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陪他们玩玩!”
“好嘞!”
两人此话一出,□□阵中当即人心溃散。
一人分心走神,张弦时一个疏忽,绷紧的弓弦没有扳住,竟然生生将自己的手指切下一节来。
这人捏着断指满地打滚,哀嚎极为凄厉,穆连钩眉头一拧,斥了声“废物”,便上前一剑,将其封喉。即便如此,□□阵中一泻千里的气势也并没好转,过不多时,便失误频出,倒的倒,歪的歪。
苏晋之与魏溪见不再有飞矢,终于垂剑收手。二人有些气喘,但与穆连钩营中的人相较,已不知从容了多少。
“如何?”苏晋之道。
“好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穆连钩眯起一对鹰眼,阴沉地打量着二人。
有言道,宝剑配英雄。即便这二人看不出底细,但那乌黑的长剑必不是凡品。
要说持剑之人毫无身份,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苏晋之淡然道“一介郎中。”
“笑话!郎中能有这样的本事,你这臭书生,当我们眼都瞎了不成!”门客头领骂道。
“在下的确半点内功也无,片甲不留已然确认,难道你还信不过他?”
那头领一下噤声,现在己方吃了败仗,靠山正在气头上,这话挑事挑得,恐怕只会叫靠山老人家恨上了他。
“好,既然你觉得我们没资格知道,也罢。这江湖上的人,谁都不可能真的销声匿迹。兄弟既然有一身好本事,便就等有好本事的人再来会会你吧!”
穆连钩显然是有了知难而退的意思,但嘴上说话,还要硬撑面子。
苏晋之道“正是,阁下既然知进退,在下便不远送了。”
谢家门客中有人插嘴“那解药的方子……”
“闭嘴!人丢得还不够么!”穆连钩怒喝,回头向着一地残兵败将暴躁地一挥, “撤!”
一群人就这么垂头丧气地走了,小院里经此一役,也是被折腾得残破不堪。
苏晋之望着面目全非的院子,不禁长叹一声。
魏溪的动作倒是麻利,已然东奔西跑捡起散落在地的断箭来。忽然间,他又想到什么,抬头问道“师兄,他们是不是,还会回来?”
苏晋之无奈点头。
魏溪似感觉到此事麻烦,略一思忖,说道“师兄刚才使的那些剑招,好像威力大得很。这些招式你从前没教过,这下我记得七八成了,还有几招,师兄一会儿再教教我。等下他们再来,我自己就能把人打跑啦。”
他少年天真,想得十分简单。苏晋之看他脸上表情,却是复杂得多。
魏溪自小习武便是他手把手教习,未曾倾囊相授,正是怕他艺高胆大,多生事端。现下祸事上门,且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寡众悬殊,岂是三拳两式能够解决。
“就算把这套剑学会,至多也是顽抗一时。要是对方仗着人多,再来轮番上阵,凭你我而人,又要如何抵挡?”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反正这山中一草一木,没有我们不认得的,跑到了山里去,料他们想追也追不上!”
苏晋之看看他,又看看这十年间安身立命的药庐,周遭的树,头顶的天,长叹一声“别捡了。”
“啊?”
“那些人恐怕连日都等不及,不等今日天黑,下一波就会杀到。”
“啊!”魏溪放下手中那一捧箭矢,着急问道,“那怎么办?”
“如你所说,我们真得逃了。”苏晋之为他理理鬓发,颇为感慨地道,“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
“离开这里……”
魏溪恋恋不舍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小院,虽然地方简陋,经过一场大战□□之后更显凋敝,但这毕竟是两人生活了十年的家,再怎么破败荒僻,都是他们的窝。
“不论去哪儿,都还在一起。”
苏晋之看出他的伤怀,拉过魏溪,在他手上握了握。
“嗯。”魏溪丢了手上的东西,并肩站过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两人下定决心,便也没有什么犹豫。家里除了药材也没有多余的宝贝,这便挑了几味最珍贵的,再裹上银两并几件换洗的衣裳,匆匆起行。
临走时,魏溪还郑重地给大门落了锁。苏晋之知道,二人这一走怕是再回不来了,只是怕对方伤怀,便没有道破。
他们常年住在山中,对蜗居四周的地形极为熟稔。谢家庄在南林县境,两人要绕开,便唯有取径山阴。为了躲避追杀,这一路马不停蹄,践小径穿密林,只是拼尽全力赶路,即便路旁风景如画,也无暇他顾。
他们踏着碎石穿越小溪,惊起了溪边两头饮水的小鹿。魏溪平时最喜在山中追逐猎物,这时知道赶路要紧,也没心思去看。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行,走出几步,却见身边没了影,心下一慌,连忙回头,却见苏晋之撑着膝盖正停在溪边喘气。
他是没有内功的,长途奔袭,又是如此速度,怎么会及得上魏溪。
“师兄,我背你!”
魏溪二话不说,摘下背上包袱,就过去到他身边蹲下。
苏晋之摆摆手“喝点水再走。”
去路还长,魏溪肩头有伤,若真叫他如此负重,怕是会加重伤势。于是他只得提议歇息,再做打算。
“好。”
魏溪放下行囊,忙不迭地去摘树叶掬水。他蹲在溪旁,掬了几次,等见到手中的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质,才敢捧到苏晋之面前。
“肩上伤势如何?”
“好多啦,没事啦!”
苏晋之就着树叶折成的杯子喝了一半,另一半让给了魏溪“给师兄瞧瞧。”
魏溪不自在地一让“都包扎好啦,在这儿拆开怪不方便的。”
他对苏晋之的话向来言听计从,未见有过异议。这下拒绝,却是让苏晋之确定了伤有问题。
“过来。”
“真的没事……”
魏溪嘴上小声反对,人还是不由自主坐了过去。
苏晋之解开魏溪衣襟,轻轻一扯,便将他左边衣裳扯松,拉下肩头。但见那裹伤的纱布已经渗了不少血,干的成了紫红色,尚有些未干的,仍是红得鲜艳。
“你背的包袱这么重,以为我真瞧不出?”
魏溪怎会不知道自己伤口又裂了,他只是吃得痛,又能忍,便不想碍着赶路。这下看到自己伤口恶化成这样,也知道师兄必然着恼,一下连大气也不敢出。
苏晋之的眉头在解开他衣襟那刻便即拧起,现下一面去解纱布,一面神色沉郁道“止血草可是收在包袱里?”
“……啊,对,对。”魏溪突地跳起来,慌张道,“我来找我来找!”
他扯过包袱,埋头一通乱翻,口中不住嘀咕“在哪儿呢,应该是放了的呀,明明在的……哦对,在这儿。没错,这就是了!”
苏晋之眼光在包袱中一扫,没说什么。他接过止血草放在口中嚼烂,而后解开纱布,为魏溪仔细敷上,再裹好伤口,为他拢好衣衫。
魏溪一直都安静如母鸡,太太平平地坐在原地,待包扎停当了,才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师兄我们快赶路吧,万一天黑,豺狼豹子可是都要跑出来的!”
“慢着。”苏晋之一手扯住被他紧紧护着的包袱,“这里除了草药,还有什么?”
魏溪的身子一僵,如同变成木头一般,极缓慢地转过身“没……什么呀……”
“打开。”
包袱被迫再次解开,魏溪的手死死揪住袱皮一角,始终不愿放松。
苏晋之索性抓住他手一扯,魏溪一个着慌,包袱便散落到地下,里面的东西统统跌落出来。
只见包袱中的物件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木马木球小木剑,还有泥娃娃小布袋,都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小孩子玩意儿。花布被磨得看不出花样,灰扑扑的好像乞丐头巾,木头制的玩具棱角也都磨圆了,表面油光水滑,乌亮乌亮。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年月长远,被人长期摩挲把玩过的。
魏溪观察着师兄神色,一低头俯身护住这些宝贝,像是母鸡护雏,生怕有什么闪失似的。
“你带这些做什么?快扔了,轻装简行,才好赶路。”
魏溪执拗地摇摇头,扁了扁嘴,没有答话。
“这些都是杂物,派不上一点用场。你肩头有伤,背着这些,岂非要压得一直也好不了。”
“可是、可是……”魏溪的神色委屈极了,“这都是……都是师兄你送给我的呀。”
☆、江湖
苏晋之微微一怔。心中似有一股热流涌起,然而淌过心尖,又是酸酸苦苦的,滋味难言。
“现在咱们是逃命,我无法负重。你又有伤,万一伤口绵延,可能影响你今后行动。因小失大,值得吗?”
他苦口婆心,说的还是一个道理。
这道理魏溪当然懂得,只是叫他弃了那些从小相伴长大的回忆,实在不舍。这些东西,每一样每一件,都承载着他与师兄的回忆。不论看见哪一样,都仿佛能想起当时师兄的微笑,他的低语……
“你若真心喜欢,师兄以后再送就是了。”
魏溪迟疑地抬头。
苏晋之又道“再说,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
“……”
“只选一样,把其余都丢了吧。”
魏溪很艰难地抿了抿嘴“好。”
他在一堆玩具中间挑来拣去,最后选中一把木剑,珍而重之地揣在怀里。
其余的东西也没有随地扔,而是在地上刨了个坑,把它们都用树叶包了,认真埋在土里。
仿佛他没有丢弃它们,而是一有空,便要回来取回它们的。苏晋之知道他的性子,由得他去。这孩子从小就念旧,穿得再破再烂的衣裳,也从来舍不得扔,自己养的小鸡死了,也要亲手垒个坟堆,葬在后院。
这些年来给他捡回家的受伤小动物有不少,有许多救活的,就养着,救不活的,就埋了。药庐的后院排满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土包,不知情的人,还当是这家大夫医术差劲,专门医死小东西呢。
两人如此这般一番耽搁,再启程时,天色已经不早。
他们这下轻装简行,脚程比先前总算稍快一些,到得山下,天刚擦黑。
四下一望,只有山径西首还有灯光,这户人家看来眼熟,魏溪记得,那是常来药庐看痛痹的樵夫老陆头家。
苏魏二人心道夜路难行,须得寻瓦遮头,于是上前叩门。老陆头见到治病的大恩公苏晋之,忙不迭将两人迎了进去。二人推说采药误了时辰,这才逗留至此。老路头也不疑有他,招呼来老伴儿就是热菜热饭地殷勤伺候。
他们跑了一天,正是饿得饥肠辘辘,得了老陆头一家的热情招待也没有推辞。老陆头直说承蒙二人多年照顾,无以为报,吩咐儿子去后院里搬了一坛子陈酿,坚持要给二人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