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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凰曲 第3节

作者:凌岫池 字数:22342 更新:2021-12-31 13:15:00

    他要了一壶酒,几个小菜,正自斟自饮。虽说这人的脾气急躁了些,但吃饭时的姿态还是挺优雅的。

    江雪静捞起筷子托,随手弹了出去。霍笙这厢吃饭吃得好好的,倏然被人拿东西砸中了后脑勺,优雅形象登时破碎,心头火蹭蹭冒气,目露凶光,一回头朝那物来的方向一瞪,就见那肇事者正笑眯眯地对着他一下一下招手,脸上毫无愧色。

    霍笙“”

    他脸上的表情可精彩,有惊讶疑惑愤怒,一阵红一阵青,最后又像哑了火的炮,心不甘情不愿地生生将怒气给憋回去了,扭过头,干脆不去理他。

    不憋回去能怎么办他又打不过江雪静的说

    他俩一上一下各吃各的,吃完了才在留香楼外会面。

    “你们怎么在这”霍笙一开口便是十二分的不耐烦,心里暗搓搓地想,江雪静一个人就算了,居然还捎上了那只凤凰,难不成真搞在一块儿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来这里干什么卢枫卿呢”江雪静反问道。

    “我姐让我来的。”霍笙道,“那日从你家离开,我们本打算回修阳山,哪知道我姐传书过来,让我去雷府办点事情。所以我就过来啦,卢师兄一个人先回去了。”

    “霍倩让你来雷府”江雪静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你要办什么事情”

    霍笙面露不屑,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江雪静也不坚持,摆摆手,道“不说算了,反正我时间还充裕,既然来了此地,那便顺道去拜访一下雷家好了,他们家有个厨子做的碳烤熏鱼很好吃,不过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霍笙嫌弃道“啧,瞧你这点出息”

    江雪静不声不响放了一记眼刀,冰冰冷冷。霍笙见了不禁恹恹地闭了嘴。

    雷府是明湖镇最有名的大户,与修阳派霍家有些来往。现任家主早前也是个修士,几年前脱出门派,回到明湖镇继承了家业。

    江雪静只去过雷府一次,而且还是很早以前,基本算是陌生。而霍笙来过两、三次,好歹还能摸得清大门在哪里。

    三人来到雷府,只见大门紧闭,敲了好久才有人开门。来应门的那人也是警惕得很,只肯把门拉开一道小缝,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来人。待问清了名姓身份和来意,丢下一句我去通报老爷,赶紧呯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霍笙“”

    江雪静“”

    青羽问“刚才那人怎么防备我们像防贼似的呢”

    “我哪知道”见两人都看着他,霍笙一脸莫名其妙。“话说雷府出事了怎么感觉有一股的”

    “死气。”江雪静平淡道。

    没错,确实是死丧之气。霍笙和青羽心里各自应和。

    “你姐到底让你来干嘛”等待的时间有些长,江雪静无聊,又问起来,“说说又不会死。”末了,还嘀咕了一句,“反正以你的能力,肯定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霍笙跳起来,指着江雪静的鼻子怒道。

    “行了行了,你们别吵。”青羽有些头痛。结合上一次的见面,他算是看出来了,江雪静和霍笙这俩家伙总是一言不合,互相看不顺眼。之前有卢枫卿做调剂,现在轮到自己了。

    霍笙鼻子里哼哼,闷声不响地杵在一边。过了一会儿,才闷闷不乐道“我姐让我问雷飒讨要定魂珠,作为回报,帮他做个阵。”

    “什么阵”

    霍笙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说了“七尸留魂。”

    江雪静惊讶了一下,随即皱眉道“这可是禁术。”

    霍笙一跺脚“所以才不能告诉你以防你到处去嚷嚷”

    江雪静“”这话怎么说的,搞得他好像是个漏嘴小喇叭一样

    霍笙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人家心里铁定不承认。他立时忿忿道“从小到大,我让你保守的秘密,哪次不是给你捅出去了”害他每次闯祸都被他姐姐吊着打,实在是可恶至极

    “啊哈哈,没有的事实话告诉你吧,那都是江雪铮干的,不是我天地良心呢”江雪静摸着鼻子,有些心虚道。

    霍笙讥笑“呵呵。”良心是狼心吧狼心狗肺

    青羽一双眼珠在两人身上溜来溜去,一句话都没插上。他忽然又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其实也不算差

    终于,紧闭的大门又开了。

    这次开的缝大了些,可容两人通过。出来的人比刚才来应门的要年长,且更为老城稳重。他先向三人揖了揖,恭敬道“三位,方才失礼了,请莫见怪,快请进。”说完,让了让身。

    三人跟着这人往里走。雷府很大,绕过前厅,回廊,花园,又过了中庭,假山池塘,弯弯折折又是几道回廊,终于来到后院深居。

    越往里走,阴气越重。三人一路无话,却各自皆有所觉。

    几人停至一处屋前,空地上摆着七口木棺,左右各三,中间一口大棺,全部淋浇了混着新鲜蛇蜥之血的红漆,隐隐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霍笙略微讶异道“这么着急啊连材料都准备好了”他说的材料,便是七口棺材里的“尸体”。这些人其实还未死,只是占了尸气,又被封住了周身大穴,几乎没有呼吸和心跳。

    所谓七尸留魂,其实是利用这些将死未死之人身上活死之气的微妙平衡,来迷惑冥域的拘魂鬼使,从而留住想保之人的魂魄。

    人死之后,魂魄必须经由冥域审判,该入地狱的入地狱,该转世的转世,一碗孟婆汤,一段奈何桥,一条忘川河,从此前尘往事尽忘,恩怨皆化尘土。生死簿上那数不清的名字,一个都逃不开命运轮回。

    这便是,天道。

    古往今来,总也有数不清的人想要逆天而行。其实修仙也算是一种,毕竟得道飞升之后,生死簿上除名,从此跳脱轮回,得享无尽长寿。但能够修成正果者,寥寥无几,百年才得几人。是以,歪门邪道之术兴起,养尸留魂者有,借尸还魂者有,大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些干脆舍弃人身肉胎,寄魂于器物之上,如为刀剑之灵。真是应了那句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不过,归根结底,是要留有魂魄。

    因此,冥域的拘魂使大都十分忙碌,总有抓不完的魂魄,出不完的任务。而抓捕那些游离在世魂魄的最佳时间是他们死后的七天之内。过了头七,拘魂使对于该魂魄的感应犹如滴墨入汪洋,淡得比白水还淡,基本上很难捉回来了。

    随着人族法术日益精进,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故而漏网之鱼也越来越多。冥域的幽冥殿负责此事,掌事者头痛得要命,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回回搞动员。然而会开了,动员搞了,也没什么卵用,并没能提出什么有效对策

    霍笙正说着,便见一人从屋中走出,正是雷府的主人,雷飒。

    他今年四十有二,正值不惑盛年。据说他离开门派放弃修道,是为了他的妻子。

    卢枫卿说,修道之人需清心寡欲,摈除情欲杂念,这话很对。情爱,是执着,是欲念,是羁绊,是牵挂,是修道途中除之不尽的障碍。或者说,这根本是两条背道而驰的路。

    雷飒作了选择,与爱妻相伴相守一生。然世事无常,所爱之人如今却因病而去,他极度的痛苦,亦不甘,脑子一热,便想到了还魂重生之法。

    人在处于极端情绪的时候,是会失去理智的,与一个疯子没什么区别。只要他的妻子能复生,要雷飒做什么都无所谓。

    逆天那又如何天道又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定魂珠只能保留雷夫人的魂魄不散,却无法阻止拘魂使的勾魂之术,是而他才请求修阳派霍家,派人帮他布阵留魂。

    而正巧,霍倩需要定魂珠,双方交易即成。

    第9章 第 9 章

    禁术之流,在外人听来极危险又神秘,但对于像江雪静和霍笙那样出身的弟子而言,它们与其他的普通法术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只是区别在于能不能当着一干人等的面使用罢了。他们有时候会用家族的禁术作为交换,或有需要,或是好奇,或仅仅是无聊,互相看看比比,瞧瞧哪家的术法更厉害。

    因此现在,江雪静对于霍倩以禁术易物的行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要放在外面,可早闹翻天了。

    青羽看向院中,一具尸体躺在正中央,用白布遮盖着。那是雷府主去世的夫人,钱姝颜。雷飒做这么多,不惜牺牲掉七条人命,只为保住她的魂魄,寻求方法使她死而复生。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喃喃道“用七条命换一条命,岂不是对枉死的七人不公平人命也分贵贱吗”

    江雪静愣了愣,不想他会问到这个,默然忖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问题,可是问倒我了。我只能说,有,也没有。每个人在世上的贡献与责任不同,价值不同。有些人死了,如微尘入海,不会掀起丁点波澜;而有些人,他们身系太多,背负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若死,怕是会变天了。”

    青羽不言,继续听他道“然则,人生而平等,无牵挂而来,无牵挂而去,生死本无价,合该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青羽转头望向江雪静,问“你是吗”

    “我”被问的人犹豫了一下,目光闪烁,似在考虑如何回答。“我,不算是。”他最终还是实话实讲。

    “为什么”

    “因为在我心里有一人,要比这世上的任何人,更加重要。”

    七尸留魂术理论上是要作满七日,最好从人刚咽气那会儿开始做,效果最好。但雷夫人已经死了有四日,过了头七,再被拘魂的概率小之又小,所以霍笙只打算在此地摆三日的法,能偷懒一日是一日,要知道这可是个极其耗精神的术法。

    第一日,一切正常,除了晚上院落之中有不明鬼影幢幢,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这些游魂野鬼也算是漏网之鱼,大多是死于意外,或是枉死做了谁谁的替身鬼,对生前的记忆模糊,游游荡荡,就像逃出疯人院的疯子,难抓得很,也是让拘魂使头疼的主。

    这些野鬼多是受尸丧之气吸引,就像是受了食物香气引诱而来的苍蝇,不是什么麻烦的东西,赶走或是剿灭就好了。

    霍笙一人坐在阵中,正聚精会神,每一刻都是紧要关头不可松懈,当然没工夫管这些,自然是由雷飒来处理,他好歹是学过些正规道术的,与外头那些招摇撞骗的神棍毕竟不同。

    而在现场的还有江雪静和青羽。这两人说是来给霍笙护法,但目前为止除了蹭了几顿饭,就没做别的事情,跟那些游魂一样在雷府晃晃荡荡,逛完一圈又回到这里。

    第二日,平安无事。当然是相对于施术者来讲,现在的雷府后院可并不平静。

    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过了今晚,便是功成。

    青羽同江雪静一道待在不远处的回廊下,面露忧色“霍笙已经在那不吃不喝坐了三天,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江雪静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小兜,装了一袋瓜子,正蹲在角落里欢快地嗑。“七尸留魂术不难做,就是耗神了些。”他唇舌翻动,瓜子壳呸到飞起,眼神却一直盯着霍笙那边。

    青羽伸着脖子站了一会儿,确实也没见什么异状,也就没形象地席地而坐,双手抱住脚尖,歪着脑袋,道“你是担心霍笙出事吧。这个法术,挺危险的。”

    禁术总有禁用的理由,威力强大的同时,对实施者的威胁也就更大。别看霍笙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看似若无其事,实则每分每秒都潜藏着反噬的危机。

    何况,青羽天生能感知凶兆,这院落的四周入了夜,到处透着一股不祥。

    特别是今晚。

    不过,有江雪静在这儿,应该不会出事吧

    江雪静那点小心思被说破,嘴里咔嚓咔嚓声依旧,只面上很快笑了一下,一瞬即逝的,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青羽挪挪身子向他靠的近些,不经意道“你们关系挺好的。”

    “你说谁我和霍笙哎呀大冤”江雪静立马反驳,表情浮夸,“好个屁啊他个大傻子,愣头青一个,做事全凭满腔血,冲锋陷阵头一人。可惜多数时候都活在梦里,没掂量清楚自己的实力就喊打喊杀,还得我一次次替他收拾烂摊子唉,可能他脑壳里装的都是热豆腐吧”

    “阿静,你这样是不对的,”青羽听了想笑,又强行忍住,“哪有这么说别人的”

    “嘿,你忘了你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啦”江雪静对这个称呼非常受用,心里美滋滋的。

    青羽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无法反驳。“既然这样,那你还跟他一起搭档出任务呀”

    “没办法呗,”江雪静收拾完他呸了一地的瓜子壳,随后拿手随意在衣角上抹了两下,道“他三年前就跟着我啦。小破孩需要人带,一个人出来闯霍家那些老家伙不放心,可是他们家又没有一个像我这么厉害的人,我也很无奈啊,根本不想接这个麻烦的好吧。”

    青羽自动忽略他的自吹,道“不是说他还有个姐姐”

    “霍倩算了吧,她是挺有本事,年纪轻轻便当上霍家管事,但基本不会出任务的。她要一走,谁来防着另两家搞事呢”

    “啊什么意思”青羽没听明白。

    “没什么。”

    见他不欲解释,青羽便换了个话题,道“我听说,你有个弟弟”

    江雪静顿了顿,应道“嗯,他叫江雪铮,是我的同胞弟弟。”

    青羽来了兴趣“同胞兄弟你们长得一样吗”

    “嗯,是啊。少时长辈们时常会认错我们,比如明明是阿铮犯了错,却不分青红皂白按住我一顿揍,想想真是气人。”他嘴上说着生气,语气却平平淡淡,甚至还有一丝落寞。

    “是么真想见见呢,我保证能把你们分出来”青羽没留心,还在对那张跟江雪静一样的脸有所期待。随后,又有些纳闷道,“对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跟他一起出任务呀”

    江雪静沉这次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到青羽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才听他的声音幽幽响起。

    “他现在出不了任务。”

    “为什么”

    “因为走火入魔了。”

    “啊”青羽惊愕,“怎、怎么回事”

    江雪静又停顿了很长时间。

    “阿铮第一次向我提起他练功偶尔真气滞塞,是在四年前。那时我和他都没太当一回事,因为真气运行不畅本就是十分常见的事,形成原因有很多,特别是在突破关口之时。后来他也跟我说过几次,但我们都以为是他修炼遇到瓶颈了,始终未曾深究。现在想来真是太大意了。”他说话间透着隐隐的自责和愧疚之意,脸上却是寡淡得没什么表情。

    “一年后,有一次我和阿铮,还有修阳派另一个弟子,三人一起出任务。当时我们在一个深山小村里,山魈作乱,我追着一只走得有些远了,留阿铮和那个弟子在村子附近。而等我回来的时候,竟看到、看到”江雪静的声音竟有些发抖,仿佛正在回忆着什么让他极其震惊又惧怕的东西。他闭上了眼。

    青羽紧紧握住他微颤冰凉的双手,掌心送去绵绵温暖,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过了很久,等他终于平静下来,青羽才柔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阿铮他,他他全身都是血。”江雪静的眼神有些茫然又空洞,愣愣地盯着前方。“可这些血不是他的,是那些村民的。我到的时候,刚好看见他正一剑刺穿那个弟子的左胸满地都是尸体,身首分离的,四肢残缺的,开膛破肚的,肠穿肚流的”

    “全部都是剑伤,我真不敢相信,这些全都是他做的”

    青羽一时无法言语,好艰难才挤出两个字“那、你”

    江雪静又闭上眼。那时发生的一幕幕,至今还深刻在他的脑海里,虽久不曾想起,但如今一念及,依旧仿佛昨日才发生般的清楚明晰。

    江雪铮握剑,与他对视。还有余温的新鲜血液顺着剑刃蜿蜒至剑尖,一滴一滴洇进尘土。

    江雪静的大脑瞬间空茫一片。

    那时候他还在想,他与江雪铮比试,十次里面输七次。虽然两人都是天赋极佳的好苗子,是江家年轻一辈里最优秀出众的弟子,不过不可否认,江雪铮还是比他稍微胜出那么一点点,在修为方面。以前江雪静从不在意,但是现在,在江雪铮神志不清,实力将毫无保留的情况下,这个“一点点”,十有七八会要了他的命。

    茫然过后,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恐惧。

    “阿铮”他颤抖着叫了这一声。江雪静当然是害怕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阿铮,陌生,冰冷,嗜血,疯狂,眼里只有杀戮。即便如此,束手就擒他是做不到的。江雪静全身血液奔涌,身上每一处都紧绷着,戒备着,进入了临战状态。

    但他还是不放弃的,一字一句,试图跟他说话,唤回他的神志。

    “阿铮,你还认得我吗”

    江雪铮缓缓举起了剑。

    “阿铮,你怎么了我是哥哥啊,你醒一醒,好吗”

    江雪铮保持举剑的姿势,盯立了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阿铮求你了,醒过来好吗不要这样”

    又过了好久,江雪铮的眼珠动了动。哐当一声,他的剑掉在了地上。

    “哥”

    江雪静满眼眶的泪水终于再也盛不住,簌簌落下。他踉踉跄跄上前,一把将江雪铮抱住,拼了命似的收紧双臂,口中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江雪铮被他勒得生疼,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他的双眼由迷茫逐渐清晰,由惊恐转为绝望。他想起来自己方才做过的事。

    “完全控制不住”他在江雪静耳边木然地说着,声音恍惚又空远,“我的剑刺入山魈,那些血溅出来,在我眼前然后我就疯狂地想杀人,想要看见更多的血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啊,哥,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么办哥,我差点杀了你怎么办啊,哥”

    江雪铮开始痛哭流涕语无伦次,像个孩子般无助。而江雪静此时早已镇定下来。他冷眼望向一地血腥,目光中没有丝毫波澜。

    “没事的,阿铮。”他说,“不要担心,有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我会想办法”

    自从那次开始,江雪铮再也没有下过修阳山。

    青羽想了想,道,“你此去圣魔山,是不是为了你弟弟的事你心里那个很重要的人,就是你弟弟”

    江雪静沉默半晌,叹了声气,点点头。

    “我不为他,还能为谁”他说话轻飘飘的,似是有些累。这些年,他每月让江雪铮服食寒冰魄,嗜血嗜杀之性是压下去了些,但终归治标不治本。而且越是压抑,待到爆发时便越是严重,以前好歹还能行气修炼,现在一动真气,手一碰剑,杀意便无法遏制地蹭蹭往脑门窜。

    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能动真气,便与废人无异,二十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别说江雪铮肯定是无法接受,江雪静替他心疼,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坐视不管的。

    见他情绪低落,青羽安慰道“先别想太多了,你弟弟的事情总有办法的。圣魔山,我和你一起去。”

    他这话说的无比真诚。眼神里清澈明净。江雪静侧头看他,愈觉自己卑鄙。

    圣魔山危险重重,多少人有去无回。若不是为了此事,他活腻了才会去那种地方。但他还是把青羽拐下了水,盘算着到时可以怎么利用他。如今,对方更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说自愿陪他去

    江雪静本以为自己除了阿铮便没什么在乎的了。他们从小被带离亲生父母的身边,进到修阳派里,规规矩矩地生活和学习。好像除了精进修为和如何斩妖除魔,不需要操心什么,也没有一点自己的爱好,可能唯一的乐趣就是这点口腹之欲,食些人间烟火,好让他还觉得自己有点生活气,而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工具。

    他不在乎门派,不在乎家族,也不在乎修为。可能就是这一点,他与江雪铮不太一样。如果换做是他,功力没了就没了,至多会觉得肉痛可惜一阵子吧。

    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对眼前这个红衣青年,竟好像有些上心了。

    青羽当然猜不到身边人此时内心所想,但他也没空去猜了。只刚才一瞬,他倏然觉得不对劲,猛地站起来,望向院中阵法处。

    江雪静也跟着他站起来,不明所以。过了片刻,他突然变了脸色。

    阵中七口棺木本是无甚动静,但此刻若细听,会发现从棺木里传出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很快,这阵响动倏然间扩大,变成激烈的拍打,连带着整口棺材剧烈地抖动,封口处贴的黄纸朱砂符箓好似狂风中的残叶,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青羽紧张地问江雪静,他能感觉出不妙,却说不清所以然。

    坐在阵中的霍笙两眼紧闭,嘴角两缕鲜红蜿蜒而下,神情十分痛苦。

    江雪静握紧手中灵犀剑,沉声道“有人破阵了,而且对方来历不凡,霍笙防不住。”

    “那怎么办,你能帮他吗”

    “阵法我没办法的,这是他们霍家的禁术,我虽见过,却从没用过,贸然插手只怕反会害了霍笙。不过人我会尽力保下来的。”

    阵法破不会要了霍笙的性命,就怕那名不速之客会趁人受伤时出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院中阴风骤起,一院子的鬼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拼死拼活都往墙角阴影里钻,扯着嗓子纷纷厉叫,听在人耳朵里万分刺耳,像有好几把尖锥在锉。混着棺材里愈发猛烈的碰撞,显得极其喧闹而诡异。

    先前覆在雷夫人身上的白布早已被吹飞,青紫僵硬的身体抽搐了一阵,继而开始往外稀稀拉拉流出黑血。她忽然睁开了双目,眼白泛灰,瞳仁死气沉沉,没有生气。紧接着,喉咙里发出咯咯咯咯的声响,一下一下,带有些节奏,像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雷飒虽然不明原因,但见此情景,任谁都知道是大事不妙了。他急红了眼,发了疯似的要扑过去,被江雪静半路拦住,立刻暴怒起来发狠就打。后者面无表情将他一掌敲晕倒地,人事不省。

    霍笙终于支持不住,哇地喷出好大一口血。他睁开眼,摇摇晃晃拿剑撑地站起来,即便身体十分虚弱,嘴上依旧不肯依饶,阵法破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

    “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敢坏老子的事他妈的给老子死出来看我不剁碎了你”

    他刚哑着嗓子喊完这句,周围的响声忽然消失了。一院子的鬼魂不见了踪影,棺材板也不跳了。

    青羽突然一个激灵,迅速抬手指向院子进口处。“在那”

    乌云遮蔽了天月。一片黑暗中,款款走出一个人影。

    翠绿纱裙裹着婀娜身姿,头上是整块碧玉雕琢而成的荼蘼花,盛开在墨发盘成的发髻上。如云般的青丝下,是一张倾城绝美的容颜。

    美人提一盏灯,一闪一闪,散发出黄绿幽光。双袖之中伸出的手被光芒映照,赫然是两只森森白骨架。

    她开口轻道“冥域拘魂使酆都袅袅,特来收魂。”

    第10章 第章

    空气一片安静。

    就在众人僵持时,江雪静突然道“我以为冥域拘魂使,大概会长成一副牛头马面的吓人模样,倒是没想到竟有如此清丽佳人。”他这夸赞实属真心,没有半点浮夸。

    可不知怎么,听他此言,青羽心里无故生出了一丝不悦,不由道“拘魂使的原身都是一副骷髅骨架,化出真面目来吓死你所以说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江雪静一愣,不明白怎么就惹了他不高兴了,只道“红颜枯骨,骇人不至于,更多是惋惜吧。”

    惋惜你个头青羽哼了一声,不想说话。

    被人一语点破,酆都袅袅也不恼,居然一本正经道“凤神大人说的不错,我们拘魂使时常出来人间行走,总归是要注意些形象,不然教拥有阴阳瞳之人瞧见,吓出个毛病来,影响也不好。冥域之中有规定,要做拘魂使,长相首先要过得去的。”

    原来拘魂使还是个看脸的工作啊。

    她抬起一只骷髅手骨,碰触了一下自己的脸侧,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张脸是我生前的模样,觉得勉强还能看,应该不至于使人骇惧吧。”倾城容颜,被她自己说成凑合,怎么都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你过谦了。”青羽噎了一下,片刻后,才道,“能一眼看穿我的真身,不简单。你不是普通的拘魂使吧”

    女子微微倾了倾身子,莞尔一笑,道“冥域幽冥殿掌事,见过凤神大人。”

    她行为非常自然,可青羽却尴尬起来。按说他神位尊贵,比酆都袅袅要高出好几个阶,确实当得起这一礼。只不过只有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跟身份极度不符,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指不定还不如酆都袅袅呢。

    青羽硬着头皮憋出一句“不必多礼”后,闭嘴不说话了。

    “原来是掌事大人,难怪能轻易破霍笙的七尸留魂阵了。”江雪静道。

    “七尸留魂么挺厉害的,若是遇上我们那些普通的拘魂使,十之八九确实可以蒙混过去。”酆都袅袅低声自语了几句,突然长长叹了一声气,抚额道,“阳世人的智慧果真无限,你们这些术法五花八门还层出不穷的,真是教我们的拘魂使难做”

    在场所有活人被夸奖聪明才智,却面面相觑了一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酆都袅袅虽然外表看上去鬼气森森,可脾气很温和。她感叹完了,便道“我在冥域待了很久,在世之时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已然淡忘。其实细想来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皆成空,执念实在不必,有缘自会再聚。

    “所以各位,行个方便,让我将钱姝颜的魂魄带去她该去的地方吧。枉留于世,也只是徒增她的痛苦罢了。”

    酆都袅袅要带走雷夫人的魂魄,本是不必征求他人的意见,直接动手就行,引魂青灯一出,不怕魂魄不跟着走。人死入轮回,天经地义的事情。她的好言好语,只是显得更为尊重些。遗憾的是总有人不肯买账。

    雷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此时死死护在钱姝颜身边,两眼阴鸷,一家之主的风度荡然无存。“不我不准任何人带走姝颜谁敢碰她一下,我就杀了他”随后,又对霍笙喊道“霍公子若是今日不能留住姝颜的魂魄,那定魂珠你也别想拿走了”

    霍笙还喘着大气,一听这话就拧紧眉心,心头更是冒火。他一方面恼怒雷飒的威胁,另一方面又厌恶酆都袅袅搅了他的事。他也是够倒霉的,运气不好,踢到了硬石头。这事要搁在平时,根本不至于闹成这样。虽说她是公事公办,道理全在她一方,但霍笙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此时雷飒明显逼着他表态,而他心里烦躁,于是脑子一热,哐地一声,拔剑冲向拘魂使而去了。

    江雪静惊讶道“方才我观他喘得跟死狗一样,没想到还有这等速度和力气,果然是年轻人,爆发起来不可小觑”

    “”青羽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点评

    两人并未全力去阻止,因为他们都觉得霍笙毕竟体力消耗巨大,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以酆都袅袅的实力,这一击必然能躲过去的。

    然而,衣帛碎裂之声响起,游龙剑居然分毫不差地没入了拘魂使的心口。

    江雪静“”

    青羽“”

    霍笙“”他本就是发泄情绪,这一剑是凭感觉随便一刺,以为对方必然能避过,根本没想到竟能被他刺中,一时也有些傻眼,愣愣地定住没动。

    酆都袅袅不躲不闪,毫无反应,站在原地任由长剑将她刺个对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心口插着一把剑,可她看上去跟没事人一样,一滴血都没流,面色如常,一点也不似有痛苦。

    她先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剑,竟有些失神。然后将目光移到握剑之人,端详片刻,困惑惊疑犹豫恍惚的表情在脸上交错变换。继而,她终于是确认了什么,一双鸢色瞳仁如同点燃了灯火,蓦地明亮起来。

    正当三人心有疑惑之际,酆都袅袅突然对着霍笙,轻唤了一声“卓臻,好久不见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有明显的激动欣喜,但又不全然,似乎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就好像是一个出走十数年,踏遍了世间千山万水的人,终有一日又回到了故乡。

    “卓、卓什么”霍笙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自在,道,“你认错人了”说着,迟疑了几秒,还是拔出了剑。

    酆都袅袅眼睛瞬也不瞬,胸前落了一个窟窿也没去管,就这么定定望着他,眼底竟还有几分柔情脉脉,再配上这张姣好容颜,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神荡漾,不忍破坏这份美好。

    然而霍笙除外。

    “我说大姐,能打个商量不不就一个是魂魄么,放了行不行”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酆都袅袅依旧面带微笑,温柔而没有一丝犹豫“不行。”末了,又补充一句“没得商量。”

    霍笙“”

    这下好了,打又打不过别人,求也求不通,看来钱姝颜的魂魄势必是保不住了。不过霍笙一点也不关心,这事跟他没关系,顶多雷飒不会把定魂珠主动交出来就是了。他打不过酆都袅袅,还打不过雷飒么或者让雷飒同酆都袅袅斗一斗,到时候要么抢,要么偷,捡个渔翁之利更好。反正他的目标是定魂珠,东西就在那,总有办法弄到手的。再退一万步讲,那定魂珠又不是他要用的,就算拿不到,他也不会有损失。

    霍笙这么想着,马上没什么压力,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被摘出风暴的中心了,暗暗舒了一口气,准备撤到一边看好戏。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的主角,始终都是他。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青羽跟江雪静咬耳朵,“她为什么冲霍笙喊卓臻霍笙还有别的名字”

    江雪静道“据我所知,没有。”他想了一下,又说,“而且,我不觉得霍笙会跟冥域的拘魂使有牵扯,要么是这个女的认错了,要么就是”

    “是什么”

    “前世债呗。”

    青羽观察了一下那两个,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酆都小鸟好像认得霍笙的剑。”

    “人家叫袅袅,别乱给人起名字啊。”

    青羽冷笑道“哟,记得挺牢啊。”

    江雪静有点莫名其妙,想也没想,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脱口道“你怎么连这都要吃醋呢”

    说完,两人均是一怔,同时看向对方。

    青羽一脸茫然“醋我今天没吃过醋啊。”他不是很喜欢酸酸的东西。

    江雪静说这话本是无心,平时嘴贫惯了,对谁都能说。而现在则是恍然大悟,发觉对方竟真的好像是在吃醋,也一瞬间明了方才青羽见到酆都袅袅时为何不悦,顿觉有趣,心中还隐隐窃喜。

    “就是我说酆都袅袅好,你就不高兴。”

    没想青羽咬着嘴唇忖了一会儿,竟点点头,认真道“也没有很不高兴那我应该是吃了一点点的醋。”哎,这话听起来好别扭,果然人族的语言太博大精深,他还是难以掌握。

    “”江雪静没料到青羽会耿直到直接承认,一时讶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不过他见青羽努力想要去理解的样子,心中某一处瞬间被触动了。

    他瞧着青羽精致的侧脸,他的五官,他的神态,他的举手投足,愈发觉得赏心悦目。冥域拘魂使哪能跟你比呀,江雪静心想,你可要好看多了,傻瓜。

    “你叫什么名字”酆都袅袅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副和蔼样貌,说话温柔得像三月里的春风。

    霍笙本不想跟她多话,但人家就问个名字而已,连这都不肯告诉对方,好像显得自己很没有风度,于是还是说了。

    “霍笙”酆都袅袅轻吟,笑道,“原来你这一世叫霍笙,挺好的。”

    “哈什么这一世上一世,你别告诉我,我和你前世还是情侣哦”霍笙想想就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赶紧道,“等、等一下,就算我们前世有什么关系,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刚刚自己也说了,人死灯灭,前尘往事尽了,就算有天大的恩怨情仇也该散啦况且,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认识你。”想了想,又非常坚定地加了一句,“也不打算跟你再续前缘”

    江雪静噗嗤一笑,啧声道“这个霍傻子,怎么就不想想也许不是情而是仇呢不过真要是情债,这么好看的姑娘都不要,霍笙脑子里装的真是热豆腐吧”

    青羽不假思索道“人鬼殊途。”

    江雪静顿了顿,突然道“我与你也是殊途。”

    青羽张了张嘴,而后偏过脸不去看他。过了须臾,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不是有句话,叫殊途同归,是不是”

    江雪静沉默了片刻,逐渐笑开,轻轻地应了一个“是”。

    对于霍笙的话,酆都袅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连一丝失落都无。她似乎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声音绵远悠长。“不是前一世,我唯一一次见到你的前世,是在奈何桥上,他即将转生成为这一世的你。卓臻的话,应该是你的”她伸出手,露出藏在衣袖中的手腕,骨架的腕部赫然系着几圈红绳。她数了一下,说,“是你的前七世。”

    霍笙咋舌,心道,我的天,那岂不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嘛姑奶奶,跟我更没啥关系了呀

    “他也是个修士,所用的武器,”酆都袅袅将目光转至霍笙的手中,“就是这柄游龙剑。”

    第11章 第章

    江雪静对青羽道“霍笙那柄剑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当年霍家得到这把剑,却无一个人能将它拔出,久而久之便被束之高阁,一直无人使用。直到霍笙周岁抓周的时候,他们家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把游龙剑也取了出来,一起放进物品之中。”

    “抓周”

    “一种人间习俗,就是幼童出生满一年时,在他面前放一堆东西,比如书籍、弓箭、算珠、罗盘等等,让他随便抓,以预卜测算幼童的前途。”

    “哈哈,挺有趣的。那照你这么说,霍笙抓周的时候,刚好抓中了游龙剑”

    “对,并且,奇迹般地被他拔出来了。哎,据说霍家上下快高兴疯了。”

    “”

    “一岁的幼童,根本没有什么法力,竟被他拔出了谁都无法拔出的游龙剑。众人只道或许此子与剑有缘,今天一听拘魂使所言,想来这或许真的是上天注定。”

    “那你是觉得霍笙的前七世,就是那个女人口中的卓臻”

    “很有可能,因为卓臻此人确实存在。”

    “哦”

    “霍家拔不出剑,总会追溯它的渊源,原料是什么,从哪里来,铸剑师是谁,它的前几任主人是谁等等。游龙剑四百年前,的确在一个叫卓臻的人手上。”

    青羽顿了片刻,纳闷地看向江雪静,道“奇怪,我看霍笙的样子,好像并不知道这事。他是霍家子弟都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因为我小时候也去拔过剑,当时霍倩带着我和阿铮偷偷溜进他们家兵器阁。哎呀不得不说,霍家真是搜罗了好多神兵利器阿铮好学不倦,总是问这问那的,霍倩跟他说的时候我就顺道听了些。至于霍笙嘛,他连自己祖父辈以上的人名都懒得花功夫去记,又怎么会关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青羽见江雪静眼神明亮,仿佛在说什么光荣的事情,忍不住泼他冷水,道“看来你也没能拔出来嘛”

    “这么不是废话么”江雪静略无奈,“要是我拔出来了,江家还不麻溜地想办法把剑弄过来给我呀哪里轮得到那小子”

    青羽好笑道“我瞧着你现在的灵犀不是用的挺顺挺好的么,不比他的游龙剑差。”

    “那是,剑本无好坏,端看执剑之人的资质,修为极高者,一把破铜烂铁都能横扫千军。”江雪静说得颇为豪气。

    “说得好听,你行吗”

    “呃当然是不行。”

    那边霍笙将信将疑,不由自主去瞟手上之剑,质问道“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随你怎么说都行。不过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你想怎么样”

    “我并不想怎样,你不用如此戒备我。”她的目光缱绻,温柔得仿佛能化出水“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如今碰巧相遇,便忍不住想多看看你,同你说说话罢了。”

    酆都袅袅把这思念的话说得很自然,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扭捏羞涩之态。

    霍笙收剑回鞘,抿紧了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方道“不好意思,我们毕竟不认识,说实话我也不想与你有牵扯,所以所以并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话说的十分简洁明了,酆都袅袅听的也明白,鸢色双瞳黯了黯,一丝失落划过眼底。

    霍笙偏开眼,道“你来此的目的不是同我叙旧的吧要做什么事就赶紧去做,今日我是不会阻止你了。”

    酆都袅袅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提灯的绳索,传出极轻微的骨节交错碰撞脆响。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咽入腹中,只轻叹道“好吧。只是你以后,莫要再用此类术法了,不管是替别人做还是为自己做。”

    霍笙没应,目光游弋在别处。冥域的鬼使,自然是不希望阳世人给自己的工作添麻烦。

    却没想,酆都袅袅似是料中他的心事,脸上神色严肃了些,道“你别不放在心上,你难道不知,做这种术法,是要折寿的”

    闻言,霍笙刷地一下把目光重新拉回她的身上,面有惊色“真、真的假的”随即微愠,“你诓我的吧我怎么从没人说起过要真是如此,我姐也不可能让我用”

    连江雪静也讶异不已。除了体力和真气大耗,书页中也确实没有记载使用七尸留魂术还会折损寿命。

    见他不信,酆都袅袅有些急道“我骗你做什么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创出一套逆天而行的术法便自以为了不起,不顾天道伦常和规律,很多潜在的危险你们都不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关心。”她闭了闭眼,叹息一声,道,“我这么说你可能又要不信,毕竟阳世人很难看见自己的命火,而你的命火很明显正在受到损伤。”

    不远处的青羽听闻,原本棕褐色的双瞳逐渐被一片赤红覆盖。他不动声色地盯着霍笙,瞧了片刻,不由深吸一口气。只见他肩头亮着两簇苍白色火焰,正在被一团黑气缠绕。渐渐地,黑气像是被火焰吸收,消失不见,而火焰的光芒则显著地弱下去了几分。

    他对一旁的江雪静道“她没说谎。”

    江雪静立马侧过头看他,惊讶地发现青羽的眼睛不知何时变了颜色,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又很快恢复成原先的棕色。

    江雪静是信青羽的,可有人未必。

    “那我确实没办法相信你。”霍笙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他不信酆都袅袅,“我只相信我姐姐不会害我好了,此时不必再提,你快做你该做的事吧”他心里盘算着,让酆都袅袅与雷飒对上一番,自己趁机下手取定魂珠,得手后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留。

    就在此时,现场又有了动静,刚才安静下来的棺材此刻又开始不安分起来,而且响声比之前大了数倍。霍笙第一时间觉得不对劲,细看之下,发现原本贴在棺材板上的符箓这时候全都不翼而飞了。

    “砰”一声重响,离他们最近的那口棺材盖从内被掀翻,一个七窍流血,皮肤灰白青紫斑驳参差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喉咙里面发出一阵一阵的嘶嘶声,一双翻白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他们四人方向。

    确切的说,他的目标是霍笙。

    “不妙是凶尸”霍笙失声骇道。

    紧接着,陆续几声“呯”“砰”响起,又有凶尸顶开棺材板,一个个爬起来,将无血色的脸朝着他们。

    七口棺材里的人,此时全部变成了凶尸,正对他们虎视眈眈。

    青羽目瞪口呆“这又是怎么了”

    “雷飒”霍笙一眼瞥见藏在假山石后的身影,突然愤怒起来,哐地一下将游龙剑又。

    “这个雷府主,小看他了啊。”江雪静说话口吻还算镇定,手上不疾不徐地抽出了灵犀剑。“就在刚才,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取走了这七具处于生死边缘活尸的性命,他们因为生前身体被拿来做阵而经受了极端的痛苦,死的时候怨煞之气积聚很重,故而现在成了凶尸。我们四个人里,霍笙是施阵人,首当其冲,落在他身上的仇恨最重。”

    青羽拧眉“这么说跟反噬差不多”

    “嗯,不过是人为的反噬。”江雪静目光落在那几个凶尸身上,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准备出手。

    这些凶尸从坐到站的过程中晃晃悠悠姿势僵硬,原地停顿了一会后,忽然一跃至棺材外的地面,原先抽气般的嘶嘶声猛然提高为连续的嘶吼,一只接一只地朝霍笙他们扑过来,动作凶猛矫捷地根本不像个僵硬的尸体。

    霍笙冷笑。他不是初出茅庐了,一开始的惊惧感很快退去,转化为厌恶鄙视之色,浑身血气上涌,杀心一起,战意满满,提着剑就冲上去。

    这种场面对江雪静来说,其实是小意思了,不大够看的。但这些凶尸对付起来有些棘手,最好不要让他们伤到或碰到自己,不然会沾染上尸毒。尸毒也不是治不了,就是麻烦。霍笙和江雪静都是不喜欢麻烦的人,这时候采取了保守战略。而凶尸打起来凶残得很,几乎是伤敌自损的打法,反正他们已经都没命了,也难以思考,根本没什么好在乎的。所以两人难免束手束脚了些,加上青羽和酆都袅袅没出手,七对二,他们虽占上风,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将之斩杀殆尽的。

    青羽不是不想帮忙,不过江雪静出手前留话让他待着别动。他看两人还能应付的来,看起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依他所言,站在原地没动。

    酆都袅袅观望片刻,几不可闻地叹气,十分无奈又头痛,道“真是枉顾人命呐,本来还能救活的看来这次带回去一个还不够,还得再捎上七个,唉。”

    买一送七,那不就好棒棒噢才怪。

    雷飒见那边打成一团,背起钱姝颜的尸体转身就跑。他本就没指望那七具凶尸能把霍笙他们怎么样,只是要拖延时间,能拖多久是多久,好让他带着钱姝颜脱身。

    可没等他跑几步,突然听见青羽大声叫喊。他心里莫名一惊,回头一看,只见青羽扑过去抓住江雪静想要往外撤;酆都袅袅手上那盏灯不知何时被她放开,圆球形的灯体在空中快速旋转,骤然间散射出如若白昼的光芒,瞬间包围这整个雷府后院。白光所到之处,皆刺得人眼生疼无法视物,而身子不听使唤,一时竟不能挪动半步。

    意识模糊间,众人只听闻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优雅清冷,渺远空茫。

    “幽冥路,引魂灯,度善度恶度众生。”

    第12章 第章

    青羽只觉晃了一会儿神,翻然清醒,手中还紧紧攥着江雪静的一只衣袖。他赶忙顺着袖子往上摸,人身实体的触感让他顿觉安心。

    江雪静一只手被他抓着,用另一只手掌遮挡住双眼,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恍惚,不在状态。

    “阿静阿静”他叫了几声。

    “啊”江雪静登时被他喊回神,遂放下手掌,睁开双目,茫然地望了望他,道,“刚才是怎么了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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