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你袖断了俞夙汐
文案
当季筠给那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浑身脏兮兮的小孩递上蜜糖糕的时候,应该是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落到给这个凶巴巴不识好歹的玩意打洗脚水的境地
这就叫做,风水轮流转
冷面神医攻vs混吃等死无厘头受
过渡性短篇,风格轻松为主。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欢喜冤家 阴差阳错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筠,陶景言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求亲
出了季家的门,王媒婆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不识抬举的东西,守了这么个空壳子,还以为自己一如当初腰缠万贯、显达富贵呢也不撒泡尿照照,如今这季府都破败成甚么样了连个没有豁口的茶杯都拿不出,还端什么臭架子
摸了摸嘴角被划拉出的那个小口子,王媒婆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好一桩姻缘,那陶大夫,论人品、论学识、论家底,哪样配不上他们季家了是,他家那位小姐品貌在这顾城确是算得上首屈一指,然而就凭她这早已坐吃山空的家底,哪个正儿八经的上等人家肯攀这门几乎累赘一样的亲事还是人家陶大夫,看在当年和他们季家一场旧交,不计较这些,愿意屈就,他季筠就应该谢天谢地谢菩萨,去庙里磕头烧个高香了然而实情是,他竟然回绝了
这,说不通啊
经过一路细揣摩,王媒婆最终认定,季筠这个败家子,一定是暗地里找到了一个豪富的主,打算把妹妹卖去给个人家做个妾侍甚么的,而这卖身钱,不消说,定然是比陶家允诺的聘礼要高出许多
哎,想到这,王媒婆心里就不大是滋味终究,要苦了那娇柔可人的小姐了,还有,可惜了那顿谢媒酒呵
此刻的季府。
季筠正打算出门,就被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住家里没粮了他是可以出去随便哪里蹭点吃喝,但家里这一小一老怎么办
季筠搔搔头,怎么这么不巧呢赶在这个时候妹妹那里,会不会还有什么能当的女孩子家嘛,总喜欢藏些小零细碎的。
李婆满眼坚定摇了摇头上个月那支钗给他拿去当掉后,小姐哭了整整三天,那是夫人留给她的、也是她最珍惜的东西现在,就算在哪里真还藏着一两样好东西,也绝不能再动了小姐眼看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不能临到出阁连一件陪嫁的首饰都没有,这样,到了婆家也会让人耻笑
季筠有点无奈,“那,家里还有甚么能换钱的”
李婆颤颤巍巍转身,指了指堂屋,“那里,还有两样齐整的,你去挑件罢。”
搬着椅子走进当铺,季筠忽然觉得,这年头,民生凋敝得也太过了当铺竟然,还要排队
罢了,反正时辰还早,米铺应该也没那么早打烊,排就排着罢。
放下椅子扫视了眼等当队伍,季筠蓦然自心底升起股优越感还是当椅子好啊排队时可坐着,当出时也不会心痛不舍想到回去就不必再扛着这累赘一样的重物了,心中顿时大快
队伍移动很慢,前面的人总为几文钱斤斤计较,季筠实在想不通,多这几文少这几文又怎样嘛一两个包子的事,大不了不吃包子啊,买点面粉回去自己做不成么有这斤斤计较的功夫,家里的包子都该上笼了
门帘一挑,不用看也知道进来的是个女子那脂粉味,呛得人直想打喷嚏
季筠搓了搓发痒的鼻子扭过脸去甚底世道啊,有钱买脂粉,没钱过日子一时又想起死去老爹的话妻妾儿女,那就是冤孽呀着实,一点不错
“季公子,老身寻了这许久,可总算将你寻到了”半老徐娘的女人甩着手绢笑脸凑上。
季筠转头,入眼一张浓粉重墨似张山水画的脸,当下就是一个寒噤。
“你找在下”季筠搜肠刮肚了半日,还是没想起哪里见过这张慑人心魄的脸。就算当年还有钱上青楼喝花酒的时候,也没见过。如此,不会是
“季公子,老身今日是有件好事与你说。”老妇顾自而言。
“好阿嚏事”季筠揉着发酸的鼻子,满脸疑惑他竟还能遇上甚么好事然而话说回来,只要她不是来要债的,那着实就算得上好事一桩了。
那张笑脸更为浮夸了,“实则,还应说是件喜事”教周围那些或艳羡或好奇的目光包围,老妇显得更为自得,却偏是压低了声音凑近,“东街马家,着我来为他家大少爷向你家小姐求亲”只是最后两字,声音刻意放大了。
“马家哪个马家”季筠不明就里。
“还有哪个马家,东街头好几间铺子的马家啊”媒婆显是刻意咬重了其中的几个字。
季筠略一思量,终于恍然,“你是说东街的”马屠户家
屠户啊季筠看去若有所思。
媒婆自然早有对策,从袖里摸出个小袋呈上,“马家可是诚心诚意的,这不,已给小姐备了见礼,虽是几件小物事,然而都是姑娘家喜欢的。”
季筠抬头,从微微敞开的袋口向里瞥了一眼嗯,黄黄白白的,挺闪眼。
一跃而起,扛起椅子,“走,回去说”
“就快到你了”队伍里不知孰人插了句,显是觉可惜。
季筠大咧咧一笑“罢了,今日人多,赎个钗子而已嘛,不迟在这一两日”
“那这椅子”世道不济,才会出那么多不识趣的人吧。
季筠咳嗽了两声“近时身子虚,出来带把椅子,不支时歇个脚”
拖着椅子和媒婆出了门,身后一个老态龙钟且略显气恼的声音追逐入耳“季公子,你那钗是死当啊你怎能信口雌黄”
第2章 出嫁
季家小姐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配给东街马屠户的大儿子,聘礼白银一百两。
季筠觉得,这个决定极英明看看街坊四邻的反应就知道,他们嫉妒着呢要不怎么自己这两天一出门就教指指点点,甚还有当面冷嘲热讽的,这显是嫉妒他给妹妹攀了个好人家啊
哎,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啊前脚沾上好事后脚就有红眼苍蝇盯上来,果真烦恼。
不过,所谓树大招风,季筠虽没读过多少书,这等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还是知晓一二。得意过后再细一思量,以为还是谨慎些,先平息下“众妒”为好如何说这门亲事也才有了一撇而已,妹妹未尝被敲锣打鼓送进马家大门之前,都不可掉以轻心,万一哪个嫉妒成仇的要从中作梗,给马家说个上等人家的小姐去,这事,到底如何还真不好说。
主意既定,季筠果真开始他的收敛大计虽然当了马家的两件“见礼”,手头已经宽裕许多,却也不急着上酒楼下青楼了,他此刻,另有打算
日已西沉,给家里的一老一小备了点米粮,季筠就出门往东街去了亲事都定了,不上门看看未来妹夫总说不过去何况,这个时辰,踱到那处时,想来他家酒饭也该上桌了。
说来也难怪左邻右舍眼红,这马屠户家底可不是一般殷实以前季筠上酒楼,遇到马屠户在,就没一回见他是清醒的,到底总要他家大少爷或是小仆来将他接回去。这,可不正表明他家底殷实吗寻常人家,谁有那闲情闲钱上酒楼况且要说那马屠户的酒量,可绝非寻常人能比,没个斤的能醉成那般这一顿下来,季筠粗略给他算算,就够自己家里吃上十天半月了。
如此,他季筠可不是攀上了门上亲妹妹这一嫁过去,吃喝总是不愁了,想想那顿顿有米,餐餐有肉的日子,季筠就恨不得将自己也变作个娇柔女娃,只消寻个好人家嫁了,日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不神仙般
实则来说,季筠那长相,也是不错的,白白嫩嫩清清秀秀,一双弯弯的桃花眼也曾勾人无数,若生作女子,想必说媒的也早踏破门槛了只是可惜哎,这就叫同人不同命啊不过好在,妹妹出嫁后,李婆定然也是要陪过去,如此,他今后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再往好些的地方想,若是妹夫通情达理,自己倒是不妨隔三差五去串个门走个亲,那,凑和着活下去,倒也不难
越想越美,季筠的脚步也随之快起时辰真不早了,还得赶紧些,去晚就算赶得上饭,酒却未必有了
刚拐过街角,入眼就见那个招摇的招牌陶氏医馆
季筠的脚步顿了顿李婆似乎提过要买点当归黄芪甚的煎汤给妹妹补补气血。说来妹妹这段日子心里不大爽快,饭也不怎吃,人都瘦得行销骨锁了,这般下去,万一马家来看人,或还以为得了甚么病,再要退亲就不好了。
跨进医馆,季筠四下环顾了周,并未见到那个人,心里就松下了哎,昨日方才回拒他,此刻若是碰上,还真有些怕他坐地起价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陶景言,当初还真小看他了区区几年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小郎中,混迹到顾城首屈一指的名医大夫,不仅开医馆,还兼卖药材,这营生做得,可谓风生水起
只是,看他如今这般显赫风光,谁还能想起,他当初,不过是季家的一个小仆罢了
风水轮流转,这就是命啊季筠摇着头长叹了口气。
这声响,总算“惊动”了背身理药柜半天没动静的老药师,看他回过身,向外伸手“拿来”索的自然是药方。
季筠摇头“当归黄芪各二两,回去煎汤。”就不用方子了罢。
老翁收回手,鼻子里透了个气,“没方子,不抓药本堂的规矩。”
季筠忽然就有点气恼这是甚么规矩这条街就这么一家医馆一家药铺,难不成来抓药的皆要先把脉然而把脉要另算钱,这么说,岂非强买强卖然而,他的店,规矩自然也是由他定季筠知道,自己无处说理。
忍气摸出一块碎银扔柜上,“价钱好说。”
老翁翻着账本,眼也未抬一下,淡淡吐出两字,“方子。”
季筠丧气了,拿回钱,一转身,险与一人撞个满怀后退两步,抬头却发觉对面那人也正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他。
陶景言
不是冤家不聚头季筠暗自哀叹了声,甚么世道,连老天爷也落井下石
“在下方才打搅了,先告辞。”季筠含含糊糊道了声,低头向门口走去。
“季公子,你身子虽虚,却不宜胡乱补进。改日,还是来此让我好生为你把一把脉,先祛除痰疾,再为后计另则,欲保身养命,酒,还是戒掉为宜。”在后,陶景言慢悠悠道了句。
季筠稍一迟疑,转回身,“多谢陶大夫一番良言。只是,我今日来,实是为舍妹抓两味药煎汤补升元气而已,还请陶大夫行个方便。”
陶景言闻言倒意外,“小姐,有处不适”
季筠一笑“没甚大碍,不过是气血不足,有些不思茶饭而已。”
陶景言忖了忖,“如此,若季公子以为可,我明日便去府上为小姐诊一诊脉如何毕竟是药三分毒,滋补的药材用到不适处也有害。”
话都说到此了,况且季筠也以为,此言不无道理,妹妹已是这般模样了,若吃药再吃出个好歹来,还了得再说,妹妹和马家的亲事已定,就等迎娶进门了,即便让他陶景言瞧一瞧,当也瞧不出甚祸端来遂,就这般定罢。
可惜这一回,季筠是着实失策了。
妹妹对和马家定亲,心里十足不乐意,季筠是知道的,而妹妹中意陶景言,季筠也不是不清楚,然而,为了妹妹今后的丰衣足食至少三餐有肉,穿衣不愁,也为了自己能隔三差五喝上顿酒,季筠觉得,还是选择马家妥当
事至此,大局本已在季筠掌控之中,然而,偏偏就是陶景言的这一回上门,令事生变
时至今日,季筠依旧不知陶景言那日究竟施了何法,总之他离去后,妹妹就如何也不肯答应和马家大少爷的婚事了,甚至寻死觅活,定要教季筠退了马家的亲,还道甚“非陶景言不嫁”甚连李婆也似中了陶景言的毒,非但不劝阻,还一道指摘季筠认钱不认人,要误了亲妹的终生
季筠一时头痛,进退维谷。
而季小姐,自那日后却似换了个人,也不管甚底羞不羞了,就着瞧病的名义,隔三差五遣李婆去请陶景言,有两回,甚至亲自跑到医馆去而之后李婆透露的一个口风,终于令季筠再也坐不住妹妹,竟已起意和陶景言私奔
这还了得
若是此事成了,那她与马家的婚约怎办难不成要拿自己去给马家抵婚果真这样,自己倒是无妨,就怕马家不乐意,到底还要讨回那些“见礼”,那可就季筠叹了口气,那几样小物事,全换成米面鱼肉吃下肚了,到如今也吐不出啊
季筠现在只能怪地下的爹娘,没给他多留个妹妹,否则当下就算跑了一个,还能剩一个,反正马家也没说要娶的是哪个不是强买强卖又如何在他马家铺子买肉,要按他马家的规矩来;在他陶家的医馆买药,得按他陶景言的规矩来;那要他季家的女子,为何不可照他季筠的规矩办
规矩这两字忽令季筠眼前一亮对,就当如此所谓始作俑者,陶景言这个恶人,不仅强买强卖,还使手段欲令他季家蒙羞既这般,他季筠便也无妨回敬他一段有苦难言的姻缘,令他自食其果一回,方是大快人心
主意打定,季筠当日就去了陶府。
陶景言倒是爽快,愿意不计前嫌,再遣人去季家提一回亲,并愿替季筠偿还马家的“见礼”。季筠犹还不满,又将聘礼数加到马家的三倍陶景言竟也未出一个“不”字。
至此,这桩兜兜转转、好事多磨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
诸事顺遂,一个月后,季家就迎来了喜事,只是,原听说季家只有一位小姐,然大喜之日,却先后来了两拨迎亲队伍,且还皆顺顺当当娶走了新娘子。
后听那知情的说,先来的马家娶走的是大小姐,后来的陶家娶走的是季家的表小姐,总而言之,皆是他季家的人。
第3章 洞房
花园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挥舞柳枝鞭打一个比她高出几个头的男孩,嘴里叨念着“还我糖糕”不远处的地上,果然滚落着两块雪白粉嫩看去就滋味甚好的糖糕。
被打的人一动不动,尽管裸露的脖子上已教扫过的柳枝划出了几道红痕,却未吭一声,不解释,也不求饶。
女孩儿打了一阵,或是累了,也或是觉无趣,终是停手,却又尚觉不甘,上去对男孩踢了两脚,喝令他趴下她忽然想骑马了让这个犯了错的人驮着她在这园里转一圈,想来当是很好玩。
男孩依旧不动,小女孩大怒,回身捡起跟不短的树枝,却没有再往男孩身上挥打,而是向他脸上捅去,一面叫嚷着“戳瞎你教你不长眼”
男孩不能再听之任之,一面转脸躲闪,一面夺过树枝,然而或是用力过大,小女孩不提防向前一个猛冲,摔倒了,顿时大哭。闻声而来的老仆一巴掌将男孩甩在地上,抱起哭泣不止的小女孩哄劝着走远。
原地,男孩呆愣愣坐在地上,似乎对方才的事,还未回味过。
“阿言,你为甚坐在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眉清目秀的小人儿蹲下来,仔细瞧着他。“又挨打了因为我妹妹她还小,不懂讲理,你还是躲着她些。”看清了那人面上的红痕,小人儿即刻明白了原委,一面努力做着和事佬,一面拿出块白白嫩嫩如他自己一般的糖糕“给你吃,莫气了。”
看着放到手心里的蜜糖糕,半天没出过声的人狠狠一甩手将东西扔出去,“谁稀罕你的东西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们季家人也尝尝受人欺凌的滋味”
对着那张戾气横生的脸,季筠心头一个猛抽,醒了。
呵,原来是个梦。
眼前,是一张和梦里八成相似,只是稚气和戾气已教冷漠盖过的脸。
差点忘了,这是和陶景言的洞房。
没错,强买强卖,季筠将自己强卖到陶家来了
今晚的陶景言,看去兴致极佳暗藏了十多年的夙愿总算达成,自然开怀,也就自然多饮了两杯。不过,神志还算清明,季筠看他那波澜不惊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猜透原委好一出偷天换日
然而,就算如此,季筠也并无甚好忧心的以他名满顾城的陶大夫的傲气,自是不能让人知晓他受人戏弄,娶了个男妻的遂,他绝不会大张旗鼓将自己如何,至多,是偷偷将自己驱赶出门,或是,留下当个奴仆使纵然如此,季筠觉得,也无妨了在陶府当个下人也不见得比他在外饥一顿饱一顿,四处混迹的日子更糟。
陶景言缓步踱到案前,拂袖熄灭了那对闪眼的红烛也是,这么大一对蜡烛,放在贫苦人家,省着些用都能扶持出个秀才举人了
季筠当即肚子里就一通懊悔早晓得陶景言这节省个性,自己躺下之前就该将这对蜡烛给灭了,那般新的一对蜡烛,原可以留着他下回成亲时再用且如此一来,不定还令他对自己刮目几分,接下的事,也就好说了。
这么想着,不自禁抬眼偷瞄了下那人,见他不知何时已坐到桌前,手里端着茶盏正微微出神。
在想如何处置自己这个胆大妄为、骗财骗婚的卑鄙小人季筠摸了摸鼻子,人之常情罢,说来也幸好遇上的是这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陶大夫,要是时运不济些,一个不巧上错轿子,被抬到东街去,不定现下就被那满脸横肉手狠心黑的马屠户给塞进了猪笼呢
外面梆子声隐隐数下,夜已不浅。
季筠打了个呵欠,望了望几尺开外那个依旧暗自沉思之人,犹豫之后,顾虑终究还是输给了倦意这时辰了,先歇罢。反正自己又跑不了,甚么严刑酷罚不能待到明日
轻咳一声,看准那道目光射过来,不偏不倚向里塞进一个笑容,满是谄媚,“陶大夫,天色不早,我就先歇了。”作势往床里一挪,又讨好般望向外,“给你留里面还是留外面”
陶景言端茶盏的手倏地一震,旋即嘴唇似也随之抖了抖。
这一幕教季筠收在眼中,忽觉得陶景言没留胡子未免可惜,要不就方才那一抖,定然是威风凛凛
“季筠”陶景言整个晚上出的第一句话,这语气,似乎不怎么亲善。
季筠的心肝似乎携手抖了抖季筠,不是季公子看来今晚,有点难将息啊
低头,伸出两个食指对戳了戳,又绕着转了两个圈圈,才小心翼翼抬头,试探般“那个你不想受叨扰,那我就回我家歇去罢。”一面屁股已挪到床沿,飞速套上鞋,一面道着“告辞”,人已向门边溜去。
“走可以,将聘礼还回来。”身后想起那人不带情绪的声音。
已溜到门口的人脚步一顿聘礼幸好自己还没动原本今日这一出就是为了报复陶景言这个伪善人,顺带将妹妹拐上花轿,然也料知陶景言知晓实情后不会善罢甘休,遂而早有防备,将那三百两好好存在钱庄了,想来到时若如数退出,当是能罪减一等
只是,陶景言当下开出的这条件,还真令季筠有些“受宠若惊”他竟如此宽宏,只要退回聘礼就不追究总觉不太似他平日的作风。不过,转回去想想,也不定是他以为自己败家败惯了,到手的钱财定然守不住,遂才随口出此一言,却不料这一回,乃是大大失策
转回身,季公子难得挺直了腰杆,“那三百两,我明日一早就与你拿来,然而,你也须信守承诺,不能再加追究”
那人转头,似如看怪物般看了他一眼,“三百两孰人说是三百两”
季筠当即一怔,脑中急速回忆起当日之景王媒婆带着陶家的管家和两个家丁风风火火鬼鬼祟祟拿个箱子装着送过来的,三十锭白亮亮差点晃瞎他眼的大元宝,难道还有错对了,还有字据呢,上可白纸黑字写明了“兹以白银三百两作聘礼”云云,都是自己亲手点收的,自不会错
“就是三百两我还留有字据呢”底气十足。
陶景言慢悠悠喝了口茶,“字据那你不妨拿出来再仔细瞧瞧。”
季筠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没有忖了忖,“可能留在我家中何处了,待我回去与你寻来”
“不必了”,言落,陶景言已起身往书案走去,转回时,手上多了一张薄纸,“恰好我这里也留了一张,以备不时之需。”
接过字据,季筠匆匆瞄了眼,便面露喜色,指着那白纸黑字的“白银三百两”几个字,几乎要将它们戳到陶景言眼睛里头去,“陶大夫,你不会说你不识字罢”
陶景言转头闪避过那只耀武扬威的手,“看后面”
后面季筠一愣,收回手扫了眼,果然后面还有几行小字,再一回忆,自己那张上貌似也有,只不过当时以为就是些“百年好合、秦晋交好”之类的吉言祝语,遂也未留心细看。当下经他一言,知事或存玄机,急忙读去,几是片刻间,脸色已由红转青。
若是一方悔婚,当以三倍之数退还聘礼
那就是九百两季筠觉得眼前有点黑。
“只要你明日,哦,后日也无妨,或者,十日之内总之,何时将那九百两送来,何时你就可离开,我保证永不再追究”
大气慷慨的一番话,落在季筠的耳朵里,却另品出一番味道明嘲暗讽、落井下石
九百两简直是说天书他季筠现在,除了家里那几间破屋子,其他所有财产加起来,就三百两,多一文都没有哦,可能这话也不对若是算进家里那几件还能典当得出去的物事,加上身上这件新作的喜服,应是能有个三百零几两罢。
赔,是显然赔不起了。那,就只能耍赖了
退回几步到桌边,拉了张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眸光一斜呵,逮到个酒壶这,瞌睡遇上枕头啊当是老早就在那了,只是自己大半日来心虚患得患失,没留意。
大咧咧拎起壶,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迫不及待倒进口中,不禁拍案好酒价钱不菲罢然而,管他呢,他季筠现下,是债多不愁
陶景言倒是不急不恼,静立在几尺开外处,漫不经心“观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三杯两盏下肚,季筠的胆量似壮大了十倍,好奇心亦突起,忽就急于想知道那人欲如何处置自己。一抹嘴,“陶大夫,我实话与你说罢,九百两我确是拿不出,你看如何办罢。”
陶景言抬手蹭了蹭一则鼻翼,依旧是一脸淡然“无妨,我要的是人,只要将你家小姐嫁过来,这笔账,自可一笔勾销。”
季筠笑得一脸无耻,“然而我妹妹已经嫁入马家了呀,这时辰,都入洞房了,我也回天无力要不,你将就着在我季家的堂表小姐中挑一个,我给你保媒”
陶景言别过脸哼了声。
季筠留着那脸恬不知耻的笑容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味入喉,激起一阵咳嗽。半晌方平,终于推开那伤身之物是时候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陶大夫,你说顾城有才有貌又有家世的女子那般多,你为何偏就看中我家那个娇蛮小妹呢虽说她是薄有几分姿色,然而这一穷二白的家底,加上我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哥哥,果真攀上亲也只会给你添烦,绝无好处啊”
陶景言不言,就是不否认这一点。
季筠抱起双臂,“何况,她幼时,还那般欺凌过你,你难道不记恨”
眼见那人脸色一变,季筠知道自己说到要处了,然而,却也难再笑出来。沉吟半晌,叹了一气,“那时她太小,又被爹娘宠坏了,确是刁蛮不讲理,当年的冒犯之处,我这个当兄长的,在此替她谢过,望你莫记前嫌。”言罢,果真起身一揖。
陶景言甩袖一哼,“不敢不过说来,我还该谢谢她,若非她,我还真未必能有今日”一字一字,似乎是咬着舌根说出来的。
季筠摇了摇头,暗自苦笑结下十来年的愁怨,想要一朝化解,还真非易事。
“阿言,事到如今,我也就直言了。我妹妹已嫁入了马家,断无可能悔婚,所以,你那念头就此打消罢再说,”眨眼间,季筠又换回了一张无赖脸,“姑娘家到底娇弱,别说受甚么折磨了,你便稍微让她做点重活,或许不出个三两月,就致一病不起了,到时你气未出尽,反过来还要给她贴药钱,不值当到底不如我,皮糙肉厚,可任你使唤。反正都是季家的人,你不是说过,要让季家的人尝尝为奴为仆的滋味么如此,折磨我还是折磨我妹妹,不都一样”
半晌无言。只是,陶景言看去,已有些动心。
门外传来叩门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老爷,洗脚水好了。”
陶景言转头,“端进来”
年过花甲的老仆颤巍巍端着个大木盆走进来,季筠怕他一个不稳摔倒,就要上去接,老仆匆忙躲闪,眼里隐隐闪现几丝恐惧。季筠只能知趣让开。
木盆放到脚下,陶景言却连看都没看,“冷了”
老仆一言未发,苦着张脸端起盆就向外走。
“等等”季筠跳上前,“我去罢”
“这不可啊”老仆嗫嚅着。
“你”陶景言满怀意味打量了他一眼,眉梢一挑,“好就由你去。记住,水要不多不少,不冷不烫但凡有一点不合我意,就重新打知道么”
季筠点头“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然而这“八字箴言”,做到还真不易。这水,不是冷了就是热了,好容易不冷不热,偏生又太满于是乎,一盆洗脚水,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一打就打到半夜,厨间的热水都烧了几大锅。
待陶景言终于“凑合”着洗完,都过三更了。
季筠已是困顿不已,拿剩下的热水马马虎虎给自己洗了个脚,就往床上爬。
“作甚”已四平八仰躺下的人露出一个诧异表情。
“睡觉啊”季筠一脸理所当然,只是再一忖,似意识到甚,忙抬起脚,“洗过了,没味道,不信你闻闻。”说着果真就要向那人鼻端凑去。
陶景言满脸嫌恶让开,顺手操起个枕头扔到地上,“你,睡那里”
季筠一脸不平凭甚脚都洗过了,又不脏,再说床这般大,睡下两人本是绰绰有余
“既还不出钱,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陶家的奴仆。”奴仆,自然是不能同主人同卧一榻的。
季筠揉了揉倦得发红的双目,平平和和顺顺当当领受了新身份,爬下床捡起枕头,“下人房在何处”有个地方睡就好。
“你是我的贴身奴仆,只能睡这。”床上人阖眼指了指床下,口气不容辩驳。
季筠迟疑半晌,扔下枕头,大步上前从那人脚头捧了条还未铺开的被子,扔到地上。然而,还少床垫的目光落回床上,来回打量着那人身上那条大红喜被,应是极软极暖
明知无异于与虎谋皮,季筠还是鬼使神差摸上了床,拉住大红喜被的被角往上一掀,再稳稳抱住嗯,果然较之地上那床还要软和
喜滋滋抱着被子正要转身,不防被忽而伸出的一手抓住了肩胛,那力道大得惊人,季筠失措下手一松,被子掉了。想跑,那只手却已下移几寸,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
“半夜三更不睡,鬼鬼祟祟作甚”
“我”季筠眼珠一转,“看你被子掉了,替你拉一拉。”
“哦。”似乎未起疑。下一刻,懒懒翻了个身,“替我倒杯茶去。”
如蒙大赦,季筠急忙照办。
喝了口茶,陶景言转头,“方才,我正做梦。”
季筠露出个狗腿的笑容,表示愿闻其详。
“我梦到了当年,在你家花园里,你妹妹拿着柳枝抽我,还要我趴下给她当马骑。”
季筠“”
陶景言“彼时确是气愤难平,然而一觉醒来,却忽觉得”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你妹妹那么喜欢骑马,不定此戏果真有奇趣。要不今夜,你也陪我玩一玩”
季筠嘴张了张,却未吐出一个字,亦或说,未及吐出一个字,就教一股猛力揪住,毫无防备的扑倒在床
该死的,陶景言,你要作甚我不是马况且,就算扮马,也不用脱衣服罢这这究竟是怎一回事还有,那个蹭着我屁股的,是甚么东西
半夜三更,陶家的喜房里,忽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陶景言,你个死断袖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游乐场,填坑火葬场
第4章 为奴
一早,季筠是被晃醒的。睁眼,面前是徐伯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
徐伯就是昨晚给陶景言打洗脚水的老仆,除此,曾经还有一个身份季家的管家。
“公子,快起来罢,老爷叫你上工了。”徐伯一张脸比昨夜更像苦瓜。
季筠恍恍惚惚坐起,身下某处的不适,令他龇了龇牙,双手撑起在身体两侧,以减少那处的受力。
徐伯往前蹲了蹲噢,忘说了,季筠是睡在地上的,一床被子半垫半盖,马马虎虎缩在床脚凑合了一夜。不过,这是季筠自己的主意,真不能冤枉了陶景言昨夜骑完季筠后,他一刻没耽延就倒头睡过去了,压根没空下逐客令只是,喂过一回狼后,谁还会继续留在狼穴等狼醒呢季筠又不傻。
“公子,你这是,累着了还是哪里伤着了”徐伯一双混沌的老眼里,隐约泛出泪光哎,一定是昨夜那洗脚水,将公子累着了都是自己不好啊
季筠咧了咧嘴“无碍,地太硬硌着腰了而已。”
徐伯摇头哀叹了声,“昨夜你真不该替我挡下那活,今早老陶景言说了,今后他的洗脚水都由你打,你说这不是哎早知这般,当初我就不该”越说越觉生无可恋,“公子啊,你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呢你既知晓陶景言的用心,当初便回绝这门婚事即可,又何必须知如今乃是送羊入虎口啊”
季筠艰难换了个姿势跪坐起来,再尝试起身。徐伯伸手欲搀扶,却教他阻止了季筠觉得,现在任一稍大些的力道,都能将他扯裂。
站直身,往前迈了两步,虽然痛,然而总算能忍,季筠心里将陶景言的祖宗十八代都提了一遍后,终于回归当下,这才想起徐伯的话。
打洗脚水,此在意料之中,陶景言坦然接受,倒是不忘宽慰一脸沉痛的老仆两句。实则季筠对徐伯,还是颇感激的当初若非他及时报信,自己说不定就果真稀里糊涂将妹妹推进火坑了
陶景言虽为人狭隘,心机深沉,为“复仇”也处心积虑了许久,却终也有他的缺处自大性急才发迹,便急于一报当初众人对他的欺凌虐待之仇
徐伯当初在季家,要说如何狠心虐待过陶景言,倒也说不上,只是身为管家,偶尔教训个小下人,打骂轻惩一两回,总归难免,而真正令陶景言不能释怀的,是他曾为徐伯倒了整整三年夜壶
名满顾城的陶大夫,当年竟给人倒过夜壶如此经历,还堪回首遂,此仇,一定要报
可惜倒个夜壶,对徐伯来说,即便一开始确令他觉得屈辱难堪,然,至多十天半月,也就惯了,慢慢竟也倒得心顺手、坦然舒心。
如此一来,陶大夫心里不舒爽了。雇来徐伯可谓代价不菲工钱是别家的两倍,还要答应徐伯那榆木脑袋的儿子留在药铺学徒目的难道就是看他老先生天天早上大咧咧闯进房里,一个潇洒钩脚将夜壶从床下扫出,再哼着小曲上茶楼般端着那物优哉游哉荡出门自然不是
于是,徐伯就司上了这份新职打洗脚水从成效来说,这一回,陶景言当是初衷达成,心满意足了。可惜人心难满,不出几日,他竟又招来当初季家的几个老仆自然,此些人当初都多多少少冒犯过他,陶家大院里,自此便热闹了。
马伯腿脚不好,陶景言偏要他做跑腿;钱伯眼花关节痛,陶景言偏令他给花树修枝;何姑脾胃虚,陶景言每日一到饭时便来差遣她;而最过分的,还属对那王大嘴,陶景言勒令他每日要当自己的面自抽二十个嘴巴缘由嘛,自是因王大嘴当初打他最多。
而偏生这些人还不敢忤逆年老体虚,生计存难,惟有在他陶府才能讨得口饱饭吃,病时还能得些医药。自然,徐伯的景况要好些,然而也不敢公然开罪陶景言,乃因自家儿子笨拙不成器,离了陶家医馆恐难觅生计,遂也只得委曲求全。
徐伯原以为,陶景言将他们这干下人凌辱折磨尽兴后,那一应前怨旧恨,便当就此了却了,孰料陶景言接下的举动,却令他幡然醒悟这场复仇大计,远还未到头
陶景言打算向季家提亲徐伯一闻听此,便去告诫季筠小姐决不能嫁入陶家,否则,必然深受苦楚这句话,季筠听进去了,然而
万般无奈的徐伯如今只懊悔一件事,当初,自己原可多说一句公子,你也千万不能嫁进陶府啊
木已成舟,徐伯虽还百般喟叹,季筠却是服服帖帖认了命,打算适应起这陶府的日子了。
既是下人,自然要供主人差使。此,陶景言一早便已打算好今日第一桩,便是差遣季筠去东街买肉。
季筠觉得,要不是自己那处不怎安适,这本该算得个惬意活了逛逛街市,看看风景,买买肉,好个自在逍遥只是那断袖断到断子绝孙的陶景言未免太抠门,一大家子人,竟然只让买一个猪头和一副下水,怎够吃嘛这要给他季筠一个人都不够
拎着猪头和下水,季筠满腹不平迈着谨慎的小步伐,将妹妹的泪眼、妹夫的笑脸、李婆的叱骂远远抛在身后,满脑子只盘算着如何才能独享妹夫方才塞给自己的那副猪腰。
肉买回来了,接下是洗衣。这,本算不上重活,然而到了季筠这里,却是夹着两腿蹲在井边,季筠艰难的作着抉择是坐是蹲蹲,腿酸;坐,屁股痛摇摆许久,罢了,还是跪罢。
待他迈着麻木的双腿将衣服晾好,又教唤去前面搬药,搬完去厨房择菜,菜方择完,又教唤去扫院子,院子扫完,日已中天。季筠擦了把汗,想着这便该到饭时了,且先寻处歇歇罢。
走到屋檐下,险教狂奔过来的两条黄狗撞倒。季筠一面收脚旁立,一面悻悻骂了句“死狗”定然又是在争抢甚么吃食,难怪一股骚臭味这般想着,便往狗嘴里瞥了一眼咦,那物,怎有些眼熟
空寂的院落里,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还我猪腰”
人欺人,狗还欺人这,还有天理吗季筠霎时怒气冲顶,冲到柴火堆旁抽出根木棍就向两狗扑去。一时间,一人两狗,为一口吃食,搅杀作一团。
一刻钟后,这场势均力敌的厮杀终于偃旗息鼓,季筠无力瘫坐台阶,看两狗用警惕而挑衅的眼神盯着自己,一面心满意足咽下最后一口猪腰,心碎得无以复加他输了,输在不会生吃下水。
“你是季筠吗”身后一个尚带稚嫩的声音响起。
回头,是个小仆。季筠点了点头,两手上去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跟我去磨房推磨。”小仆指了指后院。
“推磨”季筠两眼一翻白,“你们陶府没有驴吗”
小仆回了他个斜瞟眼,“有啊然而你来了,老爷说让驴歇歇。”
季筠又翻了个白眼,然而并未再回话,而是直挺挺躺倒下去。
方才与狗争食输了,当下又教一头驴比了下去,你叫季公子那点仅余的自尊,如何安放遂而,急火攻心并发心力交瘁之下,终于晕厥了。
第5章 复仇
季筠醒来时,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伸手不见指甲盖。心中一沉,莫不是
抬了抬头,总算见到点光可惜是由眼睛里冒出来的饿的晕的亦或兼而有之罢。
嗓子里吱哼了声,似条咸鱼般瘫倒回去,心里三感交集愤懑不甘委屈,伴着一股燥气急速涌上,咳嗽两声后,开始抽搭起他季公子这辈子,纵然穷过饿过没骨气过,然而,也不至落到这等人畜共欺的地步罢人心世道啊
一道暗戳戳的光自外间照进来,这回,应不是错觉,因为季筠听到了脚步声。须臾,那光便进了屋,徐伯那苍老的声音随之而至。
“公子,你醒了可觉好些”
季筠将脸在被上蹭了蹭,蹭掉了半脸的眼泪鼻涕,又伸直脖子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后,才“嗯”了声,可惜这声音,依旧不如人意的带了些咏叹调。
徐伯凑上前,就着昏黄的烛光照了照那张半掩在被中的脸,叹了气,“公子,你的脸色不太好,反正天也黑了,你就安心歇着罢。”确切的说,是季筠露在外的那片额头很白,不过,推此即彼,这论断,没大毛病。
只是不知这话又触到了季公子的哪根苦弦,嗓子里随即难忍般抽噎了声,一时竟将徐伯心里那股隐藏许久的酸楚也勾了出来,于是
旧日主仆泪眼相对,小的抽抽噎噎,老的哭哭啼啼,不时还要依哭情发展哀诉两声“公子哎怎就落到这田地哎”要是此刻不巧有人从外经过,难免要以为这老汉今晚又灌了二两黄汤,就着酒意正醉唱哪出新戏呢。
不知过去多时,季筠伸手摸索着搭上徐伯置于被上的老树皮似的手背,“咳咳咳,那徐伯,先别哭了,我问你件事,你定要据实答我。”
徐伯抹了把老泪,拍了拍胸脯“公子但问来,只要我知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筠强忍头晕支起身来,不安的目光盯着那张凄哀的老脸“今日,晚膳已开过了吗”
眼见徐伯一张老菊花似的脸上沟沟壑壑浅了又深深了又浅,半晌,终于停在一个含苞待放的点上,点了点头其实,也是刚散,估摸这会儿,厨房的碗筷尚未洗罢呢
似如受了晴天一霹雳。
季筠一头栽回枕上,痛心疾首早知这般,方才便不哭了,哭费那许多精力,到底,都补不回来难道果是老天要惩罚他季筠入陶府满打满算不过两日,不是被人骑便是遭狗欺,甚连那头名不见经传的毛驴都能压自己一头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更莫说连病都病得如此心塞,晕厥没挑对时辰,硬生生漏掉了两顿饭,现下,可独享的腰子没了,自己一早辛辛苦苦拎回来的猪头下水也没了,甚是,连个馒头稀粥都没捞着。这,真是要将人往死里逼啊
然而,转过忖,季筠又觉不对这事,多半还是那断子绝孙的陶景言的阴谋,为省下两顿饭,刻意卡在午膳之前找个小仆来气一气自己,最好将人气得吃不下饭,亦或,少吃两口也好。只是孰料,自己当时方经历了一番大波折,正是气虚神伤时,受他这一番凌辱指骂,竟索性晕厥过去爽快省下两顿饭
原说季筠决意留在陶府,便是冲个三餐有落,而事到如今,季筠觉得,此地,还是不宜久留了。
“徐伯咳咳”,季筠扯过徐伯的袖子抹了抹眼角,“陶景言容不下我,我留在陶府咳咳迟早会教他折磨死咳咳”
老汉一听这话,半瘪的嘴蠕动了两下,在那抑扬顿挫的“公子啊”出口之前,幸教季筠及时拦下。
“遂,我当下,惟有一条出路”
老汉微微一怔,低头凑近,“公子你是想”
季筠伸出一手,食指中指向下做了个走的动作。
“这”徐伯有些迟疑,“公子你打算去哪须知在这城里可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这季筠自然知道,所以他已打算好逃离顾城说来也幸好那三百两聘礼钱陶景言还未问他拿回,此刻正好派上用场。至于万一那个心胸狭隘的陶景言之后恼羞成怒去纠缠妹妹一家,季筠也想好了自家那老宅,虽说破败不堪,然总还值些钱,就托付给徐伯变卖罢,虽说可能要花些时日,然而有指望总比没指望好。木已成舟,陶景言想来也是识时务之人,不欲将“家丑”宣扬出去,便也只得“将就”了。
徐伯虽对变卖老宅这点子实不怎么欣赏,然也别无他法,何况,即便不是因了还债这一出,依季家这景况下去,卖屋那是迟早的事遂便也应下了。
事是说定了,然而,腹中依旧空空,季筠饿得直叹气。徐伯终究是不忍心,便说去厨间转转,与他找些吃食回来。只是季筠并未对此抱希望陶景言那般吝啬,下人们的饭食必然是顿顿按两克扣着给,这一餐饭罢,哪还能有剩下的想来若是此刻还能寻到两块馒头干就算老天开眼了。
然而这回,季筠还真是料错了。
徐伯回来时,那张脸,已由出门时的老菊花绽放成了喇叭花。
碗筷还未放好,季筠已急不可耐支撑着到了桌前,瞅了一眼桌上的吃食,顿愣住有鱼有肉,有汤有粥
这满怀感激望向徐伯“何必破费呢我实则,只要有个馒头就能凑合”
徐伯老脸一红,“公子想多了,这并非是我操办的。”
季筠怔了怔,“那是”,总不会是特意给他留的罢
徐伯一面将筷子塞进他手中,一面庆幸“是我去得巧,刚好老爷的晚膳出锅”
陶景言的晚膳季筠心尖一抖,险些将方端上手的汤碗抖落这是嫌自己活得太长
“公子莫惊,”徐伯宽慰般拍了拍他,“是我讨了个巧,自请去给老爷送晚膳,借机告诉他你醒了,只是尚未进食,老爷便让将他的晚膳分拨些与你。”
听着这一口一个恭敬的“老爷”,季筠知道,一顿低声下气讨来的晚膳,已将徐伯先前的怨忿暂压回去了。虽说心里因此有些不舒爽,然而,一勺鲜热的鱼汤入口,甚么不平怨愤委屈,转眼皆成浮云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为大
一刻钟后,季筠抱着圆滚滚的肚皮安然自在躺回床上,闭眼,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由着徐伯一面收拾残局,一面琐琐碎碎替他追忆这半日里的事陶景言来过了,彼时他正晕得迷迷糊糊,嘴里且还说着胡话,甚的“骑马”、“死断”、“腰子”自然,还叫了老爷的大名
虽说只言片字的,常人听来只以为是胡言乱语,然而陶景言却似听明白了,由他之后转青的脸色便知那些七零八碎的词,拼凑起来绝非好话然而,或真是因了“医者仁心”的驱动,陶景言竟未当场翻脸,反之,还替他把了脉,临走吩咐徐伯今日不用忙他事,便专门照看他,后又教人送回药来,令煎了给他灌下。说来也幸亏了这药,服下后季筠便不再胡言乱语了,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黑
徐伯还在絮叨,只是话题不知何时已转到陶景言的医术上,甚么神医妙手、包治百病季筠马马虎虎收纳入耳中,心思却已悄然走偏
这个陶景言,为何突然对自己这般好季筠自然不信甚么“医者仁心”或是“善念忽起”的鬼话,他只觉得,陶景言此举,当是有甚不可告人的目的
徐伯说,陶景言听到自己胡言乱语后,脸就绿了,难道是,那话触到了他的软处或痛处
不无可能
再一细忖,便觉眼前一亮陶景言这个死断袖,虽说为人不如何,然到底在这顾城也算小有名望,想来当下自怕这“断袖”的名声教宣扬出去,有损他“神医”的威名,且今后欲再攀门富贵显达的亲事,自也没那般容易了
霎时,季筠有种仰天大笑三声的冲动陶景言,你也有今日从今往后,便看我季筠如何拿捏你罢
一切收拾妥,天色已不早。季筠洗过脚正要上床,却见徐伯端着木盆满眼神伤立在跟前,压低声音问了句“公子,你打算何时走”
季筠一怔走走去哪为何要走
脑中兜转了小半日,才终于想起方才与徐伯商定之事噢,那事啊然而他已改变主意了
粲然一笑“我这厢身子才好,暂时便不走了,留在陶府将养些时日。”他陶景言不是大夫吗自己这病既由他而起,自然也要由他调治好。嗯不对,不仅要治好,还要调理得白白胖胖、健健壮壮
陶景言,你个断袖断到断子绝孙的吝啬鬼,今夜暂且将你那些守到发霉的钱财抱紧在怀里捂捂暖,明日开始,便有你在小爷身上破费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诸位,这个月实在做不到日更,事情太多了。我只能尽量的更,希望能在本月内将这个短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