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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你袖断了 第4节

作者:俞夙汐 字数:23382 更新:2021-12-31 15:52:38

    季筠放下锄头,右脚蹭着左脚跟,“平常开饭,这府里唯一赶得比我早的就是你,今日怎么,转性了”

    徐成摸了摸耳根,“今日我娘教人带话让我回去一趟,我就不在府上吃了。”

    季筠抠着指甲,“你家,不是在城外么这时辰了,出得去城还有,放着好好的前门不走,绕个大圈来走后门,难不成是还怕你爹知道”

    徐成的脸一下红到下巴,挠着头,“这我”眼珠子迅疾转了两圈,一跺脚,“公子哎,既都教你识破了,我就直说罢,然你千万莫告诉我爹实则是我爹寿辰将近,我寻思着出去给他扯两尺布做件褂子作寿礼,然又怕他知晓后怕费钱而不愿,遂才偷偷前去。”

    季筠依旧抠着指甲,嘴里吆喝了声,两条黑灰的影子即刻窜到门前,凶神恶煞般吠着,将来人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对着那张徐家祖传的苦瓜脸,季筠心里暗自纳闷都说龙生龙凤生凤,然而徐伯究竟是上辈子做了甚么孽,养出这么个除了长相就再没一点像他的儿子

    鼻子里嗤了声,“两尺布,是要给你爹做一条裤管”还真当他季公子没做过衣裳,哼

    “我”那人已然心虚,嘴里却还嘟囔了句,“我给我爹做双袜子”

    季筠倒似没听见,抬头望天,“逍遥坊昨日教官府封了,你不知道么”

    那人显是一怔,下意识捂了捂腰间,脸上由震惊到颓废,又由颓废到疑惑,“胡说我前日才去过”

    季筠叹了声,“所以鼻青脸肿不是夜间上茅房摔的。”

    徐成握了握拳,“你究竟是不是在诓我”大半年的工钱都送在那处了,还未有机会翻盘,怎能说封就封呢

    季筠摇了摇头,生平难得为他人苦恼,“阿成,别再赌了,你爹知道会气死的。他辛苦大半辈子积下的那点家底,是让你成家立业不是让你败的”须知败家的下场是极凄惨的当驴做马,连要吃口蜜饯还须先种上半年田

    徐成望地不语。良久,揉了揉眼角“公子,我知错了,输掉的钱,我会想法赚回来,只是你千万莫告诉我爹。”

    季筠蹙眉,“如何挣还是赌”

    徐成摇头,“我自有他法。”眸光一闪,“而且已赚回了些,今日出门,是真要去与我爹寻件寿礼。而既这般巧遇到公子你,便不妨随我一道去,还能寻处小饮两杯,酒钱我出”

    季筠本想推拒,然而一听到那个久违的字眼,却又鬼使神差般点了头

    关在陶府种了这许久田,季筠一走上街,竟有眼花缭乱之感,东看西瞧,凡事皆新鲜,这一兜转,轻易两个多时辰便过去了,待回到陶府,已过二更。

    推开门,端着木盆迈着谨慎的碎步来到那闷头书卷之人跟前,小心翼翼放下盆,仰脸,满面谄媚,“阿言,洗脚。”

    那人将书翻过一页,一面依言脱了鞋,将脚泡入盆中,任那双扒了这些时日的土而略显粗糙的手在脚上体贴揉捏着,并未发一言。

    季筠心中更为忐忑,怕那人果真生了气,想来还是不打先招为妥,遂将心中早打好的腹稿先倒出徐伯寿辰将近,遂与徐成去市上转了圈寻件寿礼。本是半真半假,然他这一心虚,就说得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要教人不起疑都难。

    陶景言终于放下了那本原似乎黏在手中的书,瞧了蹲在地上的人片刻,直盯得人脸红耳赤、手脚发麻,才缓缓出一句,“没喝酒”

    一言即中要害

    季筠的小心肝抖索了下,脑中迅速一转,以为人在屋檐下,还是暂且低头为妙

    “一点点嘛”起身双臂挂上那人的脖子,“真只有一点点,不信你闻,”张嘴对那人呼了口气,“都没甚酒味”

    陶景言眉心轻蹙,一把将他拉过跨坐在腿上,朝那圆圆翘翘的屁股就是一掌,“你答应过我甚么一点点就能破例”

    季筠低头当前之上策,自还是认错为宜,再寻个得体些的由头,将明知故犯转化成身不由己,或便可罪减一等,“我原说不喝,然而遇到了两个旧识,这便不喝两杯似乎不得体罢”

    陶景言哼了声,“哪家的旧识”

    季筠呵呵两声只要愿请他季公子喝酒的,皆可成旧识啊只是此刻,还是转个话题为好

    “阿言,我今日,遇到了仁济堂的少堂主孙瑾亦,他说他对你甚为仰慕,本还想与你攀亲来着”哼,癞想吃天鹅肉,不要脸

    陶景言眉心顿凝,半晌,由盆中抽出湿漉漉的双脚,拿过干布塞进那人手中,“擦干”

    季筠心里抱怨了下,却还是依言扭过腰低下头马马虎虎替他擦干了脚。布还未来得及放下,双脚便已离了地。

    挂在那人身上上了床,还在浑浑噩噩时已教扒了个精光,扭了扭白乎乎的身子,季公子竟有些脸红,“阿言,你今日有些急色哦”

    回应他的,是粗重的喘息和胸前敏感处加重的力道

    夜已三更,季筠瞧着身边那个闭目佯装睡着却明明清醒之人,不知死活的伸出一手在那精瘦的胸膛上来回抚摸嗯,好结实再瞧瞧自己这白皙粉嫩却怎么也摸不出那种力道感的胸膛,无限失望的叹了气,又往那人的凸起上摸去看那人那般喜欢在自己的小红豆上捏来揉去,果真这般好玩么,那他也要试试

    然而才捏了两下,这只不安分的爪子就教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捉住了,“三更半夜,还不睡作甚”

    季筠噘了噘嘴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阿言,为甚我方才提到那个孙瑾亦,你就不高兴了他得罪过你么”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

    那人翻过身,将面前不安分之人按进怀里,“未曾只是我极恶此人,今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起他,更不许与他往来”

    季筠戳着手指,虽然满腹狐疑,然而心知再问也得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只是“嗯”了声既然阿言这般厌恶那人,那自己也可以厌恶他不管如何,得罪了阿言,就是他不对

    只是辗转之余再想想,诶,自己一提起这个孙瑾亦,阿言就不悦,难道是因怕自己看上他呵呵,原来阿言也会嫉妒啊想到此,竟然心花怒放,小心触上那张睡梦中平静而安和的面庞阿言,你放心,就算孙家再有钱,铺子开得再大,我也绝不会始乱终弃,丢下你跟他跑的因为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一不小心就过了一天

    第15章 横祸

    日已中天。季筠拄着锄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嗯,有些香,然而是麦苗的清新味,也有些腻,然而是一成未变的发散自牲口棚的那股腻味就是没有引人入胜、绵远流长、香中带腻腻而不歪催人泪下的那股油烟味

    季筠挠了挠头,颇觉困惑这时辰了,油不下烟不起的,难不成是吴厨子病了还是抬手放鼻下嗅了嗅,转头啐了口鼻子没坏啊,施肥虽是拿铲子一点点挑了往地里撒的,却还能嗅出手上那么股淡淡的驴粪味呢那掰了掰手指,今日也并非初一十五,总不至于教大伙喝粥罢再说陶府素来也没有初一十五吃素的规矩啊那是

    百思不得其解,正犹豫是否往前去转悠一圈,耳内便纳入了熟悉的动静,转头,一黑一灰两条身影正迈着文雅的小碎步欢快而来。季筠有些纳闷这两畜生今日怎这般文静平常此时不应正为了泔水桶里那一星半点的油荤打破头么

    正狐疑,两狗已至跟前,摇着尾无比欢悦瞧着那个令它们既敬又畏的新主,可惜换回的是个鄙夷眼神。

    畜生也懂谄媚,真是要成精季筠一挥锄头正要赶走,然眸光下移间,倏忽一震肉且是块完完整整肥肥厚厚一看就是新鲜买回的五花肉再看另一张狗嘴也是顿为恍然难怪了,这两畜生今日不争不抢,原是早已分赃均匀

    大悟过后,心头却又猛一痛浪费啊这样的肉,他们季家以前几个月也吃不上一回,就算陶府阔些,也不能这般作践罢然而,阿言可是很俭省的,当不会教拿这物喂狗才对,那便是灶间那两个马虎大意的混账厨子,总不知提防,才教这两畜生钻了空

    哼,浪费陶景言的,就是浪费他季筠的他今日就算放了那还有小半块麦地的肥不施,也要将那玩忽职守之人揪出来,交给阿言好好惩罚,定要教引以为戒否则听之任之下去,这陶府迟早还不教败光

    主意既定,丢下锄头,气势汹汹就往前面拿人去了。

    一路由后苑到灶间,季筠竟未遇到一个活人,连只野猫都没有脚不沾地杀到厨间,依旧是没人,灶冷锅空野猫倒是终于见着了两只,正围着水盆争抢那条还没剖洗的鲤鱼没料错的话,这当是午间与他和陶景言炖汤的主料。

    立在空落落的厨间,季筠那颗方才还狂躁不已的心,渐渐沉定下来,眼睁睁瞧着野猫们一点点蚕食他和陶景言的午膳,却丝毫不为所动,就连那两块曾令他肝火大动的五花肉也暂时消退了煽风点火的能力,默默退避一侧,给他脑中留出块余地以清头绪。

    这半日间,陶府就似遭了一场莫名的劫难,所有人除了他季筠,似乎都凭空失了踪迹难道是,遭劫了然而,季筠环顾了下四周,锅碗瓢盆都在,菜肉米粮也一点未少,更莫提灶头上还堂而皇之扔着吴厨子的钱袋呢那是扶着有些胀痛的头,挨门缓缓坐下,这区区半日间,究竟出了甚么事阿言呢

    想起陶景言,季筠心里即刻一紧,匆忙起身向前跑去阿言,你可千万不能失踪否则我辛辛苦苦种了那般久的麦子可就白费了

    一时间,季筠心里各种念头层出不穷,想着医馆里现下是何种景象是如后院这般请清清冷冷,还是依旧门庭若市而自己这一风风火火闯进去,或又引来老张头一声“失心疯”的轻嗤,徐伯或会凑上轻提醒一句“公子,这还未到饭时呢”,至于陶景言,多半是故作冷淡,要么闭眼诊脉,要么低头开他的方子,全视自己如无物然而,如此这般皆无妨,只要一切还是原状不,只要阿言还是好好的,就都无妨

    然而事,却偏与愿违

    季筠跌跌撞撞冲进医馆时,眼前的空落令他一颗心倏忽沉到脚底没人然而,却是凌乱得不堪入目地上到处散落着药材、纸张,甚还有银钱,药柜的抽屉也教三三两两拉出来,似吊死鬼的舌头般突兀外伸,在这空无一人的偌大房子里尤觉阴森可怖。

    这,要说没教打劫过,任谁也不信

    “阿言”心存侥幸唤了声,然而,并无回音。

    季筠似滩烂泥般瘫坐在地,浑身的气力,连带三魂七魄,顷刻间似皆教抽走了

    “公子,公子哎”

    谁在叫唤季筠浑噩四望,“徐伯”

    “呵咳咳”,随着那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回传来,一只手自后按上了季筠的肩,惊得他险些跳起。

    “不是徐伯,是王伯呵。”

    季筠转回头,入眼那张歪瓜裂枣的脸王大嘴

    不论平日里如何,只是现下,这个曾令季筠百般憎恶之人,却成了一株救命稻草季筠一醒过神,一把便攥住王大嘴的袖子“究竟出了何事阿言呢徐伯呢这一干人呢”

    王大嘴似教他这一连串的发问呛得有些喘不过气,猛咳了一阵,别脸吐出一口浓痰季筠脸色顿变,险些跳将起来就要去寻扫帚,然一转念,罢了人都没了,还管这地作甚,便挨着季筠一屁股坐下,叹了声,“这医馆啊,多半是开不下去喽,今后这一府的下人,恐怕都得跟我老王一道,去讨饭喽”

    季筠眼前一暗,转手揪住了王大嘴的衣领“胡说这医馆开得好好的,怎会倒”

    “公子哎,”拍了拍那只青筋爆出的手,王大嘴倒显豁达,只是稍有几分心疼他那衣裳,“别这般用力,我老王齐整衣裳本就不多,还得留着几件上当铺呢。”又指了指自己那张歪嘴,“再说我这毛病你也知道,话说多了不囫囵,你且稍安勿躁,容我慢慢道来。”

    陶景言摊上官司了,且是人命官司

    午前,医馆忽来了一干人闹事,声称陶景言医死了人,口口声声要教偿命。陶景言自然不认,那干人便拉他上了衙门。

    季筠听闻是此一回事,心头倒是顿宽就算教他季筠拿脑袋打赌他也敢说,阿言绝不会医死人上衙门自也不怕

    然而王大嘴对此并不甚赞同,摇了摇头,那张歪脸上显露几丝耐人寻味“公子,你还年轻,对世情人心还缺通透啊”这般滋事的,怎会是无备而来

    只是季筠已无心在此上多为揣摩,拍了拍屁股起身,向外走去。前脚已要跨出门,王大嘴的声音才不紧不慢追来“公子,你若是去买吃食,莫忘替老王也稍上个包子;若是要去衙门,老王劝你还是作罢,那处当下,可没你落脚的地方。”

    季筠抬起的脚略一迟疑,落在了门槛上,“为甚”

    王大嘴裂开歪嘴一笑,拍了拍松垮的肚腹“厨间都没人了,我也饿着呢。”

    季筠撇嘴“为甚不让我去衙门”

    王大嘴伸出一指朝四周划拉了一圈“因陶府的人除了你我皆去了,衙门早已人满为患。”

    季筠略一沉吟,“果真”还以为这一干没良心的都作鸟兽散了呢。

    王大嘴指了指自己“老王都还在呢,这陶府上下,还有比老王更没良心的么”

    这话,季筠倒深为赞同。只是

    “你们不皆憎恶陶景言么他那般抠门,还时常羞辱你们,你们却还甘心供他驱使”

    但闻此言,王大嘴却是摇头直叹,“公子哎,方才说你不识世情人心,看来还果真未错陶老爷,那是个冷面菩萨呵,要不是他,如我老王这等老弱病患,可不早横尸街头了”又指了指自己那张歪嘴,“你再瞧瞧这张嘴脸,与你初见时相较可是周正了许多此便是每日那几十个嘴巴的功劳啊”

    季筠依言又仔细打量了番那张脸嗯,看来之前以为的顺眼,并非错觉。

    王大嘴又叹了声,“实则这府里哪个人不是受足了老爷的恩惠若还不知恩图报,是要天打雷劈的”

    季筠深以为是。转头看了看天,又瞧了瞧地上热泪盈眶之人,“那你为甚不去”

    王大嘴抹了把老泪“我这腿脚,莫说走到衙门恐是天都要黑了,就说这嘴脸,去了也无甚用场。况且这府中也须有个人留守不是”

    季筠忖了忖,似乎是这道理,低头戳起手指,“那为甚也没人来告诉我”

    王大嘴一愣,“这”

    “怕我添乱”岂有此理明明自己才是阿言最为亲近之人,然而这等大事,竟唯独瞒着自己,岂非本末倒置,有违人伦这干人,太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了哼,阿言,等你回来,一定要为我做主,看这些个不长眼的还敢再小瞧我

    憋着满腹的委屈怒气,季筠毅然跨出门去哼,就不信偌大的衙门,就插不进他季筠的两条细腿了然而未出几步,就险与人撞个满怀,抬头徐伯还有陶府那一干老小,然而,季筠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半日,唯独就少了那个最为企盼的身影

    “徐伯,阿言呢”季筠有些慌了。

    叹息了声,徐伯抬起那无神的老眼,两行强忍了许久的老泪终于夺眶而出“公子哎,都是老汉无能啊”

    陶景言教关进大牢了,因人证物证俱全,可证是他开错了方子害死了人

    入夜,陶府的偏厅里,坐满了垂头丧气的下人,一声声长吁短叹,将这暗夜摧残得愈发不见生气。

    忽然,门教自外推开,一人风风火火闯进来,冲众人道了声“找到了”,话音未落,身后另两人已将一缩头缩脑之人推进来。

    “畜生”那人还未站定,脸上便重重挨了一掌,一时捂着脸不敢出声。

    是徐成。

    “你们怎知是我”环顾了一圈四周,徐成却还有几分不甘,然而眼见徐伯的大耳刮子又要呼上来,急忙缩着脖子止了声。

    暗处一人叹了气,“我说过,平日里一到饭时,你是唯一跑得比我快的,然而今日午间,我却未在灶间遇见你,且你又未随众人去衙门,那,便只能是做贼心虚,溜走了。再说,你不过是陶府区区一个药铺学徒,而他孙瑾亦是堂堂仁济堂的少东家,何故无端对你那般看重,还请你喝酒不正足以令我对你生疑么”

    因“利”陷害,此案的起因,就这般简单。

    陶氏医馆抢了仁济堂“顾城第一医馆”的名号,也抢了他的生意,孙家咽不下这口气,遂苦心设下这一局,教唆好赌缺钱的徐成偷走医馆的印章和陶景言亲笔书写的药方,仿其字迹“做下”假方子,再加盖印章,自可乱真而陶景言,自也百口莫辩。

    说来,此计本可谓天衣无缝,却可惜徐成这败家子,才得了钱便手痒难耐,昨晚偷溜出门欲去赌坊时,教季筠抓个正着,为了封他的口只得带他出门喝酒,途中巧遇孙瑾亦,见得二人那般熟稔,季筠已然心生疑窦,加之徐成酒后口不择言,胡乱吹嘘孙瑾亦如何看重自己,自更令季筠生惑。到今日事发,经了药师老张头的提醒,知此或为孙家陷害,自然便茅塞顿开

    只是,这案情原委虽是明了,然官府讲求的是证据,空口白牙,即便有徐成的口供,依旧难翻案。

    正是一筹莫展时,老张头忽想起一事乃是那书写药方的纸陶氏医馆所用,乃寻常毛边纸,然而堂上呈上的药方,老张头清楚记得,是材质上佳的宣纸此乃仁济堂专用,顾城之内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此言一出,众情顿为激昂,决意明日一早便去衙门喊冤。然而徐成的一句话,却又瞬将众人心中才起的那丝烛光浇了个通透孙家对此筹谋已久,审理此案的,自县令到知府,皆已教他买通,更莫提,这知府家与他孙家尚还牵亲带故

    难道,陶景言此回果真是难逃这牢狱之灾

    季筠绝不甘心无论如何,就算上京告御状,他也决不能让阿言蹲大牢,更不能教他受流放之苦哼,想他孙家所以敢明目张胆陷害人,多少还不是因了有个知府亲戚么这般看来,若是陶景言也有个做官的亲戚,就好了然可惜,问遍了周围,也无人知晓那么回事。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经了诸人半夜的回思,徐伯终于想起一事陶家或着实没甚做官的亲戚,然而,他季家倒是有那么个只是关系远了些,是姻亲

    那应是季筠的一位姑婆,当年远嫁,夫家乃书香门第,子孙中不乏中第入仕者,至当下,已有为京官者,想来若肯出手相助,当下之难自能迎刃而解

    季筠决定了,他要上京,求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婆和当了大官的表兄,救夫

    第16章 入京

    京城的点心铺真是多啊,星罗棋布,鳞次栉比,且种类较之顾城也多出了不知多少倍季筠一步三挪走在街上,狠狠心将眼闭上罢了罢了,眼不见心不痒然而,那股甜甜香香的味道还是在往鼻子里钻

    哎,实在忍不得了,就一回,就这一回一咬牙,手向包袱里探去,然而,抠了半日,一个铜板也没抠出来,倒是触到了一个木头物事,阿言脑中倏忽一念闪过,急将手抽了出来,狠很抽了自己一嘴巴,又掏出那个小木人阿言,我错了,我再不嘴馋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姑婆和大表兄救你

    说来还是徐伯有远见,就知季公子一人上京必然难管住嘴,然而众人好容易筹措出的那点盘缠,实是捉襟见肘、浪费不得思来忖去,终是狠下心专雇了辆马车一路将他送到京城,省时省力,又能防他一路胡乱花钱。

    只是京城又是何等繁华之地徐伯忖着,怕他耗子掉进米缸里,不亦乐乎还致误事,遂又出一策将钱袋替他缝在包袱底,如此一可防盗,二来,又能防他脑热时乱花且千叮咛万嘱咐,教他想买零嘴时就想想还在狱中受苦的老爷季筠自然满口答应,还教人刻了个小木人压在钱袋上,就当做是陶景言,这般一旦自己嘴馋忍不住伸手,即便能冲破重重阻碍,先碰到的也会是这个拦路木人,自然就即刻会想起徐伯的叮嘱和此来的目的,那馋瘾便也烟消云散了

    而今日,也幸是靠了这小木人,季筠才能平安走出那诱惑横飞之地。站在街口回一回首,望着那不计其数迎风卷扬的彩幡旗帜,心内一股气壮山河的豪气袅然升起如此大坎都跨过来了,前方便是大道通天,还怕甚的大事不能成季筠觉着,眼下即便是面前再多出一座糕山糖岭,他也能眼不眨心不跳的翻过去就是,千万莫再教他走回头路了,否则低头瞧了眼那条布满红痕的右臂哎,没地方掐了,再走下去,就得换左手了

    刑部郭侍郎的府邸,季筠并未费太多周张便打听到,在城北府院街也就是季筠站在两排高宅大院的中间,一个个数着大门,到八抬头,然而匾额上两个烫金大字高府数错了拨拉着手指又数一遍,还是高府啊,那难道是入赘

    拉个路人问过,其人却是一脸茫然,季筠顿生不安,戳起手指“郭侍郎,是搬家了么”可千万别是出京了啊

    路人恍然“你问郭侍郎家啊,不就在后面么”言间指了指他背后。

    季筠一怔,转身果是背面左数第八家然而,这又不能怪他,方才指路的人又未说是面向东站的左面还是面向西站的左面,更何况自己也分不清东西他这一路都是数街数门数过来的

    心中一喜,转身拱手“多谢”一顿,又挠挠头,“只是这位大哥,下回与人指路,就莫酝酿甚底说辞了,我们外乡人不计较这些。须知您方才那一顿,可将我惊了一大跳,还以为扑空了呢”

    路人眼一瞪,胡子都教鼻风吹得上下抖“你方才提到郭府了么你说了半日伸冤诉苦,甚底姑婆表兄阿言”教人险些以为遇到了讨饭的

    季筠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人家不是心急么,再说这上千里路走过来,就没得着过个诉苦的机会,这不好容易遇上个能说话的人,一肚子苦水可不得乘机倒一倒却还遭人数落,哎,京城的人,果是名不虚传脾气那叫一个爆

    叩响大门,季筠满怀企盼等来了门缝里一张老态龙钟的脸,听闻是寻亲,老汉脸上显是添了几丝意味,教他稍待,便入内去了。季筠想他是去通禀,也就安心等着,却岂料老汉转回后,道是老爷不在府中,又道女眷不宜见客,便要将他打发走。季筠忙问老爷何时回府,老汉答曰不知,便再不容他多话关上了大门。

    季筠一时未尝能回神,呆呆立在门口,似教一盆冷水自头浇到了脚底这是何意不想认他这个穷亲戚然而认不了这门亲就救不了阿言啊这可如何是好呢

    不甘心再一回捶响大门,出来的还是那老汉,见是他倒未尝恼怒,只是司空见惯般挥了挥手,便关门去了。之后,任他再如何捶打,门里皆是死一般的悄寂,再无回应。

    季筠绝望了,转身走开两步,怀里忽落下一物,低头,是个黄布袋乃是方才老汉塞进他怀中的。忙捡起打开,可惜翻遍了袋中各个角落,却到底连张纸屑也未寻得实非甚么妙计锦囊,只是一个普通钱袋嗯,满满一袋碎银。

    遂,季筠想此意便是将他当做讨饭的了确切的说,是讨饭的亲戚。

    日已当空,季筠的肚子也开始胡乱叫唤,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心中忽便释然无论如何,反正这两日在京中的花销是有了,至于办法嘛,也总会有的,大不得就天天守在这府门口,即便姑婆年纪大了不便出门,郭侍郎总要上朝上衙门罢,守门待人总不会错至于当下,还是先去填饱肚子为宜。说来这些个卖苦卖穷、扯袖子抱大腿、撒泼打滚的,哪样不是力气活遂而,不吃饱怎行呢

    到近处的街市晃了晃,在个临街的小摊要了一碗牛肉面、五个酱猪蹄,慢悠悠吃着。忽然,嘴里品到股熟悉而独特之味酸甜软绵,回味悠长不可置信挑了挑面碗,果挑出一个圆圆的黑色物事蜜饯季筠倏忽就止不住感慨了都说这京城人讲究,然未曾想竟是这般讲究法连面汤里都要加蜜饯,啧啧,这也着实太过大方了

    闭上眼,小心翼翼夹着这朝思暮想之物放进口中,一抿一嘬,哎,那教一个两颊生香、妙不可言

    一粒下肚,意犹未尽,正欲下筷去再面汤里挑一挑,却闻头顶传来一阵嬉笑声,循声望去,两个顽童正趴在一堵矮墙墙头,朝着此处嗤笑。见他望过来,非但不躲,还扬起手中的小黄纸包,由内取出一颗黑黑圆圆的物事放进嘴里,闭上眼满脸欣悦分明是在学他

    季筠心中当下怎是一个懊悔可形容话说他为甚要抬头呢装作不知不就好了么那般他们定然还会再扔可惜了他那蜜甜蜜甜的蜜饯啊

    “小畜生,作甚呢”耳边的一声暴喝,将还沉浸在悔意中的季筠惊了一跳,再抬头,墙上那两个小脑袋早已失了踪影,倒是摊主上前来作揖,直请宽谅,道那是他家的两个顽童,作践了客官的吃食,定要与他重换一碗

    天下岂还有这般的好事看着重新上桌的热腾面条,季筠的悔恨已是变本加厉,禁不住就要仰天长叹早知这般,他早十年,不,二十年,不,是投胎就该投到这京城来此处,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啊

    抱着残余的一丝希冀回头,可惜,墙头并无人影顽童受了训斥自当早跑开了,甚至于那上墙的梯子也已教墙内人撤去了罢

    诶,梯子季筠眼前顿为一亮今日这碗面,实是吃得值当啊

    打着饱嗝,吃着方才由那家彩幡飘得最高的果子铺称来的二两桃脯,扛着新买的梯子,季公子大摇大摆走在阳光绚烂的春日里,在天子脚下的街巷中随心所欲穿梭着哼,以为不让小爷走大门,小爷就进不了你侍郎府了么姑婆,你侄孙来了,您老可在下接稳喽

    郭府后院临着条小河,路窄人稀,季筠在暗处探察了番,约莫一刻钟里也未见甚么人走过,便放心大胆架上梯子,将新买的锤子往腰间一插,又紧了紧腰带以防爬墙时教过往路人瞧见,拿个工具还能说是替郭家修墙的,便顺着梯子爬上了墙。

    眼看离墙头还有几寸之遥,回头也依旧未见路上有甚么人影,季筠心头一宽,加把力便窜上了墙头,正想瞧瞧院内的动静,不料方一探头,眼前竟便闪现一张人脸

    一张女子的脸,白白嫩嫩水水灵灵,此刻也正一脸惶愕的望着他半晌,似乎回过神,樱桃小嘴一张季筠心中也随之一震,眼疾手快自袋中掏出一把黏黏腻腻的物事,乘着那惊天动地的呼声尚未出口,一把塞进了那粉红的小嘴里。

    叫声如愿教这把蜜饯塞了回去,女子当是太过惊愕,竟忘了将这来路不明的吃食吐出来,呆愣片刻,小嘴抿了抿,略一沉吟,“唐楼的蜜饯桃脯”

    季筠挠了挠头,“嗯。”大概是罢,那条街上店铺的名字大抵都差不多,唐楼李楼青楼的,他也记不得了。

    女子对这答复似为满意,又抿了抿小嘴,“原来你也喜欢”一面目光在他身上确切的说,是探出墙头的上半身扫了圈,忽又想起当下的处境,脸色一变,“你作甚爬我家的墙”

    季筠暗叹了声才吃完他的蜜饯,即刻便翻脸了,真正是过河拆桥啊然而,孰教这是站在人家的墙头上呢,便只能先折下腰了。指了指腰间的锤子,“修墙的。”

    女子歪头忖了忖,“拿这物修墙我看你是拆墙罢”

    季筠不屑嗤了声“你管呢郭侍郎家有钱,墙先凿了再砌不成么”

    女子顿也来了气,一手扶墙头站稳,一手叉上腰“我怎管不了我是郭府的大小姐,修堵墙却还轮不上我说句话了再说了,这墙我三天两头爬,从未见到甚么地方缺甚么地方损的,为甚要修”

    季筠也恼了“我怎知为甚要修总之有人教我来修就是了。你既不想修,小爷也还不高兴修了呢”言罢就要下梯子。

    却教女子一手抓住,“我看你就是个翻墙入院的贼人,教我戳穿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季筠气得满脸涨红“你,你说谁是贼”指了指背上的包袱,“你见过贼行窃还带着行囊的么”

    女子冷笑“赃物总得有地方装”

    季筠咬牙“为甚还带蜜饯”

    “防狗的”

    季筠有些沮丧“狗不吃蜜饯”

    女子不耐烦了“总之无端爬人家的墙,你就是贼”

    季筠气得想跺脚,“你你莫凭空诬陷人,我这行囊里,可没装你家的东西”

    女子冷哼“还未得逞呢再说”踮脚望了他那蓝土布小包袱一眼,“里面有些甚么我又没瞧过。”

    季筠气急,一把扯下包袱扔与她,“给你瞧”瞧个够罢

    女子接过包袱正要打开,忽闻下面传来一阵声响,霎时手一抖,那半悬在空中的包袱便应声而落,乃是先季筠一步,跨入了郭家大院。

    季筠伸手未及抓住,情急便要翻身入内,却教女子推搡着不许。身后的声响越来越近,女子似乎情急起,答应回去便将包袱捡回与他,只是当下要让她先借外间的梯子下地季筠忖了忖,似乎一时也没更好的办法,谁叫是在她家墙头上呢只得屈就。

    女子翻身过来,将里间的梯子也一道拉了出来,看得季筠有些发怔梯子虽不重,然这般拉起也需些力道,看她这轻车熟路的架势,当是未少做这等事罢这真是郭家的小姐,不是烧火丫头

    带着满腹疑惑,二人双脚总算落了地。

    将梯子撤下墙,季筠又仔细打量了回这个锦衣娇俏的女子,看其人当下在河边静坐之态,实难以与方才那个爬上爬下动如脱兔的蛮横丫头混为一谈。

    思量许久,轻咳了声,引女子回头,“你真是郭小姐”

    女子不屑嗤了声,然那神气已替她作了答。

    季筠忖了忖,“郭侍郎是你”

    女子这回总算舍了他几分薄面,“我大哥。”

    “你祖母可还好”局势忽遇转变,季筠决意乘势而下。

    “我祖母如何关你甚事”口气虽是鄙夷,季筠却分明从她眼中瞧出了三分困惑。

    心知时机已至,季筠从容不迫道出真相“我是你祖母的侄孙,此回是专门上京来探她老人家的。”

    女子闻之,竟不显意外,倒是冷哼了声“甚底探我祖母,你就直说来寻我大哥办事的不就成了”

    季筠耳根微微一红这小女子倒是古灵精怪,连这也知

    女子却丝毫不在意人是否难堪,继续顾自而言“我劝你还是知趣回乡去罢,别来扰我大哥了,他是个清官,是不会与你们这些利欲熏心之人弄权牟利的”

    季筠皱了皱眉“有许多人来寻郭侍郎就是为了”

    “要官要利,皆为一己私欲喽你不也是么话说你此来,是求官还是谋利呢”女子转头,满眼讥色望着他。

    季筠摇了摇头“皆不是,是为救人。”

    “呵,这倒新鲜”郭小姐显是不信。

    季筠蹲下身望着波澜迭起的河面,有些神伤“我知你不信,然我真不是坏人我不求甚么官禄,就想求见郭侍郎一面,陈明冤情,若他听罢不愿助我,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不甘心试都未试就离开”

    这一番肺腑之言,似令郭小姐生了几分恻隐,一时倒有几分犹疑。沉吟过后,忽而起身,“这般的话,或许我倒可替你想想法子。”

    季筠倏忽一喜“果真”

    郭小姐点头,“然而,有个条件,你今日,须供我差遣半日,若我高兴了,便替你与我大哥去说。”

    季筠站起身,满目坚定“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陪一个三岁小朋友聊了一小时天,所以,嗯,预定的情节还剩一小部分,明天继续吧

    第17章 姑婆

    排在长龙般见头不见尾的队伍里,季筠听着前后的姑婆姨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一面用心记着最好吃的是糖乳酪,最实惠的是芝麻糊,最清爽的是莲子羹

    这一回出来,真正是见识良多、受益匪浅啊

    虽说今日他只不过是个供人差使替人排队的,吃甚买甚也不由他说了算,然而,来日方长嘛,现如今他季公子也是小有积蓄之人了,只要阿言的事一有着落,季筠决心,离开京城之前,一定要将这大小果子铺点心楼吃个遍再就是,等阿言没事了,定要拉他再来一回,不,是干脆将陶氏医馆搬来京城想想那在糖山蜜海里打滚的滋味,季公子的嘴巴就险些笑豁到耳根。

    日已偏西,走出乳酪店,季筠回味着那股将人送上云端的醇香浓郁,脚步便不自禁拖沓只要能多闻片刻这味道,就让他少活十天八天也值只可惜已卖身与了人半日,郭小姐号令一发,季筠这临时脚夫加小厮也只得悻悻加快脚步跟着离开那令他百般不舍之地。

    虽说出来了小半日,然而,季筠掂了掂手里轻飘飘的包袱,颇是费解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家里成群结队的丫鬟小厮不使唤,偏要费那力气爬墙翻窗亲自出门,且说出来都出来了,又不缺钱,到底只买这点东西,那翻墙扛梯的气力,不多少白费

    郭小姐一脸鄙夷睥睨其人一眼你以为似你这等外乡人进京,要用驴车拉着回去再说了,“那些个蜜饯糕点又不经放,买多可不易坏”

    季筠更加费解“坏怎会坏”竟还有人买了零嘴会放到坏那长嘴是作甚的

    虽对此由头深不认同,然而郭小姐的下个由头,倒是令季筠无可反驳背那么重的包袱,还怎么爬梯子

    这倒是,忘了她进出方式与众不同了。

    还有,郭小姐说了,东西总要自己亲看亲尝了才能买,尤其胭脂水粉与吃食,他人代买的十之八九不合意;再则,那些个乳酪甜羹的,总是坐在店堂里吃才有味道最后,嗯,无他了,就是天天闲坐闺阁太过无趣,出去走走逛逛散散心罢了。

    于此三点,季筠不得不承认确有理心念一转,忽觉得,自己与这初回谋面的远房表妹,倒多有相像之处,也难怪,亲戚嘛

    回到郭府,郭小姐信守诺言让季筠捡回了包袱,然而说到后事,却又含混,只道天色已晚,隔日再言。季筠无法,只得依她躲进院中一处破败柴房且过一夜。天明之后,郭小姐却未现身,只遣了个丫鬟来,说小姐身子不适不能来见,郭侍郎也出京去了,老夫人近时正斋戒也不见人,遂而,请他自便。

    天下有这般巧的事要见的人要么出京,要么斋戒,要么生病季筠纵然再傻,也明白知道郭小姐,这是反悔了

    清朗午后,郭府花园。

    娇俏女子坐在花亭一角,若有所思。这般好的天气,本应出去逛逛,然而又怕那人阴魂不散实说来,也不是自己有意出尔反尔,只是若真与他践诺,难免会牵出自己擅出府邸之事,那今后,可就只能日日与那女红秦筝为伴了再说,自己虽是食言,却也与他补偿了呀,那一袋枫露杏仁糕,是唐楼最好最贵的糕点,足够他回程吃一路了

    背后似教甚么东西戳了戳,回头一个人郭小姐的心重重一跳,张口教塞进一块糖糕

    那人眨着一双弯弯的桃花眼,“阿言说了,糖糕虽然好吃,然也不能吃太多,否则我的痰疾易复发。还是分你些罢。”

    艰难咽下嘴里的杏仁糕,郭小姐瞪圆了那双漂亮的杏眼,“你不是走了么”

    那人摊了摊手“走了就不能回来”

    郭小姐不解“你怎进来的”

    季筠摇头表妹的记性还真是差。指指后面,“我有梯子啊”进出易如反掌。

    “然而后院通往前庭的门”不是命人锁上了么

    季筠抱起双臂叹了气这人真不是病傻了“梯子啊”此物在手,十堵墙又能奈他季公子何

    “那你是怎找到我的”

    季筠松开双臂,摸了摸下巴,“你这府中就这么点大,找个人还不容易”呵呵,才不会告诉你是骑在墙头望见的呢

    郭小姐终于任命了,一屁股坐下来“那你现下欲如何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与你说清楚,我是不会带你去见我大哥的”

    季筠恼了“那你为甚要允我”到底就是骗我替你排队当脚夫

    稍一顿,郭小姐终于将一贯的聪明才智捡回几分“我是说我高兴了才帮你,然我现下不高兴,为甚要帮你”

    这话合情合理,任辩才横溢伶牙俐齿如季公子,却也无从反驳

    果是一家人啊爬墙吃甜耍无赖,季筠忽而觉得,莫非自己与她才是亲兄妹喜好如此相似,那蹲下身抱着膝盖幽幽问了句“你也喜欢大夫么”

    罔顾面前一脸莫名与茫然交加的表妹,季筠在想到陶景言的那一刻,满肚子的委屈辛酸便再难压抑,滔滔不绝似黄河泄洪般奔涌而出出尔反尔也罢,见死不救也罢,只是到底亲戚一场,好容易千里迢迢来了,总不能连这段冤屈都不令人倾诉完便教走罢

    有条不紊,由陶景言的品貌为人到医术,再到陶氏医馆,及至顾城的男女老少起承转合,言之有序,高潮迭起,说至动情处,已是难忍凝噎

    可惜了,这日季公子跟前的听者,太过寥寥,否则,必然是抱得满盆满钵而回

    几盏茶的时间过去,季筠终于将这满城善男信女对陶氏医馆的尊崇之情说明道罢,可惜并没茶水递上,且也将就了,咽口口水润润喉,正要开道正题英武睿智满怀正气的陶大夫是如何教那奸恶之辈陷害下狱,伸冤无门将要陷入险境然而首字刚出口,便教一声“好”打断

    季筠怔了怔,抬头,郭小姐正抿着嘴满口杏仁糕,自是叫不出,而那声音,显要苍老许多,且是由后而来

    转头,那处果然已多出一干人满头银发的老妪正教一干仆妇簇拥着坐在张藤木椅中,笑意盈盈望着他。老妇挥了挥手,仆妇们便抬起藤椅将她送入亭中。

    “你”老妪看来口齿不清,身边人忙为转述,乃是教他继续说。

    姑婆偷望向郭小姐,其人脸色证明了季筠所猜不错。然而,季筠想了想,都已在眼前了,相认倒也不急在一时半阵,既是姑婆教继续说,那便继续说罢,反正早晚也是要说的。

    多了这些个听者,季筠自是精神大振,一时是声情并茂,将一段冤案演绎得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听得一干老少妇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直至尾上,已是涕泪涟涟。

    “好”老妇含糊着再回开口,季筠正要称谢,老妇又说两句,旁边妇人道“老夫人问你此案最终可有平冤”

    季筠心内一动,急忙跪下“未曾,此案要平,还须老夫人相助”

    众人闻言皆一愣,倒是藤椅上的老妇人颔首而笑,又道句甚么,众人也才醒转过,笑谓他道“老夫人说了,此案可平,你便将这接下的故事编来说完罢。”

    果真将他当做说故事的了。

    季筠一时百感交集,却也编不下甚么故事了,抱着藤椅上的老妇便哭唤起了姑婆,自将众人自然是郭小姐除外,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场哭过,这原委始末才渐清晰,看着眼前这个数十年未谋过面的侄孙,郭老夫人一时也是感慨良多,抚着他直叹气,看来甚是爱怜。

    季筠自识眼色,认准时机便求姑婆做主替陶景言平冤。郭老夫人似乎沉吟片刻,咿呀了两声,身边人道“老夫人问你,这陶大夫是季家的何人”

    季筠顿一怔,半晌语塞。

    老夫人抚着他,又咿呀两声,其意乃是“若是季家的亲故,自可相帮,然若非也,便莫多添一扰了。”

    季筠沉默良久,闷头轻回了一句。

    老夫人点了点头,看去似为满意。指了指前院,众仆妇忙抬起藤椅向前而去,季筠随在郭小姐身后,欣悦之余,又浅浅叹了一气阿言,为了伸冤,委屈你暂做回我妹夫罢

    第18章 归来

    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傍晚。

    夕阳余晖里,陶府后院墙头,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小心翼翼探出,确认四遭无人后,一跃而入

    “哎哟”稳稳脸着地该死的青苔

    “去”喝开正对自己龇牙乱吠的两个畜生死狗,月余未见,就不识得主人了

    爬起来急忙摸脸嗯,万幸,鼻子没歪,下巴也还周正,就脸上恐怕要起些淤青,不过,当是不妨碍辨认只是半怀忐忑摸了摸那隐隐有些显形的二下巴哎,京城的饮食,着实太过甜腻啊,只不过是每日多吃那么一两餐,每餐多吃那么一星半点而已,竟就胖出了这么些阿言不会不认得自己了罢会否教嫌弃啊

    耳边又传来两声狗吠,季筠捡起块石子扔过去嘘别出声,事还未办妥呢,不能让人瞧见自己在这再一回头,诶,包袱呢

    死狗

    三两步跳上去踢开两只正撕扯着自己那两个鼓鼓囊囊包袱的畜生滚里面没你们的下水腰子,那是小爷的路饭,以及,今后这段时日的零嘴

    警惕瞧了瞧四周,嗯,没人。拎起包袱一阵风闪进那间幽黑的柴房半晌出来,已是两手空空,满面春风。

    这就能放心去见阿言啦

    夕阳余晖里,陶氏医馆安好矗立,门庭若市,一如往昔。

    依旧是那般长的队伍,然而,在京城那些日子,早已习以为常,季筠换了条腿翘着,一脸淡定,与周围人的焦灼不安烦形成鲜明对比。

    “季公子啊,”身后的人群中,素来是医馆常客的王婆忍不住开口,“我说你这年轻力壮的”

    季筠撇嘴“年轻力壮就不能来瞧病”

    王婆显是有些胸痛,别过脸去咳嗽,一旁的朱婶接话“瞧不瞧病随你,然你能不能别插队啊”

    季筠腆起脸,学起一个郭小姐的鄙夷眼丢过去“谁说我插队了我来时这个位子就是空的,你们不坐还不许我坐么”

    话音方落,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了他屁股下的凳子和站在他下手的赵家娘子身上。赵家娘子顿时涨红了脸“季公子,这,明明是你将我硬挤开的呀”

    众人目光又落回季筠身上。

    季筠戳了戳手指,一个凶恶的眼神扫过众人“你们进来前,鞋底都擦过了么”

    堂内顿时一片肃静。须臾,又回复了原先的祥和。

    季筠心满意足打了个呵欠哼,和小爷斗,你们也有胜算告诉你们,莫惹恼小爷,否则,轻则扫地出门,重则,小爷让阿言将这医馆搬到京城去,彼时看你们还去哪里瞧病犯花痴

    门帘一挑,医僮的声音“下一位”

    赵家娘子迈开小脚往前挪了步,低头撞上季筠那凶神恶煞的目光,惊得芊芊玉手一颤,手绢都掉了。

    撩帘入内,季筠竟有些忐忑这些时日未见,也不知阿言变成甚么样了,可有消瘦一眼望见那个端坐椅上闭目养神之人,心中顿涌上一股酸楚果是瘦了许多,脸上的颧骨都高出来了,定是在狱中那些时日未尝吃好歇好,回来后又连日劳碌,不瘦才怪哼,越想那孙家越是可恶,乱造罪证诬陷人,到底仅判了个流放,家产充公而已,真正是便宜了他

    对面坐下,未待那人开口便自行伸手放在脉枕上。陶景言依旧闭着眼,那只骨节修长的手却是分毫不差落在寸口。须臾,神色似起了些许变化,睁眼,四目相对。

    “阿言”两字出口,季筠眼圈已红,“我回来了”四字早早哽咽在喉中。

    相较之下,那人却是淡定得多,眼里那丝意外仅是一闪而过,“换手。”

    季筠怔住“啊”

    那人重复一遍,季筠才依言换上另一手,看去有些木讷。

    “阿言,我”

    “这些时日油腥甜腻之物未尝少食罢”那人用以打断他的声音与当下的神色乃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季筠忽便有些委屈怎么说自己也是方由千里之外回来,就算忌惮着外间那些个三姑六婆不好意思即刻抱着人家亲亲说些甜言蜜语,然而竟连个笑脸都没有么这也太薄情了罢难道,近日是又来了个甚么张小大夫陈小大夫还是,王婆乘着自己不在又来牵线亦或,仅因分隔日久致情淡

    忐忑看着那人“阿言,你是不是怪我回来晚了然这并非我本意啊”

    “张嘴”那人面无表情发令。

    季筠满目委屈,却还是依言照做。

    “舌白苔腻,痰湿之症,即日起忌食油腥甜腻,三餐宜清淡,并按时服药”

    “阿言”季筠已是忍无可忍,“你是不是,变心了”

    那人却只顾低头开方。季筠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笔,手指在他胸前点戳着“你说,为甚对我这般冷淡”

    陶景言有些无奈,抬手揉了揉眉心“罢了,你先回去收拾歇息罢,药不必拿,一阵我教人送回去。”

    “陶景言,你这没良心的,我千里迢迢上京替你伸冤,你就这般对我我没病,才不要喝那黑黑稠稠的汤哩你倒去给狗喝罢”

    一声咆哮过后,坐在外间的人们只见门帘一撩,似乎一阵旋风刮过,卷起衣襟裙角,引起人群中几声惊叹。

    风过,裙角重归平静。

    王婆摇着扇子叹了声“我看这季筠的失心疯啊,是间歇的,陶大夫也未必治得好哟。”

    气冲冲回房,季筠一头扎在枕头里生闷气,包袱行李都扔地上懒收拾。

    “公子哎”梦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

    “徐伯”季筠懵懵懂懂坐起身,入眼果是那朵熟悉而亲切的老菊花。“徐伯,我回来了。”总算能将这句话说囫囵了,季筠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下来。

    徐伯似瞧件失而复得的宝贝般上下将他打量了,一时满眼不忍,“公子哎,才走了月余,怎就成这般了,看你这脸浮肿得哎,必是在京中水土不服罢如今既回来了,可定要好生歇息将养啊”

    季筠“徐伯,有吃的么”气得他都饿了。

    徐伯迟疑了下,无奈摇头,“公子哎,你都来这许久了,还不清楚府中的规矩么,一日三餐之外,除非老爷另有吩咐,否则任何人不得私自补餐加食”顿了顿,“何况方才老爷还特地与我嘱咐了,尤其不得与你破例”

    闻此,季筠倒没太过意外死抠门陶景言,人刚回来就不让吃饱,哼,早知这般,就该让你蹲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与耗子臭虫多作两天伴不过,好在小爷早有准备,这回,可是带足了口粮回来的

    跳下床理了理衣裳,“不吃就不吃罢,我先去后院转转,瞧瞧小麦长得如何。”

    等转悠回来,天色已暗,陶景言还未回。季筠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嗝看来这晚膳吃不吃也无足要紧了,倒是想起那人的无情便十足气恼,忽然想喝口小酒纾解纾解郁闷。只是,喝酒,要钱不过,这如今是难不倒季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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