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看到有黑影从窗外掠过,”为了保住还没到手的饭碗,冯古道解释得详细,“看身法,不是普通人。”
薛灵璧知道他虽然会撒谎,但绝不会撒这种一揭就穿的小谎。
他跟着坐起身。
明月西移,光渐渐从这边照到那边。
冯古道深吸口气,正想再解释,就见薛灵璧的手在床铺上轻轻一拍,整个人就势送了出去,如鸿毛过绿水,只留下淡淡轻痕。
房外传来轻微且细碎的脚步声。
薛灵璧猛地拉开门,左脚轻点,蹿了出去。紧接着外头便传来短兵相接声。
冯古道慢吞吞地下床,拿起鞋子,不紧不慢地穿着。
在这期间,书房也传出呼喝和打斗声。
他穿完衣服,又顺手拿起薛灵璧的靴子,悄悄地走到门口,确认打斗处不在门外,才小心翼翼地出去。
“侯爷”
他刚出声,便感到一阵极阴冷的寒气冲自己的面门袭来。
显然,除了和薛灵璧、梁夫人缠斗的对手外,还有人在一旁伺机在侧。
袖中剑早已经在他遇到泥石流时下落不明,此刻他手中唯一能够阻挡的便是一双鞋子。
“看暗器”他将其中一只靴子飞了出去。
靴子的破风声显然很大。对方不敢轻忽,连换了三个身形才避让过去。
门突然被一脚踢开,苍白的月光一下子洒了进来,与从书房透出的烛光一起将屋子里的几个人头照得一清二楚。
冯古道一骨碌溜到薛灵璧的身侧,苦笑道“侯爷,自从我认识你之后,印证武学的机会就多了很多。”
薛灵璧一掌击退跟着他追来的蒙面刺客,没好气道“你以为本侯一天到晚都打打杀杀么”
冯古道左躲右闪,“我几乎如此以为了。”
薛灵璧眼角瞥到一把长剑向冯古道的后背袭来,却视若无睹地将头移开,全心全意对付自己面前的两个刺客。
待那把长剑贴近冯古道脊梁骨的刹那,他才有所觉,慌慌忙忙地扑倒,就地一滚,才堪堪避了开去。
薛灵璧嗤笑一声。
冯古道狼狈地挺身站起,冲书房跑去,“我去看看夫人”他总算小心,在这样的时刻仍不忘替梁有志隐瞒身份。
屋子狭小,从东到西也不过几步。
这么多人进屋已嫌拥挤,更何况打斗
冯古道刚跑了两步,便察觉前路被堵死,后方追兵赶至,他已是进退维谷。
而薛灵璧那边又有刺客从门外闯进来,顺道关上了门,显然是想瓮中捉鳖。薛灵璧武功虽高,但是碍于腿脚不便,难以分心他顾,指望他来救援也是不能。
正当夹击冯古道的刺客认为他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待人宰割之际。一只手不知从何处伸出来,轻轻地在他们的剑身上弹过,手中剑顿时控制不住地朝彼此攻去。
其中一个刺客在手碰到剑身的刹那已经发现那只手是属于冯古道的,但是他的招式太怪,速度太快,令他变招不及。
冯古道趁他们互攻的刹那,身如蚯蚓,滑溜地钻过空隙,一只脚踩进了书房。
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望着漫天飞溅的血花和冲他倒来的刺客,他不假思索地一转脚跟,身影顿时移离一尺开外。
梁夫人一边奋力御敌,一边不忘赞叹道“好俊的轻功。”
冯古道眼角微跳,躲过另一个刺客的攻击,干笑道“这轻功我练了十几年,也是头一次做到。”
梁夫人慢慢地朝他靠来。
梁有志躲在她背后,手里却抱着一叠纸。
冯古道踢起刺客尸体旁的剑,伸手接住,转身上前接应。
梁夫人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一来是因为有冯古道的接应,让她身上压力骤减。二来是她从刚才便怀疑刺客是他们引来的,但见他御敌认真,不似作伪,才打消了念头。
“屋外有四个刺客,这里三个一共七个。”冯古道的手臂渐渐有些举不起来,大多数时还要靠梁夫人接应他。
梁夫人目光一凝道“冯爷,你照应外子我来”说着,单脚一挑桌子,连蜡烛带书一起冲刺客飞去。
其中一个刺客连退两步,反手将桌劈开。
烛火两分,一落在房外,一落在书架上。
火瞬间高涨。
冯古道望着里外两簇越来越大的火光,苦笑道“梁夫人,我只是想请你坚持到侯爷进来收拾他们。”
像是印证他的话,薛灵璧接连一个刺客从房外一闪而过,压在那团火上,以身扑火。
紧接着又是两个。
最后一个刺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进来。不过恰好撞在冯古道正要回转的剑尖上。
那刺客临死前的回眸令冯古道感触颇深。
那目光无论如何都像在控诉他为何不把剑收好,随便拿出来乱戳。
书房里的火势越来越旺,让三个刺客也不安起来。
尤其是薛灵璧握着剑,一拐一拐地走到房门外时。他面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额头细碎的汗珠可以看出此刻正忍受着剧痛。
冯古道反手抓过梁有志,将他掩护在身后,慢慢地朝薛灵璧移去。
梁夫人见此,立刻帮他断后。
薛灵璧瞄了眼冯古道,突然剑出如风。
两个刺客只见眼前两朵剑花如水花般闪烁着白光在面前一闪,便眼前一黑,一命归西。
剩下的刺客已是汗湿后背,一半是被越来越大的火热的,一半是被吓得。
冯古道趁机带着梁有志和梁夫人朝外冲去,嘴上不忘鼓励道“侯爷,全靠你了。”
薛灵璧嘴角一撇。
刺客紧张地望着他。
薛灵璧却没有出剑,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抽身缓缓向外走。
刺客忽然大喝一声,朝他的后背袭去
薛灵璧头也不回,反手一剑。
剑带起银光,轻轻地划过刺客的咽喉血如红线,喷溅而出
16患难有理六
冯古道见薛灵璧慢慢地走出来,拍马屁道“以侯爷的武功,解决他们果然是小事一桩。”
薛灵璧道“本侯只是想想看看你的武功是否值得本侯下注而已。”
冯古道知道他是指举荐他做官的事,屏息道“那结果呢”
薛灵璧似笑非笑,“或许。”
这说与不说有何分别
冯古道意兴阑珊地转头,却见梁有志和梁夫人望着那房屋内的熊熊火光发怔。
其实从他离开书房的时候就知道以火势蔓延的速度来看,救火已是徒劳,不过他还是尽人事地问道“要不要扑火”
薛灵璧瞄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虚伪。
梁有志回神,情真意切道“多谢冯爷挂心,这一切都是天意。”
冯古道自以为脸皮奇厚,但是面对他这样真挚的表情,脸却不由自主地一红,“呃,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若非冯爷和侯爷出手相救,我夫妇早已葬身刺客剑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梁有志拉着梁夫人齐齐拜。
冯古道连忙侧身让开。
薛灵璧倒是受得稳稳当当,“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梁有志踌躇之际,梁夫人已经恨声道“既然顾老贼一定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就送到京城去让他杀,看看最后究竟是他死还是我亡”
梁有志大惊,“你切莫冲动”
梁夫人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屋子,双眼通红,却是半愤恨半委屈,“事到如今,难道我们还要继续躲躲藏藏下去”
薛灵璧冲冯古道一指那塌陷的火屋,“你快去收走屋旁的木柴,以免火势蔓延到他处。”
冯古道笑道“侯爷考虑得真是周详。最周详的是,居然是现在才想到。”
薛灵璧眉头一跳,他身如矫兔,朝那屋后跑去。
薛灵璧等冯古道走远,才道“当年的事,恐怕另有隐情吧”他盯着梁有志。
“能有什么隐情”梁夫人不假思索地喝完,却见梁有志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薛灵璧轻描淡写道“既然没有隐情,那么此事本侯一定会彻查到底。无论是有心无意,顾相意欲杀害本侯都是铁铮铮的事实。”
“绝非恩师所为”梁有志急道。
梁夫人的眼珠差点瞪出来,“你还叫他恩师”
梁有志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此事说来话长。当初恩师如此待我,实是为了帮我脱罪。”
薛灵璧嘴角一弯,似是早有所料。
梁夫人道“你当日明明开仓有功,为何要脱罪”
梁有志苦笑道“此事落在史耀光身上自然是体恤民情,为民请命。但是落在我身上就是目无王法,私开粮仓。”
梁夫人茫然道“我不懂。”
她不懂,薛灵璧却是明白了。
“其实我在开仓之时,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于是我提前回京,一方面是希望主动认罪,能从轻发落。另一方面也是怕连累恩师。”梁有志道,“而恩师也早已经得到风声,在我到京之前便联络几位朝中大臣帮我联名求情。可惜此事落入了史太师耳里。史太师怕私开粮仓,救济灾民之事连累史耀光,凸显他优柔寡断和昏庸无能,威胁恩师敢若是为我求情,便会联合其他大臣否决他正要向圣上请准的改革议案。此议案乃是恩师一生心血所在,我焉能因自己一时之灾,而祸及恩师数十载的心血”
梁夫人讷讷道“可是为何”
“恩师为了保全我,便和太师商议,一同将我的开仓之罪奏请为史耀光的开仓之功。这样一来,我自然脱身。但是恩师看出太师有将我灭口斩草除根之意,便找了个缘由,将我革职查办,远离这是是非非。此事原来都顺顺利利,偏偏你跑出来劫囚”他摇头长叹,“恩师只好装模作样地在你的颈上黥字。其实是做给太师看的。只可惜,即便如此,太师依然没有放过我。”
梁夫人显然被这峰回路转的故事震住了,半天才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说”
“当时我们随时都有被抓的危险,你素来心直口快,万一将此事和盘托出,虽说太师也不能对恩师如何,但总是横生枝节。”
梁夫人心中不悦,却没有反驳。
薛灵璧道“依我看,史太师既然这样穷追猛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吧”他望向被他抱在怀里的那叠纸。
梁有志的手微微缩紧。
梁夫人感觉两人微妙的气氛变化,脚步慢慢地挪向梁有志。
薛灵璧眸色越来越厉。
梁有志舒出口气,似妥协似无奈道“其实,这是当初我开仓赈灾的账目。史耀光虽然要去了功劳,却没有这笔账。史太师曾向恩师要过,但都被恩师挡了回去。恩师说过,这笔账就是史耀光占他人功劳的罪证。他让我留在身边,是以防万一。”
薛灵璧道“若史耀光强据他人功劳为己有之事曝光,顾相也难辞其咎。”
梁有志坚定道“我留着这份账是为了让史太师投鼠忌器,绝无用来伤害恩师之意”
薛灵璧忽然笑道“若是史太师和顾相都受了牵连,谁是最终得益者呢”
梁有志的眼睛顿时瞪成滚圆,震惊地望着他。
梁夫人手中的剑柄越握越紧。
冯古道汗流浃背地跑过来,“侯爷,木柴抢救出来了。”
薛灵璧笑容盈盈,“那就好。”
冯古道转头看着梁有志和梁夫人,惊讶道“两位只是站在这里,为何看上去比我还累汗流得比我还多”
梁夫人冷哼道“侯爷,是打是杀一句话吧。”
冯古道更加莫名其妙,“梁夫人,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侯爷杀你打你”
薛灵璧道“你认为,你打得赢本侯”
梁夫人气息更急。
因为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见过刚才他的出剑,她才知道学武天分真的很重要。自己学了这么几十年,却远不如别人十几年。
“打不赢,也不会束手就擒”
“说得好。”薛灵璧赞赏地击掌道,“不过既然你打不过,又赢不了,为何不走呢”
梁夫人讶然道“你放我们走”
薛灵璧道“腿在你们身上,难道还要本侯千里相送不成”
梁夫人和梁有志面面相觑。
“离开京城之后,你们一定很少关注朝中之事。”薛灵璧微微一笑道,“顾相的改革,本侯是附议的。从头至尾,本侯都没有怀疑过顾相的为人。即便他权倾朝野,本侯也认为,这是我朝之幸。”
梁有志眼眶猛然一红,一手抱着纸,一手撩起衣摆,缓缓跪下道“我代恩师谢侯爷的信任成全”梁夫人急忙一同跪下。
薛灵璧道“你是戴罪之身,想重新出仕是千难万阻。不过,弃文从戎一样是报效朝廷。你可愿意”
梁有志霍然抬头,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慌忙,“侯爷”
“镇守西南的镇远将军严脩乃是本侯知交。只要你有本侯的举荐信,他必然会重用你。”薛灵璧微笑。
梁有志双目含泪,缓缓地低下头,须臾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谢侯爷。”
薛灵璧坦然受之。
既然商量好前程去处,四人自然不再留恋火后的断瓦残垣。
天色在不经意间悄悄亮起,梁有志和梁夫人当下与他们一同到附近村庄休整,其后指明锁簧镇的路径,才告辞朝西南而去。
冯古道望着充满信心和希望的梁氏夫妇的背影,感叹道“侯爷又做了一件好事。”
“又”薛灵璧似笑非笑。
“侯爷还救了我三个人三条小命。”
“是么”薛灵璧回头看着他。
冯古道觉得他的目光别有他意,但琢磨了很久也没有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陪笑道“当然。若非侯爷武功盖世,大杀四方,恐怕我和梁夫人他们都要葬身火海。”
“你与梁夫人”薛灵璧莫名地觉得这句话有些刺耳。
冯古道连忙改口道“我与梁氏夫妇。”
薛灵璧冷笑道“自作多情。只怕就算你想与他们一同死,他们还嫌你多余。”
冯古道连声应是,“当然当然。我这条命是留下来陪侯爷的,怎么能随便让别人觊觎走”
“有空贫嘴,不如上路。”薛灵璧手里拄着冯古道替他新找来的拐杖,慢吞吞地转身。
“侯爷。”冯古道望着他缓慢的动作,心中生出一丝不忍,“要不要我背你”
半个时辰后,冯古道就在心底狠狠地痛骂着自己的一时的心软口快。
“再快一点。”即便在他的背上,薛灵璧依然挺直背脊,“我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到锁簧镇。”
冯古道苦着一张脸道“侯爷,马是要休息的。”
“所幸本侯骑的不是马。”
“”
17患难有理七
至锁簧镇已是日薄西山。
冯古道和薛灵璧一人一根拐杖,汗流浃背地出现在镇头。
镇民见他们弯腰弓背,先是一脸嫌弃,但看清楚两人容貌之后,又换成一脸惊艳。
冯古道捶了捶后背道“侯爷,你看他们这种表情,会不会让我们白吃白住啊”薛灵璧身上是从来不带银子,他是带了银子,却在泥石流中失散。梁氏夫妇的情形就算比他们好,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们也没好意思开口。
薛灵璧斜眼睨着他,“不如你去问问”
冯古道干笑道“侯爷胸有成竹,我何必自讨没趣。”
薛灵璧道“本侯几时胸有成竹”
“侯爷乃是当朝重臣,当地官员若是知道你驾临此地,定然争先恐后,巴结惟恐不及啊。”
“那要如何让当地官员知道本侯是本侯呢”
这句话虽然说得拗口,却一下子戳中了问题本质。
冯古道望望他的穿着,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地问道“侯爷,你猜这里的官员会不会曾经挤在京城的万人之中瞻仰过你啊”
薛灵璧道“镇上的官叫做地保,是当地乡绅推选出来的,并非朝廷任命。你觉得他千里迢迢跑去京城瞻仰我的机会有多大”
“呃,又或许他没有跑去京城,而是路过睥睨山,刚好看到侯爷你大显神威”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薛灵璧冷哂道“今晚的食宿就交给你想办法。”
冯古道的脸顿时皱成一团,叹气道“侯爷之前一心一意要来锁簧镇,我还以为侯爷已经”
“如果想不出,”薛灵璧淡淡地打断他,“本侯就将你卖进镇上的。”
冯古道眼珠一转,微笑道“不知侯爷所指的是什么地方”
“想知道”薛灵璧挑眉。
冯古道想了想道“若是侯爷想说的话,那就算我就想知道。如果侯爷不想说,我绝对不勉强。”
“不勉强。”薛灵璧眼中隐隐有冷光闪烁,“把你卖了还能得几两银子,本侯何乐而不为”
冯古道舔了舔嘴唇道“侯爷,其实我不值几两银子的。千万不要让的老板太破费。”
薛灵璧道“破费不破费,就要让的老板亲自验货才知。”
作为锁簧镇最大的青楼,在镇上可说是一枝独秀,格外红火。
尤其是楼外两只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犹如媚眼秋波,不停地勾搭着每个过路人摇摆的心。
冯古道走到大门外的五步处,便收住脚步不肯再走。
薛灵璧用拐杖敲了敲地。
冯古道扁着嘴巴,故作可怜道“侯爷,我另外想办法就是了。”
薛灵璧淡然道“既然已经到了地头,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冯古道干笑道“可是这家是青楼,卖我进去未免有送狼入羊口之嫌”
“狼入羊口岂非好事一桩”
冯古道摇头叹气道“原本是好事。奈何我早已在心中暗暗发誓追随侯爷一生一世,所谓忠臣不事二主,我又怎么能够再分心为添光增彩”
薛灵璧斜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够了没还不进来”
冯古道赶紧笑跟在他身后。
虽是烟花之地,但是布置得十分清雅,偶尔有女子走过也只是含蓄一笑,并不上前纠缠。
冯古道看得两眼发直,“侯爷,我突然觉得,将我卖入这里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的表情看得薛灵璧心生厌烦,“哦你的祖训和大志都不要了”
“不如侯爷先将我卖掉,换点周转的银子,等侯爷平安度过危险之后,再回来替我赎身。”
薛灵璧的脚步骤然停下,冷嘲道“身为堂堂男子汉,开口卖掉,闭口赎身,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么”
“为侯爷,我愿肝脑涂地。”冯古道躬身。
薛灵璧望着他的头顶,冷声道“就怕到时候先肝脑涂地的是本侯。”
冯古道抬头,却见薛灵璧已经上楼。
“侯爷。”
冯古道落后薛灵璧半步,因此他的脚还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就听到转外处有人急吼吼地冲出来喊道。他慢慢地走上楼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眉头轻蹙。
“如进去再说。”薛灵璧边问边转头看冯古道。
冯古道早已抬头,冲满脸惊喜的阿六抱拳道“别来无恙。”
阿六暗暗地等了他一眼,对薛灵璧道“侯爷请。”
二楼包厢间间亮起灯火。
阿六领着他们走到最后一间,然后迅速关上门,砰得一声跪在地上,冲薛灵璧哭喊道“幸好侯爷平安无事,都是我们保护不力,才让侯爷遇到大险侯爷不在的这些天,我担心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是怕侯爷有个当然,侯爷吉人天相,绝对会逢凶化吉。幸好我还记得侯爷之前曾经说过锁簧镇的是朝廷布下的暗线,所以我便一早在这里等侯爷。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等到侯爷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冯古道笑道“你说的这么流利,一定背了很久。”
阿六抬起头。
冯古道被他阴郁怨愤的眼神吓得心头一跳。
不过阿六一转头望向薛灵璧,眼神中就只剩下幽怨了。
薛灵璧坐在椅子上,将拐杖丢在一边。
阿六紧张道“侯爷的脚”
“断了。”冯古道接道。
阿六连忙道“我立刻去找大夫。”
“此事不急。”薛灵璧拿起空茶杯,敲了敲桌子。
阿六想去倒茶,却猛然发现自己仍然跪着,而薛灵璧根本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只好转头又用眼睛瞪了冯古道一眼。
冯古道正想找把椅子坐下,看到他的眼神,忍不住道“阿六哥,有何不满,你可以直说。只是你跪是你自己要跪,起又由不得我做主,你何必一个晚上已经瞪我三次”
阿六的小动作被他揭穿,顿时恼羞成怒道“还不快替侯爷斟茶”
冯古道恍然道“原来是斟茶,你何不早点说”他走到薛灵璧身侧,殷勤地斟上茶,并双手送上薛灵璧面前。
薛灵璧视若无睹。
冯古道刚想放在桌上,就听他淡淡道“放也由不得你做主。”
冯古道的脸顿时变成一只大苦瓜,两只手只好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中。
薛灵璧道“魔教最近可有什么新的举动”
阿六道“自从那次偷袭之后,魔教就再无动静。而且这些天我全力派人寻找侯爷的下落,一时无法兼顾明尊”
薛灵璧打断他,“袁傲策可有消息。”
阿六道“袁傲策一直和纪无敌在一起。辉煌门近日来一直致力于扩张生意,收归魔教先前的各单生意。不过钟宇是武林盟主,纪无敌这种抢生意的举动引起了白道很多门派的不满。”
薛灵璧关注的只有第一句,“袁傲策一直和纪无敌在一起”
“是。”
“没有离开过半步”
阿六想了想道“不曾。”
“包括本侯遇刺的那日”
阿六讶异道“侯爷怀疑来行刺的是袁傲策”
“传闻袁傲策才是魔教的第一高手,而明尊的武功远逊于他。当日那个明尊居然能跟我打成平手。”薛灵璧目光一凝。
冯古道端茶端得双手酸极,忍不住开口以吸引他的注意力道“会不会是魔教整体的武功太高呢”
薛灵璧缓缓转过头,望着他浅笑道“你是指,本侯的武功远远不如袁傲策”
冯古道面色绷紧,“我绝无此意。”
“你既然是魔教中人,那么对魔教的武功应该很清楚。你说那日与本侯交手的是否明尊本人”薛灵璧目光疏淡,但是冯古道却从中感受到了千斤之力。
“从声音和体型上,我觉得是。”冯古道斟酌道,“但是魔教多的是人保护明尊,他很少亲自出手。所以以武功而论,我又不能那么肯定。只是他的招式的确出自魔教。”
薛灵璧道“在魔教,除了袁傲策之外,谁的武功最高”
“这”冯古道露出难言之色,“魔教中人个个心高气傲。即便是明暗双尊,偶尔也会遭到他们的贬斥,更何况别个。据我所知,清醒时称自己为魔教第二高手的起码有十个人。喝醉时称自己为魔教第一高手的起码有五十个人。”
“即便是明暗双尊偶尔也会遭到他们的贬斥”薛灵璧眯起眼睛道,“比如说”
冯古道的双手颤抖着,杯盖不时碰触着杯子发出叮叮声。他见薛灵璧无动于衷,只好强忍着酸痛道“当初明尊拱手让出睥睨山,就惹起魔教很多人的不满。”
薛灵璧的手指缓缓地摸索着扶手,“惹起魔教很多人的不满”
冯古道咬牙道“侯爷,我不得不说,你现在的视若无睹,也惹起我的很大不满。”
18患难有理八
薛灵璧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双手上,“很累么”
“不但累。”冯古道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而且酸。”
薛灵璧微笑道“魔教不是整体武功都很高么我想你出身魔教,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堂堂侯爷心眼小到针孔这么大,也算是人间一绝了
冯古道一咬牙,将茶杯干干脆脆地放在桌上。
薛灵璧眼神一冷。
冯古道甩了甩手臂,重新又端起来。
薛灵璧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终于慢吞吞地接过茶杯。
冯古道几乎泪水滂沱,“我头一次发现侯爷喝茶的姿势竟然是这样的优雅。”
薛灵璧不理他,对阿六道“起来吧。”
阿六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站起。
“你留在这里继续留意魔教的动静。若是有明尊的消息,不管真假,即刻找当地官府将他捉拿。”这次偷鸡不成险些蚀把米的过程显然让薛灵璧对明尊有了更深的敌意。
冯古道道“那我呢”
“你说呢”薛灵璧淡淡问。
冯古道道“我当然是愿意追随侯爷左右,不离不弃。”
阿六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薛灵璧道“我既然答应保你为官,自然不会食言。你和我一道回京吧。”
冯古道一揖到地,“谢侯爷成全”
“行了,阿六先带他去房间休息。”薛灵璧疲惫地挥了挥手。
阿六利落地出门,带冯古道到离此房颇远的一个房间住下。
“阿六哥和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知道我半夜三更喜欢上茅房,所以特地带我住一个一推窗就能见到茅房的房间。”冯古道将窗户关起。
“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阿六哥何必着急好歹我们相识一场,我历劫归来,正有一肚子的牢骚要说,阿六哥不如坐下来听我说说这一路的风风雨雨”
阿六没好气道“我要去请大夫看侯爷的腿伤。而且侯爷最喜干净,定然是要人伺候沐浴的。”
“阿六哥不愧是侯爷面前最得力的人,果然思虑周详。既然这样,那我也不便相留了。”冯古道笑眯眯地看着他出门,默默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跳上床,无声地掀起床帏一角,只见一根手指头粗的铜管嵌入墙中,露出小半截在外面。
他伸出手,想在铜管上轻轻一弹,但转念又改变了主意,放下床帏,手在床铺上打着拍子轻哼道“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柳吐金丝莺语早,惆怅香闺暗老。罗带悔结同心,独凭朱栏思深。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
薛灵璧沐浴完,又让大夫重新将伤口包扎好之后,问随侍在旁的阿六道“他房间里有什么动静”
阿六道“唱了近半个时辰韦庄的清平乐,不过此时已经睡下了。”
“清平乐”薛灵璧眉头微微一挑。
阿六忙道“我已经让人去参详了,很快就知道他为何而唱。”
薛灵璧道“不必了。你去找人往铜管里灌冷水。”
阿六愕然。
“听完曲子,不打赏怎么行”他冷冷一笑。
翌日一早出发。
阿六虽然对冯古道被带走,自己被留下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想起昨天晚上从他房间里传出来的惊叫还是觉得颇解气。所以一见他出来,就眉飞色舞地迎了上去,“昨天夜里,我隐约听到了一声尖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啊”
冯古道冲他打了个喷嚏,然后满脸笑容道“我只听到茅房里不时传出的水声和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