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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悦君兮 第16节

作者:程小鹤 字数:6505 更新:2021-12-31 14:20:49

    “我在孤鹜山下寻到的最后一朵杜鹃花。”

    “一朵又如何能醉鱼?”

    “我搁了一点淡酒。”

    李乾元笑出了声,又随即叹道“朝不保夕的日子,难为你了。”

    白未秋伏在他的膝头,“殿下何出此言,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赶我离开。”

    “我出了宫就不再是太子,你老是忘记。”

    白未秋抬起头来,道“那我唤你乾元?这不合礼数。”

    “我长你几岁,你叫一声兄长也是可以,你我以前同窗,叫一声字号并非不合礼数,你既执意不肯,那我此刻为自己命一个‘怜秋人’的号,如何?”

    “‘怜秋’?我偏又叫未秋,先生让我如何叫得出口?”

    李乾元偏头咳嗽一阵,白未秋忙上前拂他后背,道“这咳疾来势凶猛,得好好找郎中来看看了。”

    “先生?”李乾元轻声道“这称呼倒也有趣。”

    白未秋不再言语,重新伏在他膝头,两人看那天边流云,看了许久。李乾元忽道“你跟着我,也许永远也回不到长安了。”

    “也许吧。”

    “你不后悔?”

    “为君之手,伴君左右。”他顿了顿“我有些想念我的家人,虽然那时父亲与我断绝了关系,将我赶出了白家,但我还是担心他们会受到牵连。”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李乾元的声音变得坚决,“所以我们一定要重新回到长安,哪怕不是为我们自己。”

    “啊!鱼应该已经好了。”白未秋站起身,“我蒸在锅里呢。”李乾元也随他起身,笑话道“君子远庖厨,不是你一直念叨的吗?为何又突然洗手做羹汤?”

    白未秋还没答话,李乾元的贴身侍从乐荻已经端出了那盘杜鹃醉鱼。

    鱼是草鱼,因杜鹃花瓣微毒,鱼食而醉。再加盐和甜酒腌制一日,再入七成热的油锅小火煎片刻,最后放入蒸笼。出锅时洒入杜鹃花瓣,更增色香。

    因杜鹃花只有一朵,盘中的鱼有点寂寞,但并不影响它的味道。

    李乾元吃的很认真。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去吃一顿饭,曾经他为太子,呈到他面前的食物无不是珍馐。他总是吃的心不在焉,当太子之前,他想着要如何用功读书习武才能得到父皇的青睐,并不在乎每日菜色,母后总是说“饭吃不好,要饭到老。”后来母后仙逝,他也当了太子,他想着要如何变革才能让这个帝国四海升平,民众安居,也还是吃不好饭。

    现在呢,他不再是太子,在逃亡的途中,前途渺茫。唯一所慰的,是他心怀深藏的那个人,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了一道菜。

    李乾元差点连鱼尾巴都吃下去。

    李言宜的心中刮起了一阵带雪的旋风,他想起在行宫的那个夜晚——落月衔秋水,飞花醉夜鱼。他从未想过要取代李乾元,他甚至也从未想过要白未秋爱上他。他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也没有花朵盛开在其中。白未秋从不需要告诉他什么,悄无声息的活着,悄无声息的死去,就像是从绣满绿苔的阶下生长出来的一株寂寞伶仃的幽兰。

    只是他一直牵挂着白家的族人,才对李言宜有所求。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是希望李言宜能够杀死他最恨的那个人。

    若李言宜没有来到这里,没有见过这些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梦境,会怎么样呢?

    三更幽梦草上霜,月下白衣枯骨凉。

    哪怕李乾元早已化作枯骨,化作尘土,化作草木,他在白未秋的梦中也永远鲜活。

    ☆、第章

    追兵到了,李乾元的部众纷纷四散,乐荻也中了箭。姚先生一路护送,还是不敌。

    马蹄的凌乱、嘶吼的凄怆、受伤的痛呼……

    混乱的声音中有着一句凄怆的呼喊“未秋,快走——” 刀割一般刺痛了李言宜的耳朵,带血的画面逼迫着他闭上了眼睛。

    马匹凄怆的嘶叫,它被利刃刺伤,踉跄跪倒在地。李乾元也随之滚落,此起彼伏的刀光像雪一样亮,像雪一样冷。白未秋远远地回过头,策马回转,劲风吹起他的发,远远看去,好似一面黑色大旗。

    李乾元永远留在了仓郡,再也没有回过长安。

    白未秋本想同李乾元死在一处,李幼婴没有满足他。

    太子已死,剿灭太子余党便容易多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皇帝因经历太子谋反一事,心力交瘁,头疾加重,根本无力于政事。因皇三子李幼婴孝义仁德,故立为太子,监国,摄政事。

    李幼婴就是当初带领金吾卫追至仓郡的人。

    漫天风雪,一层层覆盖,李言宜被冻的牙齿打颤。

    这就是元和三十九年的冬天。

    白未秋策马而至时,太子身中数刀,浑身是血。众人故意为他让开一条道,他便木然地下马,上前。

    一步,一步。

    “殿下……”他倾身拨开李乾元颊边污血黏糊的乱发,太子的面上虽然带血,但面容安详,并不狰狞,于是白未秋又轻声唤道“乾元……”他喃喃“用我中心如日月,为君万里照长安。”

    李幼婴走上前,用剑尖挑起白未秋的下巴,白未秋眼中也正下着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雪。李幼婴看着他怀中所抱的身躯,漠然地道了一句“拖走。”两个士兵立马上前将太子从白未秋怀中拉开,白未秋并未阻拦,他轻轻推开抵在颌下的剑尖,站起身来。

    “原来是你。”

    他的白衣污浊,到处是凌乱的血迹,披散的长发夹杂着片片飞雪,飘舞如丝。但他的目光清亮如秋水,在此时看来,仍是谪仙一般。

    李幼婴唇角浮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来,想要撕开他那高洁出尘的皮相,逼迫出不同的神情来。他攫住白未秋的手臂,往后一拗,白未秋手无缚鸡之力,随着他的力道侧过身子,疼痛让他皱起了眉毛。李幼婴又朝他一踹,他便头朝下栽进雪中。

    李幼婴大笑出声,踩住他的头,往雪里狠狠地碾了几碾。扯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污脏的雪,化成了水,在白未秋面上纵横,他没有出声。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当李幼婴撕开他的衣襟时,他还是惶恐不已,惊怒道“你不如杀了我!”

    李幼婴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打得极重,白玉的脸颊顿时浮出五道鲜红的指印。他垂着头,哀伤而憔悴。李幼婴细看他眉眼风情,不知想到了什么,将他拥入怀中,用哄情人的口吻道“不要总想着死,死有什么好呢?你虽然和白家断了关系,但要随便定一个罪,杀个满门,却也容易。你要活着,白家那十多口人才能一个个的活着。”

    李幼婴使了一点力,将白未秋拦腰抱起,快步走到一个木笼前,早有士兵打开了笼门,他将白未秋塞了进去。那木笼本是用来困猛兽的,人关进去,坐卧不能,极是难熬。

    李言宜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出手阻止,可是他刚触及到李幼婴的手,就如同触到了水里的影子,影子晃了几晃,又恢复如初。

    在这里他只是个看客,他握紧双拳,抬头看着天空,天空中没有浮云变幻,只是阴暗,如同墨染。

    人人心中都有欲望与秘密,秘密越多,阴暗越重。

    这是白未秋心中最幽暗的地方。

    他低头看着掌中的那朵莲花,白光缥缈,比来时暗淡不少。若是不能叫醒白未秋,那是不是也能留这幽深的梦中?即使真是这样,李言宜也绝不愿意留在这片黑暗的历史里。他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装着白未秋的木笼也一同向前。

    李言宜像一阵风,困在白未秋的梦中。

    戴着枷锁的白未秋穿着囚衣被关在诏狱里,皇帝听得太子伏诛,老泪纵横,竟是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的痛哭。太子乾元本是他与先皇后唯一的子嗣,自幼机警聪慧,只是过分宅心仁厚,皇帝常常嫌弃太子是个痴人,可从未想到他会因谋反而死在仓郡。

    “糊涂啊……”

    以此种种都无回天之力,那个时时跟着太子的白未秋如何处置,并不重要了。皇帝只是随意下旨,将他流放。

    驱逐出长安,流放漠北,永不得回朝。

    走出诏狱时,久违的阳光让白未秋不得不挡住眼睛。

    梅花已经落尽,冬天都过了。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首诗“我来君已远,君返我成空。犹有枝头冷,看人嫁春风。”

    “饮了这杯酒,北上之后,再无故人。”曾经的友人纷纷散去,离开长安之时,竟然只有子蒲来送他。

    恍如隔世。

    白未秋一饮而尽,“多谢。”走了几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只不妙,问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子蒲没有回答他,只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脑子里乱纷纷的一片,意识渐渐清明,迷药的药效还未过去,小指头都不能抬起。白未秋勉强睁开眼睛,丝帛触及到肌肤,凉滑的。

    凉滑?白未秋大吃一惊,意识清醒了大半,发现自己此刻是chi o的,不知躺在何处。

    “醒了?”

    不远处传来声音,他认得,是李幼婴。

    李幼婴慢慢踱至他床边,每一步都像是踱在他的心头。

    白未秋喟叹一声,看着李幼婴的眼睛,目光依旧清亮,道“白未秋有一事不明,四皇子为何独独不肯放过我?”

    李幼婴的目光放肆的在他身上梭巡,眼前年轻的身体苍白而青涩,经历过牢狱之灾,显得消瘦,但并不嶙峋。是柔和的,像一段月光。

    他伸出手在那起伏的胸膛上抚弄,感受白未秋的心跳。心跳得很快,白未秋很紧张。

    “你跟太子的时候,他这么对你么?”

    白未秋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凛冽而锋利,李幼婴并不在意,玩弄够了白未秋的胸口,他的手像毒蛇般向下游移。

    “有过么?”

    白未秋与太子之间的感情仿佛阳春白雪,高洁而纯粹。即便再怎么亲近,也未有过鱼水之欢。

    似乎rou体的欢愉会破坏灵魂的纯粹。

    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如此直接了当的问出这般无耻的话语,白未秋脸色苍白,心头被撕裂出血淋淋的伤口。

    “太子没有你这般龌龊。”

    “龌龊?”李幼婴嗤笑一声,并不在意,只专心撩拨着。白未秋咬紧牙关,拼命抑制身体的反应。李幼婴放弃了对他的抚弄,说道“这样吧,我有一个建议。”

    他不在意白未秋的沉默,自顾自地说“我来之前数了数,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呢,已经出嫁的不算,就只有一个未出阁的小妹。共有九人。”

    白未秋听他对自己家中情形了若指掌,不免心惊胆战,勉力争辩道“我早与白家脱离了干系,你不需用他们来威胁我。”

    “是么?”李幼婴讶道“你竟不关心他们的死活,我将他们抓过来,却是白忙活一场,也罢。”他站起身,“你既不关心,那就都杀了吧。”拍了拍手,外屋传来一阵人声喧哗,似才被松开禁锢的人声。

    白未秋不用仔细辨认,也能认出,声线沉稳的是大哥、不甘质问的是三哥、声音甜软中带着惊恐的是小妹、那苍老而低弱的咳嗽声是父亲的……

    白未秋惊恐地看着李幼婴,发白的唇瓣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李幼婴拍拍他的脸,冷然道“杀人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先从最小的开始。”他一字一句“杀白家小妹。”

    屋外嘈杂更胜,脚步声、拔刀声、叫骂声、小妹惊恐的尖叫,混成一片。而后死亡来临的寂静、鲜血泼溅的声音……

    “不——”白未秋竭尽全力,吼出了这个字。

    他的长发凌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凄楚欲绝。

    “你要我怎样才肯放过他们?”

    “我要你活着。”

    “我并未想过要死。”

    “你能这么想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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