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玄歌不自觉地嘀咕了一句“我最近是不是真的跟师父厮混得太多了……”
“公子。”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把左玄歌吓了一大跳,他跳起来背过身面对着范二“你吓死老子了……没事鬼鬼祟祟躲在我身后干嘛啊?”
“小人该死。”范二忙低下头认错,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好奇地抬起了他的小脑袋,“不过公子啊,您刚刚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左玄歌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回廊尽头,司徒凛月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他不耐烦地瞪了范二一眼,“什么事?”
“是茗香姑娘,她说她想去梅园看雪。”
“让姚副将挑一队人随行保护一下。”
“是。”
范二转身正要走,左玄歌突然出声叫住他“等等。”
左玄歌侧过头看了看绵绵小雪初停后天光大亮的风城,突然有了兴致“我也去。”
既然觉得跟师父厮混太久似乎有些不对头了,难得美景佳人在侧,他应该去找回一下从前的自己了,况且,茗香重伤未愈,这个时候要去看雪景,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左玄歌与茗香同乘一轿,领着浩浩荡荡的护卫将士便出发了,在风城内左玄歌并无太多担忧,毕竟是凤舞山庄眼皮子底下,他若是在这儿出了事,凤舞山庄也交代不过去。
茗香时不时地掀起轿帘往外看,眉间淡淡愁色,也不知是因为受伤未好还是因为这黑压压的一片随军给了她压力。
到得梅园,左玄歌和茗香下轿步行,满园梅树掩映在皑皑白雪之下,枝头艳红梅花朵朵点缀,雪压红花,红白互为辉映,煞是好看。
茗香下了轿之后,步履踉跄却极快地径直往梅园深处而去,跟在左玄歌身后的野狼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茗香姑娘是赶着去投胎么,怎地这么心急火燎的。”
左玄歌望着那一袭粉白披风渐渐消失在梅树尽头,伸手拦了野狼一把“她急,咱们可不急,如此美景,怎么能少了壶热酒?”
“诶。”野狼愉快地应了一声,转头便上软轿拿了便携的小炉和酒壶下来,就地支着炉子开始温酒。
饮酒过半,才重新看见一抹粉白倩影从梅林深处款款而出,左玄歌看见茗香的身影,随手捡起只干净的杯子斟满热酒,待她走近便递了过去。
茗香也不客气,接过酒杯便一饮而尽,倒也有些好爽气概。
茗香以袖轻轻擦了擦唇,抬起头来明灿灿一笑“左公子,可有兴趣随茗香往梅林深处去看一看?那里人迹少,景致也自然极美。”
左玄歌沉吟未答,茗香又缓缓添了一句“不过,院子深处本是极僻静的,相传有梅精栖息休憩,不可搅扰,所以恐不能带太多人前往了。”
“姑娘的意思可是要邀请左玄歌与姑娘二人相伴闯梅林?”
“不错。”
左玄歌笑了笑,眉眼弯弯煞是好看“与佳人携游自然不该带上旁人的。”
说完果真丢下野狼一干人,随着茗香走了,只在野狼踏前一步似乎要跟上来的时候回头递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给他。
野狼揣摩来揣摩去都觉得左五爷应当有他的想法,咬咬牙也就没跟上去了,一个姑娘家,又不会武功,想来也不会威胁到五爷的。
野狼的想法自然是太天真了,左玄歌随着茗香走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便瞧见了一座八角凉亭,亭内独站着一人,长而柔顺的黑发与白色斗篷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随着脚步走进,亭子里那人的面貌终于慢慢清楚了。
左玄歌笑道“听了茗香姑娘的故事,我还道真在这儿瞧见梅精了呢,想不到竟是琉璃楼主,楼主好雅致,竟从熙州赶至风城来赏雪。”
“左公子说笑了。”琉璃微微俯身行了一礼,“琉璃在此处正是为了等候公子。”
“等我?”
琉璃没有马上答左玄歌的话,只是静静地看了茗香一眼,茗香朝她颔首,然后默默退出了亭子,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左玄歌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丫头是不是真的不会武功了,怎么她一进入这梅林便如同会幻术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看着左玄歌望着茗香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琉璃上前一步与他并肩共同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梅树“茗香不会武功,却通晓五行布阵之术,这样错综复杂布局不苟的林子正是她发挥的好地方。”
“虹满楼果然藏龙卧虎。”左玄歌微微眯了眯眼,眸中笑意更浓,“又或者说,是玉虹轩?”
左玄歌侧过头看了看她,琉璃没有否认,只是转身步入厅内东北角的一张案台之后,上身坐正,双手周旋于案台上的茶杯茶壶之间,衣袖翩跹飞舞,竟自顾自地烹起茶来。
左玄歌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静静等待她将一壶茶烹煮出诱人的芬芳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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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好刀
“煮茶在于功夫,喝茶在于人心。”耽于煮茶的琉璃终于抬起了头,“不知道左公子今日有没有心情品茶。”
左玄歌支着头懒散地牵动唇角笑了笑“茶是好茶,只可惜左某于喝茶一事一向潦草,只怕要糟蹋了楼主的一番心意。”
“此茶初入口时清冽无比,稍后却有微微甘苦回味,最后才是甘甜自咽喉散至齿间。有人说这茶的滋味便像是人生,起先是初入世事,尚且朦胧的甘洌,那种单纯之境便如清流一般,虽冲撞却自有一种美好,之后才会经历人生之苦,苦尽方能甘来,所以又称其为人生百味。”
“有意思,可是,我还是不爱喝茶。”
“我却觉得这茶还有另一番解释,初入口凌冽是陌生的碰撞,新奇而清爽,再回味苦涩是磨合,亦是考验,挨不过这考验将茶水吐了,这苦便要在嘴久久不散,挨过了便是柳暗花明以甘甜为报,所以我倒觉得不如叫这茶为广结善缘。”
“好讲究。”左玄歌指了指案台上的一叠笑脸糕点,“既然茶有如此多讲究,想必这糕点也不简单。”
“简单。”琉璃重重点了点头,一手拿起一块糕点将笑脸相对,“这叫相逢一笑泯恩仇。”
左玄歌随着她的举动笑了笑,她对这茶的新解虽然稍有强词夺理牵强附会,不过胜在用心。
琉璃将糕点放下,望着左玄歌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左公子还是不爱喝茶吗?”
“不爱。”看着琉璃紧张地提了提气,左玄歌旋即笑道,“却对这茶有些兴趣。”
琉璃抬头眉眼间掩不住喜色,双手起了一个范儿,两只精致玲珑的茶杯浮在双手之间,右手缓缓移动,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右边的那一杯茶便飞到了左玄歌的面前。
左玄歌微微一笑,这个把戏玩得不错,他从半空里截下茶杯,一饮而尽,果然便是她所说的那三般滋味。
琉璃起身,上身前倾直至与地面平行,这一揖十足十地诚心诚意,以她最真实的姿态再行见面礼“琉璃见过左公子。”
琉璃起身行礼后复又在他的对面坐下,这便是要与左玄歌谈正事的开端了,左玄歌面上的表情并不十分严肃,甚至有些轻慢“就不知琉璃楼主接下来的话要以何种身份跟左某谈呢?”
琉璃并不避讳他的目光“虹满楼楼主兼玉虹轩大当家。”
左玄歌正襟危坐“玉虹轩是做什么的?”
“杀手组织。”
“为何无人雇用。”
“能驱使我们的人尚未出现。”
“什么人才可以驱使你们?”
一番快速问答戛然而止,琉璃莞尔一笑“琉璃已经回答了公子三个问题了。”
左玄歌眼眸微微一动,琉璃便接着说了下去“公子是否也应该略表诚意?”
“你想要什么?”
“想借公子的玉佩一观。”
左玄歌微勾的唇角笑意隐去,神情带着几分淡然“琉璃楼主啊,若是还想与我有长久合作的打算,就别再惦记着左某那一块微末玉佩了。”
琉璃低头似有些失望,待她再度抬起头时,神色已恢复平静“琉璃莽撞了,只不过那玉佩或许并不如公子所想的那样寻常……”
“好了,直说今日见我的来意吧。”左玄歌似已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挥手打断了琉璃的话,他不是不想知道那玉佩背后究竟有些什么玄机,只不过却并不想从她的口中得知,这玉佩毕竟是他母亲的东西,家务事不足与外人道。
“左公子,你可缺一柄好刀?”琉璃的目光落在左玄歌的腰侧,那里空空荡荡,似乎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自然是一样能匹配他英姿的绝佳兵刃。
京城左家虽是官家,却是马背上建功立业以武为尊的家族,就是寻常仆从也是随身带兵刃的,可这最惹左大将军疼爱的小儿子,却身无利刃,传言他丝毫也不会武功。
“你们想成为我的刀?”左玄歌眉目一展,这个发展倒是新鲜。
“不错,公子资助虹满楼一日,虹满楼玉虹轩便听公子差遣一日。”
左玄歌好奇心起,若是玉虹轩只是用钱便可驱使,那也太过乏味“熙州那富得流油的四大财主可也有这等殊荣?”
“自然没有,他们还不配。”琉璃厉声说了前一句,旋即半开玩笑地接着道,“琉璃深知,公子不与那些肥头猪脑一般贪婪女色,不拿出些诚意来,如何能让公子动心?”
不贪婪女色……这话听在左玄歌耳中竟然有一丝刺耳……
琉璃自然真心实意是要夸他的,只不过左玄歌此刻心境不同,格外有些敏感,心里恼归恼,可是不知者无罪,他也不会真的就迁怒于琉璃。
左玄歌没有对她的话做出回应,亭子里突然静了下来,琉璃看得出来他对这番合作并不反感,便接着说道“公子,玉虹轩虽从未涉足江湖执行杀人任务,但是这些年在水云帮眼皮底下刀口添血却也是刀光剑影身经百战的,这把刀绝对是一柄杀人救人的好刀,而虹满楼天下第一楼的名头或许多少有些水分,但是这些年在熙州也有些地位,青楼软帐红袖添香的地方,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江湖豪杰到了这儿都要松懈几分的,我们不仅可以做公子杀人的刀,也可以做公子在江湖的眼睛。”
“我从来不怀疑你们的实力。”对于手无寸铁的公子哥左玄歌,这一点自然是毫无疑义的,“不过,除此之外你们就没别的要求了?”
琉璃本来还想再提一次玉佩的事情,见左玄歌目光有变,终究还是转了话头“自然也有,合作由我们发起自然也该由我们结束,若是有一日虹满楼不再需要公子的资助了,又或者公子要做的事情与虹满楼初心背道而驰,虹满楼要全身而退的话,还望公子放行,琉璃在此也可对公子保证一句,无论是合是分,虹满楼和玉虹轩绝不会再与公子为敌。”
“好。”左玄歌拍案定音,双目郑重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眸中的情绪由浓转淡,浅笑道,“为保险起见,玄歌还想问一句琉璃楼主,这虹满楼加玉虹轩一年下来花销金银几许?可别把我爹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家底一股脑儿抖了出来,这败家儿子的名我可担待不起。”
琉璃笑而未语,并未真的去回答这句话,亭外梅林边上突然多了一抹粉白倩影,立在干枯枯的梅树干旁,格外的惹眼好看。
琉璃瞥眼望向亭外“听闻公子还未娶亲,虹满楼内的姑娘每一个可都是不输大家小姐的,虽说虹满楼的规矩是娶嫁自愿决不强求,但若是公子的话,想来没有哪个姑娘是不愿意的。”
“琉璃姐姐也愿意吗?”左玄歌笑得张狂,这样的话加上这样的表情若是换了别的人,一定是猥琐又不堪,琉璃定然一掌便打过去了,可在他面上偏偏却不叫人着恼。
“公子说笑了,玉虹轩大事未完,琉璃不敢出嫁。”
左玄歌很知趣地没有深问是何大事,隐藏在这样一座在江湖上名声显赫虹满楼之后,行事又如此古怪的玉虹轩,若说背后没有什么目的,谁能相信?
整个观天楼格外静谧,司徒凛月的书房外不知何时多了范一范二两个,他推门出来有些意外“你们公子呢?”
范二抢着答道“公子带着茗香姑娘去梅园赏雪啦。”
范一拦都拦不住,他便这么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司徒凛月的脸色明显地沉了下来,向来冷淡的眸光更加叫人胆寒心颤。
三人正尴尬间,一个守门的小厮小步跑来“范一哥,楼外来了顶四人抬官轿。”
“官轿?”范一范二互望了一眼,立刻明白是谁来了。
范二激动地跳了起来“定是雍大人和宋先生来了。”
范一却是喜忧参半,自家公子与宋先生一向不对付,宋先生莫不是真要来揪公子耳朵了?
这边范一范二自然心急火燎地准备迎接雍大人一行,另一边,从梅园打道回府的左玄歌正好在观天楼外与那顶蓝色官轿对上了。
左玄歌跳下轿子,看见官轿旁一匹高头骏马,纯黑毛色看上去光滑顺溜,比寻常的马匹要健壮许多,体格强健却不失机敏,那可是宋小人至宝难遇的千里马,目光上移果然瞧见比寻常书生都要挺拔健硕一些的宋小人,昂扬立于马背之上。
左玄歌下意识地就想要逃,宋小人眼尖早已锁定了他的身影,飞身下马,脚下步子快如脱兔,掠至左玄歌身侧,拎了他的耳朵便往轿辇而去“还躲?躲得了么你?”
正当此时,范一范二领着看热闹的司徒凛月正从观天楼大门里出来,左玄歌这实在算不上光彩的一幕便叫师父大人悉数看在了眼里。
一身材微微发福,却依旧不失风度的中年男子从官轿上步出,见了被拧着耳朵的左玄歌,面色大惊,忙上来鞠了一躬“五公子……啊呀……孝仁你快放手,这……这成何体统!”
“大人,这小子就是欠收拾。”宋孝仁嘴上虽然还是不饶人,手上的劲道却小了。
左玄歌逮着机会赶紧挣脱了他的魔抓,本能地就往司徒凛月身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