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赶紧讪讪地解释,然后低头行了个礼,拉了镜尘之外的婢女们就下了楼。
又是一阵咚咚乱跑。
这些姑娘也真是够毛躁的了,做什么都没个体统,全是一团乱糟糟。然而这也不怪她们,毕竟当年她们本就是当做发配冷宫调到凌霄宫来的,所以几乎没受过什么调教,而卫云翼又向来不会调教下人——当初卫府里的下人都是专人调教的,哪里轮得到他花心思?于是当她们渐渐发现她们这位主子虽然威严大却是从不处罚下人的,她们也就索性放开了拘谨,只把交待她们该做的事做了就算完了;不过好在还有个春心压着,这才不至于爬到主子头上去。
“既然大人起来了,镜尘这就去给大人打水。”
镜尘也对其他人的乱来有点不满,不禁叹了口气。
“镜尘,你等等。”
“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你过来一下。”
镜尘不知道卫云翼这是怎么了,便小心地凑过去,结果走近了几步才发现,原来卫云翼正站在铜镜前照镜子。
这可真稀奇了,卫大人虽然注重衣冠,却不是个顾影自怜的人,怎么就里衣半开地照起镜子来了?
然而待再走近几步,镜尘心里的疑惑便瞬间解开了——
虽然卫云翼这时已经把里衣的带子系好,但是微开的领口间还是倔强地伸出一支紫红斑驳的朱蕤,沿着卫云翼挺拔的颈项繁盛地向上开去;努力拉着衣领的两只手背上虽然比脖子上那串痕迹淡些,但是因为完全没有衣服的遮盖,倒是比脖子下面的更加显眼。
“大人,这……”
“这你先别管,赶紧想想有什么办法帮我弄掉!”
卫云翼显然已经恼火了一早上了李玄青这个混蛋!让你弄痕迹你倒是弄到能盖住的地方啊!咬在脖子上本就很难找高领的衣服遮盖了,他还咬在手背上,这是生怕别人看不到吗?!自己的职务可是要拿笔写字的,这要一揽袖提笔,不是全都被廖文看到了吗?这、这还像话吗?!
“镜尘实在不知道有什么法子,不然我去问问春心姐姐?”
“也好,你快去快回去。”
镜尘说完就赶紧“咚咚咚”地跑出去找春心了,只留下卫云翼一个对着镜子,拿手指拼命地又揉又擦,恨不能拿刀剜下去,可那痕迹却还是一次次顽固地浮现出来,好像成心跟他过不去似的,弄得他恨也不是,骂也不是。
李玄青这个家伙!难得自己昨天晚上那么顺着他,他就这么不知好歹,这要长久下去,这还了得?!
“大人。”
春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卫云翼稳了稳怒火,转身向她问道
“镜尘跟你说了吧?可有什么药能化这东西的?”
“回大人,没有。”
春心的话犹如死刑。
“没有?!”卫云翼立时急了,“怎么会没有?难道后宫里的妃子身上都不会有这种东西吗?”
卫云翼一边说,一边手指气得发抖直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一串青紫。
“回大人,妃子身上会有春痕,但是没有人想要消除,倒是有保持痕迹的方法,大人可想知道?”
春心的声音不缓不急,平静如水,这让卫云翼的心里更如火上浇油,积攒了一个早晨的恼火顿时爆发了。
“怎么会有人想保留这鬼东西?真是混帐!这帮太医脑子都老糊涂了吗?该做的药不做,不该做的药做它干嘛?!”
卫云翼暴怒之下也顾不得斯文了,迁怒太医不说,还差点没有破口大骂起来。
“回大人,春痕对妃子来说是宠幸的证明,自然会要保留。”
“可是我不想保留!我午后还要去秘书省任职,难不成要我带着这个去任职吗?!”
“大人若是觉得不妥,不妨告假在宫里休息几日,等春痕退了再去任职不迟。反正最多不过七天,大人也可趁机休养身体。”
卫云翼本就急着去追查真相,这下反而要困在宫里死等,真真是把他活活气死!然而他也知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派了镜尘去跟廖文告假,只说自己在牢里染了风寒,要休养几日。
李玄青昨晚说得真没错,自己虽然答应做他的人,可到底还是个男人,要让自己像个女人似的对他百依百顺,任他随意玩弄,果然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六十五回上
既然困在宫中无事,卫云翼索性练完功夫就坐在一楼厅堂里看书喝茶,一边看宫女们在屋里忙忙碌碌地收拾这收拾那。
“咦!这个东西是哪儿来的?怎么在这儿?”
“是不是二楼廊柱旁边的架子上挂的,我记得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去看看还在不在。”
“哎呀!这个花盆下面的底垫去哪里了?这一浇水漏得到处都是!”
“我也找了一天了,都没找到!不然去内府要一个吧,总不能老这么空着吧?”
“唉!好端端地搜什么歹人,这宫里弄得到处乱七八糟,收拾都收拾不过来!”
叫做小桃的宫女累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那一个与她要好的宫女赶紧笑着过来,帮她捶捶后背捏捏肩膀。
“大人在此,你们怎么能如此放肆?还不快闭了嘴干活儿去?”
春心一见她们在那里七嘴八舌又偷懒不干活,赶紧过来呵斥她们。
“春心。”卫云翼远远地叫了她一声。
“在,大人有什么吩咐?”
春心赶紧丢下她们回身跑到堂上去,小桃趁机在她背后冲着她做了个鬼脸,另一个宫女赶紧拉住她,连说带哄地拖到了院子外去。
“你也不要怪她们,昨天毕竟弄得宫里一片混乱,她们心里不高兴也是人之常情。我只问你那藏巫蛊的人可找到了?”
“回大人,内府来人说是那个叫王二的放的,已经把他抓起来严加审讯了。”
卫云翼闻言放下书“不,不会是他。”
春心不明白卫云翼的意思“可是内府来人说已经证据确凿,还说今天下午就能让他认罪呢。”
卫云翼皱着眉看了看春心,心下思量了一会儿,随即沈声道“王二一定是冤枉的,这事怕不是要屈打成招。你快随我去廷尉处看看,去晚了怕是王二的命就要有危险!”
卫云翼说完这句,便转身去楼上换外出的衣服。
“可是,那大人身上的痕迹怎么办?”
春心一边在后面跟了他上楼,一边问道。
“我披个大氅袖了手就好,救人要紧。”
卫云翼说话间也没有停下动作,春心赶紧跟着他进了屋,帮他把衣服换好。
另一面,阴湿昏暗的牢里四面火把,王二矮小的身体吊在绳子上,浑身已经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到处是伤痕累累。好在现在他已经昏迷过去,至少暂时感觉不到伤痛了。
“来人,把他弄醒。”
八字胡的清瘦判官喝够了茶,一面颐指气使地挥手叫个下人端走,一面尖细着嗓子叫唤了一声。旁边一个脸上长着胎记的胖狱卒闻声点了个头,借了火光看去,只见他赤裸着大汗淋漓的上身,远远看去简直是一头油光鋥亮的猪。再说“胎记猪”从墙角里拎起一桶也不知洗什么的污水,两步走到王二面前,“噗”地泼到了他身上。
“哎!你小心着点儿!都泼到本大人靴子上了!真是的!”
“八字胡”尖着嗓子怒骂了一声,随后把悠闲地伸得老长的脚收回来,不满地弯起兰花指弹了弹靴子尖儿。
“胎记猪”赶忙笑脸赔了不是,心里却直骂他活该谁让他把脚伸得比耗子尾巴还长,刚才都绊了自己好几次了,还在那儿晃来晃去,真让人恨不得一脚踩住它!
那边“胎记猪”把水桶放回了墙角,这边王二也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一点朦胧的火光,然后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一个半人高的桌子后面,一张八字胡老鼠脸正在对自己笑眯眯地说着话。
“王二,本官劝你快招了吧。这么硬撑着也没什么用,早晚你都是要招的,何苦要为难自己呢?”
第六十五回下
王二刚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音来,便使劲咳了咳,这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俺、俺、俺没有……俺不、不会害卫大人……”
“八字胡”听了王二的话半天没做声,“胎记猪”想他怕是又没听清楚,便凑近了低声说道
“大人,他还是不认罪。”
“本官长耳朵了!”
“八字胡”把胡子一吹,一双鼠目瞪了“胎记猪”一眼,随即故作沉思状“本官正在想要怎么才能让他招供呢……”
“胎记猪”卑笑着退了回去,心里却腹诽明明就是没听到,还装什么啊?
“王二,这话说实在的本官本不该说,可是看你这么可怜,本官也就老实话儿告诉你其实今儿早上上边儿就已经给本官下了话儿了,你今儿就是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反正人证物证都有了,你就是死鸭子嘴硬,也逃不过一死去。本官劝你不如乖乖认罪,还能少吃些苦头!”
王二听了身上显然一抖,声音也发了颤,泪也流了下来。
“大人……俺、俺实在不能……卫、卫大人救、救过俺的命,俺、俺不能……”
“唉,看来你还真是不见黄河不掉泪,不撞南墙不死心啊!来人!用——刑!”
随着最后一个“刑”字落地,“八字胡”如戏台上唱戏一般“啪”地一拍桌子,趾高气昂地对他瞪起眼睛来。
“哼!本官就不信你不招!”
“大人,用什么刑啊?”
“胎记猪”卑笑着凑过来弱弱问道。
“啊?”“八字胡”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光顾着好看忘了说具体的刑种了,便清了清嗓子,“咳咳,这个……你看着来吧,反正别用鞭子打了,打他也不招。”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声音这下骤然软了下来。
“好!,那不然烧烙铁?这个暖和。”
“这个主意好!本官正冷呢,快去端火盆儿去!”
“哎!”
“胎记猪”应了一声转身就去隔壁拿烙铁和火盆儿去,王二一听“烙铁”俩字儿却是顿时吓得浑身打抖,拼命地求饶
“大、大人!……俺、俺真的!……没、没没……没、没……”
“王二,说这些都没有用,你还是快招了吧!本官这儿人证物证都全了,就差你一个认罪画押,说实话本官在这儿也不舒服,本官也想回家搂着老婆孩子睡觉啊~~”
“八字胡”说着把两条老鼠尾巴抬到半人高的桌子上,翘着二郎腿晃悠起来。
“既然这样,可否先让在下看看人证物证是什么?”
“这容易~只要你先招了……咦?”
“八字胡”听声不对,猛地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头戴进贤冠身披紫色大氅的男子一身正气地立在自己身边,一双圆眼怒睁如火,吓得他“啪叽”一滚摔到地上,正好“胎记猪”端了东西进来,一见判官趴在地上呲牙咧嘴,也顾不得火盆儿了,赶紧过来扶他起来。
“你、你是谁呀?竟敢打扰本官断案?!”
“八字胡”一边儿揉着屁股怪叫一边儿对来人大发官威。
“在下卫云翼,官任秘书省着作郎。”卫云翼顿了一顿,又添了一句,“凌霄宫主人是也。”
第六十六回上
这狗官再不知道别的,“凌霄宫主人”五个字却是听得真真切切,赶紧一个翻身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下官该死!下官该死!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赎罪!”
然而一边叫唤着,他心里也在纳闷儿这凌霄宫的主人不该是皇妃吗?可是按照他在宫里总结的经验——凡是皇帝家的人,遇到男的叫大人,遇到女的叫娘娘,这是万年不变的真理。更何况刚才他好像听到前面说什么秘书省,若是在外廷任职这就更是要叫大人,哪有叫娘娘的理呢?可是他又说他是凌霄宫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