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秦杦扫了眼桌上的食物,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怎会吃不完呢?方才他也就是客气客气。
另一边,宣政殿的早朝刚刚结束。岑熠强撑起眼皮走进垂拱殿,坐在堆满奏折的书案前,猛灌给自己一大杯浓茶。
粟青进来得稍迟些,见皇上这样习以为常了,整了整朝服便坐在他面前,随意拿起本奏折开始翻看。 岑熠不满臣子比他清醒,又让陈公公给他添茶。
“皇上昨夜没睡好?”粟青例行公事般地问候,头也不抬,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半夜被虫子闹醒了……”岑熠心虚,不肯承认是因为偷看偏殿寝室窗上烛火映出的人影而睡不着觉。
“皇上还不见他?”
“你也太心急了。”
粟青难得一笑,微微勾了勾唇角“皇上难不成不急?”
“不急,一个诗人罢了。”岑熠嘴硬说道,实际上,他已经忍不住想站在那人面前了,“你不就惦记着……”
粟青打断他道“昨夜来了几份加急上奏的奏折,大都是南方沿海的洪涝灾情汇报,还有请求拨款的,拨款那部分的需户部核查……”
岑熠瞧着他垂下眼眸,毫无情绪地说出这一大串话,深深地笑了。
“皇上,殿中御史求见。”
太监在殿外禀报,粟青闭上嘴,继续埋头看奏折。岑熠蹙眉“这老东西过来作甚?”
“快宣吧,早点把他打发走。”粟青道。
殿中御史约年过四旬,一双细小的眼睛,一对招风耳,有着滚圆矮小的身材,一进殿内,便不住地东张西望。
“参见皇上——”殿中御史躬身时,脸上的肥肉重重一抖,岑熠被恶心了一把,嫌弃地挪开视线。
“何事?”
“哎嘿嘿,臣得知皇上近日兴致大增,请了诗人来宫中。只不过臣听闻,这诗人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且皇上赐住了紫宸宫的偏殿。”殿中御史笑得格外猥琐,他清楚皇上不爱兜圈子,开门见山最为合适。
“你这是何意?”岑熠的目光凌厉起来。
“普通男子入住后宫,自会引得百官议论。皇上心大,还得臣来提醒皇上。”
岑熠瞪了一会儿殿中御史便被他的满脸横肉恶心到了,转而将目光放在自家伴读身上,好洗洗眼。
殿中御史不怕死地继续说道“如今民间已有流言蜚语,说皇上勤于政事,不急着充实后宫,却怕其中有什么……像是丞相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竟给了相貌出众的年轻人……”
粟青原本没听他们的谈话,专心做着自己的事,但此话一出,他便抬眼朝殿中御史看去。他知道殿中御史眼馋这丞相之位,在他刚上任时老刁难他。这个人,十分之自信自己有能力胜任丞相。
“那么御史认为,丞相之位给谁合适?”粟青淡淡开口。
“啊?这可不好说……”
“怎么?您不是很有把握的吗?”粟青语气变得讽刺意味十足,“皇上,您说让他替臣的位子如何?”
岑熠很少见自家伴读有兴致怼人,于是压住上扬的嘴角,配合他道“丞相不能长太丑,否则会影响朕的心情。朕认为这朝廷中,无人比爱卿更能胜任丞相了。”
殿中御史脸色发青,有怒不敢言,只得匆匆告退。他前脚刚跨出殿门,一个人后脚便进来了。
“哟,这不是殿中御史吗?”岑炽挑眉,嬉笑道。他也讨厌这个人丑事多的家伙。
“二王爷……”殿中御史一哆嗦,赶紧跑了。
殿里坐着的两人抬头,一个表情嫌弃,一个又把头低了回去。
“哥,子衿。”岑炽熟络地打招呼,自个儿拉了张椅子坐下。粟青把头低回去,继续翻奏折。
岑熠蹙眉“你……”
“我来说正事的!”岑炽了解自家皇兄,知道这是要赶人,于是抢先说道。
岑熠才不信弟弟有什么正事要找他,果不其然,弟弟放大双目问道“哥你见瑶卿了吗?”
“……没来得及见。”
“真慢。”岑炽摇头。来之前他以为皇兄昨日派子衿接了人后与瑶卿见了面,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上朝,打算下朝去瞧瞧皇兄见到瑶卿真性情之后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然而皇兄居然憋得住不见秦杦,岑炽的好奇心瞬间被激起了。
“催命似的催我早点把人送到,怎的来不及见……”
“……闭嘴。”
“人比两年前高挑了,身材也俏了许多,更别说脸啦,那俊的……”
“你最好闭嘴……”
“哥快去看他吧,把客人晾着多不好。相信臣弟,您定会喜欢上他的……”
“……”
“浪费资源,你不要的话,我就抢了……”
哐当——
兄弟俩皆是一惊,齐齐扭头寻声音的源头。只见一只青花缠枝宫杯摔在地上,生生碎成了六瓣,盛着不多的茶水往四周流散。
“臣先告退。”
粟青站起身,神情自若地朝外走去,兄弟俩面面相觑。
岑熠很快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不禁暗笑。
“子衿怎么了?”岑炽焦急问道。
还能怎么了。你个傻子,这都看不出。岑熠叹气,弟弟实在是太蠢了,这情商得有多低啊。
“叫你闭嘴了,还多嘴!”
自家伴读的那份情意用在蠢弟弟身上,就是一颗翠绿鲜嫩的白菜自愿被一头臭烘烘的猪拱,猪竟然没发现这颗白菜。
“陈迎福,宣下去,午膳摆在垂纶榭,宴请诗人。”
岑熠坚持认为自己是为了配合粟青把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而不是自己憋不住想见他了。
此时秦杦正在自雨园中的夏雨园的一条小溪中,挽起了袖子捉鱼。
这溪里的鱼非池子的观赏鱼,大都是草鱼。草鱼轻贱,竟被养在宫中,秦杦看看周围精致高雅的风景,再看脚下黑黑丑丑欢腾的草鱼,始终有种诡异感。
“秦哥哥,我也要捉!”溪边站着的粉雕玉琢,可爱灵动的女娃娃不顾形象地大叫道。周遭的奶妈蹙着眉拉她。
“长公主不可高声言语!”
“我就要!”女娃娃喊得更大声了,盖过了奶妈的叨叨。
她身边还站了个男娃娃,两人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妹啊,看哥捉鱼!”
男娃娃得意地晃脑袋,一挽裤脚便跳进浅浅的溪里,跟着他的小太监哭丧着脸,想下去把主子劝上来又不敢往溪水跳。
男娃娃第一次下水捉鱼,激动得很。他早想这么干了,可惜大皇兄不让,一看他有下水的苗头就揍他。男娃娃身手敏捷,很快便捉住了一条鱼,潇洒地扔到岸上。女娃娃也机敏,不顾奶妈的叨叨冲上去把鱼抱在怀里,吓得奶妈宫女都要去抢。
男娃娃更得意了,准备捉下一条时,一个转身过去,脚底踩在了光滑圆润的大石头上,一滑——
“哇啊啊啊啊啊——”
一只露出半截白皙肌肤的臂膀有力地捞住了他,男娃娃懵懵地仰头,那个漂亮的大哥哥正冲他眨眼睛。
“小朋友还矮,莫冲动滑水里了。”
岸上比男娃娃高半个脑袋的小长公主爆发出一串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杦过足了捉鱼的瘾,便把鱼全放了回去,转而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烟草在远处和其他宫女闲聊,小瑞子也在和他的小伙伴玩耍,草坪上就只有他一人。
早晨的太阳光线柔和,躺在绿茸茸的草地上晒最舒服了。秦杦闭目养神正惬意着,方才两个闹腾的娃娃甩开下人追了过来。
“秦哥哥,陪我玩吧!”五岁的长公主眨巴着眼,一张水灵的小脸令人不忍拒绝她的请求。
然而秦杦眼都不睁,开口就道“自己和自己玩,哥哥我忙呢。”
“不要,我要秦哥哥……”长公主皱起小脸。
“我陪你玩啊!”小王爷不服,用矮小的身躯挡住妹妹看别人。
“不要,你丑。”
“……”
秦杦扑哧一声笑出来,睁开一双风流的桃花眼看向长公主“小小年纪就懂得看脸了?小姑娘我跟你说,和长得丑的人玩才好呢。”
“啊?”长公主疑惑。
“你看啊,玩伴越丑不是显得自己越美吗?”秦杦坐起身笑道。
“噢!我明白了!”长公主露出灿烂的笑容,转向自己亲哥,“走,我跟你玩……”
小王爷“……”
秦杦又看了看这对兄妹,小王爷其实不丑,就是长得一般,不如妹妹好看。目前皇家的人他已经见了四个了,这兄妹俩是刚刚路过看见他捉鱼,来凑热闹的。
“秦哥哥也来嘛。”长公主对长得好看的人有莫名的偏执,不放弃叫秦杦玩。
“你们小孩子该多读书,整天就知道玩怎么行呢?”秦杦躺了回去,搬出自己小时候听的最多的话。
“不要读书——”长公主一听,眼里冒出了水光。
小王爷也连连摇头“读书最讨厌了,先生也讨厌,幸好他走了有的玩……”
“先生去哪儿了?”
“三皇兄说他老母亲死了,他回家奔丧……”
“不要回来!先生走了真好!”
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讲起了先生如何如何不好,秦杦翻了个身,屏蔽他们的吵闹声。
他们口中的先生,秦杦的爹,都是一类人。
七岁离开家乡以前的事,他记得的不多,印象深刻的只有和蒋成仁捣鸟窝,下河游泳之类的。但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三四岁时某天在街上玩,见到邻居家同龄的女娃娃,好奇伸手摸了下她的脸。女娃娃的脸蛋白白嫩嫩的,被小秦杦揉了揉还咯咯地笑。他很少见有女孩子出来玩,摸脸完完全全是孩童之间一种表示友好的行为,可他那古板严肃的父亲看到后,年幼的秦杦被父亲用板子狠狠地打了一顿,三天都下不了床。娘亲见他被打,表情木然,不管不顾地离开……
……
秦杦突然同情起这两个小家伙了。
“喂,你俩被先生揍过吗?”
小长公主摇摇头,小王爷重重地点头“先生用尺板打过我手心!好痛的咧!”
“有多痛?”因为是女孩子没挨过打的长公主问道。
“这么痛——”小王爷张开双臂,比了比双臂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