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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海捕文书 第12节

作者:王老吉 字数:45299 更新:2021-12-31 15:06:37

    、第百十七回

    那阚涟漪听了这话,却是触动了心肠,不由眼圈儿一红道“你是太后最为宠爱的内卫,难道也不能免俗么”弥琉璃闻言笑道“就因为娘娘待我视如己出,我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呀。”说到此处心中气血翻涌起来,又是伏在枕上一阵咳嗽。涟漪见了不敢怠慢,连忙喂他吃下丹药,又服侍他睡下,一面在旁边静静守着,初夏夜凉,涟漪原本也在年少光景,竟有些好睡,遂将头枕在炕沿儿上眯了一阵。

    这一觉睡得倒也深沉,直到次日天明了,方才悠悠转醒过来,抬眼一瞧,哪里还有弥琉璃的芳踪,心中不由埋怨自己不甚警醒,也不知这弥统领的功体恢复的如何了,怎么也不招呼自己一声就这般辣地去了,也算是个没情意的。

    想到此处,复又想起昨夜那人说的一番好话,他不愿意与自己多有瓜葛,倒也怨不着人家,原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前去招惹,他既然是太后最宠爱的内卫,只怕一生都要在御前服侍,如今此番不曾回应自家心意,正是他为两人绸缪之处,又如何这般错怪了他。

    涟漪胡思乱想了一回皆没有头绪,也只得打点行囊包裹,一路往那竹城水寨追赶众人,刚到了江水对岸自家山门的眼线酒肆之处,却见内中的几个店伙见他来了一齐乱跑,忙不迭地过来道喜讨赏钱。涟漪见状不解道“你们这些猴儿,都是给山里头惯坏了的,做什么几个月不见就讨东西,等我告诉大哥,可仔细你们的皮。”

    那一众伙计涎着脸笑道“七爷这可冤枉小的们了,自然是山门之中有了喜事,咱们这样嘴脸怎么好进去道喜呢,想着此次的喜银是摸不着了,谁知道天可怜见的将七爷这么个散财童子下降凡尘。”

    那阚涟漪闻言倒是一惊道“什么喜事,莫不是此番我长嫂肯了,竟下嫁给我哥哥不成”那一众喽啰摇头笑道“若是恁的时,只怕这喜银都要散布天下了。”说着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涟漪闻言也绷不住笑问道“既然不是恁的,到底为什么”

    那为首的喽啰笑道“三奶奶昨儿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阚涟漪听闻此言却是喜上眉梢道“这话真么”一面自袖口摸出一把金瓜子儿,凌空一抛道“弟兄们辛苦”那一众喽啰叫好哄抢,不一时将那些金瓜子儿全都摸了去,一面打了热水来与涟漪净面,又安排小船送他进山。

    涟漪进了聚义厅中,却是空无一人,因有些疑惑,意欲往后堂寻找,却在抄手游廊之处迎面撞见荀薰,那薰姑娘见了他不由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伸手就将他耳朵一拧忿忿道“好好的山门不回,又跑到哪里野去了亏我这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你回来呢。”

    涟漪见状却是涎着脸笑道“六姐饶我吧,实在是路上遇见官差跟踪,我随后打杂带着他们绕了几个圈子,好容易甩开了尾巴才敢回来的。”荀薰闻言啐了一声道“如今上至朝廷下至州城府县的,谁不知道咱们九龙卫占了下五门的地盘,还用你帮着甩尾巴,谎话也说不周全,定然是瞧上了谁家的闺女,去做你的好上门女婿了吧。”

    这虽是句玩话,倒正说中了涟漪的心事,因红了脸道“六姐只比我大半岁,怎的就这样倚老卖老编排起人来了。”那荀薰见状娇笑了几声,忽然脸上一红,低低的声音道“他可有叫你带进什么东西来么”涟漪闻言,四下环顾了一回,但听得那薰姑娘低声道“不妨事,他们都在后面逗小侄子玩儿呢。”

    涟漪闻言方才放心道“我的好姐姐,下次可别再派这样的营生给我了,要是让大哥知道,皮不揭了我的。”六姑娘闻言点点头道“好兄弟,自小就是咱们两个最好,如今这样的事情我若是不托付你还能对谁说去”说到此处却是眼圈儿一红,哭得梨花带雨起来。

    涟漪从小对女孩子最没办法,如今见姐姐哭了,连忙上前携了她的手柔声劝道“好姐姐,此番倒是我的不是,往后你们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只管对我说就是了。”因说着,自袖口之中取了一封大红喜字贴面的信笺递在薰姑娘手中道“他在江湖上一切都好,是个出息的少侠了,如今托我转交你此物,我可不曾偷看过的,还有两个荷包,每个里面有一个金戒指儿。”

    说着又取出两个小荷包来递在荀薰手上,低头看时却是绣工精巧细致,一望可知是大镇店里上等绣娘的活计。薰姑娘见了这些物件,芳心之中羞涩惊喜,对着涟漪莞莞一笑,竟起身福了一福。唬得涟漪连声说道“不敢”,一面起身还礼。

    两个正闹着,忽听得身后有人笑道“怎的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着孟孟浪浪拜堂了不成”两人闻言回头一瞧,原是双姑娘不知何时站在游廊柱子后面偷偷瞧着自己两个,不由均是脸上一红,那薰姑娘红了脸啐道“嚼舌根的小蹄子,仗着比咱们大几岁就只会欺负人的。”

    双姑娘见状佯作怒意道“你这蹄子当真反了,认真降服起你姐姐来”说着上前捉了那薰儿搔起痒来,薰姑娘想来怕痒的,只扯了涟漪就往双儿身上推,兄弟姊妹几个打闹做一团,倒好不热闹。

    好容易丢开了手,那薰儿拉了涟漪的手笑道“我带你去瞧瞧咱们小侄子,生得比一般小儿长大许多,也真是苦了三奶奶,当日分娩之际凶险非常,我们女眷又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全然不懂这样的事情,倒是多亏了长嫂在此,方才救下三奶奶的性命呢,他又为大哥诞育过子嗣,只怕这个恩情咱们九龙卫却是一辈子也还不完了”

    因说着,兄弟姐妹几个联袂往温青峰屋里去道喜,甫一经过生离死别,彼此之间倒也唏嘘,且喜那新生的孩儿粉妆玉琢十分可爱,一团喜气冲淡了此番离愁别绪。众人谈讲之间早已到了掌灯时分,因怕耽搁三奶奶休息,兄弟姊妹几人纷纷告辞出来,一面预备下家宴,重新给涟漪接风洗尘。

    飞天因如今虽然避祸在钱九家中,到底与他没有夫妻名份,又是别人的妻房,这样的家宴不好参与,因推说身子不爽快,叫志新陪着众人,自己自便回房休息,钱九见了倒甚是牵挂,因命人预备上等客饭送去给飞天用了,一面叫双儿前去陪伴照应。那双姑娘此番虽然对姒飞天有些叹服之意,只是他到底夺去自己的情郎,心中如何当真服气,听见大哥要派自己这个差事,心中老大不愿意,不由嘟起唇瓣摇了摇头,逡巡着不愿意进去。

    钱九见状正欲发作,却是薰儿乖巧道“咱们几个当中,除了大哥,就数长姐酒量最好,又喜欢吃酒划拳的,如今你这样热闹的光景打发她进去陪客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小妹今儿高兴,多吃了两杯,只觉得心中突突直跳,正想去外面走走,散一散,既然这样,不如就让我去陪伴那姒家娘子,在后堂做些活计,姑嫂说些闲话,岂不是两处有益么”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六姑娘如今大了,倒很能为你哥哥分忧的,既然如此,就劳动姑娘前去陪陪客人,咱们接着吃酒行令罢。”因说着,一干江湖儿女复又欢会起来。那薰儿起坐告辞,提起裙摆莲步轻移来在后面客房之处,果见姒飞天一人独对青灯,正在灯下火苗下面做些绣工。

    见她来了,因起身问好,薰儿连忙上前按住他坐下笑道“姐姐恁般多礼做什么,如今你是咱们山门的大恩人,只有我行礼的份,如何敢劳动姐姐玉体呢。”飞天听闻此言温柔可爱,又见这六姑娘的人品出众,心中倒也着实疼爱她,因点头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都不必多礼的好,六姑娘此番前来相陪,可是你家兄长的意思么”

    薰儿闻言笑道“正是呢,我哥哥怕姒娘子一个人用了饭闲坐在客房里没意思,因叫小妹过来瞧瞧,姐姐做什么呢这样用心的”说着就着那青灯的火苗往飞天手上一瞧,原是一个小儿穿戴的肚兜,上头绣工十分鲜亮,倒比自己刚得的那一对鸳鸯戏水图样的荷包更为精巧细致,见这情形,只怕是因为山门之中新添了一个孩子,这姒家娘子此番进山不曾带得表礼在身上,是以绣了这样一个精美的玩意儿送与那三奶奶的新生孩儿,权且当做贺礼。不由赞叹笑道“好鲜亮的活计,姒娘子这样好的女红,又是这样容貌人品,当真是仙子托生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闺中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第百十八回

    姒飞天闻言摇头谦逊道“姑娘这话说差了,我可不敢当。”荀薰见这位姒家娘子虽然容貌人品出众,却又如此谦和恭顺,若是大哥娶了他,一家三口常住在竹城水寨之中,倒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只是天不遂人愿,如今竟不能完聚,倒也端的叫人可发一叹,又想起自家身世来,越发觉得世事无常,如露如电之感,不由眼圈儿一红,又不好在生人面前矫情起来,只得起身假意去瞧那姒娘子手上的活计。

    谁知刚刚俯身下去,那一对小荷包却从袖口之间滑落,正掉在飞天裙摆旁边,飞天见了此物倒也不甚在意的,因俯身帮她去捡,谁知那一个荷包不曾系好了的,将内中的金戒指儿掉了出来,飞天捡起来托于掌中细看时,却是个花好月圆的图样,又见那荷包上绣着鸳鸯戏水,便知这是那荀薰的私物,倒有些不好意思道“薰姑娘的东西掉了,快些收起来吧。”

    那荀薰见自己的奸情给他撞破了,不由羞得满脸绯红,因上前拉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姒娘子千万别告诉了人去,小妹再不敢了”飞天见这薰姑娘此番小儿女之态,倒觉得娇俏可爱,因噗嗤一笑道“我们母子原是来此间避祸借住的,哪有身为客人倒嚼起主人舌根的道理,薰姑娘此番是多虑了。”那薰儿见飞天此番拿住了自己的把柄,不但不曾轻视取笑,反而温颜软语说了这些好话,心中倒对他信赖依恋起来。

    因重新回在他身边坐下,试探着笑道“我冷眼旁观着,这几日志新倒是快活的很,总是缠着他父亲学些枪棒拳脚,功夫也俊了不少,要么就是成日里赖在三奶奶房中不肯走,当真喜欢他那小兄弟。”

    飞天见荀薰谈起爱子,倒也有些兴致道“这孩子年幼失怙,如今知道自己的生父尚在人间,自然是欢喜的,你们大哥也算是个人中龙凤的人品了,有他在此指示教训,我们志新只怕没几日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荀薰见姒娘子称赞起大哥来,因趁机笑道“既然如此,娘子为什么不索性就留在山寨之中,一家三口团圆度日起不好么我听说”说到此处却觉得这话不便相问,只得讪讪住了口。

    那姒飞天知道荀薰所指乃是自己意欲与金乔觉和离的事情,不由苦笑一声道“有些人在一起也未必快活,有些人不在一起了,也未必就是心里没有彼此,这样情愫姑娘心中也明白,又何必来问我呢。”

    荀薰听闻此言,倒是懵懵懂懂起来,因不解问道“娘子说这话,莫不是心中还留意着那金捕头么,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去寻了他来,或是一起在山门之中住下,或是另外寻个世外桃源平安度日,人生在世本就不长远,又何必百般为难自己,不能得偿所愿呢”

    飞天听了这豆蔻少女的一番小儿女之言,却是没奈何一笑道“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你只要自己快活,就不管别人怎么想,若说教他来此处居住,岂不闻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虽然你们兄长确有容人之量,只是我夹在中间身份尴尬不说,我师兄到底也是上三门的首徒,如今教他依附着妻房过日子,就算他为了我尚能隐忍,只怕也是个杨四郎的勾当,过不长久的。若是跟了他去外面过时,又不知道你们家中那一位太夫人究竟是何打算,万一要对志新不利,单凭我夫妻两个,也不是你们这些与朝廷有些瓜葛之人的对手,若是我这孩儿有个闪失,不但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兄长一片回护之意了。”

    荀薰听了飞天这一回解释,方才点头不语,心中感叹自己到底年轻想不周全,看来世上之事当真好事多磨,倒触动了自家心肠,跟着眼圈儿一红道“我原以为只有我是这般进退两难的,不想娘子此番煎熬却比我更甚,只是难为你想得这般通透,竟能随遇而安,也算是难得的了。”

    飞天听闻此言,心中便知那薰姑娘所指之事,应与方才自己所见之物相关,又见这小妹子如今欲言又止妙目含嗔的模样很有些惹人怜爱,因试探着笑道“你与这人的事情,想必是兄长不愿为你做主罢”

    荀薰见他说破,因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道“差着辈分呢,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勾当,不知怎么的就好上了,那时候都还小,兄长知道了也不曾当真,打的打骂的骂就丢开手,那狠心短命的因为此事不愿意呆在山门之中,就往江湖上走动去,如今好几年不见了,也不知道回来瞧我,如今我大了,眼看就要说亲,他还跟没事儿人似的,当真没情意,就算是个死,到底也该死在一处啊”

    飞天闻言却是一惊,若说两人之间差了辈数,只怕却不是合乎天理人伦的勾当,只是这薰姑娘不曾言明,自己也不好细问的,只得含糊其辞道“这也未必是他无情,若是真要丢开手时,就不会将这些东西传递进来送与你收着,只怕他在外面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也未可知。”

    薰儿闻言点头道“当年他与家里闹翻就不曾再回来过,这几年都是靠我七兄弟传信的,家里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我如今大了,兄长因为姐姐守身不嫁,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几次三番微微对我透露过要说人家儿的意思,我仗着自己还年幼,只装作听不懂,就怕一日比一日大了,万一兄长不体恤小妹的意思,当真将我出聘发嫁,我虽然应名是他妹子,说穿了不过是他家里的家生子儿罢了,婚姻大事又如何可以自己做主呢。”因说着,不由愁眉深锁起来。飞天见状又不知如何规劝,正在心思绸缪之际,倒是那薰姑娘爽朗一笑道“理他呢,若是不急时,我就是急死了也没个奈何的,将就一日是一日吧,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没夫妻缘分,谁又能守谁一辈子。”因说着起身告辞出来,依旧回在自家闺房之中。

    姒飞天起身送了薰姑娘,回在内间之中却将她此番世故之言放在心上仔细品度一番,心中倒是凉了半截儿,想她一个年才及笄的花季少女,尚且这样认命,人生在世当真是全凭天作主,半点不由人的,因来在窗前伸手将那窗棂撑住了,绣楼之上凭栏远眺一番,心中只想着如今那金乔觉不知淹留何地,是否却能收到自己的家书。

    放下姒飞天如何心思郁结暂且不表,却说那薰姑娘回在闺房之中,瞧着左右无人,因回身掩了房门,挑起一盏孤灯,将那大红喜字的花笺子拿在手中,拆去信封细看时,但见上面写道“弄影妹妹妆次前番所赐扇坠子一个已经收到,此番相烦六爷带去香囊两个,戒指两枚,书信一封,还请珍而重之万勿泄露要紧。

    前日所赐花笺之中,姑娘尝言如今已过及笄之年,你我之间到底有甚打算,此番小人混迹江湖侠影萍踪,尚不能完纳姑娘心愿,不知甘效宝钏故事否若得姑娘白首之约,小人虽男耕女织甘老临泉,亦为平生所求,不知姑娘芳心几许意下如何,若你我同心,可托六爷下次出离山门之日稍带信息,小人定不负姑娘相思之意。”底下落款却是“眷侍生”孤竹明哲。

    薰姑娘见了这样的落款,恨恨将那花笺子丢在地上道“上头唤我弄影妹妹,底下倒写什么劳什子的眷侍生,真是个呆头鹅,不知道差了辈份反出天理人伦去,还要故意的表白表白怎的”说着提纵罗裙轻移莲瓣,正欲踩几下那花笺子泄愤,见了上面大红喜字的底子,却又舍不得,只得复又俯身拾起来贴身收好,一面独对铜镜卸了残妆,吹灯上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只得复又披了衣裳坐起身子,斜倚着熏笼借助微弱的月光复又将那一封私信反复念了几遍,品度情郎言下之意。

    心里明白这是要带着自己私奔的意思,当年那明哲的父亲也是自己九龙卫中的一员,却因为贪恋着民间一段儿女私情,不想再次沾染朝廷是非,是以竟挂印封金不告而别。

    他原是龙禁尉的枪棒教头,钱九郎诈死脱离皇族之前,此人虽然他的奴才,却也是奶兄弟,他母亲当日就是钱九的乳母,有了这样的亲戚情份在里头,待到钱九稍微长成之际,便命此人做了自己的骑射师父,教授一些启蒙功夫,与此人又有半师之份,是以后来他反出九龙卫另立门户之际,那钱九倒也不曾追究。

    谁知那人在外面过了几年逍遥日子,他那浑家却是个红颜薄命的,一病死了,只留下个尚未成人的孩儿,那人心灰意懒之际,却将那孩子送至上门之外的眼线客店之处,留书一封转托他们兄弟姐妹几个照顾这孩子,自己却遁入空门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这才是孤狼0 0

    、第百十九回

    那孤竹明哲既然年幼失怙,钱九郎见了却也不念他家大人的旧恶,依然十分怜惜,冷眼旁观着这孩子与七妹年龄相仿,就命人安排叫他们两个挤在一处里外套间作伴,因是同龄孩子,常年一处伴着,倒可以稍减明哲心中孤寂之感。

    当日那荀薰姑娘长到七八岁上,原本是宫内的见习宫女,因为生得瘦弱可怜,倒叫皇后瞧见了十分怜惜,就将她指派在双姑娘身边调理教训,那双儿自小没个亲人,只将这薰姑娘当做亲妹子一般抚养教育起来,等到跟着钱九出来自立门户时,也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就被大人安排着与那孤竹明哲比邻而居,一对小儿女两小无猜的勾当,待到十二三岁时,渐渐都有些情窦初开了,只是当家人中,钱九早已给人关进大理寺中不得自由,自然管不得家里的事情,双姑娘又因为失了情郎,每日也是失魂落魄的,对他两个暗生的情愫竟不能察觉,其余几个兄弟常在武林行走,又要负责暗中保护飞天母子周全,自然也想不到此处,是以这名份上的姑侄两人竟渐渐有些眉来眼去的光景。

    开始那孤竹明哲还避讳一些,到了后来,背人的时候就只叫她妹子,或是弄影、薰儿等等,再不肯唤她小姑姑了。那薰姑娘年未及笄的少女,这情郎又是从小一处长起来的,彼此模样性情都熟悉,自然心里愿意,只是碍于亲戚情份,也不敢说破。

    两人就这样不清不楚了一段日子,谁知那钱九郎在狱中避祸之际,恍惚听闻当朝太后经常派出眼线往那姒家娘子家中查探,心中不知这位继母有何打算,又怕飞天与爱子遭遇不测,因顾不得钦犯的身份,竟越狱而出,前去回护他们母子,又给飞天严词拒绝,只得暂且回到山寨之中,一面调理那武骨伤口,一面暗中派人密切注意飞天一家的动静,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忽然撞见那荀薰与孤竹明哲两个在山寨后花园处偷期密约,不由得心中大怒,将那明哲狠命打了一顿,若不是双儿与薰儿在旁求情,只怕就要闹出人命来。

    那钱九郎发泄了怒气之后,又将他两人奚落一顿,薰儿是女孩子,脸皮儿薄,禁不得说,钱九因只恨那孤竹明哲恩将仇报,不期待他回报自己山门之中多年养育之恩,却反过来勾引自己的长辈,做出此番没天理没王法的事情来,丢了他家大人脸面。那孤竹明哲原本生得桀骜不驯,虽然钱九贵为王侯之尊,这样折辱一番却是将息不得,因上前给那钱九郎磕了三个响头,报答他养育之恩,一面只带了随身兵刃换洗衣物,银两也不曾带得,竟私逃下山不知所踪。

    那薰姑娘听闻此言,哭得死去活来,寻死觅活闹了几日,好歹给双儿劝住了,因为她与明哲不同,原是自小在宫里服侍的奴婢,又深得先皇后的宠爱,娇养在闺中,是以从小立志跟在钱九身边服侍,不肯为了儿女私情抛撇下这位义兄。因此这一对小鸳鸯就这样风吹雨打的散了,其间虽有那阚涟漪在当中传信,却是再也不曾见面的。

    如今见他传递进来这样的消息,只怕是唯恐自己日渐大了,那钱九郎就要将自己发嫁给个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今好要先下手为强,先将自己拐了去,到时私定终身,生米做成熟饭之际,兄长就算反对,也是无可奈何。只是那薰姑娘得了钱九郎生母的一番照拂,却又不愿意违背先皇后的遗愿私奔出去,思前想后,倒是如今进来的这位长嫂,为人通情达理,态度恭顺言语谦和,最能管住兄长的,若是他金口一开,略吹一吹枕边风,自己的婚姻大事到了此人手上,必定手到擒来。

    薰姑娘想到此处,因心中自以为得计,打定主意找个机会对他说了,那位长嫂人品温柔,又对自己怜惜有加,自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因放下心中大石,辗转一番方才睡了。

    荀薰这厢一夜不曾好睡,后面绣楼之上姒飞天送走客人,因铺床叠被打点一番,却依旧不见孩儿回来,等了半晌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因穿戴整齐了推门下楼,往前面寻找,寻了几处皆说没见少主在此,后来还是遇见了对江澄,因提着灯笼上前笑道“想是还在校场习武呢,方才晚饭时节就听见这孩子缠着他父亲喂招,想是原先学习的招式都已经练得十分纯熟了,又跃跃欲试学些新鲜玩意儿也未可知。”

    姒飞天闻言蹙眉道“这孩子平日里再不是这般缠人的,只怕是这几日叫你们给惯坏了,他父亲平日里打点这样大的一座山寨,就是寻常县里的太爷也没有他人多事忙,如今倒为了学些枪棒拳脚总去勒掯他,也是不知道进退的孩子。”

    那对江澄闻言摇头笑道“长嫂这话说差了,大哥如今得了这样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儿,欢喜得什么似的,每日里带着志新习文练武,那样自在高兴,这些年来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的。”

    飞天闻言心中倒也替他欢喜,遂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校场将他唤回来,如今虽然天色长了,小孩子家也禁不得熬夜的。”因说着辞别了对江澄,往那校场方向而去。

    果然远远的就瞧见了他们父子两个正在演武,因咳嗽了几声向前去道“志新,你这孩子好不省事,怎的这样不分日夜缠着父亲练武的,他此番统领山寨,夙兴夜寐十分辛苦,快别缠着父亲了,跟我回去安置吧。”连唤了几声方听得志新焦急回应道“母亲快来瞧瞧罢,父亲不知怎的走不动路了,又不教我回禀娘知道的。”

    飞天听闻此言,便知那钱九郎的武骨又出了什么差池,当下也顾不得瓜田李下之嫌,连忙上前搀扶了钱九柔声问道“觉得怎么样,是否那武骨之中的金线又腐朽了”钱九此番见了心上人,却是豪横不肯示弱的,因摇头苦笑道“不妨事,此番劳动娘子玉体,前去叫我妹子过来服侍吧,小人膝下武骨腐朽,伤口腌臜不堪,唯恐唐突了娘子的妙目。”

    飞天闻言摇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与我说这些生份的话,我见那双姑娘的绣工总不能得你家太夫人的亲传精髓,竟不及我的女红手段,如今天色已晚,只怕你弟妹们都已经睡下了,又何必兴师动众的传唤他们前来服侍,现下我针线簸箩里东西都齐全,不如扶你到我房里处置一下,若是依然不妥当,倒要下山去请个正经太医前来瞧瞧,即便是补好了伤口,也还是要吃几剂凉药去去炎症火气的。”

    钱九闻言还想再说时,飞天早已吩咐志新道“还不快搀着你父亲到我房里去。”志新瞧着如今父母亲已经化销恩怨重归于好,心中自然欢喜,因拉着钱九的手臂哀求道“父亲就去娘房里养伤吧,又何必还要麻烦小姑姑一趟呢。”钱九见爱子发话,只得点头道“如此还要劳动娘子为我施以妙术。”

    飞天闻言点了点头,母子两个搀扶着钱九郎来在后面绣楼之处,且喜沿路之上不曾有人撞见的,回到房中,飞天因打发志新先去外间睡了,一面自己煮了些滚水备用,用金剪剪开那钱九的中衣一瞧,果见武骨伤口之处已经发炎,连忙动用针线将那经络上的金线一一挑出来,将那滚水沾湿了巾子小心擦拭干净了,几次三番将内中脓血逼出,复又用了天蚕丝的材质将那经络一根一根如同打络子一般的织就起来。忙了半夜,好容易将他伤口缝合妥当了,但见那钱九郎面色潮红,似是感染的症状,又有些出汗的,倒不好撵他出去,只得将他留在闺房之中胡乱睡了,自己依旧往外间来与孩儿同住。

    次日天明,那荀薰因要与飞天商议允婚之事,却早早起身梳洗打扮整齐了,想着那姒家娘子喜欢淡雅清新之物,连忙将自己平日所穿的豆蔻艳妆换了,却穿了一件蜜合色的袄儿,搭配着白绫裙子,越发显得淡薄凄楚惹人怜爱,又想着此番姒娘子进了山门之中,与自己盘桓不多,如今这样辣的去了,倒像是赶着他将自己发嫁似的,思前想后,因在针线簸箩里面取了一个没绣完的小荷包带上,权且当做话头儿。

    荀薰拿了那荷包绕到后面绣楼之上,轻提罗裙举身登楼,却见门户紧闭,心中暗道莫不是这位姒家娘子尚未起床,正在逡巡之际,忽听得门棂一响,但见那姒娘子早已梳妆整齐了,正在开门通风,见了她倒是唬了一跳道“薰姑娘这样早,想是有什么急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飞天心太软

    、第百二十回

    薰儿听见他问,正欲答言,却见钱九整顿着衣衫从内间出来,见了她倒是一愣,继而脸上一红道“六姑娘起得早啊。”说着咳嗽一声,径自推门去了。那荀薰见状大吃一惊,心道昨儿刚刚与这姒家娘子深谈过此事一番,听他言下之意,正是一心一意在那金乔觉身上,怎的此番倒给大哥留门,教他在自己房中过夜。

    姒飞天见那薰姑娘脸上变颜变色的,此番自己又瓜田李下的不好解释,只得搭讪着请她进来坐坐,一面唤醒了志新给这小姑姑请安。薰儿见飞天此番留宿钱九,还道是两人之间有了什么进展,心道若真是破镜重圆,倒也是美事一桩,如此一来自己的婚事就更好办了。

    因扭扭捏捏取出了自己上半年绣的那小荷包来递在飞天手中笑道“娘子别笑话,还求指点指点小妹的绣工如何”飞天见状知道她不过拿这东西做个话头,也只得接了,拿在手中细看时,工艺倒还精巧,只是比之双姑娘又差了一层,更不能与自己的针黹女红相提并论。

    因点头笑道“一针一线倒也费去许多功夫了,薰姑娘年纪轻轻,这样绣工也算是难得。”那薰儿听闻此言红了脸道“我长姐对我最是骄纵宠爱的,这一年半载的就动过一回针线,且喜是江湖儿女,若是生在一般的小门小户,这样针线只怕嫁不出去。”说到此处红了脸掩口而笑。

    飞天见状,心中猜测她是为了前日提起的那个情郎而来,因顺势接过话头道“薰姑娘既然有了意中人,彼此中意,倒也不愁发嫁之事。”荀薰闻言秀眉微蹙道“姒娘子这话说得轻巧,只是过不去我兄长那一关,我那冤家原是子侄一辈的,大哥哪里肯允了这样没人伦的亲事”

    飞天闻言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呢,你们又不是血缘至亲,不过通家之好罢了,况且你们两个年纪又相仿,你生得这样的容貌人品,外头说去只怕不中意,如今这一个既然是自小一起长起来的,模样性情都熟悉,岂不是比外头寻的还要强一些。你兄长此人我是知道的,最是牛心左性不知变通,等我闲了时劝劝他只怕就好了也未可知,到了恁般时节我悄悄告诉你,你再遣人传话教他来提亲便罢,自然没有不成的道理。”

    那薰姑娘听了喜不自胜,心中暗道此番求对了人,如今这位长嫂是大哥心尖儿上的人,只要他一发话,再也没有不成事的道理,因起身深深地福了两福道“若真能如此,姒娘子就是我们两个的大恩人,小妹这里代明哲多多拜谢了。”姒飞天见状连忙将她搀扶起来还了半礼,一面安慰一番打发她去了。心中却想起钱九的事情来,此番给这薰姑娘撞见他从自己房里出去,只怕传遍了山寨之中又要生事,只是若嘱咐薰儿守口如瓶倒也容易,却越发显得自己瓜田李下做贼心虚,转念一想入籍既然已经写下家书要与那金乔觉和离,自己名声体面原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对得起良心罢了。想到此处却又觉得好没意思起来,只得止住缭乱思绪,前去寻那钱九商议荀薰的婚事。

    来在议事厅前面,但见那对江澄与阚涟漪两个侍立在门外,见他来了,纷纷上前见礼,飞天见他两人眉目之间多有喜气,只怕今儿那钱九从自己房里出来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山寨之中,不由得脸上一红道“我找你们兄长说句话,烦请二位前去通禀一番。”

    那对江澄闻言笑道“姒娘子这话差了,大哥早有吩咐,娘子在山寨之中来去自由,并不受山规所限,没有半点儿拘束的,如今要寻兄长,自去便了,却用不着小弟前去通禀的。”飞天听闻此言也只得罢了,索性推门进去,却见那偌大的议事厅中只有钱九一人正在办理公事。

    见他来了,连忙起身来在飞天面前深施一礼道“娘子若有什么吩咐教训,只要遣人来说一声,小人自当去办,怎好劳动娘子玉体奔波一回。”飞天见他此番温文谦恭,连忙还了半礼道“常言道客随主便,虽然我孩儿是你此间的少主,我并不敢十分越礼,此番倒真有一件大事要与山主商议。”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但凭娘子吩咐无妨。”飞天摇了摇头道“吩咐可不敢当,只是我近日里与那荀薰姑娘走得近,却常见她一副愁眉深锁的小儿女之态,旁敲侧击之时又不好细问,隐约猜测是她日渐大了,只怕是心理明白了男女之事,方有这样伤春悲秋的情怀。方才去瞧三奶奶时,倒大概听闻前几年那件故事,就不知道如今他们两个正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这个做父兄的,心里到底有个算计没有呢。”

    那钱九郎闻言倒是一愣,继而笑道“你我相识多年,我竟不知姒娘子如今久在闺阁之中,却也管起别人的婚姻大事来了。”姒飞天闻言脸上一红,还道是钱九借故奚落他,神色一变转身就往外走。

    钱九见状慌忙闪至他跟前拦住了,一面陪笑道“好好的怎么恼了,小人的意思是说娘子如今大了,人情世故上倒比往常出息多了,再配上这样的人品,竟是个完璧无瑕的天仙。”飞天听了他这一顿歪理的找补,倒给他哄得没了脾气道“这是何苦来呢,取笑了别人又赔罪,倒不如话到嘴边留三分的好。”钱九闻言打躬作揖的笑道“娘子教训的是,若说薰妹那件事情,倒也不值什么,只是明哲他父亲出家之前曾经留下话来,不让他在武林之中说亲,赶明儿大了,寻一门庄户人家,小门小户的闺女过起来生儿育女罢了,他父母因为江湖纷争门户之见,方才落得如今妻离子散的地步,是以他父亲却不愿意让这孩子重蹈覆辙。

    况且薰妹那里原有我家太夫人的指婚旨意,如今男家还不曾退亲,岂有一个姑娘许下两家的道理,那天理人伦上虽然不好看,又不是至亲骨肉,到底无妨。”

    飞天听闻此言倒是有些好奇道“薰儿原来是自小说下人家的,既然这样,她一个女孩儿家,倒也应该谨守本份,怎么又与那孤竹明哲有些瓜葛,说到底,都是你这兄长教训不严的缘故。”

    钱九听闻此言,便知姒娘子心中倒有些瞧那荀薰不起的,只因她是女孩子,不能说几句重话,是以明知自己当年给人关入天牢之中,对家事鞭长莫及,也只能将此事归咎于自己身上,当下也不敢十分分辩,因笑道“娘子说我我不敢反驳,只是却错怪了薰妹,如今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已给太夫人指婚一事,当日她尚在小儿女的年纪,混沌未解世事之时我就已经锒铛入狱,如何有机会对她说起此事,等我顿挫铁索之日,她早已与那孤竹明哲存了那个念头在心里,这事一旦闹出来,她虽然敢爱敢恨,却也是个懂得礼义廉耻的清白闺女,万一羞愤自尽,岂不是对不起当年我生母对她一片娇养的心意,是以我也不曾明确对她说过,幸而那边男家并不知道此事,只等薰妹过了及笄之年就赶着发嫁过去也罢了,当日他们论交情的时候彼此年纪都还小呢,男女之事不过一知半解,未必就是真有情谊,不然那孤竹明哲当年狠心逃出山门之时,也不会一去就没了音讯,这些日子也不说回来看我妹子一次。”

    姒飞天听闻此言摇头苦笑道“你们虽说是结义兄妹,论理却还是主仆,并不是亲生的,她一个姑娘家,闺房私事岂有全都想你提起的道理呢,自然是要与女眷们闲话的,或是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兄弟们商量着,如今你是她正经主子,她倒敢拿这话来招惹你不成当真是越活越不懂得人情世故了。”

    钱九见飞天奚落自己,心中猜测那荀薰的心事已经给他探得了,连忙拱拱手陪笑道“娘子金玉良言,点化我这样顽劣的人品,想是蕙质兰心已经猜中了薰妹的女孩儿心思,若真如此时,好歹赏我罢,倒也省得我再问人去。”

    飞天见钱九此番央求,也只得没奈何道“我恍惚听见这薰姑娘倒不曾与那孤竹明哲断了来往的,你们山中又不是铁打铜铸的,与江湖上有些书信往来论理也不值什么,那薰姑娘要与她情郎取得联系原也不是难事,只是我见她人品还算端庄,虽然相思之情难解,却并不肯轻易偷期密约的,更不曾反背你们,私逃出山门之外,单凭这一样,也值得你这做哥哥的怜惜体谅才是。”

    钱九闻言有些讶异道“莫非这些日子竟有人暗中传递书信,这还了得,既然此物能够传递进来,只怕山里的消息却也穿得出去,若真是如此,来日朝廷发兵进来,你我与孩儿的性命又当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阿九还是比较实在的

    、第百二十一回

    飞天听闻此言,心道这钱九郎此番也算是小题大做了,正欲开口相劝之时,但听得钱九咳嗽一声道“谁在外面伺候。”外头小弟兄两个听闻兄长言语不善,彼此都有些讶异,只得战战兢兢蹭了进来。那对江澄因上前陪笑道“不知兄长唤我们来此何事”

    钱九郎闻言冷笑一声道“如练出去”对江澄听闻此言身子一僵,却是一声也不敢言语,只得偷眼观瞧了那阚涟漪一眼,讪讪的退了下去。飞天在旁瞧得清爽,心中却十分诧异,暗道这对江澄最是一个浊世佳公子的做派,往日里多少凶险场面都是应付自如的,怎的如今见了他家兄长倒像是老鼠见了猫儿,全无一点儿精神。

    正在感叹之际,但听得那钱九郎冷言冷语问道“你如今大了,我这山门小庙容不下你这样掌管姻缘的活菩萨,速速给我起去,省得折了你家里三四辈子的老脸。”那阚涟漪听闻此言唬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在钱九郎膝下,以膝代步往前蹭了几步,一把抱住那钱九郎的大腿道“兄长主子开恩,我们家自从军功出身以来,几代人都在府里服侍的,如今主子打发我出去,老子娘只怕不给我气死也要给同僚羞死了,如今涟漪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主子一句话身上,您您”说道此处却是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接下这话头,因唬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姒飞天见这孩子往日很有些骄纵凌人的脾气,如今见他兄长动了真气,竟唬得这般可怜,心下倒颇为怜惜,一面上前推了钱九郎两把道“你这是做什么,倒没得吓坏了他。”钱九虽然心中有些怒气,如今见心上人这样温颜软语说起情来,倒也不好发作,只得暂且压住心头怒气道“既然娘子开了金口,小人不敢不依。”又低眉看了那阚涟漪一眼,没好气道“往后再有私相授受的事,我自然写封亲笔信教你带回祖宅之中给你家老大人过目,这里也不敢留你了。去罢”那阚涟漪听闻此言如遇大赦一般,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又爬起来对着飞天一躬到地,十分驯顺地退了下去。

    钱九郎打发了阚涟漪,却见门口竟是志新战战兢兢地躲在门棂之处往里面观瞧,想是方才瞧见了自己发作的模样,倒是脸上一红对他招招手笑道“你来寻你母亲么他就在此处,好孩子,快过来。”

    飞天听闻志新在外面,因连忙迎了出去笑道“不是打发了你在房里做功课么,怎么满山里乱跑呢”志新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见了飞天也顾不得行礼,因拉了母亲的手躲在他身后,依然有些畏惧地瞧着钱九。

    飞天见状没奈何,俯身将志新抱了起来对那钱九郎嗔道“看你,要是把孩子唬出病来可怎么好呢。”那钱九见此番姒娘子言语之间颇为亲密,早将方才的怒气丢到爪哇国去了,因点头笑道“娘子说的是,我身陷牢狱之灾这些年,还是改不了这样暴戾的脾气,往后你多多提点我,只怕过几年就好些了也未可知。”

    姒飞天闻言点头道“你治理山寨要宽要严的,我们也不敢管,只是别在孩子跟前儿这样就行了。”因眼见天色不早了,意欲带着孩子返回绣楼之中用午膳,钱九见孩儿有些饿了,因殷勤笑道“此番你们进来,总不曾教我款待一回,略尽地主之谊,今儿且喜无事,不如咱们往后山之中逛逛,我打些野味给你们母子两个用罢。”

    飞天闻言待要推辞之际,那志新却早已来了兴致拍手笑道“这个有趣,娘不是常说我自从来了山里越发不爱动弹,怕是筋骨都熬乏了,如今爹爹要带咱们进山逛逛岂不是好么。”因说着,如今熟络了,张开小手就要那钱九郎抱。

    钱九见状爽朗一笑将爱子抱了起来,教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回身对飞天笑道“后山很有些精致园林,娘子也去逛逛无妨,如今天长日久的总闷在绣楼之中,仔细闷出病来不是玩的。”飞天听闻此言,又见志新很有兴致,想到这几日为了与那金乔觉和离的事情倒也寝食难安,不如跟着他们父子出去逛逛,也可以抚慰近日心思烦闷寂寥之意。想到此处点点头道“这也罢了,只是后山里恐怕湿冷,只去逛逛便罢,不许贪玩的。”志新闻言答应着,一家三口方动身往那山中去了。

    来在那后山之中曲径通幽之处,飞天倒也惊叹此地鬼斧神工,偌大一座后山之中,竟没有一条可以通往山内的羊肠小道,却都是刀砍斧剁一般的岩石高耸着,飞天见了叹道“怨不得常听人说起你这地方山势险要,当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那钱九闻言面有得色道“这都是我母亲的师父细心排布的,原先并无这般梗概气象。如今要从后山出去却也不是不能,只是旱路走不得,却有水道。”因说着,伸手朝那山溪之中一指,但见丛林之内掩映着一座码头,若不仔细看时,倒有些瞧不清爽。飞天见了点头道“若是水路却不妨的,不适宜官兵攻打进来,想是你们留的后路,若是前山有了什么变故,此处正是狡兔三窟之地。”

    钱九闻言笑道“却是瞒不过娘子这般玲珑心思。”志新原本乘兴而来,如今见父亲不去狩猎,反而与母亲说些自己听不懂的长篇大套,很有些不耐烦起来,因扭了扭身子道“爹娘说的话当真是天外的言语,孩儿虽然每个字都听得清爽,却是一个字也不甚明白的。”

    那钱九闻言大笑道啊“你每日跟在我身边多多习学着,此地早晚也是给你统领。”飞天听闻此言却有些不乐意道“孩子还小呢,你可别管紧了他,再说这孩子虽然有些武骨,我瞧着他念书也还好,将来未必要做这些占山为王的勾当,在乡间开间私塾著书立说也没什么不好,一辈子清清白白的”说到此处,倏忽觉得这话犯了钱九的忌讳,不由面上一红道“你知道我不是有意”

    钱九见状却爽朗笑道“娘子恁般见外做什么,况且此番金玉良言却有道理,志新得蒙娘子恩养长大,如今出落得斯斯文文的像个念书人的胚子,倒比我这样的贼配军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将来若真能科场得意,显亲扬名封妻荫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左右等他稍长几岁再定吧,原也不急。”

    飞天见钱九此番竟不曾恼了,心中知道他对待自己母子两个倒是真心,因伸手将志新从他脖子上抱下来道“这么大了别总是要人抱着,去前面玩玩,仔细山石磕碰了你。”志新闻言嬉笑着往前头探路去了。飞天此番却走的有些疲倦,因见前面有了八角凉亭,修筑的玲珑可爱,八角之上垂坠着许多金玉琥珀,风过留痕之处叮咚作响,倒是十分清雅秀丽,因回身对钱九道“我身子有些不耐烦了,意欲在此地坐坐,你与孩儿去玩吧,仔细别教他碰了你的弓箭骑射之物,他如今马上步下功夫还不纯熟,若是误伤了可不是玩的。”

    钱九闻言笑道“娘子也太肯操心了,他十几岁的男孩子,哪里就恁般没颜色,可巧如今我也有些口渴,咱们进去坐坐吧,我筛一盏酸梅汤给你吃,东西都是现成的。”飞天闻言进门瞧时,果见桌子上头冰镇着一壶酸梅汤来,心中顿觉这钱九郎虽然看去是个粗人,照顾起旁人来倒也算是体贴入微心细如尘了。

    只得点头应允了,进了亭子端坐在百灵台边上,任由那钱九服侍自己吃了一盏汤水,却不曾像在家时恁般也筛一盏与他吃,钱九见了也不理论,自给自足筛了一碗自用了,又做了一碗等着志新跑的累了回来用,一面搭讪着笑道“志新这孩子给你养的斯文过了,见我略一高声就唬得变了颜色。”

    飞天闻言没好气道“别说是他,我也有些心惊胆战的,这些年从不曾见你这样动怒,到底那涟漪兄弟犯了什么天条,惹得你那样。”钱九闻言摇头苦笑道“这传递之事可大可小,论理我该饶了他这一宗,不过是借着这件违背山规的勾当闹一闹,好教山中一众喽啰知道些规矩,若是来日山中机关消息也给人传递出去,咱们岂不是失了屏障任人宰割,我们弟兄几个都是江湖漂泊惯了的,只是想着你和孩子流落在外这么久了,却不好再经得起什么奔波。”

    飞天闻言点头劝道“你既然紧张这山中的机关,自然是知道朝廷看不过这样占山为王的勾当,只是我近日冷眼旁观着,你这山寨又与别人不同,却不糟蹋祸害此地的百姓,是以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家三口春游

    、第百二十二回

    钱九闻言点头笑道“娘子这话说的不差,此地百姓对这一处山寨倒也十分爱戴,除了年节之时孝敬些野意儿之外,周围这样十里八村的诉讼也多有来此地办理的。”

    飞天闻言大惊道“这倒奇了,村民们有了兴讼之事不往城里找太爷断案去,倒往你这样占山为王的勾当之处寻个公平不成”那钱九见飞天大惊小怪,不由摇头笑道“娘子久居深闺,哪里知道外面的买卖行市,岂不闻街面上常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的俗话。

    再说本朝以德治天下,刑罚原是辅助之物,百姓们若是以上告下,就犯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忌讳,即便是告赢了官司,在村里三四辈子的情分就这样断了,往后哪里还有街坊邻居愿意帮衬的,若是有那样以弟告兄、以子告父的勾当更加使不得,这叫做以下犯上,别说是打赢官司,只怕太爷接了状纸就先将那原告打一顿撵了出去也未可知,是以本地的百姓不堪兴讼之苦,又知道我虽然在此地占山为王,却不祸害乡里,反而兴修水利广建农田,是以多有与山中互通买卖婚姻的,天长日久也有些街坊纠纷不愿意经官动府,便往此处聚义厅内讨个公道。”

    飞天听闻钱九这样长篇大套说些人情世故,倒也觉得新鲜有趣,不由好奇笑道“既然这么说,你也是个有本事的,可惜命运不济做了这样落草的勾当,若是从科举上出身,未必就不能考个状元榜眼,到那是那也是个朝廷的臂膀了。”

    那钱九郎听闻此言倒是有些感叹道“为朝廷办事,原不拘泥于在朝在野的,只怕我虽然身处草莽之间,这样的瓜葛却也不少,将来无事便罢了,万一闹出来,也还要有我钱某需要出力的所在。”

    飞天听闻此言却又不甚明白,只得不求甚解含糊听了,一面又想起方才钱九言语之间流露出想让志新继承山寨的意思来,不由心中有些担忧道“我方才听你言下之意,打算让志新长大之后也要在此落草的么”钱九闻言点点头道“小人见娘子秀眉微蹙,似是不甚乐意的样子。”

    飞天闻言却是脸上一红,又不好将那不愿意孩儿做贼的心思明白说出来,支支吾吾了几句不知从何说起,那钱九郎见状笑道“我知道娘子是不愿意自己清清白白一个孩儿做这样落草为寇的勾当,只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家太夫人尚在之时,我们在此地开衙建府,不过是个权宜之计,来日她一朝驾鹤,此地便是要招安的,到那时志新也大了,从这里某个军功出身,再攀上一门显赫亲事,封妻荫子显亲扬名原也不是什么难事。”

    姒飞天听了这钱九言下之意,果然他此番漂泊江湖之中也是给那后母挤兑连累的,只怕他家中权势熏天,若不占据这样险要的一座山寨,在江湖上行走之际只怕也不安全。想来他身为下五门的门长之位,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自然交游甚广,又见他往日出手阔绰,说是富可敌国倒也使得,只怕朝廷上的封疆大吏也有些是他同伙的,来日只要那位夫人一死,到时候使几个钱教人保奏一本,除了这落草为寇的名头,带领山寨一众弟兄做了正牌官军,倒也不是不能

    飞天想到此处,方才略略放心道“既然你有心走正路,我将孩儿教给你抚养安排倒也可以放心了。只是今儿原是受人所托前来的,如今天色眼见不早了,我还要赶着回去答话,你到底给我一个准信儿,别叫我失信于人才好。”

    钱九听闻此言知道姒飞天还是意欲为荀薰说情,却是有些为难道“方才我对娘子所说招安之事,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若想办成此事并不容易,如今我安排薰妹的婚事,也在此事的关节之中。”

    飞天听闻此言倒是心中一寒,心道那荀薰虽然是钱九郎生母房里的丫头,到底多年来为了他混迹江湖出生入死,如今年纪渐长,就连婚姻大事也给这钱九母子当做一次权谋交易,竟全然不顾她一生幸福,想来这钱九郎生于富贵之家,虽然自小流落江湖,到底继承了家风心机深重,如今对待结拜的姐妹尚且如此无情,自己母子两个投身到此处,又不知是福是祸,只是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这钱九郎即便处事风格阴鸷残忍,许是不至于对志新有什么不利之处

    那钱九郎见姒家娘子此番眉目紧蹙,脸上变颜变色的,便知他是听闻自己将荀薰做了和亲的工具,很有些心寒,心中也有些埋怨自己失言,只是若此事不说明白,来日他又要为薰妹说情之时却不好推脱,只得找补着笑道“当日我母亲为她指婚的这家人家是个诗书簪缨之族,温柔富贵之乡,女孩子生来原比男子娇弱,况且薰妹自幼养在我母亲深闺之中,比寻常人家的嫡小姐还要金贵娇养。

    如今她年才及笄,比志新也大不了几岁的,能知道什么男女情谊,不过是因为自小一处长大,对那孤竹明哲有些眷恋之意罢了,若是因为这样一段不清不楚的情愫就让他们分房单过漂泊江湖,我在上对不起母亲托付,中间又难见明哲他父亲,总是个背信弃义的勾当,如今将薰妹嫁入那青年才俊家中,来日相夫教子归于平凡,忘却这一段江湖儿女的勾当,倒也是一件美事,娘子切莫因为此事看轻了小人才好。”

    飞天听他话中之意,分明是利用了荀薰前去和亲,倒说得自己是为了妹子着想一般,心中很看不上他这样狡辩的嘴脸,他原本是个仗剑江湖的少年侠客,虽然近年来隐匿深闺之中,性子却是依然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听见这话冷笑一声道“年才及笄如何不懂得男女之事,当年我比薰妹还小的时候你又是如何作践我来”

    那钱九原本不过出言解释一番自己安排婚事的苦衷,却不想竟招出飞天这样的诘责之言来,一时之间倒是语塞不知如何答应,正在支吾之际,忽听得八角凉亭之外门棂一响,两人都是一惊,抬眼观瞧之际,但见志新满脸讶异地瞧着父母,怔怔说不出话来。

    姒飞天见状心中暗道不妙,自己此番口无遮拦,竟将当日因奸成孕之事说了出来,如今给孩儿听见了,他自小受到自己教育抚养,最恨这样腌臜之事,此番得知真相,只怕要与他父亲有些龃龉的。

    钱九见了自家的丑事给孩儿探听得知,却也有些尴尬之处,因脸上一红笑道“好孩子,想是外面玩的累了进来与你母亲吃一盏酸梅汤去去暑气。”因说着,伸手去拉志新的胳膊,却给他抽身躲过,一个箭步冲在母亲跟前,竟伸出双臂将姒飞天护在身后,满眼敌意瞪着钱九郎也不言语。

    那钱九与爱子十年间未曾谋面,如今刚刚相认,正在父慈子孝之际,却给爱子这样防备仇视,不知怎的心下一恸,只得讪讪住了手。倒是姒飞天见他们父子两个有些尴尬,连忙伸手推了志新两把道“你这是做什么,如何这样大逆不道起来,冲撞了你父亲,还不过去陪个不是,真是疼也白疼你了”

    志新从小常听母亲说起自己的生父原是个十分英雄了得的人物,其后得知他就是下五门门长之尊,是个占山为王的大英雄,在江湖上十分为人尊敬忌惮的,因小小年纪心中十分骄傲得意,如今偶然撞见父母闲谈起了龃龉,方知当年此人竟然做下这样腌臜勾当,志新久在学房之中受那三纲五常圣人教诲,眼里最是见不得掳掠的勾当,此番听闻母亲当年竟是因奸成孕,方知为何他这些年来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从来不肯抛头露面,自然是当日年幼之际受了这钱九郎的作践蹂躏,此生不愿意再亲近男子。

    怪不得当日自己在学房之中长到十岁年纪,却依然没有户籍学名,原来竟是个私生子的身份,母亲当年未婚生子,为了自己又要隐忍多少流言蜚语,岂不是自己一人的罪过。那志新童想到此处,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不听他母亲的劝告恨恨道“谁是我父亲我父亲是上三门首徒金乔觉,如何又跑出这么个贼配军做我父亲”

    那钱九郎原本习惯了久居高位发号施令的,只因生来身份贵重,却是鲜少给人这样冲撞,如今听闻爱子不愿意与自己相认,这也罢了,竟要认那情敌金乔觉做爹,不由得一股无明业火直冲肺腑,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便掴了志新一个耳光,手上失了忖量,竟失手将他打翻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阿九这事儿闹大了

    、第百二十三回

    那姒飞天此生唯独心疼在意爱子一人,如今见那钱九郎出手伤人,哪怕是志新的生父依旧不能隐忍,伸手在腰间一探便将自己一对兵刃昭君玉骨探在手中,左腕在那钱九门面上虚晃了一招,右手发招直取他命门所在,钱九见状只得闪身避让,飞天趁机将志新从地上搀扶起来护在身后道“钱九,武功兵刃上我不是你的对手,如今只要你看在往日情份上放了我们母子离开,那件事已经闹出来,如今你教孩儿如何在敬佩仰慕你,却不是痴心妄想,我看你动手打他也没甚怜惜之情的,只怕是这样的孩儿也不值得你放在心上,既然你这样的好去处容不下我们母子两个,不如好聚好散,来日江湖再见之日也不尴尬。”

    那钱九郎定睛观瞧之际,但见爱子给自己一个耳光打得唇边漾出了血迹,心中却是老大不忍,又见姒娘子此番动了真气,只怕心思难以回转过来,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山门之中,自己一段心事就要这样付之东流,他虽然年少掌权,男女之事上却也不甚萦心,平生不过对飞天一人动过心思而已,如今见他要走,却是关心则乱,竟扑通一声跪在飞天裙摆之下道“此番是小人冒昧失手,并不是存心要伤害咱们的孩儿,娘子宽恕则个,好歹避过这一阵风头,你要走我也不敢拦着,只是如今你们母子没了那金乔觉的庇护,只怕在江湖上已经寸步难行,现下那弥统领就在山门之外虎视眈眈,你为了回护孩儿,更该暂息雷霆之怒好生将养几日再做打算。”

    飞天听闻此言倒是有些道理,又见他此番竟不惜膝下黄金跪下求情,心中也有些活动,只是他最见不得男人家仗势欺人打骂老婆孩子的,当下脸上过不去,不愿意搭理他,正欲转身回避他这一跪,却见志新见他父亲这般方寸大乱,竟跪了他们母子,心中老大不忍,正要伸手相搀,不知怎的眼前一花,身子就软软地滑在地上。

    钱九与飞天见了都是唬了一跳,那钱九郎连忙上前将志新抱起来道“我母亲的家师如今就在山中闭关,他老人家最善歧黄之术,如今我带了志新前去扣关,请师祖出关为咱们孩儿瞧瞧,不怕的,方才我动怒之时手上带着忖量,绝不是打坏了他,只怕是年少体虚,如今受了惊吓所致,娘子莫怕,此去断然保住这孩子平安。”

    飞天闻言也顾不得与他闹起来,只要保住孩子要紧,因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快去。”因说着与那钱九郎一道往后山密室之中寻觅他家师祖。

    到了后山之中但见一个险要的去处,却有一众喽啰重兵把守着,见他两个带着孩子前来,纷纷上前见礼。钱九哪有心思应付他们,因一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别打扰老仙长的清修。”众人闻言纷纷躬身退了出去,却让出一条花间小径,一望不似尘凡之中的景致。

    飞天冷眼旁观着,此处摆设格局却是十分绝世独立的,又暗合着五行八卦之术,心中倒也好奇这位道爷适合来历。思量之际,两人带着孩子已经来在一处石室之外,但见那石室虽然十分简陋,却是天然巨石打造而成,内中竟无门窗,只有稀微空隙可以通风,竟不知这位老仙长是如何进入这石室之中,闭关的日子又要靠在什么东西过活。

    飞天正在疑惑之际,但听得内中却是那道爷声如洪钟道“小子又来扰我清修怎的”钱九闻言倒也十分恭敬道“原不敢起来打扰师祖修行的,只是我孩儿方才冲撞了我,一时赌气打他两下,谁知竟昏厥过去呼唤不醒,不知道是得了怎么样得风邪之症,如今山中并无善于岐黄之人,少不得涎着脸来求求道爷,救我小犬性命。”

    那道爷闻言倒是惊疑道“你这小子久在牢狱之中,莫非竟养出了孩儿不成”钱九与飞天闻言脸上都是一红,那钱九只得上前回禀道“这孩子是我入狱之前留下的,如今长到十岁年纪,若是此番断送了,也是给您老人家绝了香火,还求师祖看在我母亲面上救了他的性命罢,等到孩子长大,定然送来您的膝下以为道爷三清门下寂寥之意。”

    那道士听说这孩子乃是自家爱徒的一支血脉,倒也不好就这样不管,只得叹息一声道“小孩子家偶有惊吓昏厥也是常事,你们小夫妻两个过得日子浅,没见过世面就这般大惊小怪的。”两人听了,又不敢分辩自己不是夫妻,只得隐忍了不言语,一面等待这道长出关。

    那道士见了因朗声大笑,举手运起无上元功道“你们护住孩子走远些,待贫道破去这罪身石壳。”飞天闻言不解其意,那钱九郎却知道其中利害,因扯了飞天的衣袖道“娘子随我走远些,此番我师祖出关威力甚大,只怕冲撞了你们。”

    因说着,带着飞天与孩子退出一射之地,方才点头朗声说道“九郎恭请师祖出关。”那老道听闻此言暴喝一声,元功运至绝顶,双手一推四肢舒展开来,竟将那一块巨石震碎,脱身而出,声响轰隆不绝,回荡山谷之间,真有开天辟地之效。

    姒飞天见状唬得花容失色,一面摇头叹息道“我身为上三门中得以弟子,这许多年来竟不曾见过这样惊世骇俗的功夫。”钱九见状点头解释道“这巨石是师祖闲逛三山闷踏五岳之时寻得的一块天石,不知何年何月从银河之中倾泻而下的,天生长有空隙,内中长着经络,竟似活物一般,师祖每每闭关之际都是以缩骨之法从底部一个较大的缝隙之中进入那天石的肌体,吸取内中残存得天地精气,此番想必神功练成,方能从那天石之中破体而出,只是若要再寻得这样一块补天之物却是不能再得的了。”

    飞天听闻此言,心中虽然觉得罪过可惜,只是此番关乎自己爱子的性命安危,却也顾不得许多,因从钱九手上接过志新,站起身子往前紧走几步,往那山石云雾缭绕之处躬身施礼道“此番多谢道爷为我孩儿破关而出,如今还请为他请脉一番,看看到底可要紧么”

    说话之际微微抬眼观瞧,但见那云雾散去之处,正有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仙长迎风倚石而立,见了飞天的如花容颜,倒是面带些诧异之色道“娘娘”

    飞天闻言不解其意,不知这老道如何对自己这般称呼,心中暗道莫不是在天石之中闭关甚久,神智倒有些不清醒起来,因不敢十分将怀中孩儿托付与他,反而往后退了几步,回身对钱九使个眼色。那钱九见师祖如今失了仪态,心中也有些疑惑,不由下意识上前护住飞天母子,倒也未敢高声道“师祖说什么,想是认错了”

    那老道因上前走了几步,来在飞天身前,上下打量了几眼,方有些了悟道“竟生得这样相似,难怪贫道看错了。”因摇头对那钱九笑道“你当日从你家里出来时,还不曾十分见过如今这位太夫人吧。”钱九闻言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只得点头道“当日出来混迹江湖之际年纪还小,况且不是生母,鲜少涉足那位夫人的闺房,也记不清爽了。”

    那老仙长闻言点点头道“怪不得你不认得他,这孩子倒生得好相貌,只怕命中有些来历也未可知。”因说着,伸手在志新的脉门上一探,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道“这倒不妨,只是你可有做了什么有违天理人伦的勾当么”

    钱九闻言脸上一红,因支支吾吾不好明说,飞天见状却是心系爱子安危,也顾不得害羞,只得如实回禀道“方才我与他起了些龃龉,他怕我恼了,就就跪了一跪”所到此处却也羞得满面红晕,恨恨瞪了那钱九一眼。

    那老道闻言却是朗声大笑道“贫道还以为我这徒孙没有开窍的时候,谁知到底有今日,你这姑娘容貌人品都好,也怨不得这孩子对你死心塌地的。”飞天闻言红了脸,又不好说破两人并无婚姻之事,只得假装听不见,也不肯答言。

    那钱九见此番气氛尴尬,连忙上前岔开话头道“师祖既然说出这个缘由来,想是知道内中关窍了,还请明示弟子,也好心里有个准谱,不然我与娘子岂不是要一直悬心。”

    那老道闻言笑道“这却不妨事,你如何忘了自己是何身份,随意去跪人的,如今莫说这孩子年纪小禁不起,便是贫道我虽是你的师祖,又如何能以血肉之躯受得了你这一跪呢。”那钱九郎闻言方知自己身份贵重,轻易跪不得旁人,只是他自小飞扬跋扈恣意江湖,却鲜少有这样折了脸面的勾当,是以不甚在意,反而连累的孩儿受了这样的冲撞。

    作者有话要说跪键盘

    、第百二十四回

    钱九郎此番想得通透了,因点点头道“老仙长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我这样身份去跪他,确是折煞了我这孩儿,只是他既然有了我的血脉,此番不过略微冲撞,到底可要紧么”

    那老道闻言笑道“却也不妨,只是小孩子家三魂不全七魄不稳,有了这样勾当难免惊吓,你们做父母的多陪在他身边,子午之时给他叫叫魂,等他苏醒过了喂他吃些滚汤滚菜的只怕就好了,倒是你这位浑家”说到此处却是深看了姒飞天两眼。

    飞天给这老道打量的有些心虚,身子直往钱九身后蹭了几步,那老道见状方知自己失了仪态,因朗声笑道“往日里贫道常说我这小徒孙身份贵重的了不得,如今见了这个娇滴滴的女娃,方知是人家错配了你,你这小子十年牢狱之灾竟换得个飞上枝头的命格,倒也值得,值得”

    姒飞天听了这些疯话,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好笑的,想是这老道闭关甚久老眼昏花,不但将自己认错了,又说什么命格高贵起来,想来自己一个深山之中的弃婴出身,能有什么样的高贵身份呢,定然是这老道误以为那钱九娶了妻房,此番出言玩笑也未可知。

    那钱九郎听了道长之言却是心下一惊,暗暗品度方才之时,自己以皇子身份跪了飞天母子两个,志新承受不住这样驯顺的龙气兀自昏厥过去,那姒家娘子却全然不受影响,还同着自己翻山越岭的来找师祖求救,莫非这姒飞天的出身竟比自己还要高贵,只是两人多年来有了这些瓜葛,早已熟知他的身份不过是给人丢弃在深山老林之中的一个野孩子,论起身份来又怎能与自己一个名份已入玉牒族谱之中的嫡皇子相提并论

    钱九想到此处,不由眉目紧蹙起来,深看了那道长两眼,那老道见他以目光相询,因点头笑道“九儿可叫你浑家先将孩子送回去,我闭关日久坐得有些疲倦了,此番你陪着贫道山中走走罢。”钱九闻言恭敬点头说了几个是字,回身对飞天笑道“劳动娘子自己回转山寨之中,按照方才老仙长说的法子给孩儿压压惊,打发他吃些东西只怕就好了,等我此番陪伴师祖说几句话就下山来寻你们。”

    飞天见状,知道他们祖孙两人只怕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因十分知趣道“如今既然老仙长说孩子没事,你也不用急着回来,多陪陪师祖消磨消磨也使得,孩子若有什么事时,我自然叫人来后山寻你的。”因说着,又对着那老道福了一福,答谢他救治志新之恩,方才下山去了。

    这厢祖孙两个目送那姒飞天下了山去,钱九正欲细问来历之时,但听得那老道笑道“真是个好小子,倒教你得了个正牌的金枝玉叶。”钱九闻言不解道“什么金枝玉叶,孩儿不甚明白的,还请师祖明说”那老道闻言气得将手中拂尘在他头上一敲道“当年你母亲就是这般不知变通的脾气,到了你这一辈身上就添了个更字,你既然跪了你那浑家,他却能不受冲撞,自然他的命格比你更高贵些,如今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还有谁敢号称是你的主子”

    钱九郎闻言有些迟疑道“如今海内可以差遣九郎的人,自然也只有我那兄弟当今圣上才有这个权柄在手了。”那老道点头笑道“只怕你这浑家倒比他还能使唤得动你呢。”钱九听闻此言不明就里,还道是他师祖打趣,因脸上一红道“师祖如何这般玩笑,钱九却不是惧内之人。”

    那老道闻言大笑道“你这孩子恁般愚钝,当真是白白教了你许多年的文治武功,你那浑家血脉命格,只怕堪比当今圣上了,贫道这样说法你可能明白”钱九听闻此言却似不亚于五雷轰顶一般,一时之间回转不来,半晌方讷讷道“师祖如何这样说”

    那老道摇头叹道“方才我见了这孩子时,心下就有些疑惑的,他这模样品格儿远远看去,却与当今太后年少时节十分酷似,只怕与她皇家有些瓜葛也未可知,你年少时节久在宫廷内帏,可曾听闻你这位继母曾经生养不曾呢”

    钱九闻言心中大惊,因茫然点头道“我曾听母亲隐约提起,这位娘娘也曾诞育过,只因当日怀孕争宠,不知怎的听信方士之言,吃了些催生的补药,却将腹中好好的一个孩儿活活断送了,为了此事,我父皇曾经一夕之间处死宫廷之中全部炼丹的术士,此事在内庭之中倒也颇为盛传,只是不知到底真么,如今师祖这样问起,莫非是疑惑这姒家娘子”

    那老道点点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明白贫道心中如何猜测。”钱九听闻此言却是心也凉了半截儿道“若真是如此,我那一段痴心妄想也算是付之东流”那老道闻言不解其意道“这是从何说起呢”钱九见事情到底隐瞒不得,只得将自己与那姒飞天如何年少时节阴差阳错一晌贪欢,养下孩儿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与自己的师祖知道,更坦言自己两个如今还不曾成婚的,那姒娘子早已琵琶别抱成了别人的妻房。

    正在叹息之际,忽听得那老道笑道“你这孩子端的好个痴情的种子,倒与你爹娘很有些相似的地方。如今说来你们两人也是姻缘前定,你与他有了瓜葛,造就这样的血缘羁绊,非但不是孽缘,只怕倒是你夺取这如画江山的大好机会也未可知啊。”

    那钱九因为飞天的身世甚为担忧惭愧之时,却听得那老道没由来一番糊涂说辞,不由没甚好气道“你老人家只会说嘴,如今我与这位姒娘子虽然不算是有血缘之亲,若他真是当今太后失落的那个孩儿,我们名份上便是兄弟,如何还能高攀得上就连志新只怕来日说破了身世也是要为世间所不容的,怎的又牵扯出什么劳什子的大好江山来,却不是痴人说梦又是怎的”

    那老道闻言摇头笑道“你这孩子还是这样耿直的脾气,却偏偏托生在帝王之家,也算是命途不济,若不是为了我那不长进的徒儿你那窝囊的父亲,贫道又何须这般费尽心机点拨于你。”

    钱九见师祖提起自己的生父,方才想到他原是这位老仙长的首徒,只怕师祖疼爱父亲之处倒比怜惜母亲更甚,只得躬身道“师祖这样说来,想必心中已有为了孩儿打算的腹案,还请指示教训,点拨迷途。”

    那老道闻言笑道“为今之计最要紧的还是派人进入盟府之内,想办法将你家中族谱玉牒偷盗出来,一来查明你这位心上人的身世,二来日后见了你那位继母娘娘,凡事也有个凭证,若如今你这浑家真是前朝公主,你只要娶了他,这江山就算教你继母从你兄弟手中夺去了,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钱九郎听闻此言,前思后想了一回,心道这老仙长看的却是通透,只是自己十几年来对着姒家娘子一片情意深厚,内中并未掺杂这般权势斗争,因眉目微蹙摇头笑道“师祖的话说的虽然通透,只是我对飞天一片心意并不在权谋斗争之上,如今怎能忍心将我心尖儿上的人卷入这样劳什子的皇位之争上来,师祖这样替我绸缪,却不是看轻了孩儿么。”

    那老道闻言啐了一声道“你这孽障好不知趣,贫道这样为你绸缪计算,还不是替你亲爹叫屈当年你母亲为了争宠,将你父亲一片心意糟蹋殆尽,说穿了不过是借他根基诞育子嗣罢了,其后你那正牌兄弟出生,她竟想也不想就褫夺了你的嫡长子之位,将你赶出皇宫之中命你流落江湖,这也罢了,却又叫你组建这九龙卫,只为了你那好兄弟的一片江山基业,如今你生父身份贵重,怎么就比不上那个朝三暮四的狗皇帝,你母亲半生争宠,到头来还不是机关算尽枉送了性命,你就忍心让你父亲这一脉金枝玉叶就此断绝么”

    原来那钱九郎自小常听母亲说些身不由己的推脱之言,随着年纪渐长,倒也有些猜测,只是死者为尊,自己原也不愿意追根问底,当年之事就这样不清不楚过去了,如今见这老道说破了自己的猜疑心事,不由得脸上一红道“师祖今儿这是怎么了,这样的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当年我父母亲如何瓜葛,并不是我这个做晚辈的可以议论,今日之事师祖也不必再提了,我钱九郎绝不做那卖妻求荣的勾当,还请师祖看在我生身父母面上,只将这件宫中秘闻存在心里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如今姒家娘子好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又何苦将这件旧事教他烦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飞天身世浮出水面,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老道只怕还要作怪

    、第百二十五回

    那老道听闻此言没好气道“胭脂油蒙了心的,当真与你爹爹一样的痴情种子,这也罢了,这样的勾当往大了说是三纲五常,若是大事化小也不过是你自己的家事,贫道不敢动问,还请殿下自行斟酌罢。”

    钱九听闻此言知道师祖见自己不听劝告动了真气,只得上前陪笑道“九郎自小得蒙师祖抚养长大,脾气秉性自是熟悉,这样不长进的勾当也不是一次两次,如何还值得老仙长萦心烦恼呢。”那老道闻言冷笑了一声道“如今出关,正要闲逛三山闷踏五岳去瞧瞧我几个师弟们,这就动身。”

    钱九郎见状连忙挽留道“师祖便是要走,好歹等孩儿晚间命人整治酒菜预备衣裳盘缠,打点齐备了为仙长送送行才好啊。”那老道闻言将袍袖一摆道“不用”说罢也不待钱九郎拜谢,腰腹之力一贯,使个梯云纵的架门,竟轻飘飘腾空而起,轻轻巧巧跃在远处断崖之上,几个身形转换就没了踪迹。

    钱九见状心中暗暗觉得有些不妥当,只是自己的师祖从来就是这个脾气,自己却也奈何不得,好在方才两人已经将话说开,自己原不用他帮忙夺嫡的,就算一时恼了浪迹江湖,只怕未必会对姒飞天不利,如今负气去了倒也是好事,省得来日将此事闹出来,飞天又要平白受了牵连。

    钱九想到此处,打定主意此事不必先对飞天说起,为今之计先回山门之中看看孩儿再做打算,因沿着山间小路缓缓而行,一面前思后想这位姒家娘子的模样品格儿,倏忽想起当日他对自己谎称姓姒,闺名飞天,姒姓不用说是合了他的辈数,当日江湖上名唤四儿的便是,只是这飞天两个端的蹊跷,往日少年时节常听宫中的宫娥彩女议论那位后娶的继母娘娘最善歌舞,做的最好的便是一出飞天舞,想必这姒家娘子给人遗弃之时,身边竟带了什么印信,却能证明他的身世也未可知。

    钱九心中暗自分析起来,越发觉得这姒飞天就是自己继母所生的那个小兄弟,不由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她将自己的心腹爱将弥琉璃安排在飞天母子身边,却并非是因为探得自己两人的血脉牵绊,竟是要暗中保护飞天不受旁人欺负,却也怨不得这位继母如今把持朝政,不让自己那小兄弟成亲亲政,原来心中还有痴心妄想,意欲将姒飞天寻访回来,好教自己亲生孩儿登基坐殿,只是这位娘娘既然如今这般心疼飞天,当日又为何能恨下心肠将他抛撇在深山老林之中不顾死活只怕是当日诞育之时,因为误听了方士之言,吃下了什么催生男婴的丹药,竟将腹中一个好好的孩儿催生了那般不男不女的色相,这位娘娘知道事情败露之后自己再难得宠,竟恨下心肠命人将自己的亲生孩儿扔出宫外了事。钱九分析到此处,心中怜惜之意大盛,原来这姒家娘子与自己命格不济之处竟是这般相似,只怕正因如此,两人方有如今这一段颇深的夙缘,此番自己却要将这一桩宫廷秘闻烂在心中,决不能让姒飞天成为他生母的工具。

    钱九暗暗打定主意回在山门之内,问了守门的喽啰,因说飞天带着少主往后面绣楼之上休息去了,方才略略放心,也不用人通禀的,自己熟门熟路上了二楼飞天的房间之外,隔着帘栊但见志新睡在外间炕上,飞天正将手中压惊的汤水用调羹小口小口地喂给他喝。见钱九在外面张望,因对他摆摆手打了个嘘声,回身倒带房门出离了外间方才低声道“方才醒了,吵着要东西吃,我怕他刚刚受惊克化不动,自己下厨煮了一碗汤水,谁知回来时又睡了,稍稍喂他吃了几口,倒像是有些受用的。”

    钱九见飞天此番照顾爱子的模样,不由心中柔情横溢,因点头柔声说道“照顾孩子上面你比我强多了,这些年偏劳了娘子,日后也让小人多为咱们的孩儿尽心罢。”飞天闻言没好气白了他一眼道“罢罢,可不敢劳动山主的大驾,只要你出手伤我孩儿就是万幸了,谁还指望你能多疼他呢。”钱九见自己早些时候莽撞举动惹恼了飞天,连忙低声陪笑道“我这也是头一遭打孩子,往后再不敢了,还请娘子和小官人宽恕则个。”飞天原本十分恼怒,怎知方才志新昏迷之际,自己冷眼旁观着那钱九郎唬得脸色都变了,却是当真关心自己的孩儿,却又有些回转过来道“你也不用跟我们好一阵歹一阵,左不过是一锤子买卖,若是再有一次,我也不敢借住在你家里了,只是这一次你倒要如何补偿孩儿,还要你自己拿个主意。”

    钱九郎听闻此言,心中知道飞天愿意给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心中如何不乐意,因点头笑道“等孩儿醒了,我传他一门内功心法,调理吐故纳新之法,来日魂魄齐全之际就好了,也不至于给我这一跪就唬得昏厥过去。”飞天闻言却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便是我与你恼了负气离开,你自然也有法子暗中回护我们母子两个,做什么一声不吭就跪人的,男子汉大丈夫羞也不羞”

    那钱九郎闻言却是脸上一红搔了搔头道“谁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呢,只怕你们走了再不能团聚,这许多年来也不曾这样过,就是当日给人撵出侯府之时,心中还想着原本与母亲不甚亲近的,父亲教导又严厉,倒不如自己带着这一班小弟兄徜徉江湖之际何等逍遥快活,倒也不像今儿这般慌乱。”

    姒飞天听他这样解释一番,心中倒有些怜惜之意,只得放缓了声音道“这也罢了,今儿就饶了你这遭,若说纲常礼教上面你管教孩儿,若是他名声品行上差错一点儿半点儿,你就是将他打死了也是管教孩子光宗耀祖的勾当,我原不敢拦着你,只是如今不过因为小孩子家口没遮拦的一句话,你就下得去这样的重手,倒真难为我的孩儿赶着你一口一个父亲的叫着,好可怜见的,就是我心里也替他叫屈,如今这几日我见你传他功夫倒俊,他也乐意学,依我说若是你要补偿他,认真教他些马上步下的硬功夫也罢了。”

    那钱九听闻此言,当真不亚于圣旨一般,因连连点头道“娘子说的很是,如今等志新身子大好了,不止我传他功夫,还要教我这一班兄弟将自己的绝学都传他一招半式,将来江湖之上人前显贵鳌里夺尊,放不辜负娘子此番养育之恩。”飞天闻言点头道“这话明白,他年纪轻轻的,就这样隐退了只怕心里也不快活,等功夫纯熟了再长几岁年纪,放他出去行走江湖历练一番也使得。”

    钱九闻言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来笑道“还要给娘子也陪个不是,此番冲撞了你小官人了。还要请娘子赏下一句话来,想办法教我补偿补偿才好。”飞天听见这话摇了摇头道“我倒没什么,你也不用跟我这样客气起来。”钱九闻言笑道“娘子今早不是对我提起了薰妹妹的婚事么,我方才仔细合计了一番,若真要做出那棒打鸳鸯的事情来,只怕将来对咱们孩儿的福报不利,如今家母辞世多年,只怕先前说下的那一头亲事也是难以寻觅下落,既然他们两个不曾断了联系,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不如就由你我做主,倒将薰姑娘许配给那孤竹明哲,叫他们明媒正娶,做一对正头夫妻吧。”

    飞天见了钱九这样的决定,心中十分替那薰姑娘欢喜一起,一面好奇问道“方才与你说起此事来还是恁般牛心左性不知变通的,怎么就士隔一日当刮目相看起来了”那钱九见飞天此番打趣他,因有些腼腆低头笑道“虽然志新没事,方才倒也将我唬了一跳,如今那些争权夺势的事情就算大过天去,也不过都是身外浮云,又有什么比自己身边亲人平安喜乐更为重要呢,若真要为了前朝台面上的事情断送了薰妹一生幸福,将心比心,若是你方才竟与我恼了,一生不肯再见,我又要如何消磨这样残生,自然那薰姑娘对明哲的心思,也与我对你是一样的。”

    飞天此番好奇那钱九为何改变主意,怎知倒给了他机会在自己面前表白一番,不由脸上一红,沉下脸来道“说你妹子的婚事,好好的扯上我做什么当真是略给你好脸色就这般装疯卖傻拿话戏弄别人起来了。”那钱九还想再说时,但听得房内有些响动,想是志新睡梦之中听见了声音有些惊醒了,唬得两人连忙噤声不再斗嘴,轻轻推门一瞧,却是那孩子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阿九还是不错的

    、第百二十六回

    飞天两个见孩子有些睡不安稳,倒打住了话头不敢再说,眼见掌灯时分,钱九依旧打发了小厨房给飞天母子单做了精致菜肴,自己不敢打扰,仍是回在前山之中与弟兄们用饭不提。

    却说次日,钱九来在后面绣楼之中探听得志新身子大好了,少不得放低了身段与自己的孩儿赔话,那志新童尚在冲龄,又是年幼失怙的,哪里就当真敢与父亲恼了,况且昨日晚间母亲已经劝了自己许多好话,解释当时那几句龃龉原不是志新所想的意思,再说哪个顽童儿时不曾给父亲打骂两下,却也不甚放在心上的,既然知道父亲并非那等登徒浪子,反而心中深觉愧疚,后悔当初不曾问明了情由就对自己的生父恶言相向的,反对那钱九郎赔礼不跌,父子两个依旧同往日一样。

    那钱九郎见孩儿身子大好了,因与飞天商量,烦他往后面绣楼之中荀薰的闺房里说亲,只因自己虽然应名是她长兄,到底男女有别,议论起亲事来并不便宜,如今飞天长嫂如母,过去说这话倒也合适。飞天见他相烦倒也无法,况且如今自己在志新面前已经说下谎话,声称与那钱九原是明媒正娶的正头夫妻,方才打消了孩儿心中对于父亲人品的疑虑之心,如今待要这样拒绝,只怕孩儿见了又要起疑,只得点头答应着,一面带了两样绣工往后面女眷的闺房去了。

    姒飞天来在门首处,却无端听得内间似是有人垂泪啼哭之声。侧耳倾听之际,却是那双姑娘的声音道“事已至此,劝你看开些吧,常言道做人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如今你初嫁从亲,长兄如父,自然做得了你的主,还能怎样,这件事若是闹出来,即便不死逃脱了,一辈子也摆脱不了那淫奔的艳名,或是你打定主意,他强逼你时,你就狠下心来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一辈子不嫁男人倒也干净。”

    另一个声音却是薰姑娘的哭道“如今这般光景了,姐姐还要打趣我么,我与明哲是再也分不开的,如何又做什么姑子去,又不是姐姐你一般心如止水的”说到此处,想是理亏了,因又哽咽着找补道“妹子心里着急,冲撞了姐姐,切莫怪罪。”

    那双儿闻言却也不恼,因长叹了一声道“如今那姒娘子为了你的事情,听人说在前山上都与咱们主子闹翻了的,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连志新也打了两下,这一对冤家正闹着,你若是在这个时候跟着闹出来,岂不是赶着去触他的霉头么”那荀薰听了无法,只得忍气吞声哀哀哭泣起来,一旁双儿姑娘好生劝解照看着。

    飞天听闻这段公案,心中倒也深为怜惜,因在门口咳嗽了一声道“薰妹在家么”内中两个姑娘听了倒是唬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子开了房门,一面彼此福了一福,那姒家娘子见这如花朵一般的姐妹并肩而立,眼睛都哭得红红的,只怕她们知道自己在外面听了小话,心里尴尬,因假作不知笑道“你们姊妹两个素来和睦,此番是吵架了么”

    那双姑娘闻言摇头笑道“原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不敢劳动姒娘子动问,只是如今来寻薰妹做什么呢”飞天点了点头道“这是前儿她央我改的花样子,如今做得了,赶着给她送来,另外还有几句话要对她说的。”

    双姑娘闻言,知道他们姑嫂妯娌之间只怕有些体己话要讲,因搭讪着笑道“我前山还有些差事,此番就不相陪了,薰妹好生服侍着,别再冲撞了姒娘子才好。”荀薰点头答应着,两个目送着双姑娘去了。

    姒飞天回身掩了房门,安排荀薰坐下,一面点头笑道“薰姑娘大喜。”那荀薰听闻此言不明就里,还道是兄长将这姒飞天劝服了,如今是来说项好教自己下嫁给旁人,因忍不住又哭了道“我还道姒娘子是个明白人,如今也同着兄长前来催逼我么,若是如此,小妹就是登时死了也不能从命”

    飞天见了这样的阵仗,方知那薰姑娘误会了,因上前携了她的手柔声说道“你我虽然萍水相逢,却也算是交浅言深,如今我进山以来,你冷眼旁观着我可是那样不明事理之人么你兄长当日不过是因为你与明哲不曾禀告过他就私定终身,是以面上下不来,心中恼怒,方才打了他几下撵了出去,其实心里岂有不疼你的如今给我规劝了一番,已经回转过来了,因打发我来问你一句话,若是山里同意了这一门亲事,你可能有法子教那孤竹明哲回来提亲”

    那薰姑娘原本以为姒娘子此番是来做说客的,没成想钱九郎恁般独断专行的一个人竟能给他收拾得这样服服帖帖,不由芳心惊喜叹服,连忙起身福了一福道“方才小妹一时情急之下口无遮拦,娘子勿怪,只是兄长应允我婚事这话真么”

    飞天闻言点头笑道“怎么不真他方才还在我跟前赌咒发誓了一回,只是你们虽然应名是兄妹,到底有主仆之份,男女有别,他不便来在后面绣楼之处问你,才嘱咐我来探探你的口风,若是说准了此事时,他就下准备下帖子办喜筵了。”

    荀薰听说议论自家婚事,倒红了脸不肯言语,只低头朝那绣墩之上坐了,半晌支支吾吾道“女孩儿家的婚事自然是父母做主,父母不在时全凭兄嫂,如今姒娘子怎么拿这话来问我呢”飞天见状,知道她是肯了,因点点头道“既然这样就更好办了,只是山门之中除你之外,自然没有旁人能联络那孤竹家的孩子,不如还是你传说给他,就说山中允婚,教他速来提亲。”荀薰闻言只得点了点头,不敢答应。

    飞天见此事商议妥当,复又想起一事来道“再没有旁的事情了,只是你身量如何,可有准数么如今只怕发嫁在即,再要到山外铺子上去着落嫁衣头面等物很不便宜,时间上也来不及,不如你将素日穿戴东西的尺寸告诉我,我与双姑娘和三奶奶合计一番,将你穿用之物打点齐备了,也不耽误你上轿,成全了名声体面岂不好么”

    那薰姑娘听闻姒飞天一番爱语,心中十分感激,因将自己的尺寸告诉了他,又起身再三拜谢,方送他出门。姒飞天辞别了荀薰,一面却往后面三爷家独居的小院儿过去。迎面正遇上出来倒水的粗使丫头,因打听内间三爷不在,只有三奶奶带着孩子在家,方才整顿了衣衫进来,一面由人引着往内间见礼。

    那三奶奶如今刚刚出了月份,正带着孩子在炕上玩耍,见他来了,立刻就要起身相迎,早被飞天拦住道“三奶奶可别多礼,仔细起猛了头晕,如今我借助在此,倒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怎好再叫你们这样礼数周全相待呢。”那温青峰的浑家听闻此言笑道“姒娘子怎的这样见外,如今莫说你是少山主的娘,就算是个不相干的客人前来借宿,也是救下我们母子性命的大恩人,叫奴家怎敢怠慢呢。”说着一面抱了自家孩儿,逗他笑道“快给大娘请安。”那孩子刚刚满月知道什么,只是牙牙学语,但见了飞天的美貌,小小年纪却也知道亲近,因伸出小手挥动起来,似是要飞天抱他的模样。

    姒飞天因为自己曾经诞育,虽然性子萧疏,却天生喜欢孩子,如今见了三奶奶这个麟儿,很有些怜爱的,因试探着伸手将他抱在怀中轻哄起来,一面伸手从粉颈之上解下一个长命锁来,在那孩子的脖子比照一番笑道“这是我小时候在山门学艺之时师父赏的玩意儿,戴了十几年,除却此物之外,别无长物傍身,如今我瞧着小官人倒也生得结实活泼,这长命锁给他戴吧,也是个满月的彩头。”因说着将自己的金锁给那孩子戴在颈上。

    三奶奶见了连忙谦让一番,代孩儿谢过飞天的赏赐,又连忙命人沏了一盏杏仁儿泡茶来劝道“如今天气有些暑热了,姒娘子且吃一盏杏仁儿茶去去火气,调理脾胃要紧。”飞天见状谢过了,因端在手中抿了两口,一面含笑道“今儿我来原要请教三奶奶几句话,只因薰妹妹的婚事将近,有些嫁妆等物,山主央了我准备,又不知何处可以采办,三奶奶在山中当家多年,自然知道此事。”

    那三奶奶闻言点头笑道“这也容易,若是寻常东西,山里都是现成儿的,只有那嫁衣的布匹与黄金头面只怕不容易得,山中虽然还有些女眷可以织布,却都是些粗棉之物,没有染坊,嫁衣非要大红的丝绸方才鲜亮,若说凤冠头面,只怕也要到紧邻的镇上大银楼之中采办定制。”

    作者有话要说金sir快粗线了

    、第百二十七回

    姒飞天闻言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只怕还要我往山下走一趟,如今既然薰妹妹烦我给她绣一件嫁衣,布料材质总要我亲自过目了方能放心,只是”说到此处却有些秀眉微蹙寻思起来。

    那三奶奶也是个聪明人,见了飞天娘子有些为难的模样,因试探着笑道“莫不是娘子此番意欲出山采办货物,又怕咱们山主大当家的不肯么”飞天见那三奶奶蕙质兰心,因点头笑道“正是呢,他如今总想着外头有歹人要害我,只怕这件事若是跟他提出来倒不好办了。”

    三奶奶闻言笑道“男人家都是这样,我那当家的原先也是恁的,我没出阁的时候,身边略有一两个相近的男子,就无缘无故吃起飞醋来,当真说不得,只当我们娘们儿都是他们的玩意儿似的,旁人沾不得,却不知道若是心思不在他身上,就算给他生儿育女又有什么,到底也是白白过了一生。”

    飞天今儿听闻三奶奶这一番对于男女之事的见解,因心中暗暗点头道,可别看错了她,原比一般的村妇有些见识。那三奶奶见姒家娘子面上似有感叹之意,因伸出芊芊玉手掩在唇边噗嗤一笑道“娘子莫不是初见之时将奴家当做一般的民妇,还道我是自幼失学的么”

    姒飞天见自己的心事给人看穿了,因脸上一红摇头笑道“三奶奶莫怪罪,只是当初进山之时曾听钱九说过,山中并没有多少女子愿意嫁进来,只因此处山寨与别处又不一样,并不做那些烧杀抢掠祸害百姓的勾当,所以近年来也有些庄户人家的年轻子弟上山投军的,或者带了浑家来此安家,或者竟从外面村中聘娶进来,是以冒昧猜测了几回三奶奶的出身,今日一见,言谈举止又好似大家闺秀,是以心中疑惑叹服起来。”

    那三奶奶笑道“哎哟,大家闺秀可不敢当,姒娘子不见奴家未曾缠足的么”飞天闻言却是心中讶异,倒也不敢细看,只将眼风略略扫向那三奶奶的一双金莲之上,却是比一般缠足的女子似是大了些许,倒也不算天足。三奶奶见状笑道“多亏了奴骨骼还算是娇小,一般的男子倒也看不出来的。如今你我至亲骨肉,说出来倒也不怕你笑话,我原是江湖儿女出身,当日因为门户之见与我夫主起了些龃龉,因约定日子与他相斗,谁知那冤家当日一眼就将我看上了,到了那日赴约前来,竟带了他一干兄弟姊妹做个见证,非要娶我。我当日还没出阁,又羞又怒与他们争执起来,却给他掳在这山寨之中关了起来强行成婚,与家里人断绝了来往。”

    姒飞天听闻此言倒是大吃一惊,不曾想那温青峰看上去一个老实憨厚的汉子,竟有这样强抢民女的手段,又见他夫妻两个此番恩爱非常,不像是强逼着成婚的样子,是以不好搭腔,只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三奶奶不痛快。

    那妇人见飞天面色诧异欲言又止的模样,因噗嗤一笑道“当日我原本以死拒婚的,谁知那冤家虽然将我带至此处,别看他是个山贼的勾当,男女之事上却是胆小腼腆,竟不敢对我怎样,倒是相敬如宾不曾动粗,后来我见他也没有恶意,因渐渐使出些闺阁手段麻痹于他,找个空子竟寻得了这座山寨之中的机关图,意欲私逃出去在江湖之上扬名立万。”

    姒飞天闻言大惊道“原来姐姐也是上三门中的女侠不成当日若是能盗取了机关图,上三门想要将此处攻陷下来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此事说来正是大功一件,往小处说做个掌门倒也不难,只怕以这件功绩竞选上三门的门长之位也不是不能的呢。”

    那三奶奶闻言脸上一红笑道“哎哟,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样的雄心壮志,不过是为我姐姐谋个晋身之机罢了。”飞天闻言不解问道“不敢动问,令姐在江湖上的名号是”

    三奶奶闻言倒是叹息一声眼圈儿一红道“她是玉女门的掌门,我没出阁的时候原是十二花仙之首,花王牡丹。”飞天听了这话,却不想当年江湖之上领一时风骚的玉女门掌门之妹竟然下嫁到了这座山寨之中,因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就是牡丹姐姐,当日我还小呢,倒是常听旁的师兄们说起你们姐妹,端的可称江湖双艳、一时瑜亮不分轩轾的。”

    那三奶奶闻言倒也感叹了一回,因眼圈儿一红道“倒也不敢这样称呼,只是当年我还没嫁人的时候姐妹们何等和睦,不在江湖上行走之时,也如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一般,一处伴着做些女红针黹,后花园中荡荡秋千,何等亲密快活,直至我答应下嫁给我那夫主,意欲从我长姐手中讨得庚帖,她非但不曾祝福,反而带了十二花仙来在山寨之外,上门作践辱骂,只因没有机关图指引,终究破不了山门,只得将我羞辱一番,除了我的花王之名,断了姐妹情份,此生不复相见”

    姒飞天听了这段公案,心中倒也怜惜感叹,因想着世人为这样的功名富贵所累,又有几个能够谅解亲人幸福,不在乎旁人眼光的呢,如今那钱九郎为了他妹子终身幸福,竟不惜毁去他生母为之定下的婚约,倒也算是想得通透,顶天立地的男儿了。想到此处,又怕招出三奶奶的伤心事来,连忙岔开话头道“人各有志,原也不必强求的,只是不知道姐姐后来为什么又肯了呢”

    那三奶奶听他如此一问,倒是红了脸道“妹子如今出阁多年,却不曾听闻烈女怕缠郎这话么当日我盗取了那一份山寨机关图,正欲从后山私逃出去,到底给大当家的捉住了,因为当日在山上,虽然我夫主不曾强逼合卺,到底我们已经做了夫妻多日,因此看在我夫主面子上,大家也都对我恭敬和睦,不曾十分防备,如今见我卷带私逃,众人岂有不恼的呢那大当家因意欲将我以山规处置,要我性命。谁知我那冤家见了不依,因说愿意代我受罚,只求山主放我下山与姐姐团聚,山主因说不肯加刑于兄弟,我那冤家竟然当着一众兄弟姐妹的面,将自己刺得三刀六洞,要与他们割袍断义,当时鲜血留得满地都是,眼见不行了,我因受不住,给那大当家磕了头,指天发誓日后再也没有外心,一心一意服侍我夫主过日子,不再想着私逃的事,从旁又有那些兄弟姐妹求情,大当家的原本重情重义,因命人救治了我夫主,伤好之后重新拜堂,行了合卺之礼,我因给他破了清白身子,也就断了念想不曾再逃出去。”

    飞天听了他夫妻两个这一段公案,倒也真是一件奇缘,因点头笑道“这可真是好事多磨,如今且喜你们夫妇和睦,又诞育这么可爱的一个麟儿,也算是四角俱全两全其美了。”那三奶奶闻言笑道“哎哟,再不要提起这孩子,为了能得个男孩儿,我那冤家也不知如何磨人的,倒也不是我不愿意生,只是当日初次给他掳来之际,总想着保住清白再逃回姐姐身边,因一时糊涂买通了山寨之中的丫头,讨来一碗九寒汤偷偷喝了”

    姒飞天闻言心中一痛,他虽然并非纯阴之体,只是久在闺阁与几个女伴盘桓,自然知道这九寒汤属性最阴,乃是出阁女子为了绝育方才服用的汤药,用药之后绝难再有身孕。那三奶奶见了飞天反应,因点头笑道“当日我与他和解之际就告诉他了,谁知他竟不嫌弃我不能生养,还说我是习武之人,只怕没有寻常女子恁般娇贵,只要合卺之后多在子嗣上留心,未必就不会再有,我因感念他此番爱重之意,多年来一直烧香拜佛求子,如今到底怀了个哥儿,想来也是我当家的为人老实厚道,上苍不愿意他绝后也未可知。”

    飞天闻言点头笑道“如今到底有了麟儿,你们贤伉俪两个此番也算是圆满了。”因说着,复又将那长命锁逗弄怀中的孩儿,那孩子见飞天生得天仙一般,却不怕生的,伸出一双肥嘟嘟的小手与他玩耍,那三奶奶见了笑道“山寨里都是些只知道拳脚枪棒的莽汉,如今姒娘子这样如花似玉的人品来了,难怪我孩儿也跟着欢喜。只是如今若要出山,只怕山主未必肯”

    姒飞天见她复又提起这个话头,只怕是有意襄助自己,因点点头道“正是呢,他这人倒是有些倔强,只怕我也说不过他,若是真有个出路能瞒着他往镇上采买一回倒也便宜,省得经官动府的又是一场闲气。”三奶奶闻言笑道“这不值什么,当日我私逃出去的时候,就知道后山上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山下村镇的。”

    作者有话要说青峰哥你还是情种啊0 0

    、第百二十八回

    姒飞天闻言笑道“这样就好办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重兵把守,若有时,只怕我这样伶伶俐俐的出去又不好”三奶奶听他踌躇起来方笑道“娘子不必忧心,那条水路是专供咱们山里的人下山采办货品的小路,如今我见针线簸箩里的彩线颜色都不齐全了,正想带个可靠的丫头往山下城中逛逛,采买些针黹之物,如今若是娘子不嫌弃,不如换了我房里丫头的装束与我出山逛逛,你跟着我就没有兵丁敢过来细问了。”

    飞天听闻此计甚妙,因点点头道“三奶奶想得周全,只是钱九那边不好应酬的。”那温家妇人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日落西山之际,你草草用了晚膳,只推说身上不爽快,早早歇了便罢,等到该走的时候,你这有的轻功伸手哪里还有人防得住你”

    飞天闻言合计了一回,此计倒也妥当,因与三奶奶商议定了,姊妹两个约定明日下山,飞天方打定主意告辞而出,依旧回在绣楼之中。进门不见了志新,问了外面服侍的丫头,原是他爹爹接走往前面校场习武去了,飞天因抑郁寻觅钱九答复说亲的事,也不用人跟着服侍,自己就往那校场之处去寻,到了一瞧,果见父子两个正在琢磨些内功心法,志新按照父亲提点的法子,五心朝天闭目打坐,周身真气流动,一望可知已经习学的纯熟了。

    那姒飞天见了如何不喜因上前去对那钱九郎打个嘘声,教他不要搅扰了志新,因两人来在校场之外树荫底下阴凉之处,钱九笑道“想是你往后面绣楼去,不见了孩儿方才寻到此处的么”飞天点了点头道“还说呢,你央我的那件事好费口舌,如今好容易说的薰妹肯了,你拿什么谢我”

    那钱九郎见飞天进入山门以来,只因自己善待孩儿多有教导,倒对自己有些朋友之间的亲近之意来,虽然不是男女之情,却也可以略解相思,因面上带着嬉笑之色道“这一座山门都是娘子的了,又叫我如何谢你,倒也难为你这般暑热天气为我奔波一回,花荫底下吃些冰湃果子去去暑气吧。”因说着,往那一旁的百灵台上一指。

    飞天顺着那钱九的手势一瞧,原是那百灵台上已经冰镇了一缸各色鲜果,想是钱九心疼爱子习武用功,特地命人预备的,因上前往那琉璃缸上伸手一探,却是冰寒入骨,饶是这般暑热天气还打了个寒颤,因秀眉微蹙道“这东西虽然好吃,倒也不是什么好的,如今志新刚刚练功已毕,就吃这样生冷的东西,只怕要存在心里克化不动,却将自己温润五脏去暖着这劳什子,天长日久身子岂不是要受害么。”

    钱九闻言方才恍然道“到底娘子将养了十年的孩儿,原比小人有许多见识,我们爷们儿成年累月只要痛快罢了,却也不曾想得这般仔细。”因说着,倒自己在水缸之中捡了一串冰湃葡萄,摘了几颗递在飞天手上笑道“既然恁的,娘子偏了罢。”

    飞天见状伸手一推,却不曾接过他的来道“我也不爱吃生冷的东西,小时候师兄管得紧,不让吃这些怕伤了脾胃,论理你们都是江湖人,怎的人家就知道许多惜身养福之法,你就这样不理论。”

    那钱九郎见心上人这般盛赞那金乔觉,不由得心中一阵争竞之意,略有些不乐意道“我拿什么比他呢,他原是世家公子,常言道穷文富武,只因家中无须从功名上显亲扬名封妻荫子,方才打发工夫儿学了这样武艺。我是给人赶打出来混迹市井的泼皮无赖,江湖上胡打海摔惯了的,如何懂得什么叫做惜身养福之法。”

    那姒飞天听闻钱九这一篇歪话,却给他怄得忍不住扑哧一笑,心中暗道此人快要过了而立年岁,怎的心性还跟小孩子一般,只因自己说了几句那金乔觉的好话,又这样吃醋拈酸的,因忍住笑意道“我劝你一句好话,倒招出这样长篇大套的歪理俩,没有我们母子在时,哪怕你吃一盆冰湃果子也不与我相干,如今我带了你家孩儿投奔了你来,你若是不知道保重身子经营山门,将来略有个山高水低的,又叫我们母子投靠谁去如今长了几岁年纪,也是有了孩儿的人了,做什么只管像小孩子似的,倒叫我看不上。”

    那钱九给姒家娘子抢白一顿,但听得他话中竟比往日更有些亲密之意,非但不恼,反而心中受用起来,因点头笑道“娘子教训的是,日后我都改了,再不使娘子担心罢了。”两个谈讲着,忽见志新跑出校场之外,上前与父母见了礼,见了那冰湃果子只顾着要吃,飞天没奈何,打发他吃了两个,好说歹说劝住了,让钱九抱回绣楼之上,母子两个在后面用饭,那钱九自往前山与弟兄们偏了不提。

    到了次日晚间,姒飞天心中记挂着与那三奶奶相约往山外镇上逛去,果然用过晚饭就推说身上不痛快,自顾自朝里间睡了,旁人见他如此都不理论,倒是那钱九十分担心,因过来问候两次,飞天只说怕是中暑想睡,教他别来勒掯自己,钱九闻言哪敢不依,因自己往聚义厅中公干,不敢再来滋扰。

    飞天打发了钱九,因悄悄起身往外间,见志新正挑灯夜课,不由噗嗤一笑道“如今不上学了,倒也知道念书,往日里在酆大先生跟前时却也不如今儿这般用功呢。”那志新闻言嘻嘻一笑道“母亲这话差了,如今孩儿所念的并非圣人之言。”飞天闻言伸手在他手中接过那本子一瞧,原是钱九赏他的内功心法,因点头道“这心法自有温润调养之处,不是刚强的外家功夫。”

    志新见飞天说的入港,因拍手笑道“娘果然明白这些武学道理,方才爹爹说了,孩儿年纪幼小,尚且练不得十三太保横练,如今只要每日里五心朝天调戏打坐的睡着,却不要躺着睡,再就是更的硬功夫不能落下,等孩儿长到志学之年时,温师父自然给我看功。”

    飞天听闻此言心中甚喜,心道昨日与那三奶奶谈及身世,却知道那温青峰原是下五门中金钟罩铁布衫第一个得意之人,这门功夫学了在手上,日后闯荡江湖之际,只有他打别人,别人却打不得他,端的便宜。想到此处吟吟一笑道“还是你爹爹这个主意好,你也要争气才是。”一面吩咐孩儿自己意欲出去逛逛,起了更定然回来,若有人来问时,就说自己睡了,千万不可露出破绽等语。

    那志新知道母亲此番前去逛夜市,为了使荀薰小姑姑的婚事,当下也不纠缠着要跟去,因点头答应了。飞天安排妥当之后,因换了一件平日里丫头们的妆束,从后门下了绣楼,往温家房子过去,迎面就瞧见那三奶奶已经打着灯笼等在那里,姊妹两个厮见了,因携了手往后山而去。

    果然沿路之上许多守备的喽啰,见了温家灯笼,知道是三奶奶等女眷出山逛逛,都不敢十分上前盘查,反而纷纷开道护送他们娘们儿出去。旋即登船走那水路出了山门之中,姊妹两个举身登岸,回身打赏了摇船的喽啰,教他在码头之处等候着,自己两个不到起更自然回来。

    两人来在村镇之外,那姒飞天方开口笑道“牡丹姐姐所料果然不差,我见那些喽啰多有畏惧尊敬姐姐的,竟无人敢上前问一句。”那三奶奶牡丹笑道“正是呢,只因为门长身陷牢狱十年之久,我家汉子算起来年纪最长,往日里都是他带着一班小弟兄经营山寨,如今这一班山上的喽啰多是他调理出来的,因为我是他家女眷,所以格外尊重。”

    因说着,姊妹两个方进入城中,可巧今日是十五,原本赶上夜市之日,真是个金吾不禁、玉漏莫催的风流富贵去处。姒飞天见了这样景象有甚新奇的,他久在山中闲坐不曾出来逛逛,如今到了这般热闹场所却也有些兴致,因向牡丹笑道“此处地理民俗倒与别处自然不同,怎的夜间并无宵禁,方才我见城门打开着,与我平日所住的镇上规矩都不一样。”

    牡丹听他这样一问笑道“一看你就是个省事的,只怕往日闺中十分娴静,不似我们娘们儿只想着出来走走。”只要不是京畿重地,寻常的大镇店每逢初一十五都有瓦子夜市,这样的节下就没了宵禁,任凭军民人等取乐到天明的。许多商铺也都赶在今日将店里上好的货品拿出来卖,往日街面上见不到的好货色全在这两人方能寻得,如今咱们既然替薰妹采办嫁妆,今日倒是最相宜的,若是得空时,我带你去瞧瞧瓦子里头唱的姐儿,端的好粉头。

    作者有话要说姐妹血拼

    、第百二十九回

    姒飞天听见牡丹说要带他往院中逛逛,倒是脸上一红道“姐姐说哪里话呢,那种地方岂是我们应该涉足的么”那牡丹听闻此言笑起来道“怕怎的,你倒与你温大哥是一个脾气,他也常常拘束住我不愿意叫我卖头卖脚的,如今他正在山上值夜,我坐了一个月的月子,身子都酥了,好容易出来逛逛,管他呢,咱们只管乐咱们的罢了。”

    飞天此番见了牡丹江湖儿女行径,方信了当年在江湖所听的传闻,果然那玉女门的掌门姐妹都是敢爱敢恨不拘小节的奇女子,如今既然出来采办嫁妆,越发逛逛再回去也使得,左不过都是替他家办事,料想那钱九知道了也没什么奈何的。

    飞天想到此处点头答应着“姐姐既然有兴致,咱们就逛逛也使得,只要别回去太晚,仔细给温大哥拿住了,害得你们夫妻之间再生了嫌隙。”那牡丹闻言笑道“若说在以前我还怕他些个,如今为了给他诞育子嗣将我折腾成了这样儿,他在我面前最是千依百顺的,不但我回去迟了不能得罪,就连妹子你也可以保下的,我只不信那钱山主敢跟你高声。”飞天闻言脸上一红道“好好的扯上我做什么。”因说着,姊妹两个沿街而行。

    却说这竹城水寨之下的村镇原本也不甚繁华的,如今因为那钱九郎占山为王,一来不曾下山行抢祸害百姓,二来山中一干青年才俊都是匡时济世的人物字号,也常替当地百姓兴讼断案的,如今在此处经营了十几年,并无一点儿苛捐杂税,又因为朝廷官兵不敢来此进山围剿,此处倒成了一座躲避苛政的桃花源,是以近几年来越发热闹,竟渐渐成了附近十里八村最有名的大镇店,每逢初一十五更是热闹的不得了,夜市之上做卖做买五行八作应有尽有,倒叫飞天姐妹两个看得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起来。

    因先往最大的绸缎庄上选了布匹彩线等物,又去银楼之中选定了黄金头面的款式,一时之间采办齐全了,但见那城门楼子上的铜壶滴漏离着起更天还早呢,那牡丹此番却又来了少年心性,拉了飞天的手笑道“我说此番办事顺利准没错吧,如今天色尚早,咱们去瓦肆院中逛逛,听那些粉头唱曲儿。”

    姒飞天闻言也没法子推拒,只得半推半就的跟着牡丹往那瓦肆中去。却说那瓦肆勾栏之地,前朝也曾有些皮肉生意的勾当,只因到了本朝礼法严明起来,此地只为歌姬清倌卖艺唱曲之用,若要与那风流才俊互通款曲,需要院里教习嬷嬷穿针引线,将那做唱的粉头梳拢了方才作数,养做外宅,倒也不算是侍妾身份,一个粉头接不得两家客人,若要撇下梳拢自家的客官,也要请来保人媒人做个见证,方能另外寻个门户夫主,虽是倚门卖笑的行当,行事规格也如正头夫妻一般,是以牡丹方能放心带着飞天前去听曲的。

    姊妹两个来在瓦肆勾栏之外,早有门外招呼的店伙计迎了上来,见那三奶奶牡丹打扮得端庄华贵,又是满头珠翠细皮嫩肉的,一望可知不似寻常人家做些粗笨活计的妇人,又见她身后跟着一个天仙也似的女孩儿,虽是丫头妆束,却是牡丹插在粗瓷瓶中,到底难掩国色,只怕是官宦人家掌管钥匙的通房大丫头,如今陪着正房大奶奶前来逛夜市的,当下并不敢怠慢,连忙高声唱喏将他两个迎了进去,也不用牡丹吩咐,熟门熟路就往两边雅座里面让,一面赔笑道“大奶奶许久不来咱们院里逛逛,今儿可巧是钏儿姐姐的场子,底下散座儿人多气味不好,只怕给两位娇客腌臜了,如今还是老规矩,外两边雅座儿里请吧。”

    那牡丹闻言知道这店伙计不过是想让自己两个坐了雅座儿多陪些茶水钱,所以才这般不熟假熟起来,因一面点点头含笑应允了,一面将手中团扇遮掩了面目,回身对姒飞天笑道“别听他乱嚼舌根,今儿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说的飞天噗嗤一笑,两个携着手跟着伙计上了二楼。

    献茶已毕,那伙计得了些赏银,喜得屁滚尿流,作揖打躬千恩万谢的去了,飞天见他糊口不易,此番生为下贱就要这般趋炎附势讨生活,又想到自己生在给人遗弃,若不是当年教那金乔觉偶然发现救了性命,如今早已是陇头白骨一堆,又或是给什么寻常人家捡了去,未必就肯如同师兄恁般娇养,只怕沦落贩夫走卒、歌姬倡优一路,早就将这清白身子玷污了也未可知。想到此处,心中倒倏忽思念起那金乔觉来,深觉自己此番未曾寻得他的下落,却来在勾栏瓦肆之中解闷,也算是个无情之人了。

    牡丹正在嗑着瓜子儿等待那粉头钏儿登台,回头却见飞天眉目紧蹙,眼中似有许多羞愧哀伤之意,不禁歪头笑问道“怎的还没看戏就伤感起来了,莫不是你猜得出今儿的戏文是一出离愁别绪的”飞天见牡丹打趣他,连忙收敛了面上哀戚之色道“姐姐说笑了,我是因为许久不曾探听得夫主的下落,如今见这勾栏瓦肆之中尽唱些才子佳人夫妻恩爱的曲目,是以触动了情肠有所感悟罢了”

    牡丹听闻此言,不由心中暗道,可别看错了这个姒家娘子,每日里正对着钱九郎那般顶天立地英雄了得的男儿,又处处与他赔话百般呵护,对志新也是掏心掏肺的教养,竟也唤不回这佳人芳心,依旧心思还在本夫身上,倒也真当得贞洁二字。想到此处,心中生出多少敬意来,因点点头柔声安慰道“我冷眼旁观着,我们山主并不是恁般背信弃义的人,他既然答应帮你寻觅夫主下落,如今下五门的势力遍布各州城府县,只要那金捕头还在江湖上行走,早晚也可以寻访回来的,好妹子快别担心了。”

    飞天听闻此言,知道牡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因脸上一红摇头道“我也不是占着两处不知廉耻之人,只因此番进山是要回护你们山主的孩儿,如今倒不好再与我夫主见面的,只怕将他牵扯进来,事情更不好办,只愿能寻得他的下落,教他放心我们母子两个,再赐我一纸休书,与他和离罢了,倒也没得因为我这样不祥之人耽搁了人家的大好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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