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你们误会了唉,算了,反正就这样吧。”
宫子羽也知道他们误会了,可他们误会就误会吧,他也不想澄清,干脆就认了,反正从前他也是这么被林家寨的人误会是压寨夫人,现在被误会成将军夫人,估计林三宝也习惯了
贺嘉声今年没有回家,他拿着个盾牌跟张牙舞爪的小澄练功夫,林三宝看得直摇头,“嘉声啊,我们澄大小姐学会武功以后,打我可是要打得更用力的,你怎么能这样害你头儿啊”
“你不欺负子羽哥哥我就不会打你”小澄一脸汗水,却是笑得很开心。
“我哪里能欺负他”
“是啊,小澄小姐,三哥那么疼宫老板,瞧你们四个站一起,活像一家四口,怎么会欺负他呢”
贺嘉声言者无心,林三宝却是皱了眉头,喝了他一声,“嘉声到城墙巡逻”
“啊”贺嘉声一愣,停下了动作,“还有一刻钟才到巡逻时间”
“我让你去巡逻”
“是,将军。”贺嘉声放下盾牌,正要走,一转身就看见宫子羽站在他身后,“宫老板”
“贺将军,辛苦你了。”
宫子羽并没有替贺嘉声辩白,他看着贺嘉声离开,又借口支开了小澄,才冷淡地开口道,“何必呢,他又不是故意的。我以后都不来就是了。”
“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宫子羽猛抬头,眼神竟是锋利得让林三宝顿时语塞,“你只是怕他们再这样说下去,你会忍不住对我心软,忍不住重蹈覆辙你只是害怕自己不够坏,不够残忍,不够铁石心肠林三宝,你既然不想我倒贴就别对我好,别等到我巴不得把心都掏给你的时候你才说不想要”
“是,我怕,我他妈怕死你宫子羽了”林三宝往后退了一大步,眼角的红分不清是刺青的倒映还是强忍的泪水,“这世界就没有你宫老板做不到的事情,我无论多用力把你推出我的世界,你都能以一种我无法抗拒的方式回来,还能让我身边所有人都支持你回来”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阻挠你们那些雄心壮志的理想梦想,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待着也不行吗”宫子羽瞪大眼睛,“林三宝,你不要告诉我你就那么没志气,自己没能耐坚持理想就怪我太温柔磨蚀了你的意志”
“我没有说过要怪你什么,可是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林三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宫子羽看见他的眼睛慢慢地涨红,却硬是忍住了眼泪,“你愿意什么都不求地跟在我身边,你只觉得自己很委屈,很伟大,可我你,难道我真的对你毫无情义我看着你这么委屈,我看着你这么伟大,我会心安理得宫子羽,人家动你一根毫毛,我想杀他全家现在你为我这么委屈自己,我却又该怎么办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看着你这么卑微地生活下去也会毫不动容宫子羽,你感动了全世界包括你自己,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踩到泥尘中去,把我钉在良心的责备当中”
宫子羽的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块,似乎无法理解林三宝到底在固执些什么。有人愿意对自己无条件地好,为什么你反而觉得这样不好
剔透玲珑如宫子羽也还是不明白,在林三宝眼中,他宫子羽是世上至宝,没有人能让他受半点委屈,连他自己都不可以,所以在他注定无法给他幸福的时候,他宁可他仇恨他嫌弃他离开他,也不想看到他委屈自己留在他身边。
宫子羽的温柔像缓慢的凌迟,一日日地侵蚀着当初的鸿鹄之志,林三宝着实害怕哪天他真的要辜负海宴平的生死相托,变成宫子羽不齿的背信小人,落得两头借空。
两人无声对峙了好一会,只有两人不服气的喘息声细微地起伏着,林三宝咬着牙背转身,擦了擦眼睛。
“所以我说我一点都不明白你们这些英雄好汉的逻辑啊”宫子羽认命地叹口气,“我不过是个戏子,是个人尽可夫水性杨花的戏子,你干嘛老是把我当作什么高贵清白的人啊我只想要一点温暖,我只想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自尊这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有啊。”
“可你不就是因为我尊重你才喜欢我的吗”
“”
宫子羽第一次无法反驳。
又是一阵沉默,林三宝听见宫子羽慢慢走到他身后,站住了,没有对他动手动脚,“林三宝,我讨厌死你了。”
“我也一样。”
林三宝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宫子羽已经走了开去,他下意识伸手,手抬到半空,又放下了。
林三宝看见宫子羽抱着信儿牵着小澄离开,以为他要走了,可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又回到军营来了,单独一人。
将士们很热情地留他一起吃饭,林三宝不便扫兴,也默许了他留在军营里吃饭,然后才着贺嘉声护送他回去。
宫子羽慢悠悠地喝光一碗水,“林将军,我有事要跟你商量,请你随我回去王府一趟。”
林三宝眉头一皱,“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在军营里商量”
“重要的机密,小王爷托我通知你的。”
林三宝才不相信海宴平会有什么重要机密托付给宫子羽,却又不能当面拆穿,“我要在军营里待命,如果王爷真有要事,会再派人来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林将军。”宫子羽起身,走到林三宝身旁附在他耳边道,“我是一定要揪你回去的,否则你也不想落得个淫乱军营的罪名吧”
“你你想干什么”林三宝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相信宫子羽一定有这本事送他这么个罪名的。
“你随我回去就知道,林将军。”宫子羽说着,就直起身子往外走。林三宝无奈,只得匆匆跟上,“你等我,我去牵马。”
宫子羽笑,乖乖站着等林三宝牵马,而后才在军营将士艳羡的目光里和他一道策马回王府。
回到王府已是夜半,宫子羽让林三宝到房间等他,少顷,就捧了一碗药进来。
“这是什么”林三宝皱着眉头问。
“你别管,喝就是了。”宫子羽盯着林三宝,“难道我还会毒死你不成”
“”林三宝又只能听话喝了,“你能告诉我你要干什么了没”
宫子羽笑笑,走到书案前,脱掉外头厚重的袍服,露出里面一件粉绿色的戏服。林三宝正诧异,他已经研开了一碟桃红色的颜料,在自己眼角上钩了两笔斜飞入鬓的线条。
宫子羽转过身来,款款走到林三宝跟前作个揖,“不才宫子羽,自度戏文几句,平日不敢献丑,今日得遇良人,还望原谅妆粉不全,衣衫褴褛,听我三言两语,聊解寂寞。”
林三宝一愣,“你就是想唱戏给我听”
宫子羽微微一笑,“听我唱完再教训我,好不”
林三宝失笑,“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不好呢”
宫子羽的笑都凝到了眼底,化作深深的情意,他退后两小步,拂了拂水袖,悠悠唱开了柳重书给他写的剧本。
这是他第一次唱,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唱这部戏了。
“水清山秀天尽头,绿水蛟龙潜深涛,一日幻变了风云色,吹落满山梅花红”
林三宝一听这开头便整个人愣住了,宫子羽的唱词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那些山野绿林里的岁月,让他恍惚了起来。
“雪里梅花遭风劫,飘零落向宝船中,茫茫烟水见芳容,浅笑轻颦常入梦。他跟我胭凝粉坠,水乳交融,似孤零漂舟终得风送,喜见锦帆斜挂夕阳中,我是彩云卿是凤,却怎料罡风消散了情如梦”
婉转多情刹那撕裂,转成凄凉辛酸的腔调,宫子羽旋转身子作武生打斗的动作,是林家寨死战的腥风血雨,慢慢模糊了林三宝的双眼。
“亲恩如海仍未报,温柔何如仇深重,轻解罗衣抛情长,荐我敌前玉榻凉,焚琴毁竹求且去,今后莫忆梅花艳”
水袖被旋成了一圈圈漩涡,把林三宝卷了进去,而那漩涡中心,正是宫子羽。两折戏之间全无空隙,重伤初愈的宫子羽额上满是细汗,汗水化开了他眼角红色朱砂,落下两条水红的痕迹,恍如子规泣血,惊心动魄。
“别唱了。”林三宝一步跨入那漩涡中心,把宫子羽揽进了怀里,“别唱了。”
“我还没唱到我们重逢。”宫子羽环上林三宝的脖子,“我唱完了,就走了。”
“你走”林三宝一惊,放开他看着他的脸问,“你去哪里”
宫子羽失笑,“林将军,你很健忘啊,我不是说过,待我伤好了,信儿找到好的人家托付,我就去找我那戏班,继续唱那天南地北的痴男怨女的故事了吗”
“你会唱这个故事给别人听吗”林三宝突然不想让任何人听这戏,他不想让宫子羽再回忆起这痛苦的过去,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宫子羽那所谓自荐枕席时的表情。
“不唱了,我就唱给你一个人听。”宫子羽摸了摸从眼角上淌下来的朱砂,抹了一把到嘴唇上,“这样好看不”
“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的。”
宫子羽笑了,他抬起头,把那一抹朱砂红印在林三宝唇上。
那只是一个轻得如同羽毛掠过的吻,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把那红染上对方的唇。
但林三宝捧着了宫子羽的脸,重又吻了回去,舌尖轻轻碰上唇瓣,便已欣喜地张开,向他投降献诚,任他攻城略地。
林三宝没少亲吻过宫子羽,却很少是出自自己的欲望,他吻他是因为他知道宫子羽想要他这么做,所以他就这么做了。
如今这从心底里烧起来的一团火似的欲念,陌生得让他颤栗,他扣着宫子羽的腰背把他贴向自己,侧了侧头脸让舌头钻得更深入,直卷到宫子羽舌根撩弄那舌底嫩肉。
宫子羽发出闷闷的呻吟,林三宝神智稍回,一把推开他惊道,“你刚才让我喝的什么药”
两条水袖早就绕在了林三宝脖子上,宫子羽用力一拉把他拉了回来,笑得眉眼弯弯,“自然是我那友人教我宫廷秘方啊,林三宝,上一回我走你让我做了一遍压寨夫人,这一回怎么也得让我做一回将军夫人啊”
林三宝真是哭笑不得,他早该知道宫子羽这样的气度,哪有这般伤春悲秋的小情怀,还必须唱个离别曲才走,原来早有预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能做那事,做了功力要大退八成,你这是想害死我吗”
“咦”宫子羽一愣,“你真的是因为练功不是因为不行吗”
“反正我不能跟你做”话虽如此,下腹却是止不住一阵阵发热,林三宝扯掉脖子上的水袖,推宫子羽出去,“你快出去”
“等一下”宫子羽拽住他的手,用力把他摁在椅子上,“你不进去就行了吧”
“哈啊”
林三宝未及回应,宫子羽一把扯下腰带,宽大的戏服顺溜地滑到了地上。
瘦得肋骨都能数清楚的苍白身体上,左边乳尖上绽放着一朵鲜红的梅花,宫子羽跪在地上,拉着林三宝的手,抚了上去,“它想你了,让它开花吧”
林三宝的喉结极大地滚动了一下,手指已不受控制地捏住那一点,把它揉弄成熟悉的硬度。
宫子羽一边嘤嘤呜呜地呻吟,一边脱下林三宝的长裤,武将的修长双腿与他的不一样,多了一分健硕的性感,宫子羽埋下头去舔他大腿里侧的肌肉,林三宝“嘶”地倒吸一口气,不由得摁住了他的头,手指插进他的发。
宫子羽慢慢用舌头勾勒着腹股沟下的线条,那垂软的性器冲破了禁忌,半挺起硬朗的轮廓,囊袋虽是不全,却也泛出了深黑的颜色,宫子羽单手握住揉搓,感觉到里面仍是生动的硬实。
“啊快点”
林三宝脸色涨红,忍不住朝前挺了一下腰,那半挺的尖端戳到了宫子羽唇边,他笑笑,抬起眼睛来恶作剧一样看着林三宝,“将军要我做什么”
“”明明被捉弄得很生气,对上那一双柔情脉脉的眼睛却又粗暴不起来,只是欲望更加急切了,林三宝闭气眼睛来往前挪了挪坐姿,摁着宫子羽头顶把他压下去。
宫子羽却是不依不饶起来了,他用手掌撑着林三宝的大腿,使劲梗着脖子不要低头,“说啊,你说你要我做什么,你说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宫子羽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摸他的大腿,从膝盖弯滑倒欲望边缘,又轻轻地溜开,林三宝大口喘着气,身体都绷成了直线,他咬着后槽牙,自暴自弃地朝宫子羽吼到,“含住”
“是,将军”宫子羽得逞地妩媚一笑,才张开嘴去含住了那紧绷的欲望,几下撩弄,便又胀大了一圈,宫子羽轻轻皱了皱眉,转个角度让下巴张得更开些,才好全部含进去。
林三宝从未试过这样的极乐,什么江山家国铁马金戈,在这一刻都被情欲烧成了灰,难怪海宴平要他练那断情绝欲的武功,这样的销魂蚀骨,有多少英雄豪杰能熬得住脑浆全都煮沸了,无法思考,他颤抖着嘴唇喘气,不自觉地摁住宫子羽的头挺动,连囊袋也几乎撞了进去,
宫子羽不及喘息,津液湿漉漉地往下滴,只能抬起眼睛来,似乎很哀怨地看着他,但见对方已经闭着眼睛享受了,他只能自己动手,捉住林三宝的手臂把他拉下来,按到自己同样挺立了起来的地方。
林三宝下意识地握住便用力套弄,宫子羽一个激灵,嘴里用力一吸,内里那长枪便猛地暴胀,只觉得连那上面的筋络血管都能清晰感受到。林三宝下身绷紧,不住往宫子羽深处挺进,塞得他嗯嗯呜呜地呻吟,才迷迷蒙蒙地张开眼睛,稍稍往后退了出去。
这一退宫子羽才发觉自己下巴都酸了,心里很不厚道地想还好林三宝两边受伤了不大,要不一并堵进他嘴里,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宫老板也不由得心里打个冷战。
林三宝并不知道宫子羽那微妙的心理,往后退出一些,便想自己动手解决,宫子羽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他的手,捧着直挺挺地指向上方的枪头,舌尖俏皮地勾弄那慢慢张开的顶端。
林三宝此时看得清楚,宫子羽脸上红潮若霞,苍白的皮肤上泛起了情色的薄汗,乳尖熟红硬挺,身下物事也一样翘起可爱的弧度。
他从前觉得宫子羽是枝头上的梨花儿,不忍心看他被风卷残云打落泥泞,可如今他却觉得他像只猫,还是挺顽皮专门爱挠人的那种,非要揪住来打屁股,直打到嘤嘤叫痛才知道要认错的那种野猫。
于是他弯下身,一边用力套弄,一边把手指伸进他后庭里捣弄。
久未使用的后庭一阵收缩,宫子羽似乎很惊讶林三宝会如此戏弄他,便也坏心地拿牙齿摩擦那端口,直磨得那小口沁出稀薄的白色液体,才重新含住了用力吸吮。
林三宝重重地“嗯唔”一声,喷发出来的同时用力把三根手指插进了宫子羽的穴口里。
高潮后的余韵也足够让林三宝丢盔弃甲,只能靠在椅背上喘气,宫子羽舔舔嘴角浓白的浊液,翻身骑到林三宝身上,“林三宝,你知道宫子羽的规矩的,嗯”
“从不半途而废”
林三宝慢慢平复下来,坐直身子搂住宫子羽的腰,握住他仍然硬实的下体摩擦,低头吻他耳垂,含住那点软红厮咬,“对不起,这一辈子,对不起。”
宫子羽配合着林三宝的动作扭腰,半眯着眼睛,吞吐温热的气息,“别说话,抱着我就好”
林三宝不再说话,伸手把桌子上的烛台拿过来,拔下那支红艳艳的新蜡烛,抵在宫子羽穴口,一点点往里蹭。
宫子羽本已情动,但那蜡烛头未免太过粗糙,加之并未润滑,十分难过,他抱着林三宝的脖子嗯嗯呀呀地摇头扭腰,林三宝知他难受,也不急着进去,唇舌放开了耳垂,往下滑到锁骨凹槽里啃吻,一边揪住了那朵红梅花蕊来揉捏。
宫子羽腰都软了,长腿夹住林三宝抱的腰,臀抵着他大腿磨蹭,前端竟是让他磨蹭出凉凉滑滑的湿腻来,林三宝托起他来,把那滑液抹上,不急不慢地顶弄,一会便把那蜡烛半根都顶了进去。
那蜡烛抵在里头,受了湿气跟温度,竟是融化了一点,抽插间也爽利了起来,林三宝掌中的性器跳动了起来,不禁加快了动作,捣捣到底,宫子羽呻吟了出声,似是喊痛,结尾处却又撩起了销魂的音调,个中滋味,笔墨不能形容。
宫子羽出精时林三宝正把蜡烛抵着了宫子羽极乐处,顿时激得整个人一阵发抖,后庭猛力收缩,竟把那软蜡夹断了一半,林三宝扑哧一下笑了起来,伏在宫子羽耳边吹气笑道,“宫老板,要是我真进去了,你这不算要把我也夹断了”
宫子羽脸红如虾子,却也不甘在嘴皮子上输人,“对,省得我防着哪只狐狸精把你勾引掉”
“这世间还有比宫老板还厉害的狐狸精啊真想见识一下呢”说着,林三宝就用手指把那半截蜡烛往里推。
宫子羽后背都僵直了,“别别推太里头会拿不出来”
“不会拿不出来的。”林三宝手指上绕着了那露出来的烛芯棉线,他把那半截蜡烛往推,直压向那极乐处,待宫子羽腿脚发颤的时候便拉动棉线让它回来。
那蜡烛虽是体积小了,林三宝的手指却是十分灵巧,在谷道里辗转缠绵,极乐处被一直顶弄,内壁又被不住撩弄,如此来来回回,磨得宫子羽又硬了,“三宝三宝”地媚叫了起来。
这次林三宝不再管那蜡烛头了,把蜡烛全拉出来扔掉,把宫子羽抱到床上去,仍寻了那把匕首来欢爱。宫子羽不甘心只自己一个被戏弄,一边被坚硬的匕首鞘壳操弄,仍一边寻着机会便去偷袭林三宝,待他也情动的时候,便用手或者嘴给他解决。
这一夜他们把房间里能用上的东西都用上了,直到宫子羽捶着林三宝肩膀说做不动了,两人才大被一盖,昏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
林三宝鲜少地还躺在床上而不是在军营里晨练。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菱花帐顶,好像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宫子羽走了,如他所言,当过一次将军夫人他就心满意足地走了,连信儿也不管了,走得好生潇洒。
倒是自己不干不脆起来了。
怎么,真的被儿女情长困住了
林三宝自嘲地笑笑,翻身下床,套上衣衫,手握银枪,便到中庭里耍起了枪法。招式起落间有轻微的内息紊乱,情事毕竟是有些影响,但也未至于让功夫倒退太多,宫子羽说的“不进去就行了吧”好像也有道理。
游思及此,却是一阵灼痛自丹田涌上,不行,心乱了,真气全都走岔了。林三宝紧皱着眉头拄枪停下,强迫自己停止那磨人的思念。
“三哥三哥”小澄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王爷哥哥回来啦还给我带了好多京城的玩意”
奇怪,按照习俗惯例,海宴平应该在皇宫与家人团聚共度,待到正月十五以后才返程回自己的封地,怎么刚过初七就回来了林三宝依旧皱眉,但忧心转向了其他地方,他朝小澄点点头,“好,我这就去拜见。”
海宴平在书房里沏茶,茶叶是他这回从宫里带回来的贡茶,香味沁人心脾。
林三宝敲敲门便进来了,“王爷,路上辛苦了。”
“坐,喝茶。”海宴平指指身边的椅子,林三宝落座,他便给他倒茶,“我特意从皇宫里带回来的,你试试看。”
“谢王爷赐茶。”林三宝结果茶碗,学着海宴平的样子,拿茶碗盖拨了茶杯口三次。
两人俱是闲话家常。
是夜三更三刻,林三宝走到柴房,顺着那处废弃炉灶后的密道,来到了海宴平床铺下连通的密室。
“王爷,这次跟着你的探子不简单。”海宴平早已在密室里等候,林三宝便直入主题了,“京中到底发生何事”
“他似乎已经掌握到证据了。”这证据是什么证据,自然不必明说。
“他一向都那样忌惮你的,如果有真凭实据,你就回不来了。”林三宝却摇头,“我想他只是对你怀疑加深了,却也没有证据,才会换了更高明的探子来监视你。”
“但愿如此。”海宴平忽然转了话题,“三宝,我要你想方法,逼反近安、陆水、三淮这几个地方的山贼,倒也不必真的揭竿而起,但须得让他们强硬地跟官府作对,你有没有办法”
林三宝一愣,“王爷是希望朝廷因此派我去平乱,趁机收拾这几个地方可这样,不是让他更加忌讳你了吗”
“他不可能派你去平乱,就算派,我也会找借口不让你去。我要他把贼窝打个零散纷乱,把水搞混了,才好打鱼。”海宴平伸出五个指头来,“五千人,行不行”
林三宝明白过来了,这趟海晏河准是把海宴平的军备削弱了,海宴平不得不找其他办法扩充自己的人马,大锣大鼓地招兵买马走不通,只能走弯路。拔了那些山寨以后,只会打架的贼人流窜在外,无处可去,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从军,既然都要从军了,哪有比投到往日也是山贼头子的林三宝手下去更好的选择呢
“五千人有些勉强。”林三宝摇头,海宴平叹口气,正要说“那三千人能不能”就被打断了,“干脆把临花、祥通、俄林的几个山头也策反了吧,那五千就没问题了。”
海宴平有些惊讶地看着林三宝,“你这么有把握”
“王爷,你一下子大举用人,想必已经布到终局了吧”林三宝看着海宴平,眼睛里跳动着火苗,“这事我得花上两年时间去完成,要不山贼太过密集造反也会让他疑心,两年慢慢地弄,我还能有时间把新招纳的人训练训练。”
“是啊,十年了,这一盘棋该分胜负了。”海宴平笑了,“三宝,还是你最了解我。”
“宴子。”
林三宝突然喊起了海宴平的乳名,海宴平一愣,半响才“嗯”了一声。
“我这辈子会为对方豁尽一切的人,统共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他。”林三宝觉得他们之间交情无需言明那个“他”了,“为你,我愿意马革裹尸,笑卧箭林,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为他,也一样。而我把你放在他之前。”
“三宝,我并不是是只为了太傅一人而筹谋,太傅他是一个引子,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法则。我虽然会想某天我能重遇上太傅,但我从来没有去找过他,我既然放了他走,就不会再让他囚困于笼子之中,哪怕那笼子已经易主。”海宴平以为林三宝是伤怀宫子羽的离去,也和他久违地说起了儿女之情。“我从不担心你会抛弃我跟宫老板私奔,我从不担心你们再次相遇会产生什么变卦,因为你我皆是明白之人。”
“不是的,我每见他一次,就会更贪心一些。”林三宝摇头,“我从前说,只求你务必完成理想,现在,我还想求你,要是我没死在战场上,你能否赏赐我跟他一个白头到老”
海宴平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苦笑了一下,“怎么,你认定我会鸟尽弓藏”
“到时便容不得你。”林三宝道,“那些山贼终究是贼,一朝得志,必成大祸,你要镇住他们,只能换一个正统武将去管,拿我杀鸡儆猴的话效果应该是最好的,我本不在乎自己生死,但如今,我希望你能保住我一条命,好让我听他唱完余生戏。小王爷,三宝求你了”
说着,林三宝便单膝跪下了,海宴平没有扶他,他退后两步,也对他单膝跪了下去,“假如我从一开始便如此打算,又何必在你十六岁时演那么一场苦肉计,害你从此断子绝孙”
“小王爷”林三宝一愣,竟也忘了要请海宴平起身,就那么相对跪着,任凭良心与诡计,情义与功利在两人之间拉锯。
“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是故意的。”海宴平语气十分平静说,“那一年我跟你一同狩猎,意外堕马,你拼死相救,男根被马踢了,我问过大夫,已经是不能生育了。其实,我是故意在你跟前堕马的,目的是想考验你是否有为我而死的忠心。”
“我即使曾经怀疑,也没有因此怪过你。”林三宝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五岁时就立志成为你最好的影卫,既然你要考验我,我便一定要通过这考验,如此而已。”
“我设计你断子绝孙,让别人无法参你功高盖主意图谋反;我知道你的秘密,让你随时可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让我的幕僚能安心,相信你绝不会造反;我甚至让你练那不能人道的武功,好等你功成身退成家立室以后无法再舞刀弄剑,让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再也掺和到军营事务里。你认为我做这么多的铺垫,做那么多方面的准备,就是为了到你毫无利用价值的时候,一刀把你杀了”
“王爷”林三宝只觉胸口涌上一阵滚烫的热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更何况,这君主从来就没打算让臣下死啊
“我再也听不到太傅唱戏了,但我希望你能听宫老板唱戏唱一辈子,也算了却我一个遗憾。”海宴平这时才伸手去扶林三宝,自己也站了起来,“三宝,你现在倒是跟宫老板越来越像了,开始要想尽方法求生,而不是求死了。”
林三宝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我,我只是不想拖到下辈子去再被他多缠一辈子那简直太痛苦了”
“哎呀,这话我记住了,下回我一定说给他听”玩笑说过了,海宴平拍拍林三宝的肩,“再等五年,这一局我绝不会输。”
“好的,王爷。”
通州的正月十五的神功戏,演的是杨家将,但见台上演杨宗保的小生虽然眉目清秀,功架却是十足,尽管是耍花枪也像模像样,引得台下观众阵阵喝彩。
后台里的柳重书看着逞强唱武戏的宫子羽叹气。宫子羽那身板,唱生角很是玉树临风,但要演威风凛凛的武生就勉强了,他偏不愿意,硬是练了十来天功夫就上场,累到了他自己不说,还有可能砸了戏班的招牌,也就自己还是迁就着他了。
还好宫子羽到底把林三宝的气场学了个八成,虽然没有泰山难撼的气势,也有那份家国天下的胸襟出来,要不就真成花拳绣腿,徒增笑话了。
曲终幕收,宫子羽已经汗流浃背了,他笑着返回后台对打杂的师傅说了声“抱歉劳烦你多洗两遍”,就转过头来对柳重书得瑟道,“怎样,我没砸你招牌吧”
“不就借我的地方想念自己情人,唱差了说明你不够爱他。”柳重书鼓着腮帮子反驳,帮他把身上的行头诸如头盔啊旗子啊的拆下来。“明明心里想人家想得紧却硬要装潇洒离开,你说你是不是自讨苦吃”
“我要是不离开,柳班主,你这戏班还怎么开啊”宫子羽一边脱掉厚重的戏服,一边拿菜籽油来卸妆,“我才不像你那么没义气,都不来看我一眼就走了,你还真不怕我就不回来了”
“你不回来那就最好了。”
柳重书笑了,宫子羽也只好收起了那刀子嘴,“我虽然不能跟他朝夕相处,但我明白他的心意了,他心里也是有我的,我也就够了。你啊,真的不去追一下说不定还没真的晚到无可挽回”
柳重书连忙打住他的话头,“宫老板,你这活像已婚妇女对未婚少女唠叨嫁人才是正道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宫子羽脸上油彩抹了一半还剩一半,十分滑稽,他瞥起未卸妆的眼角往柳重书一瞪,颇有几分英气。
柳重书拿过面巾,往他眼睛上一盖,一边给他擦油彩一边说,“晚了便是晚了,这日月一天不变,就不会有变化。”
宫子羽闭着眼睛让柳重书给他卸妆,这句话隐约教他想起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重书。”宫子羽依旧闭着眼睛,“那如果变天了呢那还是不是无法挽回”
“宫老板,做人无须太透彻。”
其实以宫子羽的聪明,早看出柳重书这般失礼的落荒而逃必有原因,躲避一个人,不是为钱财就是为情仇,要是海宴平还跟他说过那个爱唱戏的柳太傅的事情,他要猜到来龙去脉并不困难。
只差他愿不愿意去猜。
宫子羽睁开眼,好一会,他对柳重书展开个俏皮的讨好的笑,“班主,我们下戏了去如意坊吃饭行不行”
“不行不行这次彩银才那么一点,去如意坊不够你们塞牙缝我看街尾那个茶楼就很好”
“”
“平天冠,九龙冠,彩凤冠,紫金冠各两顶,鞑帽、侯帽、僧帽、皂隶帽、罗帽各三顶”柳重书捧着账本点算物资,“嗯,大衣箱跟二衣箱的行当齐全了,咦这蛐蛐帽不是坏了让重做一顶吗怎么还是坏的”
“班主,都没有货郎到近安来,没有这种网纱布,怎么补嘛”打杂的小厮撅起嘴来回嘴。
“可是下一场戏就要用上了啊”
“我看这样吧,下一场我们先唱别的,反正这次东家只要我们唱热闹的戏就好了,不一定要唱六国大封相的。”宫子羽打圆场,“等有货郎来,我们就多买些东西屯着,唉,外面山头那班人不知道还要捣乱多久。”
柳重书叹口气,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这一年春天并未为柳重书“再世缘”戏班带来多少喜庆生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年各处地方都有零散的山贼作乱。他们并不是大队人马,也没有连通一气,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胆气,竟然拥匪自立,朝廷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待他们劫了官银官粮的时候才一把拔了那些山寨叫他们好看,但官银官粮半年才走一趟,深受其害的却是那些正经走官道求生意的商旅货郎跟他们这些常常走南闯北的卖艺人。
这次来踏台板的近安也是如此,城里兀自夜舞笙歌,城外却是贼匪横行,柳重书他们在近安里唱了五天戏,余下日子便是被困着不能走动,只盼官府赶紧出面把山贼剿灭了。
而他们被困着第七天的时候,官府终于派兵去消灭山贼了,官兵出城那一天,很多人跑来围观,也不一定就有多么热烈支持,反正就是看热闹。
宫子羽跟柳重书也在看热闹的行列,“哎呀,好厉害,我从来不知道近安一个山区小城也有这么威风的军队。”
“别傻了,要是本来就有这些兵马,哪用等到现在,这绝对是朝廷刚刚分配下来打山贼的吧。”柳重书对官场运作更加熟悉。
“可如果是朝廷派的兵马,怎么我就没见到他们进城呢”宫子羽记得每次林三宝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长官都会大开城门迎接的。
“大概是不想惊动平民吧。”柳重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对,这些士兵若是朝廷军队,地方长官必定会迎接军队将领,可现在并未如此,那这些整齐划一的兵马是如何出现的,又是如何进入近安的
宫子羽虽不懂官场斗争,但扯到了朝廷与山贼,他还是猜到了跟海宴平有关,便岔开话题来,“你说大概要多久官道才能恢复正常呢”
“不用十天吧,军队的效率是很高的。”柳重书招呼小儿来添茶,“接着我们到贵川走一走吧,里那里风景很美,很适合唱才子佳人的戏。”
“这回我要唱花旦。”宫子羽道,“不过我要你写新本子,就写一只傻狐狸想骗人反过来被人骗的故事。”
“可以啊,可是你怎么会想演一只傻狐狸呢反传统吗”
“谁说狐狸是母的”宫子羽以“你实在太天真了”的表情鄙视了柳重书一下,“是一只公狐狸想骗一个青楼女子结果反被女子诓骗他给自己赎身了还爱上自己的故事。”
“我说,这公狐狸绝对是某个人吧”
“哈哈,不好吗”宫子羽哈哈笑道,“他要是有机会听到,就会马上知道是说的他了。”
柳重书对宫子羽这种另类的浪漫早已见怪不怪,“好,我一定把这公狐狸写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傻愣忠厚又正气凛然,行了不”
宫子羽又嫌弃地撇了他一眼,“就凭你”
“你自己找我写又看不起我,真难伺候啊”柳重书不服气地站起身来,挽了一下袖子道,“我写过一个刁蛮公主憨驸马的段子,唱给你听听好了”
“哦,那宫子羽洗耳恭听了”
柳重书清清嗓子,随手拿起两根筷子便念起数白来,“擒敌斩马关山前,金銮鸿禧小登科,今日把那红霞掀,与公主携手归故田”
平白有个人唱起戏来,整个茶寮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不知不觉就围了一圈,柳重书这段子写得还挺好笑的,不时引得大家俯仰大笑,鼓掌叫好。
众人看得兴高采烈,宫子羽也一起拍手叫好,并没有留意到楼梯口处一闪而过的朋友身影。
海宴平把青花茶碗的碗盖慢慢地刮过碧色的水面,茶水里立起了两根茶叶。
老人们说喝茶时茶叶竖起来的话,是大吉之兆。
大吉吗海宴平扯了扯嘴角,站在一旁的府尹李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近安城周边遭山贼扰乱,李纯怕上报朝廷会让上司嫌弃他办事不力,便打算先发一笔横财,待纸包不住火的时候来个领兵出战假死,带着钱财潜逃,不想前日海宴平突然轻兵快马到访,不光对山贼动乱一事了如指掌,还对自己趁机敛财的行径一清二楚,当下吓得他连连磕头求饶。
但海宴平却只是笑着说,只要你听我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诈死脱逃。
李纯并不知道海宴平是如何让一支五百人的军队静悄悄地进入到近安,总之在他哆哆嗦嗦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听话以后,这支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兵便在一夜之间集中在了校场上,大有随时要控制整个近安的气势。
可是这支军队却是去打山贼了,并没有威胁他让本城的守城士兵作炮灰,似乎不是要把自己的军队安插进来意图谋反。
“平王爷,这茶不合你口味吗”李纯小心翼翼地询问。
“茶很好,十分好。”话虽如此,海宴平却是放下了茶杯,“这次剿匪的呈报奏折,你就写山贼人数大概两百人,战况惨烈,贼匪负隅顽抗,最后断水绝粮,全数覆灭就好了。”
“两百人”开玩笑了,近安城三面环山,少说也有六七个山头,岂会只有两百人那剩下的人,海宴平要怎么处理
“是的,两百人。”海宴平道,“要是超过两百人,就不是你一个府尹所能调度的兵马能战胜的了,圣上要是知道你未经呈报便向我借兵,恐怕会怀疑你以我为马首,对圣上抱有异心啊。”
李纯“嘭”地一下跪了下去,“平王爷,这事开不得玩笑,开不得玩笑啊”
“所以你只能写两百人,懂吗”海宴平扯开的嘴角弯起一丝残忍的冷笑,“剩下的人去了哪里你不用管,当然,也没有人来帮助你,督促你这个只管死守城内不管城郊百姓生死的府尹讨伐山贼,是不是”
“是,王爷说得极是,下官这就去拟折子,等、等近安城的士兵回来了,就盖上官印送呈京中”李纯特意强调了“近安城的士兵”以示自己知道分寸,不会乱说话。
海宴平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来,“等山贼剿灭,马上开放码头跟官道,不要妨碍商旅生意还要多派些人手巡逻,保证没有人趁火打劫,知道了吗”
“是,下官知道。”李纯满额都是汗。
“不许为难伶人。”海宴平含糊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才负手身后离开了府衙。
海宴平回到自己在客栈里房间,坐在床沿上出神。
“怎么了你”一个声音从梁上传来,却是那个奉命来监视海晏的探子,他躺在梁上翘着二郎腿,完全没有藏匿的意思。
“没什么。”海宴平顿了顿,“梁尚,今天见到那个唱戏的人,你不要跟他说,就当按唱戏的是宫子羽好了。”
“嗯”大内密探首席梁尚皱了皱眉,“好。”
海宴平点点头,走到桌子前展开纸笔写信,梁尚转个身来趴着看了一会,忽然跳了下来,一把按住海宴平的手,“你干什么”
海宴平皱眉,“你一向不管我如何部署。”
“我问你干什么要给林三宝写信”梁尚抓过那写了一半的信,匆匆扫了两眼就撕了,“你疯了,让他六个月内集结军队准备挥军你不是说过五年吗,怎么才见了那个人一面就那么迫不及待了那人是柳之远对不对”
海宴平皱起的眉头展开了,一派淡然,“是又如何”
“啧。”梁尚摇头,“亏你还跟林三宝说不是为了一个人才造反的,结果还不是一见了他就方寸大乱”
“我若是方寸大乱,就已经派人把他绑到这里,一直给他说我这十年来的心事了。”海宴平重新铺开一张白纸,“我当初计划便是三年,是三宝狠心要大干一场才拖延两年,我也没想到海晏河这么相信你,对我的动作毫不提防,才会让三宝配合加紧动作,以免夜长梦多。”
梁尚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连我都怀疑了”
“如果他不怀疑你,对你如同表现出来的那般推心置腹,你就不会是我的朋友了。”海宴平伸手拍了拍梁尚肩膀的灰尘, “正如他如果从不怀疑我,我又如何会这么对他”
“大概吧。”
虽为知己,日常却甚为疏远的林三宝以为海宴平谋反是为柳之远,但自小跟海宴平一同长大的梁尚却知道,海晏河对海宴平这份冥顽不灵的暴虐执着开始得更早,在一起上课的时候,他会故意打烂他最喜欢的墨砚然后笑道皇兄不是故意的改天送你一个更好的。
海晏河当然真的送了海宴平一个更好的墨砚。既是太子相赠,又是赔礼之用,尽管那不是海宴平喜欢的,他也只能装出万二分的喜爱,对这墨砚爱不释手地使用着,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大度跟气量。
海晏河看着海宴平这副言不由衷的委屈,眼神竟是愉悦得很。
那眼神叫梁尚寒彻心扉,也是这个眼神,注定了后来他成为密探之首,却在海宴平向他请求襄助时一口答应,全无考虑。
到底是什么样的过节,才能让亲生兄弟之间产生这般执着的恶意
梁尚终于还是把心里的疑问按下了,他翻身跳回梁上,不再理会海晏河写什么内容。
海晏河其实也是心虚的,刚才不过是梗着脖子死撑,待梁尚留给他面子给他台阶下以后,他给林三宝写的信便已经改成了“计划无碍,祝君如愿,一切顺利”了。
他本打算去看一看宫子羽唱戏,免得老被他埋怨说只有花牌到人不到,从没想过竟会因此见到柳太傅。
姓柳的嗜戏如命的男子,脸容清瘦身段颀长,三十上下的年纪,他早该猜到是他才对的,只不过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怕真的见着了他,会忍不到大事已定的时刻,忍不住扔下这苦心经营的十年心血,让儿女情长消磨了宏图伟略。
他深呼吸一口气,劝解自己道,既然都已经十一年了,又何妨再等两三年
他记得那时春色已暮,皇城里翻滚着热浪,太傅站在迎风位置上解说课文,夏风吹起他那官色衣袍,在他眼前飘飘扬扬。
其实学生们早已昏昏欲睡,包括海宴平在内。
忽然,太傅“啪”地一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惊得他睡意全消,错愕抬头,太傅不好意思地笑道,有蚊子。
海宴平想也不想便摘下了艾草香包递给他,老师,给你。
柳之远愣了一下,接过香包,却不是三呼谢恩,而是抬起手,在他头顶上摸了摸,谢谢你。
六月艳阳都失了亮光,海晏平只觉鼻梁一酸,滴答滴答地流下了鼻血。
当然是立刻惊动了整个内廷,宫女太监御医都急忙围着了海宴平给他诊治起来,故也没人留意当时柳之远那可以说是逾越的举动。
除了海晏河。
海宴平啊海宴平,你切莫因为自己一时情急,又害太傅一次啊。
除了海宴平跟梁尚,没有人知道这番大计中间发生过这么惊险的插曲,林三宝继续为海宴平做事,宫子羽继续唱他的戏。
古今风流,往来将相,三尺台板,锣鼓叮咚。一个拂袖,一个回身,便转换了兵荒马乱跟太平盛世,台下的观众换了一批又一批,却也不过看着同样的故事上演。
这些普通的看戏人从来都知道台上即将上演什么,却又从来无法阻挠它的进行,正如人人都知晓要变天了,却也无人能只手回天。
这变天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海宴平反了。
与其说海晏河从小就觉得海宴平会造反所以处处相逼,倒不如说他是故意处处相逼,好让海宴平真的谋反。
他的弟弟,他的同胞亲弟,自小温良谦恭,如玉如水的小王爷,他终于能给他打上个乱臣贼子的名号,剥夺他所有的尊贵跟名誉,看他如何在一无所有中自处了。
海晏河把各地飞速呈报的公文扫到地上,嘴角弯起冷酷的弧度,他拿出早已草拟好的军文,盖上玺印,对侍奉太监同德道,“传令三军,速行平叛,生擒海宴平,官封一品,世袭爵位;斩林三宝,官升三品,封侯晋爵”
同德从未见过海晏河如此快意的神情,只当他被气晕了头,不敢劝谕,当即捧着圣旨往下传召,不到三天,全国士气大振,让海宴平那势如破竹的攻势缓慢了下来。
“啪”地一声,一盒水红胭脂在地上砸开了花,年长的师傅责怪新来的小厮粗手笨脚,宫子羽连忙给他解围,“不关他的事,是我走神了才撞到他的。”
“没事没事,反正唱完这一台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一台了,砸了就砸了吧。”柳重书让小厮去收拾,把宫子羽转过去对着铜镜,给他盘头发,“待会上台可别走神了。”
“嗯。”宫子羽带着三分歉意点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的,但”
“没事,是我这个当班主的说不接那些朝堂戏的,跟你这个花旦没关系。”朝堂戏是指那些演军队如何神勇平叛的武打戏,用来激励士气跟安抚民心的,莫说宫子羽不肯唱,柳重书也不愿意去鼓励那个人的军队士气。
“重书,唱完这次,我想离开一阵。”宫子羽垂着眼睛道。
“你再怎么关心他,都不该去找他,现在让他分心才真的是害了他。”
“我怎么可能去找他嘛。”宫子羽无奈地笑笑,“我就是想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我。”
“嗯”
“皇榜上把他写了出来,难保会有知道我们过去的人铤而走险,我手无缚鸡之力,万一真被人绑了,像上次陆展翔那样,可叫他怎么办呢”宫子羽浅浅叹了口气,“这戏班太显眼太好找,我得自己躲起来。”
“你自己一个不是更加危险吗”柳重书想了想,“我们打着戏班的名号一起到昭岚去,到了昭岚你就直奔王府,那就不会有人能捉到你了。”
宫子羽转过身子抬头看他,眼里略带惊讶,“你陪我回昭岚”
柳重书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你不怕见到小王爷”
“战事正酣,他怎么可能在自己封地,肯定在前线指挥。”柳重书给他盘好头发,把发冠戴上,“先好好唱完这台戏,一切都会好的。”
“好。”
宫子羽低着头应了一句,柳重书看不见他的神情。
翌日,柳重书正打点行囊打算起程,戏班师傅却已急忙跑来告诉他,说宫老板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封信给柳班主。
柳重书展开那信看了,不过都是些他早已料想到的言辞。
“唉,宫子羽,你就是这点倔脾气不好。”柳重书把信折好收进怀里,“只能继续祈祷你福大命大了。”
人生不过一场场聚散,柳重书早已看开。
宫子羽不辞而别,却不是往昭岚走,而是调转方向往京城去。知道他跟林三宝纠葛的人多是混过黑的,他们自然会猜想宫子羽到昭岚去投靠,他偏反其道而行,朝兵多于贼的京城去。
越紧接京城守备越是森严,宫子羽虽然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也被守门士兵盘问了一番才放进城去,他寻了个普通客栈住下,考虑怎么找个营生,好等到战事过去。
战事过去,意味着成王败寇。他自然不希望林三宝兵败,但即使他功成,难道就可以轻易卸下兵甲,与他回归山林吗
从来猎犬山上死,飞鸟死尽良弓藏,海宴平会不一样吗
“他是不同,他一定跟别人不同”宫子羽喃喃自语,也不知道算不算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