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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护卫 第7节

作者:尤眠 字数:21800 更新:2021-12-31 15:15:57

    “哎哎,大夫你别听他说气话,他是病糊涂了你别管他”柳重书连忙让宫子羽住口,“大夫,你方子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我随你去抓药展翔兄,劳烦你帮我看一下宫老板了。”

    “好的,请柳先生放心。”陆展翔答应下来,便送了他们离开,他倒了杯热水给宫子羽,“宫老板,喝点热水吧。”

    “谢谢你。”宫子羽勉力接了水杯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宫老板,你,是不是在锦澜城里唱过戏”陆展翔忽然问道。

    宫子羽也无心为那过去辩驳了,便“嗯”了一声。

    “那,你就是那个害林三宝投靠朝廷然后又亲手杀了凌日风的那个戏子吧”

    “咦”宫子羽一愣,知道他曾经在哪里唱戏不难,但陆展翔是怎么连这些黑白恩怨都知道的

    “宫老板,得罪了。”

    话音刚落,陆展翔就用力捂住了宫子羽的口鼻。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其翼若垂天之云化而为鸟其名,其名啊,不对,前面背过了”

    冬日午后阳光和煦,小澄在中庭里背书,可她背着背着发现那个检查她背书的人却在发呆,便鼓起腮帮子跺脚,“三哥三哥你有没有听我背书”

    “啊哦,有啊,当然听了。”林三宝回过神来哄她,“你背的是庄子的逍遥游,我听到了。”

    “那我背到哪里”

    “这”

    “我就说你没听我说话”小澄又跺脚了,这个发脾气的动作一直都没改,“你跟王爷哥哥都是这样,老是听着我说话却在想别的事情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有子羽哥哥真的在认真听我讲话我不管你们了我要去找子羽哥哥”说着就真的转身往外跑了。

    林三宝连忙拉住她,“哎对不起三哥不是故意的三哥昨晚喝酒喝多了就有点犯困嘛哎呀大小姐我怕了你了来来来,你也罚三哥背书吧,这样扯平了好不好”

    “我才不要听你背书,我要去找子羽哥哥”

    “小澄”林三宝有点恼了,沉下脸色来薄责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是山野绿林山寨贼窝你还是个野丫头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任性”

    小澄被林三宝一喝,安静了一下,紧接着却是哭了起来,那不是平日横蛮任性的嚎啕,而是真真切切的悲伤的哭泣,“我知道我知道这里不是林家寨我知道三哥不是山寨头子了,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小姐可是我不开心没有天哥,没有海哥,没有二嫂,没有子羽哥哥,没有小方,没有大力,没有柴叔,没有了,大家都没有了你们都不见了我只有三哥跟子羽哥哥了”

    小女孩惶恐的哭泣第一次让林三宝无言以对,他只能蹲下来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扫着她的背。

    “你不要不要赶子羽哥哥走,好不好”小澄哭得直咳嗽,“你去打坏人,小澄不能跟着去,子羽哥哥陪着我,我们一起等你回来,好不好”

    “小澄我知道你寂寞,你在王府里很无聊,所以你很想,很想有过去就认识的人跟你在一起,能让你觉得安心,但是我不希望你永远都只记挂着过去。”林三宝第一次跟小澄讲道理,宫子羽跟他的关系无法一下说清,小澄也绝对无法明白,他只能从另一个方面开导她,希望她能打开这个心结,“你知道三哥要去打坏人,要去建功立业,那你也一定知道,你子羽哥哥他最喜欢唱戏,他喜欢让很多人不同的人,体会各种不同的故事,小澄你呢,你也一定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还这么小,你会认识很多不同的朋友,你认识更多的朋友,然后再告诉子羽哥哥他们各自的生活,让他有更多的故事可以演,不是比这样单纯地互相陪伴更加有意义吗”

    小澄也是第一次听她三哥对她讲这么多话,一时无法全部理解,只能似懂非懂地摇头,“可是我认识不了别的朋友。”

    林三宝想了想,“嗯,明天我跟小王爷说一说,让你去学堂跟其他小孩一起读书,好不好”

    “好”小澄用力点头。

    “那一言为定,不许再任性胡闹了”林三宝伸出手去跟她拉钩,小澄把小手往他粗糙的指掌上钩上,咯咯直笑。

    林三宝抱着小澄转起圈儿玩,没玩一会就有家丁进来通传,说在门外发现一封信,没有落款,只写着林三宝收。

    林三宝放下小澄拆开信来,里头只有一枚像凤羽一样的飞镖,信纸上画了一圈荆棘图案。

    信纸顿时被攥得破了五个指洞。

    六翅凤凰陆展翔,林三宝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这个名号了,他把凤羽飞镖放进怀里,对家丁吩咐道,“小王爷现在在哪里”

    “王爷今早去和丰园听戏了。”

    “请他回来,马上回来”

    宫子羽看着陆展翔拿着一支小号毛笔慢慢往飞镖上涂一些透明的汁液,定了定神以冷静的口吻说道,“展翔兄,你都快当父亲了,还有什么过去是放不下的,说出来让我们一起商量吧,何必铤而走险作这种报复伤人的勾当呢我不是怕死,只是怕你因此招惹官非,让嫂夫人担心。”

    陆展翔停下动作来,向宫子羽看过来,神情并无怨恨,“宫老板你放心,我不是要对付你,想要报仇的对象也不是你。”

    “你误会了,我跟林三宝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宫子羽眨了眨眼睛,“你捉了我也要挟不了他。”

    陆展翔摇头笑笑,“如果我不认识你,也许会跟其他人一样,以为你跟他不过也是露水情缘,可惜啊宫老板,我不光认识你,还刚刚就看见你为了他咯了一滩的血,陆展翔只是有些愚忠,却并非愚笨。”

    “愚忠”宫子羽惊讶道,“你是陆家寨的人”

    “成王败寇,其实这样你杀我我杀你的也很无聊,我并不是因为他覆灭了陆家寨而愤怒,我只是不忿他使诡计离间我跟大哥,使我一个人在这世界苟活”陆展翔握紧了拳头,“我宁愿跟大家一起死在刀光剑影之中”

    宫子羽摇头,“可这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既然你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又何必为了过去而放弃已经在自己手中的幸福”

    “这事从来都没有过去我一定要解决这桩仇恨”陆展翔猛地一拍桌子,吓得被麻绳绑了手脚的宫子羽一怔,“不是为了找到机会报仇,我何必在昭岚城呆着本来我打算用镖局作掩饰,让他以为我走上白道了,然后投靠他,现在好了,宫老板地位如此重要,为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宫子羽皱眉,“那嫂夫人呢,她也只是你的一着掩饰,让你看来真的洗心革面而已”

    “宫老板你无需多言,我辜负别人的情分会十倍偿还,所以别人欠我的,我也会百倍讨回”

    宫子羽还想劝陆展翔回头,就被陆展翔一句“得罪了”塞了一团布巾在嘴巴里,无法言语了。

    此时刚刚入黑,陆展翔把宫子羽绑到了昭岚城外一处僻静山林里,他经常在此与黑道朋友接头,四周都荒无人烟,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他早上把威胁信送到林三宝手上,并无交代其他信息,现在他家应该已经被重兵包围了,但无论他怎么对他家人用刑,都不会得到任何消息,大家对陆展翔的印象都是好好先生,如此一来林三宝还会空落一个暴戾无道的名声,那原因还是一个戏子

    林三宝,我就是要你试试这种锥心刻骨的痛苦,那种明知道亲人蒙难却束手无策的无助

    陆展翔扯着嘴角冷笑,却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排火把,把大道小径都堵住了。

    海宴平在唯一一匹战马上坐着,看着陆展翔摇头叹气道,“威胁信送到我王府之中,未免太看不起我了吧”

    陆展翔显然对海宴平的出现有点意外,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他把宫子羽扯到身前,以免对方放弓箭袭击,“草民也无意打扰王爷,所以请林将军速速现身,不要无谓埋伏了。”

    “你摆明车马要暗算林三宝,他还亲自到来的话不是太傻了吗”海宴平继续摇头,那群擎着火把的士兵便围拢了一些。

    “别的事情他不傻,可遇上宫老板的事,我肯定他一定在这里”陆展翔猛地拔出一把飞镖抵上宫子羽的喉咙,“马上出来这飞镖喂过毒,一点点的破皮可就没救了”

    宫子羽被布团塞着嘴,只能“嗯嗯呜呜”地发出奇怪的声音,海宴平安抚一般对他说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来救你了”然后才对陆展翔说,“你既然知道这两个人其实都紧张对方紧张到死,那你为何不明白呢林三宝就是知道自己来了宫子羽就死定了,所以才不来的啊”

    “呸我陆展翔岂是这种卑鄙之人”虽然要报仇,但陆展翔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林三宝跟前杀了宫子羽,一人做事一人当,绝无祸害他人之理。

    “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人,救人”

    海宴平厉声下令,四周顿时窜出数十个黑衣武士,各自施展看家本领朝陆展翔攻了过来,陆展翔才发现自己表现英雄气概的时机不对,面前的人不是看重义气的绿林好汉而是惯用兵不厌诈的官场狐狸,顿时失了先机,一边挟持宫子羽一边勉强对敌,不到五十回合已经无法招架,不得不把宫子羽推了开去,先逃离为上。

    海宴平跳下马来,给宫子羽松绑,“你没事吧”

    “没事。”宫子羽扯掉布巾,急急询问,“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没对陆夫人怎么样吧陆家上下没有被你关起来吧我那柳班主也在陆家暂住,你没把他也算进去吧”

    连串逼问让海宴平哭笑不得,“在你心目中,本王是个会对无辜路人严刑逼供的坏人形象吗”

    “可是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海宴平轻叹口气,“你也真是你以为陆展翔这样身份的人,林三宝真的会把他赶出陆家寨后就不管他的去向了吗他早知道他在昭岚城里,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跟你成了朋友,被他利用了。”

    “哈,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傻乎乎的山贼头子,原来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心机深沉的狐狸啊,难怪他都不受这狐狸精引诱了。”宫子羽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自嘲地摇了摇头,再看向那战场,陆展翔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王爷,卖我一个人情,留他一命可以吗”

    “这事我可小心”

    一枚凤羽飞镖直往宫子羽刺来,陆展翔最后竟是要拉宫子羽垫背,把手上剩下的飞镖全往宫子羽飞了过去,海宴平迅速拔剑回护,挡下了数枚飞镖,正欲护宫子羽离开这是非之地,陆展翔已经几步抢近,手中匕首直刺而来,海宴平不及阻止,竟是让宫子羽离了身边,陆展翔虚晃一招,便实实在在地把匕首刺往宫子羽胸口。

    凭空横过一柄长刀,挡住了陆展翔的袭击,只见一个黑衣人赶来相救,陆展翔一把扯下那人面巾,火光中赫然看见了那眼角飞扬的红色龙纹

    “林三宝我早说了你一定会来”陆展翔本就意不在宫子羽,旋即盯上了林三宝,“为了掩饰行藏还放弃了惯用的长枪而改用刀,可惜你那刀法不似刀法,还是枪法的套路”

    “生死相杀时仍能观敌入微,三当家,我使计把你赶出陆家寨果然是对的。”林三宝换了武器不甚就手,便故意以此事相激,想陆展翔因愤怒而大意。

    陆展翔也果然更为恼怒了,“哼好好的英雄豪杰,却学那些官家诡计林三宝你投靠朝廷倒投靠得彻底我今日杀你,不光是为我陆家寨,还是为黑道上的兄弟出口恶气”

    林三宝笑,“能杀的话,便动手吧”

    话音未落,刀光旋起,便与陆展翔的淬毒匕首较量了起来。陆展翔方才一人对敌数十人仍有心力分析对手,现在只对林三宝一个更是轻易,加上林三宝武器不趁手,这般埋身近战非是他擅长,颤斗数百回合,竟是渐渐落了下风。

    宫子羽对武功一窍不通,却也看出林三宝渐渐不支,立刻扯住海宴平道,“王爷你干嘛不让人帮忙”

    海宴平摇头,“方才林三宝没露面,我能随便叫人围攻他,可现在他出面了,我就不能动了。”

    宫子羽气得摔袖,“你们这些英雄气概真是莫名其妙人都死了还哪里有什么名声不都是随便让人抹黑的吗只有活着才有办法辨明,才有希望澄清啊”

    宫子羽说着,就要冒险跳进战圈,海宴平一把拽住他,“你就总是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他,才会把他逼得越来越远”

    宫子羽被海宴平吼了一嗓子,一瞬定住了,但也只是一瞬,便不管海宴平的阻止,硬是扑到了陆展翔身前。

    两人俱是一愣,陆展翔更没想到宫子羽竟是挡在自己跟前,连忙收了武器,“宫老板”

    “陆展翔是我朋友,我不能让你伤害我朋友。”宫子羽回头对陆展翔道,“嫂夫人还要等着你回去服侍,别再打了好吗”

    “宫老板,情义两难全,我注定辜负夫人了,所以至少让我全尽忠义吧”陆展翔悲怆一笑,忽然挟着宫子羽往前冲去,“让开除了林三宝谁都不许跟来”

    “放开他”林三宝真是被宫子羽搞得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他下一刻又会做出什么让人目定口呆的事情,“我跟你陆家寨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

    “林三宝,既然你不再当英雄,我也不必充好汉我要你死,所以不惜一切也要你死”陆展翔扣着宫子羽喉咙一直退到了山崖边,“我带着你的小戏子跳下去,你看你是要跳呢还是不跳”

    “你敢”林三宝说着狠话,手却是止不住发抖。

    “你要赌吗”陆展翔忽然笑了,“那就赌一把吧”说罢,他就把匕首脱手飞出,林三宝顾得上挡那匕首,便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展翔扯着宫子羽往后一倒,消失在那万丈悬崖之上。

    身体不及思考就已经扑了过去,林三宝使劲往前伸手想捉住宫子羽,却是哪里还见得着他的身影呢

    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月光下的悬崖却依旧无比黑暗,林三宝的眼泪全往上飞去了,他睁着眼睛,只希望到地上的那一刻,能跟宫子羽掉落在同一个地方。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忽然一道人影从下面飞了上来,林三宝赶紧伸手一接,竟是接住了宫子羽

    被陆展翔一掌打了回来的宫子羽五内俱裂,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可他看见了,看见了林三宝跟着他跳了下来,看见了林三宝泛红的泪眼,他笑了,用力把他抱住,一切痛楚都微不足道了。

    “能跟你一起死,值得了。”

    耳边呼啸的除了风声,还有宫子羽这一句轻松又沉重的笑语。

    林三宝终于放开了他的理想与忠义,在这急速下坠之中抱住了怀里人,等待那灭顶的来临。

    平亲王府里人来人往,全昭岚城的大夫都在忙进忙出,抢救那两个自悬崖底下救上来的人。

    该说宫子羽洪福齐天呢还是林三宝身手敏捷呢,海宴平的人找到他们时,发现林三宝竟然死死揪住了一截横生的石头,另一只手拉着早已晕厥的宫子羽的手,他捉得那么用力,以致他们完全无法把他们分开,只能让他们齐齐平躺在两张大桌子合并的“床”上进行救治。

    林三宝伤势并不严重,但他好像知道了宫子羽只剩一口气了一样,脉搏心跳也都慢慢衰竭了,让众大夫急得团团转,宫子羽他们不认识,但林三宝将军他们是不敢治不好的,当下只能拼尽全力都把宫子羽也救活过来,才好交差。

    海宴平很久没试过这般烦躁了,他面前放着一本曲词,却是一行字也看不下去,小澄瞪着已经哭不出眼泪的红眼睛,呆滞地抱着他的腰。

    上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手足无措,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那一天是海晏河的生辰,六月盛夏。

    但看着太傅柳之远被抬出太子寝宫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

    不应该这样,明明他已经拼命变得更强,为什么还是会有这般无助的时候

    再强大的人力,都熬不过天命生死

    海宴平攥紧了袖口,太傅还活着吗当日他把太傅所有的珍藏曲本都扔到父皇跟前,参他以淫词艳曲勾引皇兄的罪名,才让父皇震怒,去其功名逐出皇城,并勒令海宴平永远不得再见柳之远,才算把他从这炼狱中解救了出来。

    但十年茫茫,海宴平竟是连他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寻到,生死两不知。

    十年来他安慰自己道,父皇已经去世,海晏河并未向他炫耀,证明太傅并未落入他手中,正在红尘俗世中体会找寻各种风花雪月,那也是美事一件。

    他从来不让自己去想另一种可能,被剥脱功名的文弱书生在这人情冷暖的世间的另一种可能。

    海宴平逼自己从毫无帮助的过去抽离,他弯下腰,把小澄抱起来,“乖,你去睡一会,等他们醒了我叫你。”

    小澄抓住他的衣领问,“如果醒不过来那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海宴平往小澄房间走去,“就好好地活下去,让他们毫无牵挂地离开。”

    “”小澄瞪着眼睛看着海宴平,她记忆中的王爷哥哥从来都是言笑晏晏温柔和善的,但他说出这句话时,脸色是那么的森然,比那日出时分绛蓝的天色更加冷静自持,恍若无心。

    这份死静的冷漠让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只能怔着眼睛,任海宴平把她塞进床铺里,然后掩上门离去。

    木门合上,房间里一片黑暗。

    柳重书在陆家大厅里踱来踱去,中午时分突然来了一队士兵把陆家镖局查封了,把所有健壮男丁都捉了去,还把其他人都软禁在陆府不得离开,现在整个陆府只剩下他一个客人跟一班女眷。

    他从医馆抓了药回去便已发现宫子羽跟陆展翔都不见了,当时心里已经甚为惶恐,再细问陆夫人,方知道陆展翔竟是那样出身,便已知道宫子羽这次九死一生了。

    下半夜里士兵开始撤离,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对柳重书说多有得罪请柳班主见谅。柳重书惊讶之下,才知道宫子羽现在的境况。

    海宴平以为他是宫子羽的好朋友,所以特意吩咐不得对他无礼,也向他转达了可以到王府看望他的意思。柳重书向那位长官道了谢,却没有跟他一道去王府看宫子羽。

    重书重书,他给自己改名,哀求同僚给他重编籍贯,重新做人,不就是想重新书写一段新的人生吗

    如果再见到他,那便只能再与过去纠缠不清了。

    柳重书印象中的海宴平,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如玉,喜欢捧着脸听他胡诌戏文的小孩子。他本来在海宴平心中的印象,也该是及冠之年便已摘下状元之名,得相国赏识,平步青云当上太傅之职的意气风发的大丈夫。

    所以从太子东宫里出来时,他一直用手臂盖着脸。

    他能听见他跟着他走了一路,听见他死命咬牙忍住的抽泣,听见他威胁太医不得泄漏半句的阴森。

    他能听见他趴在他床头,小声地唱着走音的曲目,把他一直强忍着的眼泪都唱了出来。

    他没有哭过,即使被太子用各种方式凌虐,他都一声不吭,他的嘴巴只会来讲经世治国,只会唱自己愿意唱的戏,他宁可咬断舌头也绝不呻吟或哭求。

    那日自己不该借酒闹事,唱什么满江红,平白被人按一个“现今太平盛世却唱着山河破碎的曲调分明对朝廷心有不满”的罪名,沦落得连个山寨头子,只要帮太子打了胜仗都可以来羞辱自己的下场,唱什么戏,唱什么戏啊

    如果就这么让他在绝望中沦陷,他大概一辈子都不想再听到锣鼓声。

    可那在变声期的奇怪的男孩嗓音,别扭地唱着曲词给他听,一直唱一直唱,一直唱到他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眼泪,流了出来,便不再恨了。

    他松开遮挡的手臂,日光刺得他双眼发痛。

    天亮了,天总会亮的。

    他转过头去,握住那孩子的手腕,笑着说。

    小王爷,你想办法杀了我,好不好

    柳之远已经死了,他死在被逐出京城的第一个冬季,那年漫天飞雪,在京城窄巷里有一具不知名的青年男子尸体,是冻死的,腰上挂着自己的玉佩。

    现在的他是柳重书,他已再世为人,上一辈子的爱或者恨,他都不想再有牵扯,他的爱恨只在那凡尘俗世痴男怨女的故事里,不再与己相关。

    但宫子羽是他这辈子的知己,他怎么能对不管他的死活

    柳重书看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几乎就要走出门去了,此时,里屋却一阵骚动了起来,一个丫鬟急匆匆跑了上来对柳重书道,“先生先生,不好了夫人要生了”

    “啊”柳重书一愣,正想说为何这事不向家人说反告诉他这个外人,蓦然想起这个家已经没有了男主人了,陆展翔既然尊称他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算是半个主人,“别慌,快去请稳婆,找人烧开水,准备干净的布料,我去陪夫人”

    宫子羽这辈子得到最多的评论,除了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之类的贬斥,便是唯我独尊的自私自利。

    他从来不否认这个事实,自私有什么不好,自利有什么不对,即使是蝼蚁也有求一点蜜糖的奢望,那他希望得到更好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所以即使在肮脏的铺榻上,他也尽可能让自己快乐,反正都要被人骑的,哭哭啼啼装那三贞九烈有什么用,不如得个两家便宜一同快活。

    而那些评论他的人,此时都站在他身后,对他指指点点,无比吵嘈,他们的声音那么喧闹,完全盖过了宫子羽的声音。

    于是他也懒得反驳了,转过身去朝着前面一道安静的大门走过去。

    这条路最舒服了,只要走过去,关上门,那么这些人再怎么吵,都吵不到他了。

    宫子羽走了一段,眼看就要跨步进去了,可在门前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那门后当真安静得紧,什么人都没有。

    宫子羽猛回头,那些吵闹的人依旧在吵闹,可是他们的面容越发模糊,连声音也毫无差别。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你们在这里吵,我就要因为你们而躲开我最心爱的人

    宫子羽往回走了几步,那吵闹的声音果然又大起来了,他皱着眉头却步,突然又觉得好烦。

    活着好烦,一个人活着,好烦。

    左边胸口烧起了火灼般的痛,他拉开衣服来一看,一支腊梅穿破他的胸膛长了出来,开出鲜血般红艳的花朵来。

    一只虎口长着粗厚茧子的手攀上了花枝,轻轻抚弄那柔软的花瓣。

    宫子羽抬头,看见了林三宝的脸。

    他笑,用力折下这花枝,塞到他手掌中去。

    这梦他做过千百遍了,每次,林三宝都是摇着头把花枝扔下,背转身去消失的。

    可是这次,林三宝把花枝握住了,朝自己的胸膛用力戳了下去

    “不”

    宫子羽大叫着醒了过来,一开口就喷了一口污血。

    然后他听到几个苍老的声音欣喜地说着什么“淤血吐出来了”的话,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林三宝握着宫子羽的手,在傍边一张铺着软布的椅子上坐着,海宴平给他捧来一碗苦得直叫他皱眉的药,“给他喝下去吧”。

    “嗯。”林三宝二话不说就接过药碗,喝了一口,覆上宫子羽的嘴给他喂了过去。

    海宴平眼观鼻鼻观心地装什么都没看见,几位大夫也都非礼勿视地转过了脸去。

    那一夜对于大家来说都特别漫长。

    林三宝、宫子羽在鬼门关前徘徊,陆夫人忍受丧夫跟临盘的身心剧痛,海宴平、柳重书陷于回忆与现实的僵局,就连一向天真无邪的小澄也第一次直面死亡,无处躲避。

    但天总是会亮的。

    时近中午,大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向小王爷报告两人已经保住了性命,陆家小儿发出了洪亮的哭声。

    生命的喜悦让海宴平浑身都疼痛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紧绷着身体一整个晚上了,此时松懈下来不禁浑身发痛,他走到小澄房间,一推门便看见小澄蹲在门口抬头盯着他。

    她在等海宴平叫醒她等了一夜,到海宴平真的来叫醒她时,她一边哭一边笑,倒是一头栽进海宴平怀里睡着了。

    林三宝第二天傍晚时分便醒了,宫子羽却一直都在昏迷,虽然没有性命危险,却总是醒不过来,伤势恢复也非常缓慢。

    曾经在太医院当首席的文大夫说,宫子羽胸中郁结之气太重,气血不发,药石都只能到皮毛发肤,除非引出那一口淤血,否则可能往后也会这么昏睡,即使醒来,也会落下很重的病根。

    林三宝追问如何能引动气血,但各人体质均有不同,文大夫也只能泛泛回答,总之能让病人活血行气,激动起来就是了,就像有人会在暴怒中吐血,也有人会在剧烈运动中流鼻血一样的道理。

    林三宝跟海宴平面面相觑。

    第三天,海宴平叫人在床边围上屏风,独留下林三宝在围内陪伴宫子羽,让大夫们在屏风外等候。

    能让宫子羽激动起来的事情啊

    林三宝慢慢褪下宫子羽的上衣,苦笑着在他耳边说“你就这么贱,非要我来弄你,啊”

    埋怨过了,他便低头去舔弄宫子羽的乳尖,另一边则用指尖捏住揉弄,直到它硬挺充血了,才用舌尖抵着顶端摩擦。

    哪怕在昏睡之中,宫子羽的脸色也出现了变化,他慢慢皱起了眉头,脸色肤色都一并泛起微红。林三宝把手伸进他裤子里,粗糙的指掌直抚弄得那腿间柔软慢慢挺立了起来,才撤了手抚摸他的腰背,待那欲望慢慢下去,又再一次握住套弄,反复数次,宫子羽已然浑身泛红,十分不舒服地颤抖了起来。

    林三宝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轻轻搔刮着铃口,同时用力吸吮起左边的乳尖。

    他永远记得那朵开在他左胸上的红梅。

    指间沁出了黏腻的液体。

    就是现在

    林三宝合齿咬破了宫子羽的乳尖,鲜血淌下的同时,宫子羽便大喊了一声“不”,喷了他一脸污血。

    如果宫子羽知道自己是这么醒过来的,大概会选择长眠下去算了。

    宫子羽醒来后,身在陆府的柳重书就接到了来自王府的口信,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放下了。

    三天前他几乎为了宫子羽而再次面对海宴平,幸而陆家夫人临盘,他才收敛心神,忙着照顾陆夫人跟婴儿的事情,他就真的没时间去王府了。

    但没想到陆夫人昨天竟然一尺白绫追随陆展翔去了。

    柳重书觉得这事太大了,不得已修书一封给王府送了去,他怕海宴平认得他的字迹,还特意让别人抄写一遍才送去的。

    海宴平果然第二天就来了,只是他来到陆府时,柳重书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封转交宫子羽的书信,说戏班有急事他必须回转,让宫子羽好好休养,必有再聚之日云云。

    海宴平无法,只能把陆展翔那遗腹子带回王府,暂时照顾。

    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的,正是让他心生夺这天下的念头的那个人。

    十五天之后,宫子羽能下床了,但也走不动远路,小澄整天跟在他身边像个小丫鬟,经历了这么一遭生离死别,她小澄懂事多了,不但没有再吵着一定要宫子羽留下来,甚至都没有在宫子羽面前提起林三宝的事情。

    而林三宝在宫子羽醒来以后,就躲着不见他了,好像那十五天里衣不解带的照顾都跟他无关一样。

    但现在宫子羽一点也不急了,既然林三宝愿意陪他死,那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们不能跨越的呢他一心一意等伤势恢复,好反扑林三宝一把。

    海宴平在中间当了个缓冲,有时候陪宫子羽下棋聊天研究词曲,更多时候在军营与林三宝研究军情。微妙的情势这么维持了个把月,已经是立冬时节了。

    昭岚城的天气猛地转凉,清晨的树枝都凝着薄霜,宫子羽就不出门了,整天窝在王府里,小澄再懂事也是个小孩子,难免想到外头玩,宫子羽看自己伤势好得七七八八了,便挑了个阳光和煦的下午,带着小澄到市集去逛逛。

    小澄很是雀跃,但也记得宫子羽带伤在身,不敢走得太快,两人半天才走完东市市集,然后就在一个茶楼里休息。

    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男子忽然急匆匆地跑进店来,焦急地问掌柜有没有牛奶卖,小澄认出那是林三宝的副将贺嘉声,高兴地朝他打招呼,“嘉声哥哥”

    “啊,小澄小姐。”贺嘉声看到宫子羽,愣了愣,礼貌地作了个揖,“宫老板好。”

    “咦你怎么会认识我”宫子羽只在林三宝入城那时候见过贺嘉声,而当时他全部视线都在林三宝身上,哪里认得他呢。

    “我是三哥的副手,叫贺嘉声。”贺嘉声风闻了不少林三宝跟宫子羽的传言,加上亲眼见过林三宝为他跳崖,已经自动把宫子羽当做自己嫂子了。

    “原来是贺将军,失敬了”宫子羽连忙起身还礼,动作太急扯到了内伤,痛得他立刻弯了腰。

    “宫老板别勉强,我来买了牛奶就走,下次我到王府拜访就是了。”贺嘉声又再催促掌柜,“不是三天前就跟你说要订牛奶吗,怎么现在还没有”

    “贺将军,这寒冬腊月的,哪里有牧民来送牛奶啊,再说,牛奶送到了都冻成冰块了啊”

    “可这小孩不能没奶水吃啊”

    “小孩子”宫子羽觉得奇怪了,“贺将军成家了”

    “啊宫老板还不知道”贺嘉声说,“那天挟持你的贼人的老婆畏罪自杀了,留下刚刚出生的孩子不管,三哥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就自告奋勇要照顾他。”

    那日海宴平抱了陆展翔的孩子回来,林三宝说不要惊动宫子羽,便直接把孩子抱到军营去照顾,所以宫子羽并不知道这位故人之子,现在听说了,就怎么都不能不管了,硬是跟着贺嘉声到了军营之中,要看一看陆家小孩。

    营房里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围着那哭闹不停的小孩子团团转,他们一看贺嘉声回来,马上露出获救一般的表情,“贺将军你可回来了快喂宝宝吃东西吧”

    贺嘉声苦着脸摇头,“寒冬腊月的,没铺子卖牛奶羊奶啊”

    宫子羽看着这几个大男人,不禁摇头,三步并两脚走过去把那哭喊不停的宝宝抱着,“唉怎么他手脚这么冰”

    “啊已经加了很多被服了啊”

    “小孩子跟大人不一样,小澄,你去找个薄皮的水囊,灌满热水给我。”宫子羽一边给小宝宝戳手脚一边使唤起人来,“贺将军,劳烦你叫炊事班开些米糊来,要非常非常稀薄的米糊,像水一样就好了。不用太多,小半碗就好。这位大哥,劳烦你把这些粗麻布料都拿走”说到这,宫子羽顿了顿,“你们林将军还带着那一床白虎毛皮吗”

    贺嘉声摇头,“三哥让人把它剖开了做了手套给兄弟们。”

    “那,既多拿两件棉布的衣服过来吧。你们这些大老爷,才不会照顾小孩呢,都把他小屁股给磨成什么样了”宫子羽把那孩子的兜裆裤脱下,小屁股红通通一片的疹子,“再麻烦你们两个人,一个烧温水,一个到药店去买鱼腥草跟金银花来,记得叫掌柜把它们碾成粉末,越细滑越好怎么还站着赶紧去啊没看见孩子都哭不动了啊”

    一向听惯了军令的士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四五个人傻愣愣地站着,直到宫子羽喝了一声,他们才齐刷刷地应了一声“是”跑着去干活了。

    宫子羽没好气地看着他们跑去干活,才低下头来给那哭得脸都白了的小孩擦眼泪,“宝宝,你爹爹是个好人,但杀你爹爹的也是好人,将来你莫要怨恨他,要恨就来恨我吧。”

    小澄眨巴着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宫子羽一汤匙一汤匙地小心翼翼地喂宝宝喝米糊,“子羽哥哥你怎么还会照顾小孩子呢”

    宫子羽笑道,“我六七岁就在戏班里照顾比我还小的小孩子了,连那个商清乐都让我换个尿布,我当然会照顾小孩了。”

    “商清乐是谁”小澄还是不解。

    “从前的朋友罢了。”宫子羽这才正式想起那些久远的人事,这两三年的变故太大,再想起故人,即使是商清乐这样的小人,也都忍不住生出一阵感慨。

    “宫老板,暖水跟药粉都准备好了。”贺嘉声他们把东西安置好,却也饶有兴味地围观着宫子羽照顾这小家伙,“哎呀,这家伙不哭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你觉得他可爱那今晚你守夜看着他了啊”

    “不不不,明天还要加强训练,我才不要累死自己”

    “你们平常都轮流看着他”宫子羽好奇问道。

    “是啊,三哥说等过些日子就找个人家把小孩托付过去,也没多少天了嘛。”

    “托付出去”宫子羽本以为林三宝是要自己照顾宝宝长大的,但回心一想,他是准备豁了性命帮海宴平谋反的,未免牵连宝宝,的确该找别家抚养,“那”

    “嘉声怎么都躲进来了”

    营房帐幕撩开,挟着寒风进来的林三宝看见宫子羽时愣了一下,倒是宫子羽先大方地跟他打招呼了,“三哥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三宝朝几个下属挥挥手,他们便抱个拳退出去了,林三宝把肩上黑色斗篷解下来披到他肩上,“你伤还没好。”

    “好了好了,有我们澄大小姐服侍,哪里敢不好”

    宫子羽笑着揉揉小澄的头发,小澄得意洋洋地扬起笑脸来邀功,“对啊对啊,我每天都跟着子羽哥哥照顾他呢”

    林三宝也跟着笑了,他看看宫子羽怀里的小孩,“你喂他吃东西吧,我出去了。”

    “等等。”宫子羽喊住他,“他快吃完了,接着该给他洗一下屁股,可我怕他踹我你知道的,我现在要是挨他一脚可就糟了。”

    “嗯。”现在林三宝对宫子羽比从前更没底气,只能听话地撩起衣摆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宝宝,把他放进暖水盆。

    “哎呀你手要这样兜着他别勒着他肚子他刚吃完米糊好好,小澄你给他擦一下,别用力啊,他屁股已经长疹子了很痛的”

    宫子羽坐在椅子上指挥着一大一小给小宝宝洗澡,两人都是生手,忙得一头热汗,才总算把小宝宝洗干净了,小澄拿棉布给他擦干身子后,宫子羽又给他擦了药粉,才动作轻轻柔地给他穿回衣服。

    林三宝看着宫子羽那双洁白纤长的玉葱般的手指做这种粗活,竟看得有点入迷,直到小澄笑眯眯地扯着他袖子说话他才回过神来,“三哥三哥,弟弟叫什么名字”

    “啊”林三宝一怔,他可没想到起名这个问题。

    “是该给他起个名字的。”宫子羽曲起食指扣在唇上笑,“我听到贺将军他们喊宝宝,还以为是叫你呢”

    “怎么可能这样叫我”林三宝脸一红,咳咳两声掩饰过尴尬,“改名字这种事情留给小王爷做吧,我又不是读书人,待会给他改坏名就糟了。”

    宫子羽撇了林三宝一眼,“哟,林将军还信这不怕生坏命,就怕起坏名的老话”

    “总之谨慎一点没有不好”

    小澄看着两人斗嘴,忍不住插嘴,“三哥三哥,小澄的名字是谁起的”

    “你”林三宝却是想了想,“是父亲的一个故交好友帮你起的。”

    “那三哥呢”

    “当然是父亲”

    “那子羽哥哥呢”

    “班主啊,宫商角徵羽,都是曲调名,徵字太难写,就改成子羽了呗。”

    “啊,好厉害,比三哥的有文化”

    “”

    三人有一辄没一辄地聊着天,聊到后来小澄就趴在林三宝大腿上睡着了。宫子羽把怀里熟睡的小宝宝托稳了,站起身来,“你抱小澄,我抱小宝,我们回家吧。”

    这一句“回家吧”比千言万语都来得重,林三宝只觉得鼻头发酸,便迅速弯腰低头把小澄抱起来,抢先一步走出了军营。

    宫子羽慢慢走在他身后,不紧跟着,也不落后太远,就在他眼角余光能看到的位置。

    其实我不要求你全副身心都只装载着我,但我可否占据这么一个位置,让我可以一直看着你,而你也能总感觉到我呢

    两人一路默默走路,林三宝走了一会便故意放慢脚步等宫子羽,宫子羽就与他并肩而行了,“三宝,陆展翔不是坏人。”

    “我知道。”林三宝用雪氂盖住小澄的头脸,“他只是太执着。”

    “他带我跳下崖以后,又用力地把我打了回去,其实他不想害我的。”宫子羽忽然停下脚步,转了个弯走到路边一处亭子坐下,林三宝以为他累了,也跟着坐下。

    “那一天,小王爷跟我说了一句话。”宫子羽坐好了,把小宝宝裹得更紧了些,“他说,因为我总是用自己的想法去阻挠你,所以才把你推得越来越远。”

    林三宝一愣,没想到海宴平连这个也跟他说了,“我没有资格评论到底忍辱负重跟慷慨就义哪个更伟大,但无论是谁,都只能选择其中一个,若是两头不到岸,只会成了苟且偷生。陆展翔就是不想落在中间,才会选择一死全尽忠义,我也不想做个半吊子,我会拼上一切为小王爷完成理想,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注定要辜负我,就像陆展翔辜负他妻子一样”宫子羽叹气,“我真的完全不能明白你们这些所谓的英雄豪杰的想法,一仗功成万骨枯的戏我唱多了,但真要我为了这些王侯将相的美梦而牺牲,我是千万个不愿意的。”

    “小王爷不只是单纯的美梦,他有他的抱负,我为此折服,才会甘愿牺牲所有。”

    “他有他的抱负,你就没有自己的追求”宫子羽反问。

    有那么一瞬间,林三宝想冲口而出说“有”,但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即使有,我也会割舍。这就是我的选择,你无法明白,也不需要明白,我只求你不要挡我的路,我能陪你死,但这世界上,我有比生命更加重视的东西。”

    宫子羽敛着眉眼凝视林三宝,这张当山贼过分英俊,当将军又略显年轻的脸啊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上了他眼角的红色刺青。

    “如果是我先遇见你,是我先在你眼边刺上图案,你说那多好。”宫子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把手收回来了,寒风刺骨,指尖发冷。“总之,以后都不要再闹你了,就是这个意思吧”

    林三宝僵硬地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宫子羽站起来,“回去吧。”

    “回去吧”跟“回家吧”,一字之差,便是咫尺天涯。

    海宴平盯着躺在床上睡得香的小宝宝左看右看,最后投降地耸耸肩,“我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还是你们自己改吧。”

    “王爷你又开玩笑。”林三宝把海宴平那歪着的脑袋扶正,“别跟我说你还要看生辰八字来取名啊”

    “哎哟,我跟这小孩又没有什么渊源,心里没感情,改不出好名字。”海宴平回头打量林三宝跟宫子羽,“哪像你们,一个杀父仇人,一个故人遗孤,还是你们来改的好。”

    “王爷意思是,他不想承担那改坏别人名字的责任,所以林三宝还是你来担这份重任好了。”宫子羽笑道,“三宝,你再不答应,只怕王爷要下军令了。”

    海宴平不置可否地笑笑,拍了一下林三宝肩膀,“我出去了,你们慢聊。”

    林三宝也拉不住海宴平,只能留下来了,宫子羽给小宝宝掖好被子,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客房,“待会得叫下人在这里多设一张床,小宝一个人在这里睡很不安全,半夜翻身掉下床了可怎么办三宝,你想好名字了没有啊,要不我就一直小宝小宝地喊他了哦”

    林三宝哭笑不得,“别,这真的就分不清喊的谁了”

    宫子羽眨眨眼,“哦那你是想好了”

    “也不是我想的,是我父亲想的,他说,以后孙子出生了就取这个名字。”林三宝走到书案前磨墨,“反正我也不会有儿子了,就当作我欠了陆展翔,这辈子替他还儿女债吧。”

    宫子羽沉默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认识一个朋友,他知道很多宫廷秘方他说、他说你这种情况,其实不一定就,就不能人事的,只要对症下药,有足够的刺激,也是可以的前朝有很多寂寞妃嫔跟宫中太监私通,就是这样的情况”

    “足够的刺激上一次刺激还不够强烈吗”林三宝自嘲地笑笑,宫子羽便闭嘴了,那道伤痕太深刻,深得现在还是会流血,丝毫不可触碰。

    林三宝磨好了墨,提笔在白纸上写了两个字。

    宫子羽凑过头去看了看,一笔一划端正得有点像小孩子写的字,跟林三宝的性格真是相配,“你打算让他姓陆呢还是姓林”

    “我留给他自己选择。”林三宝把白纸转过来,“大丈夫要言而有信,以德服人。”

    “信德,这名字真像个老头。”宫子羽笑了,走过去轻轻拍拍睡觉的小宝宝,“在十五岁之前,还是叫你信儿好了。”

    “十五岁之前”林三宝一愣,“你打算收养他”

    “我那么闲,就当做打发时间咯。”宫子羽道,“你放心,我不是借口赖在这里不走,等我伤势全好了,又有适合的人家愿意收养信儿,我就离开这里,再回我那戏班去,总之从今以后,你林三宝要生要死,我都不阻挠你,行了不”

    宫子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林三宝也无法反驳了,他默默放下纸笔,往门外走,“我去叫人铺床给你。”

    “谢谢你,三哥。”

    这称呼让林三宝怔了一下,他用力握住门闩,推门离开。

    寒冬终于过去,一年新桃换旧符,即使在军营里也颇有喜气,林三宝给今年轮到年假回乡探亲的兄弟送了些盘缠跟年货,自己则留在军营里跟那些不能回家的兄弟一同度过。

    但真正解了那些士兵思亲之情的却是宫子羽,他三天两头带着小澄,抱着信儿来军营闲逛,时间也捉得准,全是他们刚刚训练过或者值班之后,不耽搁正事。小孩子的笑声是最好的礼物,尤其信儿还是他们一起照顾过的,大家都争着认干爹,把宫子羽笑得前俯后仰,“从没见过有男人争着给别人当爹的,看将来信儿他娘不恨死你们”

    明明是句玩笑,可将士们就全都理解错了,立刻就恭恭敬敬地道歉,“我们这群人说着玩,宫老板别生气,林将军是信儿干爹,只有他是,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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