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秋随口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随即点点头“似乎是如此。”他看着李言宜,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我现在又记起一事,我叫白未秋。”
“这是我说漏,不算你记起的。”
白未秋微微挑眉,“当然不是,姓字本无足挂齿,弃之不用又何妨。此时乃初夏,熏风自南来。又恰有花发西园,草薰南陌。我便为自己起个字,就叫熏南。”
“白未秋弃之不用了?”
“此后不必再提。”
“熏南?”李言宜望着他,又念了两声“熏南,熏南。”
白未秋看着阳光里李言宜飘飞的鸦青色素纱外袍,面容俊朗,柔和低沉的声音同南归的候鸟,顿时面色微红,眼中仍露出疑惑。
这疑惑随着时光渐渐淡去,在笃义王府中大家都叫他熏南先生。他很喜欢李言宜为他准备的轩室,前临碧水,后有翠竹。轩室门口的匾额上被白未秋题了“倚风居”三个字。
“我笑白云无牵挂,行到云深便是家。”李言宜盯着匾额,念出一句诗来。
白未秋佯怒“无牵挂甚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这是迫不得已的洒脱,王爷莫要取笑我,就算你知道我先前俗到了家,此刻也得装作不知晓。”他憋不住笑,眉眼还是柔和下来,唇角噙笑“你说是不是?”
☆、第章
李言宜上前携了他的手,一起进了内室,内室布置同先前一样,只案前多了一把古琴,架上添了更多的书。
“真是奇怪,我似乎是很久没有碰过琴,生疏的很,对音律反倒熟稔。”白未秋走到琴前,拨出几个音。
“那是因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在研习古代音律,练习的很少,确实就生疏了许多。”
白未秋点点头,仆从冯六郎在一旁烹茶。白未秋瞥了他一眼,冲李言宜招招手,李言言附耳过去,白未秋在他耳边轻声道“言宜,劳烦你为我指几个灵巧的姑娘来吧,我不要这些男仆小厮伺候,他们粗笨的很,又无趣。”
李言宜哭笑不得,他让男仆小厮去伺候白未秋,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那几人还算伶俐,不想在白未秋眼中却是粗笨无趣的。白未秋提了要求,他向来对他百依百顺,便指了素清和雪奴去伺候。素清粗通文墨,斯文雅致,雪奴本是乐籍出身,擅长各种乐器。这一去,还真是合了白未秋的心意,从那日起,倚云居的丝竹声之声从未间断。
江北之地自古富庶,李言宜来此,更是免除了当地百姓诸多赋税,可谓安居乐业。宁行之一直为李言宜操练军队。撤出长安之时,他却未交出兵权,皇帝虽忌惮,一时间却不能拿他怎样。
只要他不再逼宫谋反,便两两相安吧。
毕竟李言宜最想要的人已经相伴在他身边。
白未秋虽失去了记忆,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并不是毫无痕迹,比如刺在他腰上的那个字。这个字让白未秋非常烦恼,他不喜欢自己的身体上留有这样的东西,他能确认这不是自己乐意留下的。因为每一次看到,都会带来强烈的厌恶与心悸。他想要除掉这个痕迹,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李言宜。
“要不重新刺上什么花纹,盖掉那个字?”
“不。”白未秋语气坚决,“我不喜欢。”他眼睛一转,道“可以用烙铁烙去吗?我想我忍得住。”
李言宜闻言一惊,猛地抓住他的双肩“你能忍得,可我舍不得。烙铁那样的刑具怎能用到你的身上?”
“用刀子割掉也是一样的。”
“不不不。”李言宜连连摇头,“我来想办法,定然不能让你遭受这样的苦楚。”
白未秋看了他半晌,忽而一笑,柔声道“言宜,你待我真好。”
这笑容不是弦月清风,也不再是琉璃天地里的薄脆月光,是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的新雪花,是春风里绽放的第一朵桃花的花蕾。
让人无法触碰,无法呼吸。
李言宜抱住他,声音微微颤抖“我从来没有想过能有这一天,能每天看到你,跟你说话。我简直嫉妒我自己,能有这么幸福。”
“幸福是什么?”白未秋抬头看着他,那清亮的眸中带着笑意和疑惑。
“是……是春日夜晚的飞花与太液池中粼粼的月亮……”李言宜兀自喃喃。
双目相对的一刹那,李言言低头吻住了白未秋的唇。
强烈的酥麻瞬间从相接的唇间蹿入了李言宜的四肢百骸,如同被闪电击中。
清浅芬芳的气息,白未秋的气息。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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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住白未秋,抚摸着他的发丝和后背,心中像是填满了木樨香露,稍微的力量都能让它溢出来,甜腻而芬芳。
“你以前也这样对我的,是不是?”
李言宜微微一怔,也没有否认,吻着他发红的耳朵“你喜欢吗?”
白未秋挣扎着起身,李言宜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问“怎么了?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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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宜抱了他去清理。白未秋将身子藏在水中,说“你刚才问我的,我想了想。”他轻咳一声,偏过头去“我不讨厌。”李言宜抬起他的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欢喜“你说真的?”
“你总不该认为我为报你救我之恩,要以身相许?”白未秋的唇角微翘。
“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怕我在梦里。”李言宜迟疑地伸出手臂到白未秋唇边,“你咬我一口。”
白未秋摇摇头,不解道“怎会不敢相信?”
“你以前——”
“噤声。”白未秋捂住他的嘴,正色道“不要管我以前怎样,现在的我要怎么做我是清楚的。”李言宜在水中搂住他的腰,看着他清凌凌的一双眼睛,忍不住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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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yu的结果是白未秋腰酸了好几日,李言宜夜间来为他推拿按摩,也暗自后悔那日不加节制,心疼不已。
李言宜传信至知鱼山庄,求得能除去身上印记的药膏。求来之后,白未秋腰间那个“婴”不复存在,只留下几点淡淡的红色。
“疼吗?”李言宜抚摸着红色,轻声问。
“有一点。”白未秋抿着嘴,“刚涂上去的时候,就像被火烧灼。它叫什么名字?”
“他们没有告诉我。”李言宜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瓶子,想要找到药膏的名号,翻来覆去并无发现,他未束的头发垂落,黑如鸦羽。
白未秋忍不住伸手去摸李言宜的发,李言宜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说道“烧灼为焚,焚掉你心中所烦忧的东西,我们可以叫它‘焚愁’。”
“叫‘今是’吧。”白未秋眼珠一转,“实迷途其未返,觉今是而昨非。”
“听起来倒像是今生今世的今世。”
“这么理解也无妨。”
日子美妙的让李言宜产生了错觉,他甚至以为自己是留在了白未秋的梦境里,并没有回到现实,直到看见素旻用一只海东青传来的信。
知鱼山庄的庄主直接听命于皇帝,先皇留了一道密诏给庄主,也留了一样信物给李言宜,凭此物可命令知鱼山庄。
知鱼山庄庄主与李言宜各执半枚信物,以此为证。
李言宜看着手中通体水碧的鱼在水,说道“东方庄主果然守信。”
被叫做东方庄主的人叫做东方蕴,他身穿一身紫袍,面沉如水,眸亮如星,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此时手中也执着一枚鱼在水,与李言宜的玉佩一般无二。
见过对方的信物之后,东方蕴将玉佩收进袖中,说道“当初是先皇重嘱,东方蕴理应如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除我之外,其他三位管事都不知晓,如今庄内诸多事宜都安排稳妥,不必忌惮什么了。”
“我此次亲来,实在唐突,还望庄主海涵。”
东方蕴站起身,朝着李言宜躬身行了一礼“王爷如此,在下情何以堪?”
“我亲来的目的想必庄主知晓,我要见见嫮瑶。”
东方蕴点点头“应该的。”
不多时,素旻怀抱着一个粉雕玉琢、冰雪可爱的小女孩出现在李言宜面前,素旻轻声道“郎君,郡主快要四岁了。”
嫮瑶不认得李言宜,却也并不怕生,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李言宜,精灵的不得了。她的眼睛并不像中原人纯色的黑,而是深蓝如同暮色将晚,让李言宜不得不想起她母亲那双湖水般的眼睛。
李言宜柔声对嫮瑶道“晏晏,我是爹爹,让我抱抱好吗?”
嫮瑶却抬头看着素旻,素旻道“不是天天吵着要爹爹吗?这不就是?”嫮瑶听了这话,又迟疑地看着李言宜,终于伸出手,鲜红的小嘴一动,奶声奶气的问道“你是我爹爹吗?”
那么小的姑娘,又轻又软,身上还带着淡淡奶香,抱在怀里都不敢用力,似乎连心也融化了。李言宜亲了亲她的脸蛋,短短的胡茬子蹭在孩子的脸上,痒得嫮瑶咯咯直笑。
“我当然是你的爹爹!”
素旻在李言宜面前跪下,道“是婢子们护卫不周,才使王爷失了王妃。”
李言宜听得此话,静默了片刻,垂着头道“你且起来,将那时的情形都告诉我。”
“皇帝召王妃去长安,并不知晓我们已经听命于王爷,我与素心一道佯装护送王妃,只待到得汉宁,便走水路去西凉。可不曾想我们还未走到汉宁,便遇到伏击,不是金吾卫,他们人人戴的面具,分辨不出是哪路人马。”素旻玉容惨淡“我护着小郡主回到了知鱼山庄。可是,可是,素心和王妃,一直到现在都……都还是下落不明。”
嫮瑶听不懂他们说话,只觉得李言宜越抱越紧,便在李言宜怀里挣扎着,冲着素旻伸出手,嚷道“姆姆,姆姆抱!”
素旻上前摸摸她的脸,哄到“乖晏儿,让爹爹多抱一会儿,不好吗?”
“不要!不要爹爹!”谁料嫮瑶挣扎更甚,都带了哭腔,“姆姆抱。”
素旻只得从李言宜怀中过她,一脸歉意“王爷,小郡主她……”
“她和我不熟。”李言宜看着嫮瑶,她靠在素旻怀中,悄悄将一根手指放进口中。李言宜道“可惜你现在不能跟我回府。”
“素旻多谢王爷体谅。”
“嫮瑶跟惯了你,有你在她身边我很放心。”
“郎君是要将嫮瑶留在知鱼山庄么?”
李言宜目不转睛个地看着嫮瑶,这个小姑娘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为人父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随即又沮丧起来。
彩云易散琉璃脆。
嫮瑶是他带不走的。
他的声音仿佛从深海浮出,“素旻,你向来最知我心,为何问出这一句。你不能离开这里,嫮瑶也不能离开。这样也好,我不能保证在我那里能否保她周全,就像阿尼娅一样。”
素旻低头将嫮瑶放在嘴里的手指轻轻拉出来,用唇贴了贴她的额头,嫮瑶嘟哝了一句什么,素旻柔声问“想睡了吗?”嫮瑶点点头,眼睛已经半阖,两排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不住打架。素旻对李言宜道“郎君,这个时候嫮瑶都会睡一会儿。“李言宜点点头,看着素旻抱着嫮瑶离开的背影。
她对嫮瑶的怜爱不亚于生母。
☆、第章
不多时,素旻复出现,她碰了碰李言宜的杯子,手指一颤,重新为他看了茶。李言宜看她动作,轻声道
“素旻,就让他认为我肯为白郎君,情愿失去妻子儿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