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善领着一位面白无须的老人远远指着被卫诚护在身边的人再次确认。
“你可看清了?”
那老人一边点头一边抹眼角。
“没错儿,咱家认得,那是六殿下,咱家认得!”
他们当初只知道有两位皇子被卫诚保了下来,可惜两位殿下自那以后从未出过将军府,自然也无从确认。为防上当他们没敢轻举妄动,今天终于逮到了机会。
孔善同那位老者都难掩心中激荡,六皇子殿下虽在诸位皇子之中算不得顶好,却是最宽厚上进的一个,有了他,复国就有了希望。
“云娘那边准备好了么?”
“您放心,一切都已妥当,咱们的人已经把消息漏出去了。”
冷宫之中,纹斛拿着一块糕,吃一半,扔一半。
吧唧一下,砸到了一张馒头脸。
驽勒拍了一把桌子——
“你不要太过份!朕的忍耐是有底线的!”
纹斛再拿起一块,也不咬了,直接一把扔过去。
“啥眼神儿。”
“就你那出息,还底线。”
“白瞎了薛老头儿的江山。”
纹斛明摆着嫌弃,驽勒也明摆着不高兴,可不高兴了半天也没见对方有所收敛。左右近侍不约而同低下头掩住眼里惊骇。
这位主子好生本事,对圣上如此无礼竟没被治罪。
真乃神人也!
神人纹斛漫不经心地吃糕,淡定看近侍被白馒头轰走,眉目抬都没抬一下。
昨晚上还以为自己躲不过这一劫,没想到却叫他抓住了驽勒的小把柄。
“你脖子上那玩意儿还是摘下来罢,每天晚上游走在那些个男男女女床榻之间,保不齐出现第二个认识的,新朝刚建成就出了这么大个笑话,薛老头死了都得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
昨晚驽勒扒光了衣服耍流氓,却不防叫纹斛瞧见了他贴肉戴在胸前的一个木头扳指,别看这东西寒酸,实际却是堂堂前朝卫国公府长子,新朝鼎鼎大名的卫诚卫将军亲手削的。
纹斛认得,因为他从前也有一个。
在发现卫诚打阿宁的时候,被他一把扔恭桶里头去了。
“我早该猜到,卫诚被他老子踹出家门之后怎会跟个外族胖子混一起,那人最道貌岸然假正经,断不会轻易做出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驽勒圆胖的馒头脸一皱,杀意毫无遮拦地释放,可连卫诚都要忌惮一二的气势在纹斛眼里却惊不起半分波澜。
驽勒眯眼“你难道真不怕我杀你?”
纹斛拍手“你难道真不想得到卫诚?”
这句话将驽勒磨得半分脾气也无。
他从小就喜欢玩儿男人,尤其喜爱卫诚这等伟丈夫,第一眼见到他便生了据为己有的心思,虽说后来使了些手段弄到了自己床上,可对方抵死不从,磨了好些日子也不肯松口。后来卫家被诛卫诚复仇心切,这才不得不与自己结盟,夺位攻城,改朝换代,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他的过人本事,驽勒也在这期间越陷越深,没成想为着个强虏的男人真动了真心。
“朕本以为倚仗江山之富再倾这一腔赤诚定能感化他,哪曾想他仍无动于衷,反倒是对你念念不忘。”
馒头眯缝眼睛再瞪纹斛,纹斛摊手。
“这跟我无关,卫诚这厮最爱的还是他自己,你就是对他再好也好不过他自个儿不是,不过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留着这条命替你出谋划策,兴许能令顽石开窍呢。”
再怎么着也比他自个儿一个人瞎撞好。
还能让他活命。
多好。
驽勒从前听卫诚谈起过纹斛,那还是在卫家被诛之前,这是他心头好,且求不得,或痴或傻都叫卫诚爱得掏心掏肺。
他曾无数次幻想将此人大卸八块,直到后来卫家出事卫诚恨纹斛入骨才转怒为喜。
“当初卫诚保你之时我曾恨不得杀了你。”
驽勒继续犯狠,然而昨天当着卫诚的面趴在他面前颤抖求饶的人如今却半丝惧色也无。
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哼,朕以为卫将军心心念念之人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想到竟是个表里不一虚伪做作之人。”
驽勒昂头,从灵魂高度鄙视情敌。
纹斛不说话,安安静静看傻子。
他身边咋那么多傻子,轻易就中了卫诚的毒。
“我跟我弟如今同死了没甚区别,旧朝血脉到我们这儿已再无延续可能,到现在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我倒是能诚心诚意跪你,可你敢信么?”
纹斛不给驽勒留脸,驽勒气归气,却并不因此动杀念。
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要真整得你亲我爱的连他自己都觉着恶心。
“留你的命不是为着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说出个章程来照样要你狗命。”
纹斛剥完最后一颗花生米,严肃认真地向驽勒伸出一根手指头。
“首先你得瘦。”
☆、第012章
驽勒从前也是瘦过的,最瘦最瘦的时候只有八斤。
“不过就是叫你吃个正常人的饭量,怎就跟杀了你一般。”
纹斛一边吃着宫人给驽勒准备的烤乳猪,一边把原本给自己准备的冷宫标配套餐推到他面前。
“朕今日上朝之时腹如擂鼓,差点没叫众卿看笑话!”
驽勒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任由这厮如此猖狂,这哪里是在替他出谋划策,分明是在戏弄他想看他出丑!
“来人,把他给朕……”
“等会儿!”
纹斛往嘴里塞了一口油光透亮的皮,看得驽勒咽了一口口水。
驽勒伸手抓,啪嗒一声挨了纹斛一筷子。
“大胆!”
“我胆子一向小。”
纹斛真诚地看着驽勒,驽勒被这真诚的眼神晃了晃神儿。
“我真没骗你,我小时候也胖,胖得跟你似的。”
驽勒竖眉,纹斛再给自己的眼里撒了几两真诚。
“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查,旧朝每位皇子都登记造册附录每岁画像,最胖的那个就是我。”
“那时我就认识了卫诚,可是他把我当个球,一见面就拍,拍完直接扔去砸……”
纹斛突然住了嘴。
他第一次见到阿宁,就是被卫诚扔过去砸到的。
为这阿宁还挨了一顿骂。
驽勒没理会纹斛的停顿,当下就叫人去查,前朝的文献资料还存放着,宫人不多时便取了过来,驽勒一页页地翻,果然翻到了一颗小号白馒头。
跟他还挺像。
出乎意料的,驽勒觉得小时候的纹斛合了他的眼缘,大抵是胖子间的英雄惜英雄,可一想到那时的纹斛以及如今的自己所遭受到的待遇就不免泄气。
“卫卿当不是此等肤浅之人。”
驽勒死鸭子嘴硬,纹斛点头附和。
“他恋慕内心纯善正直无私之人,可是——这跟你扯得上关系?”
“没有心灵美至少外在美你得有,两不沾的谁乐意被你喜欢?”
驽勒拍桌——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纹斛最终还是没被拖下去,驽勒最终也还是选择了冷宫标配,他舍不得放弃卫诚,毕竟是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所以他只能气皇宫之中竟然有手艺如此差的厨子,活该被拖出去打板子。
饿肚皮的愤怒全发泄到了给冷宫送食有所怠慢的一干人等身上,如此宫内众人都知晓了冷宫之中有位惹不得的主,只不知那位主子如此受看重,为何还是会被安置在冷宫之中?
驽勒素来脾气不好爱打杀宫人,没人敢去多嘴,只在心里默默记着往后好生伺候,最直接的体现是驽勒的伙食质量有了直线上升,如此驽勒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可仍旧吃不饱。
连日来卫诚上朝都觉得圣上看他的眼神有些怪,眼冒绿光活似几天没吃肉的狼。
不时伴随咕噜声。
卫诚只得假装没发现。
他心里其实还是在意被要走的纹斛,却又不想再去计较那人,在一个无情无义之人身上浪费太多精力不符合他一贯作风,而且也愧对列祖列宗。
只是,有时他还是会梦见纹斛在那人身下辗转承欢的样子,他很在意,非常在意,以至于开始萌生出后悔。
直到得知纹斛在入宫第一天就被打入冷宫,心里才稍稍好受些。
他瞧不上的人,自然有活该瞧不上的理由,如此才会轻易被别人厌弃。
卫诚心里好过了,回府突然想见见纹枢,这样心性纯良之人才值得他小心爱护,他想看看,看看他是不是还在看书,可缺了什么,冬日里可有受凉。
然而,刚踏进大门就被属下拦住。
“将军,人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