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那这沈玄又是你什么人……”沈连风越是不愿多说,魏溪越是来了兴致,一面绕着他转圈,一面盘问。
沈连风闭口不答,一个错步绕到魏溪身后,伸手揪起他后领,提包袱似的将他整个人给拎了起来。
魏溪来不及反抗便已双脚离地。沈连风轻功好得出奇,两度纵跃便登上屋顶,一纵之间跨度极大,几个兔起鹘落,又一个鸿雁拂水,已停在了魏溪所住的客室院子里。
苏晋之早已一觉醒来,他乍觉魏溪不见,正急着披衣出门。这下见到沈连风将魏溪带回,便停下了脚步,直直立在当地,眼神凌厉地扫向满脸羞愧的魏溪。
“还知道回来!”苏晋之恨声骂道。
沈连风似是也感觉出气氛不妙,略一拱手旋即离去。魏溪本想拉他为自己辩解两句,这下连个衣角都没有拉到。
他见师兄生气,确实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一面乖乖跟在他后头回屋,一面盘算着要怎样安抚。孰料那房门竟在他进屋前一步“砰”地一声关上,魏溪的鼻尖将将抵在那门板上。他站在屋外摸摸自己的鼻子,方才那关门声将他骇了一跳,这声响一听便知道苏晋之的火气不小。
魏溪心里也觉得委屈。他是心疼师兄疲惫才出门去的,谁知道这鬼地方这么复杂,一出去就绕不回来。外头凉风嗖嗖,他搓了搓胳膊,捏着嗓子叫道“哎哟,好疼~”
“这些鬼把戏,十年前就不管用了。”苏晋之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要是十年前,怎么会不管用?那时我痛得快死了,只要哎一声,师兄你就要飞奔来呢。可是你现在看也不看我了,就连我在外头遇上了华山派和烟霞派的人,也不愿理我了……”魏溪说得满腔哀怨。
果不其然,他话还没说话,门便打开了。
苏晋之抓着门板,眉头紧锁,脸上怒气虽还未消,更多却是忧虑“华山和烟霞,你在哪里遇见了他们?”
魏溪咬着嘴唇“师兄,外头天凉。”
苏晋之无奈“进来说话。”
诡计得逞,魏溪不无得意。他到桌边坐下,发现桌上已有现成送来的膳食,生怕师兄再出声责问,连忙举起筷子先把自己嘴巴塞满。
苏晋之本就不是真心生气,气也是气魏溪毒性刚解却到处乱跑,没有好生调养。他看见师弟吃饭并不阻拦,安安静静坐到一旁,还时不时地给他夹两筷子菜,命令他细嚼慢咽。
魏溪见师兄恢复往日体贴,这才大着胆子说“我……我出去是想给你……给你找吃的,可这鬼地方……”
“嘴里有东西就先别说话。”
魏溪赶忙把嘴里饭菜咽下,才说“这地方实在太绕啦,我逛了半天没找着厨房,倒是撞见了冤家。”
“华山派和烟霞派?他们也是来参加群雄大会的?”
魏溪点点头,把这一晚的遭遇一五一十道来。
“将功补过?你确定没有听错?”苏晋之听罢,再次确认。
“没错,就是将功补过。我也奇怪呢,他们图谋七星日月匕倒也罢了,阴谋不成,为什么要说是有过?那后来的这功,又指的是什么呢?”
“若我猜的没错,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群雄大会。”
魏溪伸手在盘子里撕下两只鸡腿,一只放在师兄碗上,另一只才留给自己。他对群雄大会一无所知,因而语气中也并不在意“这群雄大会到底是什么东西,泄露了又能怎么样?”
“依我这几天所见,群雄大会应该与对付逍遥楼有关,很可能是由铸剑山庄带头聚集江湖英豪,在约定的时间共谋大事。这计划一旦败露,势必要牵连许多人的性命,稍有差池,甚至会连铸剑山庄的基业也一齐赔尽。”
魏溪没想到这事牵连竟如此之大,吓得连手上的鸡腿也差点掉了,怔怔看着师兄“这么厉害?”
苏晋之面现愁容,缓缓摇头“想必逍遥楼早就对武林中的异动心有不满,这伙人心狠手辣,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魏溪想得却不是自己“那……他们真的会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么?”
“所以你要尽快养伤,我们趁早离开。”
“可是那傅庄主,不是师兄的朋友么?”
苏晋之沉默……他与傅卿云的确自幼相识,但是现如今魏溪身体未愈,外头强敌环伺,要如何抉择,倒真成了个难题。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我相信,此事傅卿云绝不可能没有准备。”
☆、挟持
铸剑山庄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傅卿云接手庄主之位迄今不过三年,这三年里铸剑山庄可谓翻天覆地。昔年他因父亲获罪与母亲一并受到株连发配边塞,其后傅家便江河日下。江湖上有传他父亲谋反一事是遭自家人陷害,其中最具嫌疑的便是傅卿云的伯父傅盛远。
可惜这傅二爷并没有兄长的本事,□□之后把偌大的家业倒腾得七零八落,不但为朝廷打造兵器的铸铁权不保,还因经营不利接连遣散了大半个宅子的下人。这些人临走时心怀怨愤,顺走了不少珍贵的兵器铸造图私自倒卖。一时间整个江湖都充斥着仿造铸剑山庄的兵器,令山庄的名声大受贬损。
三年前傅卿云突然出现在中原,有好事者以为他是从边关逃回来的,咋咋呼呼地跑去报官。那人兴冲冲跑到了县衙,却挨了县丞大老爷的一顿好打。原来傅卿云在边塞立下大功,早已获特赦释放,这一趟回来可谓是光明正大。
谁也没想到这打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能熬得下过边塞的风沙,他这一回家,不但铸剑山庄的下人们群心大振,连那小人得志的傅二爷都吓得六神无主。这人担心侄子抢了自己的位子,居然先下毒手,可这区区伎俩怎逃得过傅卿云的耳目,后者将计就计抓了个人赃并获,直接揪着他二叔告上了县衙。最后杀人一事证据确凿,傅二爷锒铛入狱,之后在他被关进牢门的第二天,便传出了他离奇自杀的消息。
傅小庄主的名称,于是由此传开。
他平时甚少公开露面,可关于他的为人他的做派,乃至他在边塞的种种轶闻,坊间早就有许多传说。有人说他男生女相,心思阴鸷狡猾,有的说他坚韧决绝,能卧薪尝胆。可当沈连风真的推着傅卿云出来时,大家都暗自吸了口气。这位傅庄主的面容固然是传言中那般女气,可在场没一个人想到,他真人竟生得这般妖冶娇美。
于是关于傅卿云的另一个传说,也是最不堪的传说,立刻在众人脑中浮现而出。
据传,当年傅卿云的娘亲被发配军中为妓,而他本该去当伙房杂役,可是因为他自幼貌美,刚入军营便被军爷拉入帐中为贴身侍奴。至于后来立的什么大功,又如何破格得到赦免,大家一见傅卿云这张脸,便不约而同的心照不宣了。
“各位英雄今日齐聚于此,想必是众志成城同仇敌忾。此次群雄大会为的是武林的将来,逍遥楼胡作非为已犯众怒,若我辈再不出手,将来坐等其声壮势大,必然再难去除!”他说罢,厅中即应声四起。
傅卿云淡笑一声,扬起黑金折扇,在胸前缓缓摇动。
他向来眼光毒辣,自然知道这些附和声中几成为真几成为假。于是场面话说完,便抬起手掌在空中轻拍两下。只见从大厅两侧鱼贯而入两列仆从,人手各捧一册,来到众人身后。
“各位,这是弊庄的冶兵券,将来各位如有需要弊庄打造兵器的,出示此物,弊庄必随时效劳。”
铸剑山庄自重振以来异宝迭出,不但重夺朝廷铸铁权,据说还搜集了各种西域奇兵与上古神器的图谱。想要求他们打造兵刃的客人踏破了庄门,奈何傅卿云从来是一副待价而沽的姿态,对于上门求售的人爱答不理,叫人直恨得牙痒。
原来他这数年放线,为的是等今天的这一条大鱼。现下傅卿云祭出这一招冶兵券,意在收买人心,不但下了血本且正中人下怀,其诱惑之大委实叫人难以拒绝。
有人伸手向那冶兵券探去,又忍不住抬起眼来重新打量了下端坐于上的傅庄主。这一眼所得与先前大不相同,先前人们见他只觉容貌甚美,现下一看,却看出了背后那份城府,与计算人心的了得。
知道别人要什么,又什么都肯舍得。这世上哪个还能强得过这个?莫不是这逍遥楼倒下了,江湖就成了他的?人群中有人如是想道。
可即便有人猜到又如何。有第一个领了冶兵券,便自会有第二第三个去领。大家见周围人都拿了,自己不拿像是吃了什么大亏。于是过不了多久,每个人都已把那封“投名状”似的东西纳入怀中。
傅卿云的扇子摇得愈发得意,他眯着眼说道“看来逍遥楼之苦,各位早就感同身受,但望本庄在除恶路上能助各位一臂之力,也不枉各位的抬爱了。”
“傅庄主过谦啦,逍遥楼横行霸道,我们早就受够了!”有人领了好处,就忙不迭地卖乖。
“是啊!那什么灰羽军,仗着自己有些能耐在武林中作威作福。他们真以为是自己是得了天子将令么?嘿嘿,就是皇帝老子发话,咱各路好汉还未必听他的呢!”
“尤其是那个什么灰羽统领方见离!简直就是狐假虎威,不见他功夫如何本事,脾气倒大得很!从来不拿人命当一回事,但凡他看不顺眼的,一向是有杀过无放过。那什么灰羽军也是,助纣为虐,实在与帮凶无异。”
“方见离?你说的可是那个爱穿白衣,装模作样的小白脸?”群豪中有人忽然问道。
“金兄,你也见过他么?”
那金兄道“见过,恐怕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怎么,他也招惹过你?”
金兄叹了口气“上个月我与几位同门途经燕子岭,正在道旁的茶棚歇脚,恰好那方见离也来了。他进店见到了我们,走过来就拔剑对我师弟说道把身上衣裳脱了。”
“这是个什么名堂?”
金兄续道“是啊,我们也不懂这是什么名堂。当时他和随从们都穿着便服,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我师弟便反驳道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金兄摇头“要是我早知道那是灰羽军,我一定拦着他让他乖乖脱下那件袍子。”
“为什么?难道他还会吃人不成。”
“何止吃人,他夺人性命简直完全不讲道理!我师弟话还没说完,方见离的长剑便已捅入他胸膛。只因剑刃太过锋利,刺破肌肤时竟无知无觉,我师弟直到把那三字说完,才发现自己中招。可木已成舟,就是要躲也已经晚了。”
众人道“草菅人命啊这是!”
金兄眼中带泪“就是草菅人命!你们猜方见离怎么说?他对我师弟说因为你不脱,便只有与这白衣一同消失在我眼前了。”
有人道“这样说来,我倒是也听人说过,这方见离自己一身白衣,却最见不得别人穿跟他一样的白衣裳。尤其是相貌俊秀、风姿朗朗的侠士,为此江湖上有不少青年侠士都折在他手上。更可恶的是他不但杀人如麻,每每杀了人还要给对方罗织罪名,破坏对方名誉。而那灰羽军又总是阴魂不散,维护在他左右,叫想报仇的人无处下手。如此恃众逞凶,实在是罪大恶极!”
傅卿云正愁大家对逍遥楼的恨意不够深不够浓,听见众人为这事群情激愤,当即推波助澜“只要逍遥楼还在一天,这样的小人便不能伏法,各位受难的亲人好友便不能瞑目!今天不仅是我们难得的机会,亦是唯一的机会,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必然能够马到功成!”
“傅庄主,恐怕是众人齐心协力,你一人马到功成吧!”一把声音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从大厅正门,大步流星走来一人。
确切地说是两人,因为那人手中还提着一人。
只是这人浑身无力,被别人掐住了脉门毫无反抗的余地。他一路被拖拽着前来,到得厅中被当先那人用力一甩,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下去。
傅卿云看清那人的样貌,神色微微一变。
被抓来的正是苏晋之,此刻脸色惨淡,全然没有血色。而抓他的,竟是那小人得志的秦若欺。
这人武功实在稀松,可偏偏苏晋之连一丝武功都没有,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才会撞在了他手里。
“方,方见离!”先前那控诉得满脸血泪的金兄伸手指着苏晋之,猛地大叫出声。
厅中没有见过方见离本尊的人们立即哗然“他就是方见离?”
然而那金兄又定了定睛,揉了揉眼,忽然改口“错了错了!是我认错了。虽然这位公子相貌上与那魔头十分相似,身上也穿白衣,但仔细瞧过才知道他不是方见离,不是方见离。”
傅卿云点点头,慢条斯理对秦若欺道“秦公子,莫非你也将这位认错,所以才兴师动众将他捉拿来此?”
秦若欺嘿嘿冷笑,扫视了一下周围,说道“我压根都没见过什么方见离,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这种原因。”
傅卿云问“哦?那是为了什么?”
秦若欺嘿嘿笑起来,仿佛已然成竹在胸,能随时将傅卿云掀翻在脚下“当然……是为了拆穿你的阴谋啊。”
☆、营救
这句话太过石破惊天,众人当场一片哗然。
“这可从何说起?”
“兄台,话可不能乱说啊。”
有人刚拿了傅卿云的好处,这时难免嘴软替他说两句好话“我看兄台是烟霞派人士,这兴许只是个误会,万一冤枉了好人可是亲者痛仇者快呐。”
“是啊是啊,逍遥楼作恶多端,在座恐怕没一个没吃过他们苦头的。要是阁下有别的想法,还请拿出证据说话!”
这秦若欺在江湖上毫无声名,众人说话间也是看在他一身烟霞服色的面上才留了三分情面。但秦若欺何等脾气,恐怕在座所有人还没他瞧得上眼的,非但毫不领情,还冷笑一声“傅庄主的确好手段!可他这么大费周章为的究竟是他自己还是在场各位,大家有没有想过?这逍遥楼倒了,下一个起来的又会是谁,难道大家心中没数么?”
有人挺身而出“要是江湖非要有人统领,那选个心服口服的,也比横行霸道的好!”
秦若欺瞥了说话人一眼“是么?那要是这心服口服的与那横行霸道的沆瀣一气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呵,我不过是提醒诸位别光顾着捞好处,连贱卖了自己性命都毫不知情!”秦若欺扯起苏晋之的胳膊,将他用力一搡,“呐,前不久家破人亡的萧堡主就是一个好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