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附近有个庙,里头有个老道,从小教我强身健体,我也是出来和人过招才知道自己武功了得。”杨峤无奈说,“你好好想想,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我能得罪什么人,最近就是国舅了。”柳珣说。杨峤也不能保证就不是国舅动的手,于是只能沉默,转而说,“你刚才那嗓子嗷的真厉害,直接把人吓跑了。”
送柳珣到府,杨峤细细嘱咐,“最近不要孤身行走,身边多安排几个人,要能打的机灵的。”
柳珣点头。杨峤沉吟片刻,“你可有许久未见的知交故友?”
柳珣摇头,“都是酒肉朋友。”
杨峤看他的眼睛,来人无意伤柳珣,对他口称登徒子,也许是柳珣的朋友,但是为什么又不打招呼转身就走,他到底是不是暗中跟踪柳珣的那个人。
两人对视着发呆,在外人看来倒像是情意绵绵。
杨峤走后,柳珣并未进门去,反而是往外走,“是哪位朋友,大可出来一见。”柳珣连喊三声,然后被突然出现的人风一般掳至偏巷,并不进入巷深处,借着外头大道的微光,柳珣也不至于害怕。
柳珣怕黑。
柳珣偏头打量着来人,个子虽高就勾着背,身形精壮,一头满是打结的长发,额发盖住眉眼,肤色黝黑,看不清五官,衣裳褴褛却无异味,看衣服样式像是北边来的。“你是谁?”
来人粗喘起身,粗嘎的嗓音说,“杨峤对你不怀好意,你不要和他走的那么近。”
“你是谁?”柳珣说。“杨峤与我是至友,你说不怀好意我就信你?”
“杨峤是太子的人,你现在查的案子和太子有干系,你和杨峤见面可曾说过案件的事?”那人问,见柳珣沉默便说。“杨峤便根据你的案件审查进度,建议太子如何行事,国舅去跟圣人坦白,圣人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柳珣沉默,“圣人若要治国舅,便是国舅坦白认罪,也是躲不了的。”言下之意是圣人本来就不准备治国舅的罪。
“国舅胆大枉法之事又何止只有偷截税银这一事。”来人说。
“他做过什么事我都会一件一件的查出来。”柳珣说,“圣人处置不处置,圣人做决定,我定要所有污秽都展露在阳光下,让无辜的人得到他该得的公正。”
“既如此,你就和杨峤保留距离吧。”那人说,无人知他头发盖住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欣慰。“你长大了。”说罢他转身几步轻功飞走了。
“喂,你还没说,你是谁。”柳珣在原地跳脚问。
第47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八)
柳珣查李天宝的不法事,一件一件摊开在李天宝面前来审,李天宝额生冷汗。“柳大人,当今之急不该是把国舅截税银的案件了了吗?”
“那怎么办,你非说银子给国舅了,国舅非说他没有,我也变不出银子来,圣人那又等着结果,我总要有点东西给圣人看。”柳珣漫不经心的说。
李天宝沉默了一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请柳大人给老朽一条生路。”
“李大人莫不是还在做青天白日梦,私截税银可不是小罪,只要皇后还好好的坐在那,国舅自然动不了根骨,那么谁来为这件事负责?李大人这点领悟都没有吗?”柳珣说。
“我要见国舅,我要见太子。”李天宝说。
“你要见圣人,我可以帮你传话,至于其他,李大人还是老实配合我的审查吧。就算是死,也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分。李大人自然明白,还有祸及后人和不祸及后人的死法。”柳珣说。
“我与柳大人远无怨近无仇,柳大人当真一点活路都不给我。”李天宝说。
“李大人抬举我了,我一个小小刑部员外郎,没有断人生死的权利,你的生路都在圣人手里呢。”柳珣说,“当然了,圣人要不要放你生路,也看我调查出来的东西。”
“李大人,谎报边军人数,制作假功绩,克扣边军军饷口粮,李大人,看来你和兵部的合作很顺利很深入啊。”柳珣说。
“柳大人何须阴阳怪气,身在朝廷,身不由己罢了。”李天宝说,“柳大人新进官场,我作为过来人也给柳大人提个醒,有些事不要仗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正义就鲁莽行事,最后吃亏的是你自己。奉旨办案,好威风,柳大人也须记得,圣人不要的一把刀比山野的枯枝都无用。”
“谢李大人提醒。”柳珣说。嘴下却不容情,查出来的一件件不法事到底让李天宝签字画押认罪,按了手指印的李天宝萎顿犹如老了几岁。“真是后生可畏啊。”
“李大人,你还要见国舅吗?”柳珣收好供词,俯首在李天宝耳边低声耳语问道,“李大人这么配合,柳某也不是不能行个方便。”
“老朽已经大势已去,还见国舅作甚,国舅又能顶个什么用?”李天宝呲笑道。
柳珣并无刻意经营在刑部的关系,却蓦然发现,如今他在刑部已经行动无阻了,当时初到刑部报到,看不了几个正眼不说,亲随下属都不能进刑部的大门,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得得儿每日都能进来送午膳,得得儿是个活络性子,但是能混的和底层官吏称兄道弟,也是看柳珣的面子。
自柳珣审案来,刑部私下都传遍了,这柳大人看着芝兰玉树芊芊弱质书生一个,和刑部八竿子达不到一块,以为在刑部只是个过路,哪知道他一下大狱套口供那叫一个老练啊,长的那么漂亮,说出的话却可以令人挫骨扬灰,阴森森的牢房,玉雕的面容,老实的犯人,私下都传柳大人莫不是有妖力呢,不然在他手上怎么那么老实。
说打板子眼都不眨,人不开口他就能当真打到死。
都偷传他是玉面罗刹。
谁还会不给他面子。
察觉到刑部对他的变化,柳珣也没说什么,做事的时候更顺手就成了。
侯府的老太太说家里有喜事,让几房人都聚在一起热闹一下,柳珣跟着父母过去才知道,他的好大哥,柳琅,终于不吊在科举这一条梁上,由监生的身份谋了个兵部的差使,兵部令吏,跟着驾部主事。是低了点,但是一开始就跟着主事,好好做也不是不成。
柳珣都笑了。他也没说自己正查着兵部呢,柳琅这个兵部令吏怎么来的他管不着,但是显然没有老太太说的被贵人看中那么简单。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怎能不让人误会。他和刑部不搭,柳琅和兵部能搭吗?
他还能骑马能骑射,柳琅可是出门不是坐轿就是马车的主。走过最长的路大概就是他的书房到老太太房里请安的距离。
柳珣和柳琯说了一下,柳琯应一声知道了,他也劝柳珣,既然有人对你释放善意,有些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朝中做官,不好把所有人都得罪的。
“我知道当圣人的刀危险。”柳珣说,“但是既然圣人选了我,我难道还能收在袋子里?”
“你现如今真的长进多了。”柳琯说。
“一路走着,走到这了就继续走呗。”柳珣说。“我这样的人,要是甘心当个摆设,外面的话该不能听了。”
“三哥啊。你得做好准备,我预计着我这官得越做越大。”柳珣说。
“行,等着你进紫英阁功臣殿,给咱家长脸。”柳琯说。
杨峤如今神判之名愈甚,他也是憋着股劲呢,现在神都的人碰上案子都爱上京兆尹敲登闻鼓去,搞的刑部气的牙痒痒,各种私底下台面上的给京兆尹甩脸子。
京兆尹可不在乎,上上下下一股翻身把歌唱的嘚瑟感,还有好事人说,柳大人最近怎么不来了?刑部没一个好人,柳大人还是不错的。其余人来给个白眼儿,柳大人来了还是得好茶好座的招待着。
杨峤闻听只是笑,心情却高兴不起来,柳珣在避着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又避着他了?是不是那个奇怪的人又去找了柳珣。
不得不说杨大人的直觉还是挺敏锐的。
柳琅约柳珣在外喝酒,柳珣赴宴,一个偏辟的山庄,外头平淡无奇,里头金碧辉煌,柳珣落座,“大哥难得请我,希望不要是宴无好宴。”
“怎么会。”柳琅说,“知道柳珣好酒,我还特意去寻了一瓶好酒来。”
柳珣扯一下嘴角,他是千杯不醉的,但是并不好酒,这大哥平素对他不留心,到关头要展示兄弟情深了就得露怯。
柳琅对柳珣说软话也是第一次,说来说去都说不到点子上,柳珣也坏,装傻充愣就是不接话,柳琅酒量没有柳珣好,最后都要摇摇晃晃坐不直,大着舌头对柳珣说,“弟弟,哥跟你说,有些事没到你头上,不要上赶着去弄,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好好过着呢。”柳珣敷衍道,他招呼柳琅的亲随来架着他回去,这要是在外头有个差池,老太太在家里得炸锅。
柳珣本意想坐着醒点酒在走,但内心的不安总敦促着他快走,得得儿套了马车在外候着,走了没几步就被突然出现的一伙人挟制的赶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得得儿朝天放了一个烟火,紧张的对柳珣说,“少爷你可千万别出来。”
柳珣要出去,得得儿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是白送的劲,他今天吃了暗亏,总要看清楚来人,得得儿死死抵着马车门,也不挣扎,就这么死挨着,柳府的马车做的很牢,只要守住门口,总能坚持到人来。
起初是听到得得儿忍不住的惨叫,后来仿佛来了一个人一阵拳打脚踢后是别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柳珣终是按耐不住,从里往外推开车门,得得儿鼻青脸肿,“少爷,这来的可是你朋友?”
柳珣一看,是那晚那个怪人,怪人武功极高,围攻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都被打翻在地,柳珣看着身形有点似是而非的熟悉,在仔细辨认露在外面那半张脸。
板着脸很严肃,“不是说了让你小心吗?”
柳珣看他,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头,“你是我,大哥吗?”
那人猛的一震,抬头看他,也不管隔着厚厚的头帘柳珣不能和他对视,伸手一掌,把一旁无辜的得得儿给劈晕了。
第48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九)
柳珣看着那人,“你是我大哥吗?你,你是柳璟吗?”
那人准备说什么时,听闻身后有连迭的脚步声过来,那人粗声交待一句,“万事小心,过几日我再来寻你。”
柳珣只能看他三步两步跃上胡同墙壁走了。不一会儿京兆尹和刑部的人都冲进胡同,“何人放警示烟火?”
看清楚晕倒一地的人和唯一清醒的柳珣,又不约而同的喊到,“柳大人。”
“行了,都别寒暄了,把人带回牢里去。”柳珣说。
回了刑部大牢,柳珣叫了大夫来看得得儿,杨峤进来了,“怀玉,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柳珣说,“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碰上劫匪了,我赶紧过来看看。”杨峤说。
“还没审呢,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柳珣说。
“你身边有会功夫的人吗?”杨峤说。“你这样真让人担心。”
“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也没事吗?”柳珣说,“今天事让我爹知道了,会亲自送我上下班了,只是最近恐怕我不能去找你了。”
“你别来找我,有什么事我过来找你吧。”杨峤说。
拦路的是一帮地痞,并不知道幕后人是谁,只知道有人给钱让他们给柳珣一个教训,并无伤人之意。柳珣罚的他们并不重,一人十板子,都扔进大牢里和最穷凶极恶的犯人关在一起,也不说什么时候放。
袭击朝廷命官,这么判倒也不过分。
柳梁闻听后果然很紧张,每天都亲自安排了人送柳珣上下衙门,因为这那人也没机会来见柳珣,柳珣为了那人是不是自己大哥,挠心挠肺的好几晚睡不上觉,整个人眼见着瘦了一圈。
柳梁心疼儿子,想让儿子告病在家休息几日再说。
“税银还不知下落,这个时候只要不死就还得紧盯着。”柳珣说。
这日杨峤正经官服穿戴整齐了到了刑部,说是圣人有令让他来刑部协助审李天宝一案,柳珣觉得来的真好,他就告假了。
杨峤找他,“你别误会了。”
“误会什么?”柳珣不解,一转念明了又笑,“含章兄,你我相识这么久,你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我自然知道怀玉心胸坦荡。”杨峤说,“实在是怀玉最近和我不去亲热了,我心里总是惶恐犹疑,怕是哪里得罪怀玉了。这事,也是我推波助澜讨来了,我视怀玉为挚友,不能容忍怀玉与我有丝毫的间隙,从而疏远。”
柳珣看他,“你是不是傻?别人都避之不及的事,你还讨来,处理的好也不会升官,处理的不好反而一堆麻烦。”
“能帮上怀玉分毫,这麻烦就值得。”杨峤说。
柳珣闻言自然大受感动,把手中的进度一股脑都告诉了杨峤,两人分析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
柳珣坐在轿中,突然从外面飞进来一颗石子,上面包着一张纸,纸上写着明日此时,烟竹筑一见。
柳珣盯着这字瞧了半天,看不出他幼时临摹大哥字帖的字迹来,是他大哥吗?
烟竹筑是一家小酒馆,里头有一味烟笋五花肉是柳珣的挚爱,一个月最少得来吃上一次,所以他说要去烟竹筑吃了饭再回去,柳梁允了,吃饭的时候保护的人在外面,柳梁本意是保护儿子,若是保护儿子的人惹得儿子不快,那就本末倒置了。
叫上几个菜,叫一壶酒,柳珣漫不尽心的夹着花生米,得得儿被他打发到外面去了,到底是经久的小厮,看柳珣这架势就知道他有要秘密见的人,很机警的出去请那些保镖们另开一桌吃饭去。“放心,烟竹筑,老地方,出不了岔子。”
又是一阵风,柳珣被闪了眼后睁开,那人已经坐在他面前了。还是被长发遮住看不清的半张脸,衣裳褴褛的好像在诉说主人这几天的行程并不简单。
想要问的梗在喉咙,柳珣用眼神示意一下桌面,“先吃点东西。”
“税银找到了,李天宝在说谎,他没有把税银交给国舅,而是藏在一个山洞里,我暗中追踪了他家人很久才发现异常。”那人也没拿筷子反而主动交代了他最近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