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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海捕文书 第34节

作者:王老吉 字数:14461 更新:2021-12-31 15:06:52

    ☆、第百十七回

    那阚涟漪听了这话,却是触动了心肠,不由眼圈儿一红道“你是太后最为宠爱的内卫,难道也不能免俗么?”弥琉璃闻言笑道“就因为娘娘待我视如己出,我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呀。”说到此处心中气血翻涌起来,又是伏在枕上一阵咳嗽。涟漪见了不敢怠慢,连忙喂他吃下丹药,又服侍他睡下,一面在旁边静静守着,初夏夜凉,涟漪原本也在年少光景,竟有些好睡,遂将头枕在炕沿儿上眯了一阵。

    这一觉睡得倒也深沉,直到次日天明了,方才悠悠转醒过来,抬眼一瞧,哪里还有弥琉璃的芳踪,心中不由埋怨自己不甚警醒,也不知这弥统领的功体恢复的如何了,怎么也不招呼自己一声就这般辣地去了,也算是个没情意的。

    想到此处,复又想起昨夜那人说的一番好话,他不愿意与自己多有瓜葛,倒也怨不着人家,原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前去招惹,他既然是太后最宠爱的内卫,只怕一生都要在御前服侍,如今此番不曾回应自家心意,正是他为两人绸缪之处,又如何这般错怪了他。

    涟漪胡思乱想了一回皆没有头绪,也只得打点行囊包裹,一路往那竹城水寨追赶众人,刚到了江水对岸自家山门的眼线酒肆之处,却见内中的几个店伙见他来了一齐乱跑,忙不迭地过来道喜讨赏钱。涟漪见状不解道“你们这些猴儿,都是给山里头惯坏了的,做什么几个月不见就讨东西,等我告诉大哥,可仔细你们的皮。”

    那一众伙计涎着脸笑道“七爷这可冤枉小的们了,自然是山门之中有了喜事,咱们这样嘴脸怎么好进去道喜呢,想着此次的喜银是摸不着了,谁知道天可怜见的将七爷这么个散财童子下降凡尘。”

    那阚涟漪闻言倒是一惊道“什么喜事,莫不是此番我长嫂肯了,竟下嫁给我哥哥不成?”那一众喽啰摇头笑道“若是恁的时,只怕这喜银都要散布天下了。”说着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涟漪闻言也绷不住笑问道“既然不是恁的,到底为什么?”

    那为首的喽啰笑道“三奶奶昨儿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阚涟漪听闻此言却是喜上眉梢道“这话真么?”一面自袖口摸出一把金瓜子儿,凌空一抛道“弟兄们辛苦!”那一众喽啰叫好哄抢,不一时将那些金瓜子儿全都摸了去,一面打了热水来与涟漪净面,又安排小船送他进山。

    涟漪进了聚义厅中,却是空无一人,因有些疑惑,意欲往后堂寻找,却在抄手游廊之处迎面撞见荀薰,那薰姑娘见了他不由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伸手就将他耳朵一拧忿忿道“好好的山门不回,又跑到哪里野去了?亏我这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你回来呢。”

    涟漪见状却是涎着脸笑道“六姐饶我吧,实在是路上遇见官差跟踪,我随后打杂带着他们绕了几个圈子,好容易甩开了尾巴才敢回来的。”荀薰闻言啐了一声道“如今上至朝廷下至州城府县的,谁不知道咱们九龙卫占了下五门的地盘,还用你帮着甩尾巴,谎话也说不周全,定然是瞧上了谁家的闺女,去做你的好上门女婿了吧。”

    这虽是句玩话,倒正说中了涟漪的心事,因红了脸道“六姐只比我大半岁,怎的就这样倚老卖老编排起人来了。”那荀薰见状娇笑了几声,忽然脸上一红,低低的声音道“他可有叫你带进什么东西来么?”涟漪闻言,四下环顾了一回,但听得那薰姑娘低声道“不妨事,他们都在后面逗小侄子玩儿呢。”

    涟漪闻言方才放心道“我的好姐姐,下次可别再派这样的营生给我了,要是让大哥知道,皮不揭了我的。”六姑娘闻言点点头道“好兄弟,自小就是咱们两个最好,如今这样的事情我若是不托付你还能对谁说去……”说到此处却是眼圈儿一红,哭得梨花带雨起来。

    涟漪从小对女孩子最没办法,如今见姐姐哭了,连忙上前携了她的手柔声劝道“好姐姐,此番倒是我的不是,往后你们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只管对我说就是了。”因说着,自袖口之中取了一封大红喜字贴面的信笺递在薰姑娘手中道“他在江湖上一切都好,是个出息的少侠了,如今托我转交你此物,我可不曾偷看过的,还有两个荷包,每个里面有一个金戒指儿。”

    说着又取出两个小荷包来递在荀薰手上,低头看时却是绣工精巧细致,一望可知是大镇店里上等绣娘的活计。薰姑娘见了这些物件,芳心之中羞涩惊喜,对着涟漪莞莞一笑,竟起身福了一福。唬得涟漪连声说道“不敢”,一面起身还礼。

    两个正闹着,忽听得身后有人笑道“怎的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着孟孟浪浪拜堂了不成?”两人闻言回头一瞧,原是双姑娘不知何时站在游廊柱子后面偷偷瞧着自己两个,不由均是脸上一红,那薰姑娘红了脸啐道“嚼舌根的小蹄子,仗着比咱们大几岁就只会欺负人的。”

    双姑娘见状佯作怒意道“你这蹄子当真反了,认真降服起你姐姐来?”说着上前捉了那薰儿搔起痒来,薰姑娘想来怕痒的,只扯了涟漪就往双儿身上推,兄弟姊妹几个打闹做一团,倒好不热闹。

    好容易丢开了手,那薰儿拉了涟漪的手笑道“我带你去瞧瞧咱们小侄子,生得比一般小儿长大许多,也真是苦了三奶奶,当日分娩之际凶险非常,我们女眷又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全然不懂这样的事情,倒是多亏了长嫂在此,方才救下三奶奶的性命呢,他又为大哥诞育过子嗣,只怕这个恩情咱们九龙卫却是一辈子也还不完了……”

    因说着,兄弟姐妹几个联袂往温青峰屋里去道喜,甫一经过生离死别,彼此之间倒也唏嘘,且喜那新生的孩儿粉妆玉琢十分可爱,一团喜气冲淡了此番离愁别绪。众人谈讲之间早已到了掌灯时分,因怕耽搁三奶奶休息,兄弟姊妹几人纷纷告辞出来,一面预备下家宴,重新给涟漪接风洗尘。

    飞天因如今虽然避祸在钱九家中,到底与他没有夫妻名份,又是别人的妻房,这样的家宴不好参与,因推说身子不爽快,叫志新陪着众人,自己自便回房休息,钱九见了倒甚是牵挂,因命人预备上等客饭送去给飞天用了,一面叫双儿前去陪伴照应。那双姑娘此番虽然对姒飞天有些叹服之意,只是他到底夺去自己的情郎,心中如何当真服气,听见大哥要派自己这个差事,心中老大不愿意,不由嘟起唇瓣摇了摇头,逡巡着不愿意进去。

    钱九见状正欲发作,却是薰儿乖巧道“咱们几个当中,除了大哥,就数长姐酒量最好,又喜欢吃酒划拳的,如今你这样热闹的光景打发她进去陪客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小妹今儿高兴,多吃了两杯,只觉得心中突突直跳,正想去外面走走,散一散,既然这样,不如就让我去陪伴那姒家娘子,在后堂做些活计,姑嫂说些闲话,岂不是两处有益么?”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六姑娘如今大了,倒很能为你哥哥分忧的,既然如此,就劳动姑娘前去陪陪客人,咱们接着吃酒行令罢。”因说着,一干江湖儿女复又欢会起来。那薰儿起坐告辞,提起裙摆莲步轻移来在后面客房之处,果见姒飞天一人独对青灯,正在灯下火苗下面做些绣工。

    见她来了,因起身问好,薰儿连忙上前按住他坐下笑道“姐姐恁般多礼做什么,如今你是咱们山门的大恩人,只有我行礼的份,如何敢劳动姐姐玉体呢。”飞天听闻此言温柔可爱,又见这六姑娘的人品出众,心中倒也着实疼爱她,因点头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都不必多礼的好,六姑娘此番前来相陪,可是你家兄长的意思么?”

    薰儿闻言笑道“正是呢,我哥哥怕姒娘子一个人用了饭闲坐在客房里没意思,因叫小妹过来瞧瞧,姐姐做什么呢这样用心的?”说着就着那青灯的火苗往飞天手上一瞧,原是一个小儿穿戴的肚兜,上头绣工十分鲜亮,倒比自己刚得的那一对鸳鸯戏水图样的荷包更为精巧细致,见这情形,只怕是因为山门之中新添了一个孩子,这姒家娘子此番进山不曾带得表礼在身上,是以绣了这样一个精美的玩意儿送与那三奶奶的新生孩儿,权且当做贺礼。不由赞叹笑道“好鲜亮的活计,姒娘子这样好的女红,又是这样容貌人品,当真是仙子托生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闺中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第百十八回

    姒飞天闻言摇头谦逊道“姑娘这话说差了,我可不敢当。”荀薰见这位姒家娘子虽然容貌人品出众,却又如此谦和恭顺,若是大哥娶了他,一家三口常住在竹城水寨之中,倒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只是天不遂人愿,如今竟不能完聚,倒也端的叫人可发一叹,又想起自家身世来,越发觉得世事无常,如露如电之感,不由眼圈儿一红,又不好在生人面前矫情起来,只得起身假意去瞧那姒娘子手上的活计。

    谁知刚刚俯身下去,那一对小荷包却从袖口之间滑落,正掉在飞天裙摆旁边,飞天见了此物倒也不甚在意的,因俯身帮她去捡,谁知那一个荷包不曾系好了的,将内中的金戒指儿掉了出来,飞天捡起来托于掌中细看时,却是个花好月圆的图样,又见那荷包上绣着鸳鸯戏水,便知这是那荀薰的私物,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薰姑娘的东西掉了,快些收起来吧。”

    那荀薰见自己的奸情给他撞破了,不由羞得满脸绯红,因上前拉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姒娘子千万别告诉了人去,小妹再不敢了……”飞天见这薰姑娘此番小儿女之态,倒觉得娇俏可爱,因噗嗤一笑道“我们母子原是来此间避祸借住的,哪有身为客人倒嚼起主人舌根的道理,薰姑娘此番是多虑了。”那薰儿见飞天此番拿住了自己的把柄,不但不曾轻视取笑,反而温颜软语说了这些好话,心中倒对他信赖依恋起来。

    因重新回在他身边坐下,试探着笑道“我冷眼旁观着,这几日志新倒是快活的很,总是缠着他父亲学些枪棒拳脚,功夫也俊了不少,要么就是成日里赖在三奶奶房中不肯走,当真喜欢他那小兄弟。”

    飞天见荀薰谈起爱子,倒也有些兴致道“这孩子年幼失怙,如今知道自己的生父尚在人间,自然是欢喜的,你们大哥也算是个人中龙凤的人品了,有他在此指示教训,我们志新只怕没几日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荀薰见姒娘子称赞起大哥来,因趁机笑道“既然如此,娘子为什么不索性就留在山寨之中,一家三口团圆度日起不好么?我听说……”说到此处却觉得这话不便相问,只得讪讪住了口。

    那姒飞天知道荀薰所指乃是自己意欲与金乔觉和离的事情,不由苦笑一声道“有些人在一起也未必快活,有些人不在一起了,也未必就是心里没有彼此,这样情愫姑娘心中也明白,又何必来问我呢。”

    荀薰听闻此言,倒是懵懵懂懂起来,因不解问道“娘子说这话,莫不是心中还留意着那金捕头么,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去寻了他来,或是一起在山门之中住下,或是另外寻个世外桃源平安度日,人生在世本就不长远,又何必百般为难自己,不能得偿所愿呢?”

    飞天听了这豆蔻少女的一番小儿女之言,却是没奈何一笑道“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你只要自己快活,就不管别人怎么想,若说教他来此处居住,岂不闻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虽然你们兄长确有容人之量,只是我夹在中间身份尴尬不说,我师兄到底也是上三门的首徒,如今教他依附着妻房过日子,就算他为了我尚能隐忍,只怕也是个杨四郎的勾当,过不长久的。若是跟了他去外面过时,又不知道你们家中那一位太夫人究竟是何打算,万一要对志新不利,单凭我夫妻两个,也不是你们这些与朝廷有些瓜葛之人的对手,若是我这孩儿有个闪失,不但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兄长一片回护之意了。”

    荀薰听了飞天这一回解释,方才点头不语,心中感叹自己到底年轻想不周全,看来世上之事当真好事多磨,倒触动了自家心肠,跟着眼圈儿一红道“我原以为只有我是这般进退两难的,不想娘子此番煎熬却比我更甚,只是难为你想得这般通透,竟能随遇而安,也算是难得的了。”

    飞天听闻此言,心中便知那薰姑娘所指之事,应与方才自己所见之物相关,又见这小妹子如今欲言又止妙目含嗔的模样很有些惹人怜爱,因试探着笑道“你与这人的事情,想必是兄长不愿为你做主罢?”

    荀薰见他说破,因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道“差着辈分呢,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勾当,不知怎么的就好上了,那时候都还小,兄长知道了也不曾当真,打的打骂的骂就丢开手,那狠心短命的因为此事不愿意呆在山门之中,就往江湖上走动去,如今好几年不见了,也不知道回来瞧我,如今我大了,眼看就要说亲,他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当真没情意,就算是个死,到底也该死在一处啊……”

    飞天闻言却是一惊,若说两人之间差了辈数,只怕却不是合乎天理人伦的勾当,只是这薰姑娘不曾言明,自己也不好细问的,只得含糊其辞道“这也未必是他无情,若是真要丢开手时,就不会将这些东西传递进来送与你收着,只怕他在外面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也未可知。”

    薰儿闻言点头道“当年他与家里闹翻就不曾再回来过,这几年都是靠我七兄弟传信的,家里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我如今大了,兄长因为姐姐守身不嫁,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几次三番微微对我透露过要说人家儿的意思,我仗着自己还年幼,只装作听不懂,就怕一日比一日大了,万一兄长不体恤小妹的意思,当真将我出聘发嫁,我虽然应名是他妹子,说穿了不过是他家里的家生子儿罢了,婚姻大事又如何可以自己做主呢。”因说着,不由愁眉深锁起来。飞天见状又不知如何规劝,正在心思绸缪之际,倒是那薰姑娘爽朗一笑道“理他呢,若是不急时,我就是急死了也没个奈何的,将就一日是一日吧,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没夫妻缘分,谁又能守谁一辈子。”因说着起身告辞出来,依旧回在自家闺房之中。

    姒飞天起身送了薰姑娘,回在内间之中却将她此番世故之言放在心上仔细品度一番,心中倒是凉了半截儿,想她一个年才及笄的花季少女,尚且这样认命,人生在世当真是全凭天作主,半点不由人的,因来在窗前伸手将那窗棂撑住了,绣楼之上凭栏远眺一番,心中只想着如今那金乔觉不知淹留何地,是否却能收到自己的家书。

    放下姒飞天如何心思郁结暂且不表,却说那薰姑娘回在闺房之中,瞧着左右无人,因回身掩了房门,挑起一盏孤灯,将那大红喜字的花笺子拿在手中,拆去信封细看时,但见上面写道“弄影妹妹妆次前番所赐扇坠子一个已经收到,此番相烦六爷带去香囊两个,戒指两枚,书信一封,还请珍而重之万勿泄露要紧。

    前日所赐花笺之中,姑娘尝言如今已过及笄之年,你我之间到底有甚打算,此番小人混迹江湖侠影萍踪,尚不能完纳姑娘心愿,不知甘效宝钏故事否?若得姑娘白首之约,小人虽男耕女织甘老临泉,亦为平生所求,不知姑娘芳心几许意下如何,若你我同心,可托六爷下次出离山门之日稍带信息,小人定不负姑娘相思之意。”底下落款却是“眷侍生”孤竹明哲。

    薰姑娘见了这样的落款,恨恨将那花笺子丢在地上道“上头唤我弄影妹妹,底下倒写什么劳什子的眷侍生,真是个呆头鹅,不知道差了辈份反出天理人伦去,还要故意的表白表白怎的?”说着提纵罗裙轻移莲瓣,正欲踩几下那花笺子泄愤,见了上面大红喜字的底子,却又舍不得,只得复又俯身拾起来贴身收好,一面独对铜镜卸了残妆,吹灯上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只得复又披了衣裳坐起身子,斜倚着熏笼借助微弱的月光复又将那一封私信反复念了几遍,品度情郎言下之意。

    心里明白这是要带着自己私奔的意思,当年那明哲的父亲也是自己九龙卫中的一员,却因为贪恋着民间一段儿女私情,不想再次沾染朝廷是非,是以竟挂印封金不告而别。

    他原是龙禁尉的枪棒教头,钱九郎诈死脱离皇族之前,此人虽然他的奴才,却也是奶兄弟,他母亲当日就是钱九的乳母,有了这样的亲戚情份在里头,待到钱九稍微长成之际,便命此人做了自己的骑射师父,教授一些启蒙功夫,与此人又有半师之份,是以后来他反出九龙卫另立门户之际,那钱九倒也不曾追究。

    谁知那人在外面过了几年逍遥日子,他那浑家却是个红颜薄命的,一病死了,只留下个尚未成人的孩儿,那人心灰意懒之际,却将那孩子送至上门之外的眼线客店之处,留书一封转托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照顾这孩子,自己却遁入空门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这才是孤狼0 0~

    ☆、第百十九回

    那孤竹明哲既然年幼失怙,钱九郎见了却也不念他家大人的旧恶,依然十分怜惜,冷眼旁观着这孩子与七妹年龄相仿,就命人安排叫他们两个挤在一处里外套间作伴,因是同龄孩子,常年一处伴着,倒可以稍减明哲心中孤寂之感。

    当日那荀薰姑娘长到七八岁上,原本是宫内的见习宫女,因为生得瘦弱可怜,倒叫皇后瞧见了十分怜惜,就将她指派在双姑娘身边调理教训,那双儿自小没个亲人,只将这薰姑娘当做亲妹子一般抚养教育起来,等到跟着钱九出来自立门户时,也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就被大人安排着与那孤竹明哲比邻而居,一对小儿女两小无猜的勾当,待到十二三岁时,渐渐都有些情窦初开了,只是当家人中,钱九早已给人关进大理寺中不得自由,自然管不得家里的事情,双姑娘又因为失了情郎,每日也是失魂落魄的,对他两个暗生的情愫竟不能察觉,其余几个兄弟常在武林行走,又要负责暗中保护飞天母子周全,自然也想不到此处,是以这名份上的姑侄两人竟渐渐有些眉来眼去的光景。

    开始那孤竹明哲还避讳一些,到了后来,背人的时候就只叫她妹子,或是弄影、薰儿等等,再不肯唤她小姑姑了。那薰姑娘年未及笄的少女,这情郎又是从小一处长起来的,彼此模样性情都熟悉,自然心里愿意,只是碍于亲戚情份,也不敢说破。

    两人就这样不清不楚了一段日子,谁知那钱九郎在狱中避祸之际,恍惚听闻当朝太后经常派出眼线往那姒家娘子家中查探,心中不知这位继母有何打算,又怕飞天与爱子遭遇不测,因顾不得钦犯的身份,竟越狱而出,前去回护他们母子,又给飞天严词拒绝,只得暂且回到山寨之中,一面调理那武骨伤口,一面暗中派人密切注意飞天一家的动静,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忽然撞见那荀薰与孤竹明哲两个在山寨后花园处偷期密约,不由得心中大怒,将那明哲狠命打了一顿,若不是双儿与薰儿在旁求情,只怕就要闹出人命来。

    那钱九郎发泄了怒气之后,又将他两人奚落一顿,薰儿是女孩子,脸皮儿薄,禁不得说,钱九因只恨那孤竹明哲恩将仇报,不期待他回报自己山门之中多年养育之恩,却反过来勾引自己的长辈,做出此番没天理没王法的事情来,丢了他家大人脸面。那孤竹明哲原本生得桀骜不驯,虽然钱九贵为王侯之尊,这样折辱一番却是将息不得,因上前给那钱九郎磕了三个响头,报答他养育之恩,一面只带了随身兵刃换洗衣物,银两也不曾带得,竟私逃下山不知所踪。

    那薰姑娘听闻此言,哭得死去活来,寻死觅活闹了几日,好歹给双儿劝住了,因为她与明哲不同,原是自小在宫里服侍的奴婢,又深得先皇后的宠爱,娇养在闺中,是以从小立志跟在钱九身边服侍,不肯为了儿女私情抛撇下这位义兄。因此这一对小鸳鸯就这样风吹雨打的散了,其间虽有那阚涟漪在当中传信,却是再也不曾见面的。

    如今见他传递进来这样的消息,只怕是唯恐自己日渐大了,那钱九郎就要将自己发嫁给个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今好要先下手为强,先将自己拐了去,到时私定终身,生米做成熟饭之际,兄长就算反对,也是无可奈何。只是那薰姑娘得了钱九郎生母的一番照拂,却又不愿意违背先皇后的遗愿私奔出去,思前想后,倒是如今进来的这位长嫂,为人通情达理,态度恭顺言语谦和,最能管住兄长的,若是他金口一开,略吹一吹枕边风,自己的婚姻大事到了此人手上,必定手到擒来。

    薰姑娘想到此处,因心中自以为得计,打定主意找个机会对他说了,那位长嫂人品温柔,又对自己怜惜有加,自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因放下心中大石,辗转一番方才睡了。

    荀薰这厢一夜不曾好睡,后面绣楼之上姒飞天送走客人,因铺床叠被打点一番,却依旧不见孩儿回来,等了半晌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因穿戴整齐了推门下楼,往前面寻找,寻了几处皆说没见少主在此,后来还是遇见了对江澄,因提着灯笼上前笑道“想是还在校场习武呢,方才晚饭时节就听见这孩子缠着他父亲喂招,想是原先学习的招式都已经练得十分纯熟了,又跃跃欲试学些新鲜玩意儿也未可知。”

    姒飞天闻言蹙眉道“这孩子平日里再不是这般缠人的,只怕是这几日叫你们给惯坏了,他父亲平日里打点这样大的一座山寨,就是寻常县里的太爷也没有他人多事忙,如今倒为了学些枪棒拳脚总去勒掯他,也是不知道进退的孩子。”

    那对江澄闻言摇头笑道“长嫂这话说差了,大哥如今得了这样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儿,欢喜得什么似的,每日里带着志新习文练武,那样自在高兴,这些年来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的。”

    飞天闻言心中倒也替他欢喜,遂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校场将他唤回来,如今虽然天色长了,小孩子家也禁不得熬夜的。”因说着辞别了对江澄,往那校场方向而去。

    果然远远的就瞧见了他们父子两个正在演武,因咳嗽了几声向前去道“志新,你这孩子好不省事,怎的这样不分日夜缠着父亲练武的,他此番统领山寨,夙兴夜寐十分辛苦,快别缠着父亲了,跟我回去安置吧。”连唤了几声方听得志新焦急回应道“母亲快来瞧瞧罢,父亲不知怎的走不动路了,又不教我回禀娘知道的。”

    飞天听闻此言,便知那钱九郎的武骨又出了什么差池,当下也顾不得瓜田李下之嫌,连忙上前搀扶了钱九柔声问道“觉得怎么样,是否那武骨之中的金线又腐朽了?”钱九此番见了心上人,却是豪横不肯示弱的,因摇头苦笑道“不妨事,此番劳动娘子玉体,前去叫我妹子过来服侍吧,小人膝下武骨腐朽,伤口腌臜不堪,唯恐唐突了娘子的妙目。”

    飞天闻言摇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与我说这些生份的话,我见那双姑娘的绣工总不能得你家太夫人的亲传精髓,竟不及我的女红手段,如今天色已晚,只怕你弟妹们都已经睡下了,又何必兴师动众的传唤他们前来服侍,现下我针线簸箩里东西都齐全,不如扶你到我房里处置一下,若是依然不妥当,倒要下山去请个正经太医前来瞧瞧,即便是补好了伤口,也还是要吃几剂凉药去去炎症火气的。”

    钱九闻言还想再说时,飞天早已吩咐志新道“还不快搀着你父亲到我房里去。”志新瞧着如今父母亲已经化销恩怨重归于好,心中自然欢喜,因拉着钱九的手臂哀求道“父亲就去娘房里养伤吧,又何必还要麻烦小姑姑一趟呢。”钱九见爱子发话,只得点头道“如此还要劳动娘子为我施以妙术。”

    飞天闻言点了点头,母子两个搀扶着钱九郎来在后面绣楼之处,且喜沿路之上不曾有人撞见的,回到房中,飞天因打发志新先去外间睡了,一面自己煮了些滚水备用,用金剪剪开那钱九的中衣一瞧,果见武骨伤口之处已经发炎,连忙动用针线将那经络上的金线一一挑出来,将那滚水沾湿了巾子小心擦拭干净了,几次三番将内中脓血逼出,复又用了天蚕丝的材质将那经络一根一根如同打络子一般的织就起来。忙了半夜,好容易将他伤口缝合妥当了,但见那钱九郎面色潮红,似是感染的症状,又有些出汗的,倒不好撵他出去,只得将他留在闺房之中胡乱睡了,自己依旧往外间来与孩儿同住。

    次日天明,那荀薰因要与飞天商议允婚之事,却早早起身梳洗打扮整齐了,想着那姒家娘子喜欢淡雅清新之物,连忙将自己平日所穿的豆蔻艳妆换了,却穿了一件蜜合色的袄儿,搭配着白绫裙子,越发显得淡薄凄楚惹人怜爱,又想着此番姒娘子进了山门之中,与自己盘桓不多,如今这样辣的去了,倒像是赶着他将自己发嫁似的,思前想后,因在针线簸箩里面取了一个没绣完的小荷包带上,权且当做话头儿。

    荀薰拿了那荷包绕到后面绣楼之上,轻提罗裙举身登楼,却见门户紧闭,心中暗道莫不是这位姒家娘子尚未起床,正在逡巡之际,忽听得门棂一响,但见那姒娘子早已梳妆整齐了,正在开门通风,见了她倒是唬了一跳道“薰姑娘这样早,想是有什么急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飞天心太软~

    ☆、第百二十回

    薰儿听见他问,正欲答言,却见钱九整顿着衣衫从内间出来,见了她倒是一愣,继而脸上一红道“六姑娘起得早啊。”说着咳嗽一声,径自推门去了。那荀薰见状大吃一惊,心道昨儿刚刚与这姒家娘子深谈过此事一番,听他言下之意,正是一心一意在那金乔觉身上,怎的此番倒给大哥留门,教他在自己房中过夜。

    姒飞天见那薰姑娘脸上变颜变色的,此番自己又瓜田李下的不好解释,只得搭讪着请她进来坐坐,一面唤醒了志新给这小姑姑请安。薰儿见飞天此番留宿钱九,还道是两人之间有了什么进展,心道若真是破镜重圆,倒也是美事一桩,如此一来自己的婚事就更好办了。

    因扭扭捏捏取出了自己上半年绣的那小荷包来递在飞天手中笑道“娘子别笑话,还求指点指点小妹的绣工如何?”飞天见状知道她不过拿这东西做个话头,也只得接了,拿在手中细看时,工艺倒还精巧,只是比之双姑娘又差了一层,更不能与自己的针黹女红相提并论。

    因点头笑道“一针一线倒也费去许多功夫了,薰姑娘年纪轻轻,这样绣工也算是难得。”那薰儿听闻此言红了脸道“我长姐对我最是骄纵宠爱的,这一年半载的就动过一回针线,且喜是江湖儿女,若是生在一般的小门小户,这样针线只怕嫁不出去。”说到此处红了脸掩口而笑。

    飞天见状,心中猜测她是为了前日提起的那个情郎而来,因顺势接过话头道“薰姑娘既然有了意中人,彼此中意,倒也不愁发嫁之事。”荀薰闻言秀眉微蹙道“姒娘子这话说得轻巧,只是过不去我兄长那一关,我那冤家原是子侄一辈的,大哥哪里肯允了这样没人伦的亲事……”

    飞天闻言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呢,你们又不是血缘至亲,不过通家之好罢了,况且你们两个年纪又相仿,你生得这样的容貌人品,外头说去只怕不中意,如今这一个既然是自小一起长起来的,模样性情都熟悉,岂不是比外头寻的还要强一些。你兄长此人我是知道的,最是牛心左性不知变通,等我闲了时劝劝他只怕就好了也未可知,到了恁般时节我悄悄告诉你,你再遣人传话教他来提亲便罢,自然没有不成的道理。”

    那薰姑娘听了喜不自胜,心中暗道此番求对了人,如今这位长嫂是大哥心尖儿上的人,只要他一发话,再也没有不成事的道理,因起身深深地福了两福道“若真能如此,姒娘子就是我们两个的大恩人,小妹这里代明哲多多拜谢了。”姒飞天见状连忙将她搀扶起来还了半礼,一面安慰一番打发她去了。心中却想起钱九的事情来,此番给这薰姑娘撞见他从自己房里出去,只怕传遍了山寨之中又要生事,只是若嘱咐薰儿守口如瓶倒也容易,却越发显得自己瓜田李下做贼心虚,转念一想入籍既然已经写下家书要与那金乔觉和离,自己名声体面原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对得起良心罢了。想到此处却又觉得好没意思起来,只得止住缭乱思绪,前去寻那钱九商议荀薰的婚事。

    来在议事厅前面,但见那对江澄与阚涟漪两个侍立在门外,见他来了,纷纷上前见礼,飞天见他两人眉目之间多有喜气,只怕今儿那钱九从自己房里出来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山寨之中,不由得脸上一红道“我找你们兄长说句话,烦请二位前去通禀一番。”

    那对江澄闻言笑道“姒娘子这话差了,大哥早有吩咐,娘子在山寨之中来去自由,并不受山规所限,没有半点儿拘束的,如今要寻兄长,自去便了,却用不着小弟前去通禀的。”飞天听闻此言也只得罢了,索性推门进去,却见那偌大的议事厅中只有钱九一人正在办理公事。

    见他来了,连忙起身来在飞天面前深施一礼道“娘子若有什么吩咐教训,只要遣人来说一声,小人自当去办,怎好劳动娘子玉体奔波一回。”飞天见他此番温文谦恭,连忙还了半礼道“常言道客随主便,虽然我孩儿是你此间的少主,我并不敢十分越礼,此番倒真有一件大事要与山主商议。”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但凭娘子吩咐无妨。”飞天摇了摇头道“吩咐可不敢当,只是我近日里与那荀薰姑娘走得近,却常见她一副愁眉深锁的小儿女之态,旁敲侧击之时又不好细问,隐约猜测是她日渐大了,只怕是心理明白了男女之事,方有这样伤春悲秋的情怀。方才去瞧三奶奶时,倒大概听闻前几年那件故事,就不知道如今他们两个正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这个做父兄的,心里到底有个算计没有呢。”

    那钱九郎闻言倒是一愣,继而笑道“你我相识多年,我竟不知姒娘子如今久在闺阁之中,却也管起别人的婚姻大事来了。”姒飞天闻言脸上一红,还道是钱九借故奚落他,神色一变转身就往外走。

    钱九见状慌忙闪至他跟前拦住了,一面陪笑道“好好的怎么恼了,小人的意思是说娘子如今大了,人情世故上倒比往常出息多了,再配上这样的人品,竟是个完璧无瑕的天仙。”飞天听了他这一顿歪理的找补,倒给他哄得没了脾气道“这是何苦来呢,取笑了别人又赔罪,倒不如话到嘴边留三分的好。”钱九闻言打躬作揖的笑道“娘子教训的是,若说薰妹那件事情,倒也不值什么,只是明哲他父亲出家之前曾经留下话来,不让他在武林之中说亲,赶明儿大了,寻一门庄户人家,小门小户的闺女过起来生儿育女罢了,他父母因为江湖纷争门户之见,方才落得如今妻离子散的地步,是以他父亲却不愿意让这孩子重蹈覆辙。

    况且薰妹那里原有我家太夫人的指婚旨意,如今男家还不曾退亲,岂有一个姑娘许下两家的道理,那天理人伦上虽然不好看,又不是至亲骨肉,到底无妨。”

    飞天听闻此言倒是有些好奇道“薰儿原来是自小说下人家的,既然这样,她一个女孩儿家,倒也应该谨守本份,怎么又与那孤竹明哲有些瓜葛,说到底,都是你这兄长教训不严的缘故。”

    钱九听闻此言,便知姒娘子心中倒有些瞧那荀薰不起的,只因她是女孩子,不能说几句重话,是以明知自己当年给人关入天牢之中,对家事鞭长莫及,也只能将此事归咎于自己身上,当下也不敢十分分辩,因笑道“娘子说我我不敢反驳,只是却错怪了薰妹,如今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已给太夫人指婚一事,当日她尚在小儿女的年纪,混沌未解世事之时我就已经锒铛入狱,如何有机会对她说起此事,等我顿挫铁索之日,她早已与那孤竹明哲存了那个念头在心里,这事一旦闹出来,她虽然敢爱敢恨,却也是个懂得礼义廉耻的清白闺女,万一羞愤自尽,岂不是对不起当年我生母对她一片娇养的心意,是以我也不曾明确对她说过,幸而那边男家并不知道此事,只等薰妹过了及笄之年就赶着发嫁过去也罢了,当日他们论交情的时候彼此年纪都还小呢,男女之事不过一知半解,未必就是真有情谊,不然那孤竹明哲当年狠心逃出山门之时,也不会一去就没了音讯,这些日子也不说回来看我妹子一次。”

    姒飞天听闻此言摇头苦笑道“你们虽说是结义兄妹,论理却还是主仆,并不是亲生的,她一个姑娘家,闺房私事岂有全都想你提起的道理呢,自然是要与女眷们闲话的,或是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兄弟们商量着,如今你是她正经主子,她倒敢拿这话来招惹你不成?当真是越活越不懂得人情世故了。”

    钱九见飞天奚落自己,心中猜测那荀薰的心事已经给他探得了,连忙拱拱手陪笑道“娘子金玉良言,点化我这样顽劣的人品,想是蕙质兰心已经猜中了薰妹的女孩儿心思,若真如此时,好歹赏我罢,倒也省得我再问人去。”

    飞天见钱九此番央求,也只得没奈何道“我恍惚听见这薰姑娘倒不曾与那孤竹明哲断了来往的,你们山中又不是铁打铜铸的,与江湖上有些书信往来论理也不值什么,那薰姑娘要与她情郎取得联系原也不是难事,只是我见她人品还算端庄,虽然相思之情难解,却并不肯轻易偷期密约的,更不曾反背你们,私逃出山门之外,单凭这一样,也值得你这做哥哥的怜惜体谅才是。”

    钱九闻言有些讶异道“莫非这些日子竟有人暗中传递书信,这还了得,既然此物能够传递进来,只怕山里的消息却也穿得出去,若真是如此,来日朝廷发兵进来,你我与孩儿的性命又当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阿九还是比较实在的~

    ☆、第百二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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