人对同伴下手,一下子就倒下了四五个人,剩下的几人几乎要面对多一半的敌人,还有那个背叛者,眼看就要全倒下了。

    衍宣可本来还有些担忧,身下的马也中了毒,支撑不了多久了,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哨音,这边居然还点了些人去支援,心中也是一震,哥哥在那边他虚晃一枪,便往衍宣和那边冲。

    两个少年在路途的中央终于会面,衍宣可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哥哥,身下的马匹已经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衍宣和眉头一皱,却没停下前冲的马,路过衍宣可身边时伸手一拉,便将同时伸出手来的衍宣可拉到了马上,两人随便挑了一条小路便闷头直冲

    “哥哥,我们现在是往哪边去”衍宣可一边拨开迎面打来的枝叶,一边问道。衍宣和苦笑“我也不知道,先离开这里吧。这些杀手想对付的是我们,我们离开了,那些侍卫们自然也会无事的。”衍宣可点了点头,拿起了衍宣和的弓箭,便侧身往后射去,他箭术极佳,纵是用着不熟悉的弓,也逼得刺客不敢靠得太近,只怕被他一箭射中,而刺客们配备的弓弩射程却不够长。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远,也许是知道以这些刺客的速度追不上衍宣和的良驹,那为首的刺客停了下来,扬手便向上打出了一道响箭,在半空炸成了一小团烟火,这又是在招引援手了。

    衍宣和二人之前从未来过元谷猎场,加之事起突然,两人一开始也没来得及分辨方向,等两人发现这些刺客居然是有意识的将他们往那边赶的时候,已是迟了。

    元谷中央的峡谷原本是极美的一处景色,从峡谷底端往上看,仅仅只有一线天的奇景,极是得人推崇。衍宣和两人骑着马,却是被追到了这里。身后的追兵眼见就要赶上,断崖对面树枝晃动,隐约可见兵器箭镞的寒光,眼见着正有刺客的同党赶来,就算是这匹宝马能载着两个男子越过这十来米宽的峡谷,对面的敌人只怕比现在更难相与。

    更重要的是,那边赶来的明显是潜伏的侍卫,他们是有马的。而身后的刺客也已经封住了去路。两人眼看着已经陷入了绝境。刺客们沾血的兵刃似乎就要逼到面前了

    、第三十六章

    呛啷一声,昭帝手中的茶碗整个落到了地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一直是淡定从容的昭帝,也忍不住站了起来,颤抖着嗓音,不敢相信似的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那半边衣服还沾着血迹的侍卫埋着头,跪倒在地,声音里已然带着哭腔“围猎时有刺客突袭,两位皇子殿下遇刺,落下山谷,生死不知。”昭帝的身子抖了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往后倒去。

    元圆等伺候的人见状都是一惊,赶忙冲了上去扶住,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好不容易将昭帝唤醒。心中郁恨难当的昭帝刚一清醒,眼眶也红了,想想气得更是呕出口血来,哑着声音喃喃道“可儿,和儿,朕的儿子”底下伺候的一些宫人已经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元圆与昭帝的关系到底还是更亲厚一些,当先开口劝慰道“两位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陛下还请保重身体,如今只有陛下一人是能够拿主意的了,若是陛下也倒了,这这可怎么能行”元圆这也是急了眼,若非如此,以他平日的性格,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昭帝怔怔坐了半响,才恍然回过神来,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样,仿佛一下子便老了七八岁,他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道“元圆说的是。先传令下去,先对后宫众妃瞒下这个消息,免得她们担忧,再派人往元河下游去寻找和儿他们,有消息便来报我。至于那些刺客”昭帝眯起眼,眼瞳中满是残酷与愤怒,声音更是冰寒“抓到了先不要让他们就这么死了,留着回京凌迟”

    衍宣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起之前从悬崖上跳下的事情,便是一惊,正要坐起身来,忽然感觉到右手还握着什么。他往右边一看,轻轻的吁了口气,阿可还在。他们两人正陷在一处浅滩上,此刻已经是月上中天,这峡谷的流水也泛着寒意,这才冻醒了他,只是衍宣可还晕着,没能醒来。衍宣和咬牙站了起来,将衍宣可也拖上岸去,在水中泡久了毕竟不好。

    两人当初面对着前有狼后有虎的危局,也没多做考虑,只是对视了一眼,衍宣可便紧握住衍宣和的手,一把将衍宣和护在怀中,便往崖下湍急流水中跳去。只是这断崖看着不高,但却还足有三十来米,那河水又冰冷湍急,两人跌入水中时便给震晕过去,之后的事情便再不知道了。如今两人能平安醒来,实在是福大命大。

    好不容易将衍宣可拖上岸,一阵和风吹来,衍宣和冷得直打哆嗦,他体内寒毒未清,本就比旁人更加怕冷,更何况衣服上沾满了河水,在风中更觉得冰冷刺骨。 可他现在还不会生火,身上带着的火折子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他又往衍宣可身上找了一遍,也没有任何发现。而且就算如今他会生火,现在这种敌我未明的状况,升起火来只是会暴露他们自己。

    “哥哥”衍宣和正在焦虑,却忽然听见了衍宣可的呼唤,他赶忙蹲下身,柔声道“哥哥在这里,阿可还好吗”衍宣和的身子向来比衍宣可弱,如今他居然能比衍宣可醒得更早,全是因为衍宣可在跳下之前将他护在怀中的缘故,落入水中的时候也是衍宣可承受了更大的冲击,衍宣和心中满是感动,却说不出来。

    “哥哥我”衍宣可慢慢清醒过来,看着一向养尊处优的哥哥披散着头发一脸担忧的看向自己,心中一酸,那隐秘的感情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到底还是咽下了,目前最要紧的是要好好找个地方度过这一晚,然后逃过追杀回去,他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哥哥为自己烦心呢

    两人都醒了过来,便要方便许多,至少两人相互扶持着,可以离开这冰冷的水边,往山林里找个山洞什么的暂住一晚了。衍宣可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的时候,隐隐皱了皱眉,见衍宣和没有注意,便瞒了下来,装作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

    也许真是两人有天神庇佑,进入树林不过半刻钟,两人便寻到了一处空的山洞。那山洞中不仅没有蛇鼠虫蚁什么的,地上还铺了两卷干草,据衍宣可的观察,这应该是山民进山捕猎时暂居的山洞,两人便在这处安顿了下来。而因常年服药所以对药理有所涉猎的衍宣和,更是在洞口旁边发现了些明显是人为种植的止血、化瘀、退烧的草药,他默默的松了口气,他们两人或多或少都着了些凉,有了可以退烧的药物他便多少能放下些担心来了。

    摘了些药物备用,衍宣和又回到河边用摘来卷好的叶片接了些水,他这是在为明日他们两若是都发热了起不来而做准备。他们两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何处,也不知道刺客会不会追来,连饱腹都是衍宣和摘了些野果勉强对付了过去,更别提生火了。

    这些事,衍宣可本打算插手的,只是衍宣和也不是那么好糊弄,他又不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受伤,一开始没发现,后来到底还是看出来衍宣可右手只怕是骨折了,哪里还敢让衍宣可动手勒令衍宣可乖乖坐好后,他才出去摘了草药等等,更设下了几个简单粗暴的小陷阱在山洞的周围,到底还是有些防备的好。

    在漆黑的山洞中,仅有的反射着光亮的事物,是两人的眼睛。忙完了半刻,衍宣和终于意识到身上衣物的沉重与冰冷,这样不行,穿着湿透的衣裳,一定会冻病去。他转身从外面的树上折下了两根枝杈,回了山洞,看着衍宣可明亮的眼眸,他才忽然觉出了两分尴尬,干咳了两声,摆出长兄的架子来,开口道“阿可,我帮你把衣裳去了晾晾吧。”

    衍宣可的脸上几乎要红透,他咬着牙根,小声道“这衣裳脱了,放到外面半宿的确能干,可是不穿衣裳又不能点火,这”衍宣和也不自在的挠了挠头,爽朗道“我们兄弟谁跟谁啊就这么挨着过一晚吧。”

    衍宣可噎住了,但他也没办法说出自己内心的介意来,我对哥哥的感情不一样这样的话说出来,只怕连兄弟都没法做了。他也只能红着脸,任衍宣和脱光了他的衣裳、裤子,只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留下了裤头,再瞪大着眼看见心心念念的哥哥也脱得差不多,将两人的衣衫晾在了山洞外。

    在冰凉如水的明亮月光下,少年柔韧而结实的身材一览无遗,他弯下腰摆放树枝时,纤细的腰身以及线条美丽的双腿更是突出,一身光滑如凝脂的肌肤在月光下仿佛闪着微光,吸引着人的目光再不移开。衍宣可狠掐着自己的掌心,这才痛苦的移开了太过于直白的目光,还有一晚上要过,这可怎么办

    、第三十七章

    这个美丽的月夜,倒没有衍宣可所想的那么难熬。尽管衍宣和晾完衣裳之后,就这般赤着身子缩进了他的怀里,还小心的避开了他受伤的右手。可他毕竟太累了,这一天又是逃过追杀,又是跳入峡谷的,确实太耗体力,是以倾心的那人就这般毫不设防的充满诱惑的躺在自己怀里,微凉的肌肤紧紧相贴,呼吸间还能闻得到淡淡的香气,他也做不出什么反应。

    在之后的许多个年月里,依然看得到吃不着的衍宣可,都是靠回味这个夜晚来度过的,甚至还多次懊悔,自己怎么就那么快便睡着了,若是还能再坚持得久一些,再能多感受一下,那该多好啊。相比于那个夜晚,之后的日子才是难熬。

    第二日清晨,衍宣和还是依着往常的时间醒了过来,只是身旁怎么会有一个暖炉子现在不是盛夏吗火热滚烫的身躯这不对刚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他立刻惊醒,从紧搂住自己的怀抱中挣脱,伸手探了一下衍宣可的额头,好烫,这是发烧了

    衍宣和赶紧爬起来,也不顾自己因为略微发热而酸软的手脚,飞快的取回了两人的衣物,小心的先给衍宣可穿上,自己再勉强套好。从来都是他生病,旁人来照顾他,他可从来没照顾过别人衍宣和虽然通些药性,但现下手里只有还未经处理的几味药草,可没人教过他如何处理,如何煎药。

    这些也就罢了,至少这些药草煮水喝,便是没有效果或是效果不明显,那也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但衍宣可骨折了的手就难办了那可是最重要不过的右手,衍宣可又是那般优秀的箭手,若是这骨没能接好衍宣和不敢再想下去了。

    将昨夜储好的水全用完,又撕下自己吸水的里衣打湿,给衍宣可敷在额上,衍宣可依然昏迷不醒,身上的热度也不见下降。衍宣和眼见着弟弟嘴唇干得起皮,到底还是怀揣着忧虑,独自起身去弄些水来。这次他为了保护这个小山洞,特意绕了远路,掩藏了自己行路的踪迹,往另一处溪边取水去了。只是他还不知道,在河床上,尚有另一处惊喜在等着他。

    死里逃生的小乞丐有气无力的躺在河滩上,升起不久的阳光晒得他头晕目眩。他的身旁是他唯一余下的伙伴,只是这个憨厚的大个子少年从昨晚到现在,再也没能醒过来,若不是他还能感觉到同伴微弱的呼吸,只怕都会以为他死了。还没死,小乞丐自嘲的在心中笑了笑,他现在连脸上的肌肉也拉扯不动了,只能在心中想想,不过这也快了,包括他自己。他不想死,但是现在看来,连离他一米不到的溪水他都喝不到,似乎他们都别无选择。

    直到这一心等死的小乞丐,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穿着明黄丝袍,模样美得像天神一般的少年。他笑了笑,知道这人是谁了,他猜得到当初那些人要对付的就是他们,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他这么想着,然后他听见自己开口“你救下我的同伴,我把命给你。”然后他听见那人道“你会接骨吗”他扯开一抹笑,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我会,我算是半个骨科大夫了。”在他能够接到活之前,他们这帮小乞丐每次挨了打,断骨之类的都是他接的,也没谁有问题。

    衍宣和点了点头,承诺道“我会尽我所能救他的。你。最好也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小乞丐答了声是,便晕倒过去。 徒留衍宣和怔愣在当地,颇有些哭笑不得,现在还在躲避追杀,可他却已有三个病号要照顾了。

    好在小乞丐的首领只是因为饥饿和脱水而晕倒,等衍宣和给他喂了些水,把他还有他的同伴拖到山洞中歇息了一会,他便醒了过来。小乞丐醒来的时候,衍宣和正在生火,可养在深宫中的他,最多只会用火折子,但火折子早就被水泡得不能用了。就算知道可以钻木取火,可试了半响,也只是白费功夫。

    这时,小乞丐的作用便凸显出来了。他身上的火石虽说小,但毕竟能用,而在火堆燃起之后,他甚至又从身上掏出了个小陶碗,解了衍宣和没有容器煮药的燃眉之急。等他摘了些野果,填了抗议的肠胃,衍宣和这才能抽出空来,与他交流。

    “我该如何称呼你”衍宣和也没急着进入正题,眼睛看着火堆上好不容易煮开的药汤,淡淡道。小乞丐笑了笑,也没急着让衍宣和兑现承诺,他的同伴至今还在地上躺着呢,只是一板一眼的回道“在下谷梁远,原是成郡人,被拐子卖到了归河,我逃了,地上躺着的这位是我的同乡,后来跟着我一起,昨日也是他救了我。”

    伸手拨了拨柴堆,让火堆燃得更旺了些,衍宣和才道“我也正想问你,你这同伴为何会中前朝叛逆特有的毒药”他的声音带着些瘆人的冰寒,看那模样只要谷梁远一个字没有答对,便要取他性命此刻任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震惊,谷梁远面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孩子居然就是成郡谷梁远上一世二十岁便连中三元娶了郑氏女为妻的六安第一才子,郑源手下的第一谋士现在居然将成为自己的人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简直想仰天长啸,以抒胸臆真是天要亡郑氏

    就算之后再如何足智多谋,现在的谷梁远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阅历还不够,不然也不会心知那些人所谋甚大,也敢与之交易,最后落得被灭口的下场了。这一世他也算是被衍宣和改变了命运,毕竟上一世昭帝并没有来归河,谷梁远也就小打小闹的迟了两年才挣够了银两,带着他的伙伴回了原籍,最后一举中的,名动天下。

    面对着将来要追随的人,他斟酌着将事情说了清楚,最后才沉不住气略显焦急的问道“我的同伴中了毒什么毒药有解药吗”衍宣和摇了摇头,沉声道“这是前朝余孽特有毒药,本是见血封喉,但是他也只挨着一点,又因落下水去,创口大量失血,这才坚持到了现在。”

    、40第三十八章

    见衍宣和摇头,谷梁远的眼前便是一黑,眼中感情复杂难明,更多的却还是伤心。他与这名为孙二的少年关系原本只是不错而已,只是因为同乡的缘故,比旁人多了一分亲近,他心中只觉得自己最是聪明,很是有几分瞧不上这傻大个的。只是经过昨日那场生死之劫,孙二全力护着他,两人的关系便不同以往了。而且谷梁远也知道,那支漆黑的弩箭原本是要射中他的,是孙二替他挡了,看着呼吸微弱的孙二,还是个孩子的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哭什么”衍宣和疑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谷梁远眼巴巴的看着他,原本由黑灰遮盖的秀丽面容此刻露了出来,显得更是可怜。衍宣和也没注意,只是笑着从腰带的暗囊中取出了两枚蜡丸,颇为感慨的道“这还是善财临行前特意要我带上的。”

    见谷梁远看着那两枚蜡丸,颇有些惊疑不定的模样,衍宣和这才解释道“我之前也中过同样的毒,也是死里逃生了。这药虽然不能完全解毒,但要说压制毒性,将之慢慢排出,还是不成问题的。”谷梁远咬咬牙,接过了那两枚蜡丸,然后跪倒在地,认真道“谷梁远愿认殿下为主,来日任君驱策,万死不辞。”

    衍宣和眉头微皱,却坦然受了他的大礼,怎么恩威并施的收服下属,令其忠心不二,他还在慢慢摸索之中,如今也只好趁人之危,携恩求报了。见衍宣和淡然的模样,谷梁远这才安心的捏开蜡丸,将内里的药丸就着水给孙二服下,等发现孙二的呼吸果然平稳许多后,终于长出了口气。

    这时一直熬煮的药水也差不多了,衍宣和小心的吹凉,只是再怎么喂,昏迷之中的衍宣可还是喝不下去,衍宣和无法,只能捏住衍宣可的下颔,自己喝一口,再渡给衍宣可,令他喝下。他心中毫无挂碍,行动也是自然而然,在他心中衍宣可就是弟弟罢了,兄弟之间哪里需要在乎那许多。

    但从小在花街混大的谷梁远,尽管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但面对着这唇齿相接的两名美少年,却还是看红了脸,再回过头看着依旧昏迷的孙二,竟发觉自己也不能以平常心相待了,想想自己等会或许也要这般喂他,脸上居然又红了几分。

    等孙二也服下退热的汤药,又盯着谷梁远帮衍宣可接好右手,敷上一些草药,用树枝固定住,衍宣和方才松懈些许。已经知道谷梁远身份的他,对谷梁远也有了些基本的信任。这个少年在前世可是以一诺千金而著称的,品行还是不错,他也能够出山洞去寻些东西,比如说柴火,山洞周边的已是用得差不多了,必须去更远处找寻。

    捡完柴火,衍宣和又去翻了翻昨日设下的陷阱,没有看见人动过的痕迹,倒是有两只野鸡被他的陷阱困住,他看着那两只左顾右盼精神奕奕的活物,虽然高兴于今日不必再吃野果,终于能沾点荤腥,可手上只有把匕首的他,居然不知该从何下手,只能拎着两只野鸡的翅膀回了躲避的山洞。在谷梁远还在昏迷的时候,衍宣和已经搜过他和孙二的身,也不怕他弄什么鬼。

    衍宣和所料不错,谷梁远果然会处理野鸡,虽然他对野鸡的肉质有些挑剔,但也不至于当着衍宣和的面说出来。在衍宣和出去的同时,他已经制好了四只陶碗还有一个陶盆,虽然这种粗制滥造的器物极易炸裂,但勉强用用还是可行的。两只野鸡被放血烫毛,开膛破肚,最后一只烤,一只炖,虽然没有盐和其它调料,但用野果汁稍微调味了一下,却多少去了些腥味,在饥肠辘辘的人眼中,还是极为可口的。

    也许是闻见了食物的香气,两个原本昏迷的人一前一后都醒了过来。最后醒来,因为发热手脚还有些发软的衍宣可,看着在山洞另一边正笑着说话的两个陌生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衍宣和的眼,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几人饱餐一顿,终于恢复了些力气。衍宣可想了想,哑着声音道“这个地方还是不安全。不管是父皇的人还是刺客都能很快找来。若来的是刺客,我们是对付不了的。若来的是父皇的人马,里面说不定也会有内奸,还是要换个地方躲藏比较好,看见妥当的人再出现。”他硬逼着自己说完,又咳了起来。

    衍宣和轻拍着衍宣可的后背,略微思忖了一下,还是点头赞同道“阿可说得不错。只是我们跌下山崖,生死未卜,营地里一定乱开了锅,父皇还不知道要如何担忧呢。我们换地方之前,还是在这处留下些记号以示安全吧。”谷梁远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了,而孙二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只是跟着谷梁远行事罢了。

    等衍宣和在山洞及山洞周边的树上,划下了京都卫特有的记号之后,几人就收拾好东西,仔细消除了几人的痕迹,随意拣了一个方向便往前行去,等到傍晚才寻了一处僻静的山谷安顿了下来。

    此时离两位皇子失去影踪已经过了整整一日夜有余,饰有金龙纹饰的帐篷内,只见烛光摇曳,底下侍立的宫人连大气也不敢喘,极压抑的氛围全来自于上首那个眼中满是血丝的男子。自从衍宣和两人失踪之后,昭帝就再也没合过眼,焦虑的等着底下的人回话。只是等来等去,却没能得到半点好消息。

    “陛下,派出去寻找的人来回话了”同样一直没睡的元圆进来通报道。昭帝揉了揉额角,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人进来,他听了太多不好的消息,已经学会在侍卫们例行通报的时候,不再满怀期待了。

    只是这次却是例外,那侍卫满含喜悦的话语让他的精神都振奋了起来“属下们在下游丛林中找到了两位殿下留下的记号两位殿下说是一切平安。”听到这唯一的好消息,昭帝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就连那侍卫说再寻不到两位殿下的踪迹也影响不到他的好心情。

    望着帐外的月亮,昭帝握紧了手中的半块玉佩,心中默默祷祝岚儿,希望你的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的孩子,还有无辜的阿和。

    、第三十九章

    衍宣和半夜惊醒过来,却见身旁已经不见了衍宣可,他微一犹豫,到底还是出了阴凉的山洞,到外头看看。看似熟睡的谷梁远转了个身,到底也还是没有多话,就当做自己根本就没有察觉吧。

    今夜难得月明星稀,那清淡如白纱似的月光铺了满地,小道两旁的树叶,看起来都像是结了层霜一般,清冷中却又带着绿色所特有的生机勃勃,而衍宣可正在他右侧的树上,仰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悄无声息地走到树下,用力的往树上踹了一脚,自觉恶作剧成功的衍宣和笑着扬起头来,见到的却是最重视的弟弟微红的眼眶,“阿可你这是怎么啦可是手上的伤又疼起来了,我早说让你静养,你怎么又爬到树上去了。”衍宣和从未见过这样的衍宣可,刚刚自然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话语里带着关切,笑容却不可避免的带了些尴尬。

    “我很好。”衍宣可从树枝上一跃而下,甚至怕衍宣和不信一般,举起右手示意道“我是用左手攀上去的,没动过右手,没事的。”那你为何会独自坐在这里,眼眶还泛着红衍宣和想了想到底还是没问出口。两人陷入了微妙的尴尬氛围当中。

    衍宣可看向衍宣和颇感不自在时,便会不自觉掐住的尾指,心中默默叹息,哥哥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对哥哥的亲近依赖,在边疆分离之时便在不断的发酵。等到他从边关回京,看见那个穿着红狐披风站在城门口等他的少年时,这感情终于发生了质变。

    衍宣可察觉到了自己对哥哥变了质的情感。可他那时觉得自己还能克制得住,又认为这或许是与亲人分离太久所产生的移情,等相处久了,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感情就会慢慢消失,再也不见。

    可是衍宣可错了,在东宫的日日相处,不但没有使这份喜爱变得平淡,反而更加深刻起来。当前几日他们就要从山崖上跳下,他推拒了哥哥的保护,反而将哥哥护进怀中闭眼跃下时,他终于明白,前些日子的挣扎根本不算什么,他,衍宣可,六安帝国的八皇子,真的爱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段无望的背德的感情,衍宣可到底还是没办法向哥哥说出口,他的内心里还存着小小的希冀,也许哥哥会他竭力向哥哥表现自己的亲近,想找出各种有意思的能吸引哥哥注意力的话题,两人能比衍宣和与郑瑾远更亲近更亲近一点,可是衍宣可做不到。

    他们相处时,他总是说错话题,能谈得下去的几次都是哥哥主动引导。如今更是两人面对面,无话可说。衍宣可注意到了哥哥的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哥哥,我”他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有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捂上了他的唇,他仿佛坠入梦中一般,看见哥哥温柔的笑着,轻声道“你不必说出来,我都明白的。”

    衍宣可怔怔的握住衍宣和放在他嘴上的手,心中怦怦直跳,话都几乎说不清楚“哥哥你说你全都明白”衍宣和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说出的话还是那般温柔亲切,只是衍宣可原本几乎要跳出口的心又回了原位,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血液也凉了下来,只听衍宣和还在轻柔的道“阿可若还是为追兵担忧,我们明日就再换个地方”

    这完全跟他想要的不是一个东西啊虽然哥哥也是难得跟自己单独说话,又是这么亲切衍宣可强笑着回应道“是啊,我们都失踪三天了,虽说当初留下了记号,但我也还是担心,若是父皇没收到可怎么办,让他担心,可就是我们做子女的不孝了。”

    衍宣和的神色略微暗淡了一下,他可不是昭帝的孩子啊但毕竟还是欣慰于弟弟的振作以及交心,还是振奋起精神说道“这倒也是,今日你与那孙二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我也试着削了两支木矛什么的,沾上谷梁远寻出的毒草枝叶,总算不是没有自保之力了。”

    第二日太阳刚升起来,衍宣可便叫醒了其他几人,又往更远处行去。只是山高林密的,一来二去,几人都迷失了方向,不知该往何处去了。最后三个聪明人各有想法,但也不能确信自己便是对的,最后决定相信傻大个的直觉,往林子更深处行去了。

    只是在密林中左绕右绕的,到了傍晚,几人最后发现了一处山洞,停留了下来。只是见这山洞幽深,衍宣可怕内里还有什么凶险的活物,拣了根燃着的木头作为火把,与放心不下的衍宣和一起,往山洞内里探探。

    只是这山洞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长,一路弯弯曲曲的,却又没有岔路,而且进了如此之深,两人呼吸间虽然略觉憋闷,但也不是不能忍受,这山洞明显是通的才会如此。等到火把也灭了,两人又走了半刻钟,才看见了山洞的出口。

    洞口挂满了翠色的藤蔓,外头虽然已经天黑了,但到底还是比山洞内多了几分光亮,星星点点的从藤蔓间透了过来。衍宣可无声的看了衍宣和一眼,握紧了他的手,这才伸出未燃尽的柴火,将藤蔓调开。

    山洞外既没有凶兽恶虫,也不是像话本故事中所说的神仙洞府,人间仙境。这么说其实也不对,这处小小的山谷风景还是挺美的,看上去不久之前还是有人好好打理的,那些花花草草或是青碧,或是正当时节盛放,虽称不上是人间仙境,那也是极美的。

    可第一眼看过去便吸引了衍宣和二人视线的,甚至于令整个美丽的山谷变得鬼气森森极其吓人的,是山谷中央正在挖坑的白发老者,他的脚旁还躺着一位身穿褐色衣裳的老者,只是两人一眼就看出,那位面容安详的老者,已是死去多时了。深夜,僻静无人的山林里,尸体,还有带着笑意挖坑的老人,这一场面,任谁看见了也是要惊上一惊的。

    那老者也许是听见了这边的响动,停顿了手上的动作,迟缓的抬起头往山洞处看来。衍宣和呼吸一顿,左手一直与他相握的衍宣可,明显感受到了他掌心的冷汗。衍宣可笑了笑,在衍宣和震惊的目光之中,向前了两步,面不改色彬彬有礼的笑着问道“老丈不知如何称呼在下与兄长误入贵地,还请勿怪。”

    听了衍宣和的话,那白衣老者的眼睛转了转,这才多了两分活气,声音也有气无力的“我与南笙在此地隐居了四十载,从未发现过那处居然还有山洞,今日本是老朽随南笙而去之时,两位小友能来,也是我们的缘分。”这老者说起话来还有些文绉绉的,不像是乡野村夫的模样。

    衍宣和这才放下心来,这老者还是个活人,并不是传说中的精灵鬼怪。两人靠近过去,互相客套了几句。那老者注意到了衍宣和好奇的往南笙处看去的目光,略有深意的往衍宣可处看了一眼,这才笑着开口道“小友可是好奇我与南笙的关系,又为何会隐居在此”

    说完这老者也没等衍宣和搭言,已存死志的他笑了笑,目光看向地上的尸体时,依然温柔如初“南笙是我的爱人”他没看两位少年震惊的表情,六安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男子相恋,但时人对孝道看得极重,民间有说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以六安少有男子相恋之事,更不用说这么光明正大的告诉给人了。这也是衍宣可迟迟不敢说出自己心意的原因之一,他的哥哥向来最重孝道。

    老者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们师兄弟当年好不容易互通了心意,也不在乎没有后人,只是周围流言纷纷,未免多是非,我们便决定隐居到此处,他研习他的毒术,我则精修我的医术,闲暇时泡壶热茶,对坐品茗,冬日里烫壶清酒,对月小酌,偶尔出去采买些必需的事物。这样想想,四十载岁月便如此过来了。”

    衍宣和见多了世间的凉薄,京都的风气如今虽还不太坏,但也到了哪家只有一房妾侍,便能称道这男子对妻子用心体贴的地步,至于一生一代一双人这样的景况,却是从未见过。或许当初昭帝待陆昀岚是如此,可昭帝毕竟是帝王,他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便是为了惠妃初一十五不去椒房殿,那维护正统的折子便堆满了他的书案,更不必提别的。当初惠妃难产而亡,朝中不知有多少大臣松了口气,甚至暗暗高兴的。

    没有想到,如此多人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这对为世人所鄙夷的恋人竟然能做到。老者怅然叹息,目光定定的看着地上的恋人,半响才开口道“今日我醒来的时候,南笙已经去了。我也想随他而去,但到底还是想让他入土为安。只是我到底是老啦,挖了一日的土,也不过挖到一半。”他转过头,满是希冀的看向衍宣和两人“今日遇上两位小友,确是有缘,那竹屋里的事物都可以留给二位。老朽只有一个要求,等我随南笙而去之后,二位能把我们两埋葬在一起。”

    衍宣可仔细的看了看这老人,也不知他当年隐居之前是何身份,但老人居然看出了他对哥哥的心意,只怕也不简单。但他想了想,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不过是随手之劳,答应了又何妨而衍宣和向来心软,这老者就算不提这个要求,只怕他也不会坐视两人露尸荒野的。

    见两人都答应了下来,这老者才笑了笑,躺到了那名为南笙的男子身边,不一会便停止了呼吸,身体冰冷了起来,脸上却还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奇遇有了,但为的还是感情

    、第四十章

    收敛了两位老者的尸骨,最后再给面前的小土堆立上一块木制的墓碑,衍宣可这才松了口气,挥开了心中满满的感慨,转过头对衍宣和道“我们先去跟谷梁远他们打声招呼吧。今夜在这处山谷先住着,这里也能用下人家的铺盖什么的,现在也讲究不得那许多了。”衍宣和顿了顿,到底还是答应了。

    两人这又收拾着往洞外去。这回有了经验,多准备了一支火把,便一路亮着回了谷梁远他们所在的山洞口。见他们两个安全返回,谷梁远悄悄松了口气,只是孙二还半点不觉,笑眯眯的招呼两人道“快过来吃晚饭吧,今天我猎到了一只狍子刚刚做好,正热乎着呢”

    衍宣和瞟了一眼衍宣可如常的神色,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出来,面上却对着孙二道“这山洞通往一处山谷,谷里原本住在人,只是已经死了。”他又看了衍宣可一眼,这才道“我们收敛了他们的尸骨。但里面胜在隐秘,还有房子可住,油盐什么的也都有,不如我们住进去吧。”衍宣和如此说,却是不想暴露他们见过那老者的事情了。

    最后衍宣和特意补充的住进去的好处,是为了打消谷梁远他们住进才死过人的房子的顾虑,毕竟他自己还是有些介意的,推己及人,他还是多说了两句。可除了孙二听见油盐时眼睛一亮,两人似乎都没有对住进刚死过人的山谷有什么避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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