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璧这才转开头,然后在四周看了看,“你说的地方呢”
冯古道微笑道“在您身后七八丈的地方。”
薛灵璧眉上那颗红痣轻轻一抖,“那你刚刚不说”
“我只是看侯爷刚才说得那么慷慨激昂,不忍心打断而已。”冯古道为自己辩解。
“我怎么记得刚刚你一直在插话”
冯古道含笑道“聪明的人总是需要不那么聪明的人的衬托。我刚才只是想体现一下侯爷的英明神武。”
“哦体现给谁看”
“侯爷完全可以放心。我嘴巴大,等我回到侯府,一定会将侯爷刚刚的精彩推论添油加醋,四处传播,务必让侯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侯府上下”
“呃,誉满京城,不,大江南北”
薛灵璧慢慢地朝他跳了一步。
冯古道的头稍稍后仰。
薛灵璧弯起嘴角,一字一顿道“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杀了你。”
冯古道抿了抿嘴唇,望着他,十分动情地道“那么,还请侯爷一定守口如瓶啊。”
薛灵璧“”
冯古道说得那个地方果然只有屋顶没有门,而且那屋顶只能算半边,最多只能遮住一个人至于遮哪个人显然是毫无疑问的。而且为了实现风小一点的这项美好条件,冯古道还被推出来当人肉门。
看着薛灵璧舒舒服服地靠着干草,悠然地睡在里面,冯古道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侯爷,我可不可以吟一句诗表达此刻的心情”
“随便。”薛灵璧对他此刻的心情也颇为好奇。
“无奈露宿挡风口,一片丹心喂虎狼。”狼字的音尾还没收,他就被薛灵璧那只完好的脚给踢飞了两丈。
13患难有理三
东方微露鱼肚白。
清晨清冷,寒湿的露水和雾气在空气中飘荡,由外而内地渗透进来。纵然睡在里面,薛灵璧仍然感到一阵寒气从四肢涌向心头。
他睁开眼睛,警戒地望向冯古道。但见他缩着身子,侧身靠着他的肩膀,尽责地用背挡着外面的冷风。
薛灵璧无声地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移开目光,调整头的位置,重新入睡。
冯古道的眼皮微动,掀开一条缝,眸光清明地望着薛灵璧受伤的脚,一动不动,须臾,又闭上眼睛。
天光越来越亮。
鸟不甘寂寞地再四周鸣唱。
薛灵璧的肩膀被压得发麻,终于耸动了下,将冯古道的脑袋弹开。
冯古道咕哝着张开稀松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侯爷”
薛灵璧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还不出去。”
冯古道缩起脚,慢悠悠地起身朝水的方向走去。
薛灵璧撑着石壁试了两次都没站起来,只好道“回来。”
冯古道的脚跟一转,屁颠屁颠地回来道“侯爷”
薛灵璧伸出手。
冯古道呆呆地看了会儿,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道“侯爷要借多少”
“扶本侯起来”薛灵璧咬着牙根道。
冯古道松了口气,收起银子,用手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将他扶出那块凸起的山石下。
“昨夜你可听到异声”薛灵璧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一觉睡到天亮,若非侯爷动了,我还做梦呢。”冯古道伸了个懒腰,“侯爷听到什么声响了么”
薛灵璧在水边蹲下身道“我若是醒了,还会由得你压我的肩膀么”
冯古道在一旁笑道“侯爷的肩膀真是又温暖又舒适。”
薛灵璧洗脸的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你不洗”
“我脸上还残留着侯爷的余温,就这样洗掉,未免太可惜了。”冯古道感叹。
薛灵璧的手指轻轻撩过水面,水珠飞溅,冲冯古道的脸弹去。
冯古道脚步一滑,侧头避过那堪比铁弹的水花,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道“侯爷,其实你长得也很英俊,何必嫉妒我的脸,毁我的容”
薛灵璧冷声道“你若再不洗,以后都不用洗了。”
冯古道一个猛扎,将整张脸都浸在水里。
重新上路。
冯古道沿路采了些野果给两人充饥。然后两人意识到,这里的野果之所以能够好端端地成长,是因为它们非常缺乏被人觊觎的价值。
日头渐渐移到了正中。
薛灵璧的额头渐渐浮起一层薄汗,受伤的右腿不断地传来阵痛。
冯古道去前面探路,过了会儿跑回来,兴奋道“前面有一户人家。”
“养家畜了么”薛灵璧停下脚步。
“养了几只鸡。”
薛灵璧皱了皱眉。
“养鸡才好,有肉吃。”冯古道诱惑道,“而且还可以问那户人家要几件干净的衣裳穿。”
一说干净两个字,薛灵璧就被说服了。
不过不到半柱香,他就后悔了。
他冷冷地瞪着冯古道,“几只鸡”这分明是养鸡场
冯古道赔笑道“没想到他们孵蛋孵得这么快。我走的时候,那些明明还是蛋来的。”
薛灵璧深吸了口气,继续朝那户似茅屋又似凉棚的屋子走去,“你最好祈祷他们有干净的衣服。”
那户人家的门正好打开,一个年约三四十的中年妇人拿着一簸箕的米糠出来,看到他们先是一惊,随即戒备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过路的,不幸在山里遇到泥石流,遗失了行李,又找不到出路。希望这位大姐行个方便,给我们点吃的喝的和穿的。”冯古道指着薛灵璧道,“这位是侯侯兄,他的脚受了点伤,不知道大姐有没有跌打伤药”
薛灵璧没好气地瞥着他,“猪兄说的是”
中年妇人狐疑地看着他们,“听口音,你们不像本地人。”
薛灵璧抱拳道“京城人士。”
“京城”中年妇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半晌才道,“你们在这里等等。”
薛灵璧看着她返身关门,轻声道“她不寻常。”
冯古道点头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确不寻常。”
薛灵璧“”
冯古道看了看周围,从百鸡之中抢了条板凳出来,放在薛灵璧身后。
薛灵璧看着板凳腿上未干的鸡屎,脸色发青,“拿远点。”
“远点怎么坐”冯古道眨着眼睛。
薛灵璧回身,抬起那根树枝拐杖冲他劈来。
冯古道想也不想地举板凳来挡。
只听砰得一声,板凳成两半,正好中年妇人拿着两套粗布衣衫和一包干粮出来。
冯古道拿着板凳的尸骨,微笑着问“要不要用来当柴火”
中年妇人连衣服带食物丢给他,淡淡道“你们可以走了。”
冯古道慌忙丢了板凳,双手抱住,望了薛灵璧一眼道“薛兄”
中年妇人目光一凝,“你刚刚不是称他为侯兄么”
“侯兄其实是绰号。”冯古道面不改色地扯谎,“正如我姓冯,他却叫我猪兄是一样的。”
薛灵璧突然道“你是朝廷钦犯”
中年妇人脸色骤变。
冯古道惊讶道“薛兄骂人的方式真是特别。”
中年妇人怒道“你们果然是相府的人”说着,她竟然从身后的腰际上拔出一把厚背刀来,“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们居然还找上门来”
薛灵璧道“顾环坤还不配当我的主子。”
中年妇人将眼睛瞪得滚圆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不是顾环坤派来的人,也无意捉你们归案。”
中年妇人冷哼道“我们又不是朝廷钦犯,你凭什么捉拿我们归案的”
薛灵璧道“如果你不是朝廷钦犯,为何后颈黥着罪字。”
中年妇人嘴唇微颤,恨声道“这是顾老贼动用的私刑”
薛灵璧眯起眼中,藏起精光,“我朝律法严禁动用私刑。你若真是无罪,为何不上告大理寺或御史台”
中年妇人冷笑道“顾老贼权倾朝野,大理寺卿是他的门生,御史中丞是他的知交,我去哪里告他”
冯古道突然冒出一句道“雪衣侯府啊。”
中年妇人愣了下道“雪衣侯府与此事何干”
“因为”冯古道还未说,就被薛灵璧用拐杖狠狠地敲了下小腿,“下人顽劣,见笑了。”
中年妇人眼珠一转道“你姓薛你是侯府的人”
冯古道抱着腿狂点头。
薛灵璧暗叹了口气,淡然道“薛灵璧。”
“侯爷”中年妇人大吃一惊,“你怎么会来张庄镇”
“除了我的绰号叫猴兄之外,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薛灵璧道。
中年妇人将信将疑,踌躇了好半晌,终于侧身道“侯爷请进屋。”
冯古道跟在薛灵璧身后,小声嘀咕道“随便找人家投宿都会投出一段千古奇案,莫非上天在暗示侯爷当侯青天”
薛灵璧驻步,“你若是再将本侯的姓念错。本侯就在你脸上黥个笨字。”
“侯爷刚刚才说过,本朝严禁私刑。”
“本侯有的是办法让你去刑部受刑。”
“薛侯爷请。”
或许是中年妇人真的信了他们,又或许她只是想试探他们,总之,薛灵璧和冯古道不但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热饭,还洗了一个热乎乎的澡。
夕阳西下。
冯古道边绑腰带,边走出门外。这次他特地绑了两条,以备不时之需。
中年妇人正在撒米糠,见他出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是侯府的清客”
冯古道自嘲地一笑道“身家一清二白,的确是清客。”
“侯爷为何来此”
冯古道讶异地挑眉笑道“你怎知我一定会告诉你”
“若非你提醒,我又怎么会猜到里面这个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雪衣侯”
“我只是想用他的身份来骗一顿热饭罢了。”冯古道耸肩道,“没想到你居然还送热水澡。我赚了。”
中年妇人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与顾老贼的交情如何”
“我到侯府还不到一个月。不过我想他既然会提醒你去大理寺和御史台告状,那么交情就算好,也好得很有限。”
中年妇人眼睛微微亮起。
冯古道不紧不慢地接道“不过他又不肯表明身份,可见他帮忙的心更有限。”
中年妇人道“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
冯古道突然回身,冲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薛灵璧微微一笑道“我是侯爷的人,自然是侯爷想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薛灵璧漠然地将目光移开,望向落日。
只见蜿蜒的小道尽头,有一个人影正缓缓地朝这里走来。
中年妇人丢下簸箕,二话不说地迎了上去。
冯古道感慨道“不知几时,我也能有个值得自己心甘情愿出迎的人。”
“让你迎接本侯,你很心不甘情不愿么”
“我如今和侯爷朝夕相对。总不能侯爷去个茅厕都要我站在门口迎接吧”
薛灵璧面无表情道“准了。”
冯古道“”
14患难有理四
正说着,中年妇人便领着一个中年汉子走过来。那中年汉子与中年妇人差不多的年纪,全身上下却透露着一丝与身上衣衫格格不入的文人气息。
“这位是雪衣侯,这位是侯府的冯爷。”中年妇人介绍着,眼中带着一目了然的兴奋。
中年汉子却并不激动,只是不慌不忙地行礼。
冯古道跟着回礼。他转头见薛灵璧没什么反应,连忙低声地提醒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人嘴”
不等他说完第二遍,薛灵璧已经眯起眼睛道“梁有志”
梁有志愣住,须臾才吃惊道“侯爷记得我”
“恭城县的县令,顾相门生,因盗窃罪被罢免。”薛灵璧望着他的眸光意味深长,“本侯蒙圣上厚恩,曾代掌大理寺数月,见过卷宗。”
他这边说得轻描淡写,梁夫人那边却怒得双颊通红,“顾老贼血口喷人我和外子几曾拿过相府一分一毫。当年我们还曾”
“够了”梁有志陡然喝止,“侯爷面前也是你可以随意放肆的”
梁夫人被吼得十分委屈,乌黑的眼珠怔怔地瞪了他一会儿,才跺脚进屋。
梁有志抱拳道“内子这几年跟着我呆在这穷乡僻壤,早成了不折不扣的山村野妇,还请侯爷包涵则个。”
薛灵璧淡然道“本侯倒是很好奇尊夫人未尽之语。”
梁有志叹气道“不过是些牢骚之辞。顾相乃是我的恩师,当年若非他,我也做不成官,当不成县令。如今是我自己有错在先,又有何怨言可说”
薛灵璧见他避而不谈,也不再追问,跟着他一同回屋。
冯古道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后,悄悄地绕到屋后。
梁夫人正蹲在一堆干木前奋力劈柴。
冯古道见她臂力浑厚,几乎是一斧就将木柴一分为二,显然是练家子,不由吃惊道“梁夫人通晓武艺”
梁夫人头也不抬地答道“略懂。”
冯古道见她不消片刻便砍了不少柴,知道她的武功绝非略懂,“不知梁夫人出身何门何派”
梁夫人的手终于顿了顿,“青城。”
冯古道讶道“原来是青城高徒。失敬失敬。不过青城乃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大派,门中弟子数百,个个都是当代高手。夫人既然害怕相府迫害,为何不躲入青城避难”
梁夫人幽幽道“青城再大,也不过是一个江湖门派。如何能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老贼比外子怕我们一旦躲入青城,顾老贼会迁怒青城,若青城到时候有什么危难,我岂非成了罪人倒不如孑然一身,隐居在此,无牵无挂。”
冯古道皱眉道“只是区区盗窃罪我的意思是说,不过一场误会,相爷为何会如此不依不饶”
“他们贼喊捉贼,自然心虚。”说到这里,她的怒火便抑制不住,“我素知外子为人,是绝不会计较这些身外物的。可笑那顾老贼口口声声有志胸怀大志,是当朝能吏,前途不可限量。一转头,就指着他说他利欲熏心,目光短浅”她的胸腔猛然被一口气顶住,半天说不下去。
冯古道沉吟道“此事听起来,倒是颇为蹊跷。”
“哼。是那顾老贼见外子立了大功,心怀妒忌。”梁夫人突然踢起一根木块,提起斧头便对半劈开
“立了大功”冯古道试探道,“什么功劳这样大竟然引起顾相的妒意”
梁夫人道“恭城县闹旱灾,外子私开粮仓救了远远近近的千万黎民,这样的功劳难道不大”
“私开粮仓”冯古道蹙眉。
“当时广西总督史耀光怕担干系,迟迟不肯开仓赈灾。外子冒的是掉脑袋的危险。事后他一边写请罪书,一边带着我们上京请罪。由于顾老贼是外子的老师,所以我们进京之后,便住进相府。”梁夫人回忆起当时情景,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不到两天,相府的人就说丢了银子,将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抓进大理寺。我去找顾老贼说理,却吃了闭门羹。没奈何,我只好去劫囚,却被捉拿住,不知怎地辗转回了顾老贼手里”她双目发赤,抬手摸着后面那个罪字。“顾老贼当着众人的面,黥了这个罪字”
冯古道听得入了迷,“后来呢”
“后来外子被免官放了出来,我们原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谁知那个史耀光突然加官进爵,原因就是开仓赈灾”她气得全身发抖,“这明明是外子所为,他当时只会说一切但凭圣裁如今功劳却全被他一个人揽了过去不但如此,之后不断有黑衣人来追杀我和外子。直到这两年,我们躲在这里闭门不出,才算避过他的耳目。”
冯古道道“此事听起来,倒像是顾环坤与史耀光联手所为。”
“史耀光的父亲乃是当朝太师。顾环坤自然要向他卖好,牺牲掉外子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何足挂齿”梁夫人突然将斧头一丢,扭头往外走。
冯古道道“夫人去哪里”
梁夫人掸了掸裙子,“到那边的田里摘点菜。”
“我去吧。”冯古道微笑着拦在她的身前,“白吃白住却游手好闲,我委实过意不去。”
梁夫人反问道“我几时说要请你们住下”
冯古道语塞。
梁夫人道“你们要住下也行,你帮我说服雪衣侯帮外子翻案。”
“事隔久远,怕是不易。”
梁夫人恨声道“难道就任由他逍遥法外”
“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冯古道搬出千古不变的推托之词。
梁夫人怔忡了会儿,叹气道“是我太心急了。”
冯古道理解道“任谁平白蒙了这样的不白之冤,都难免义愤填膺。”
梁夫人突然定定地望着他。
冯古道被她看得全身发毛,低声道“夫人”
“此刻的你,似乎与刚才的你判若两人。”
冯古道面色不改道“孤男寡女的时候,我不免多了几分平时难以展现的翩翩风度。”
梁夫人“”
冯古道摘菜回来,梁夫人亲自下厨。
薛灵璧和梁有志坐在两处漏风的厅堂里谈古论今。
梁有志见冯古道裤腿上沾着几块泥巴,连忙起身道“有劳冯爷。”
冯古道客气了几句,转头看薛灵璧道“侯爷与梁先生似乎相谈甚欢”
薛灵璧懒洋洋道“话里没针没刺的,自然相谈甚欢。”
冯古道委屈道“我话里经常带着糖带着蜜,也不见侯爷对我和颜悦色。”
梁有志听他们主仆的对话十分有趣,笑道“冯爷哪里的话,我倒觉得侯爷待你如知交,不然冯爷说话必然不敢如此随性。”
薛灵璧“”
冯古道“”
他说话随性,与他待他是不是知交完全是两回事
这是当时两人在心中同时冒出,也是唯一冒出的一句话。
直到晚饭上桌,三人都是一片静默。
晚饭过后。
梁夫人和梁有志收拾书房将就一晚,将卧室留给薛灵璧和冯古道。
薛灵璧虽然不愿意,却也不能提出更多。但是不提不等于他进屋时的脸不臭。
冯古道倒是挺开心。他拍了拍床铺,笑道“想不到他们穷归穷,床倒是挺大的。”
薛灵璧淡淡地瞄了他一眼,“你睡地上。”
冯古道赔笑道“床正对着门,夜里风大,不如我替侯爷挡风”
“门的作用就是用来挡风的。”薛灵璧道。
冯古道嘴巴一扁,神情无限幽怨,“侯爷,你难道忘记了,昨天晚上我们是如何共患难我又是如何用血肉之躯,为你筑起一道天然的屏障”
薛灵璧不语。
四目相对。
冯古道屁股粘着床铺不肯挪开。
薛灵璧皱眉道“还不让开”
冯古道朝旁边小挪了两下。
薛灵璧慢慢地坐上床,一点一点将受伤的右腿移进去。
等他躺下,冯古道也准备躺倒。
“等等。”薛灵璧在冯古道的后背正要接触到床铺的刹那道,“侧躺。”
冯古道纳闷道“为何”
“挡风。”
“”冯古道无言地望着那道门,不知道它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面朝外。”薛灵璧又补充了一句。
冯古道又问了一句,“为何”
“省得做噩梦。”
冯古道想了想,仍是问道“为何”
薛灵璧冷哼道“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脸足以让人坐一宿的噩梦么”
冯古道道“我只是不知道为何侯爷睡觉的时候不闭眼,非要盯着我的脸看。”
“”
冯古道显然不知见好就收,边躺边咕哝道“既然侯爷愿意看我的后脑勺,我也只好忍痛奉献。”
薛灵璧抬起左脚一踢。
冯古道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地朝前一扑。
可惜他下意识地忘了,他睡得那块地方刚好是床沿。
于是,扑起地面的一层薄灰。
15患难有理五
夜渐深,窗外明月光。
冯古道的手臂随着时间推移开始发麻。他稍稍地挪动了下,将手臂从被压的状态解救出来。
“冯古道。”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矮小的房间内。
冯古道苦笑道“我手麻。”
身后久久未答。
这是默许
冯古道尝试着转身,平躺在床上。
床帐是用各种碎布拼起来的,但是梁夫人拼得很有技巧,看上去倒有些几分有意为之的美感。
冯古道呆呆地望了会儿,眼角余光突然朝薛灵璧的方向一斜。
所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来旁边的那双眼睛从头到尾就一直直瞪瞪地盯着他。
“侯爷”
薛灵璧脸色不变道“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冯古道哭笑不得,“我是问侯爷为何看我”
“你若是躺成这个姿势,便会知道。”
冯古道咕哝道“这个姿势已经被我躺得手发麻。”
薛灵璧道“冯古道。”
冯古道赶紧闭嘴。
但薛灵璧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待我回京之后,便会向吏部举荐你去当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冯古道屏息。
“上任清吏司郎中已经调任太府寺。这是个肥缺,各方都盯得很紧。”
冯古道道“但是我一无官职,二无功名,恐怕不易。”
“的确不易。”薛灵璧道,“即使有本侯举荐,但是吏部一定不允。”
冯古道不知道他这样算不算是在耍他。按照对话内容应该是算的,但是他的态度又实在太正经,太严肃。
“所以,退而求其次,他至少也会给你一个清吏司主事。”
冯古道明白了。敢情薛灵璧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主事去的。
“虽然只是六品,但是有本侯在朝中呼应,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薛灵璧轻描淡写地许下承诺。
冯古道这时除了谢恩还能说什么虽然并非一开始说的五品,但是五和六差得不远。更何况,户部清吏司是肥缺,掌管各省赋税。再加上雪衣侯在朝中的势力,平步青云的确指日可待。
“可是我并没有生擒明尊。”冯古道试探着开口。当初的条件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薛灵璧道“你觉得你能生擒他么”
冯古道在心底里琢磨着答案。
若说能,是夸大,说不定薛灵璧又是一脚将他踢下床,让他三更半夜地抓人给他看。若是不能,则显得他很无能。
薛灵璧道“犹豫便是答案。”
若心中有把握又为何要犹豫
冯古道叹气,“我学艺不精。”
“我知道。”
薛灵璧承认的这样爽快,让冯古道心里颇不是滋味。“那侯爷为何还要举荐我”
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徐徐闭上眼睛道“权当你这几日鞍前马后的苦劳吧。”
冯古道刹那心里生出一种感动,就如当年头一回得到师父赞赏的感动。多日来的艰辛并非没有代价的,虽然,它来的有些迟,又有些突如其来。
人的心情一旦跌宕起伏,便很难入眠。
尤其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冯古道思索着如果这时候将薛灵璧晃醒,让他陪他聊聊天,那刚刚到手的肥缺会不会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或许老天也感受到他的无聊,故意让窗前闪过一道黑影。
他猛然坐起身。
薛灵璧不悦地睁开眼睛,“吏部的事是预想,本侯还没有最终决定。”
果然
冯古道觉得刚才的担忧并不是没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