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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折 第12节

作者:湖籁 字数:21111 更新:2021-12-31 15:34:46

    忘舒丢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每一次都毫无预兆。若说以前的崔无欢是无奈和抑郁,而如今更多却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怨怒,那怨怒叫人难以自持。总想着不再找他,就随他这么去了,就算再在意,他也还是他,成不了谁的。可又想快些找着他,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甚至想揉碎了捣烂了吞进身体里,那最安全,也最丢不了。

    这次他不找了,到了如今,纠纠缠缠了那么久,若他有心,总会自己回来,若他无心,那找也无用,除非他真能把忘舒拆吃入腹,否则他再要走,那以往的一切还是没有意义。

    此夜,边关八百里加急文书,女真部挥军南下,遥指皇城。皇帝连夜召崔无欢进攻商议此次遇敌之事,却不料崔无欢当即请命带兵前往,皇帝遇阻,它却搬出崔家先祖来请。

    夜深,崔无欢徒步出宫,皇帝只说要思量,可陆诩却看得明白,尾随而出。

    “侯爷。”

    夜阑尽处,菊香无度,崔无欢疾步而走,却并不回头。

    “侯爷。”陆诩叹口气,疾行几步追上,挡在崔无欢前面。

    “陆大人可是有话要说”崔无欢抬眼,月色映的脸色清朗,眉心却几道深川未平。

    “忘舒可好”陆诩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哼,好若要他好,就请你的皇帝陛下放过他。”崔无欢笑笑,欲绕过陆诩而行,陆诩却忽的脸色一变,伸手扯住崔无欢衣袖。

    “你说什么”

    崔无欢顿住,脸色却愈发阴沉,一双眼隐匿在睫宇的阴影里,嘴唇抿成一线。

    “我说,告诉你的皇上,这次我会带忘舒走,请他手下留情。”崔无欢一把甩开陆诩紧握住自己衣袖的手,那衣袖已被汗渍湿了一角,泛着灰暗的颜色。

    陆诩怔在原地,月隐于云,忽的万物便失了颜色。他没想过朱见深动手如此之快,他早知他视自己为禁脔,不容他人浅沾。若是如此,怎容他枕侧还有一个万氏,而他心里却不能有一个忘舒。

    他怕了,他本就怕这样的泥足深陷,却没想过有一天还能拖下忘舒来。这一切是因忘舒而始,却不该由忘舒而终。

    他永远记得,无论那之前或者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还永远记得那个月夜里他与他共饮一壶鹅黄,讲南国的红豆,甚至家乡的小河。这是他与朱见深没有的,太多东西他不愿分享,在他心里就像一株病梅,那样畸形的长着,却不容别人靠近半步,哪怕朱见深也不能。

    陆诩终是再次转身,向皇帝寝宫行去。前方墙下的阴影里,崔无欢回头,嘴角缓缓勾出一抹浅笑,那背影一去而不返,此情此夜,他该去拜访一个人,一个早该去拜访的人。

    乾清宫。陆诩缓缓而至,皇帝却如同早料到一般而亲自煮了清酒以待。

    清酒不知滚了几趟,愈发馥郁清洌,皇帝举目而笑,弹了弹衣袖为眼前的陆诩添上一杯。

    “尝尝,六月里岭南供的荔枝酒,甜到骨子里了。”皇帝拿了复又低头拿了竹构翻搅,那甜腻的香味儿便愈发散出来。

    陆诩举杯轻抿,恍惚间却如劫火入喉。

    “呵,怎样”皇帝轻笑,看陆诩蹙起眉头,这酒味儿甜而入唇辛辣,他早知道,却偏要逗了他蹙眉一哂。

    陆诩紧闭了眼,剩下半杯直接仰头入腹,忽的如一股子劫火穿胸而过。皇帝忙急了去抢,动作间却将他激的咳嗽了起来。

    “子言。”皇帝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竹构扔在酒里溅起一溜水花,陆诩狠咳不止,那咳嗽声里似乎带了狠戾,每一下都叫人心胆俱裂。

    “我莫不是洪水猛兽,要你每次见了我都如此”皇帝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知道那馥郁的酒香在唇齿间散去,他便毫不犹豫的吻上来,那吻里甚至还带着一种乞求的意味。

    第二十三章 相思相望不相亲下 本章字数1668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19 00:11:520

    皇帝嘴角微翘,他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纵使百花尝遍,依旧贪恋这一点儿仅有的味觉。好像从未如此迫切,他低眸,神色里带着惶恐,语气里盈了温柔,浅笑的眸子微微勾起,就这么一勾一挑,勾动了最深处的欲。望与思慕。他要什么他便给什么,除了离开,那令他自己恐慌。

    所以他恨,恨到想要摧毁陆诩心里那块儿依旧圣洁的地方,摧毁他心里那个一直圣洁的人。既然他们已经如此,那就必须一起堕落,他会护着他宠着他,可他的人绝不容许别人染指。

    他要毁了顾忘舒,那种怨怼那怕千刀万剐也不足惜,他知道这不该是一国之君的肚量,不该是一国之君的思虑,甚至不该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情谊。他该是稳重的,冷漠的,甚至高高在上的,他的心里该是天下,他的眼里该只有天下。可他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顾忘舒跑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的事情他没做到。他从前到没这么觉得,可现在却觉得顾忘舒的影子总像蚊蝇一般在眼前挥之不去,叫人恼恨。那怕见不到他,那怕他再不出现,他依旧像道天堑一样隔在他和陆诩之间。

    他无辜,可是他该死

    他派人去捉,他要把顾忘舒这只蚊蚁捏在手里,他想要羞辱他嘲讽他毁了他,将他的一切在这世上连根拔起。

    但其实这何尝不是在羞辱和讽刺他自己,他要靠如此才留得住枕边的人,他靠陆诩来尝尽了回忆,然后陷在这自己编织的谎言里拔不出来。现在又要靠毁了另一个人来将这谎言留住,若留不住,他这隔世经年的梦怕是就要坍塌,他别无他法。

    这具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可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儿永不会变。皇帝用手指轻轻揩去陆诩额头细密的汗,眼神里带着珍而重之的虔诚。

    他们相拥着,似是乘着风浪扶摇直上。陆诩在他的掌中低喘呻。吟,每一次都叫他满足,这种满足的味道越浓郁,他越是不会放手。

    “皇上,放了他吧。”陆诩的声音里带着叹息,就这么将他的满足他的幸福瞬间打散。

    他在床笫之间开口求情,他当他是什么当他自己是什么

    朱见深被他弄红了眼,狠狠拗着他的身子大加挞伐,要我放了他你倒不如求我放了你可惜了,放不了了,我就要拉着你一起堕落,一起在这虚幻的欺骗里永不超生。

    “死了,放不了了。”皇帝俯身在他耳边说,那声音里还带了笑意,似漫天牛毛细雨细密的散在神经里,忽的就彻骨的寒。

    他忽的向上一撞,陆诩的身体弹起来又重重落回床上。

    死了

    死了

    死了。

    这一瞬间就像是坍塌了脊骨,陆诩周身的生气一下子挥散殆尽,那生气像是撤网而逃逸的鱼,再无从寻觅,它们一瞬间在这幅躯体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种改变太明显,以至于正陷在迷乱里的皇帝终于有所察觉,他掐着陆诩的脸,强迫他放亮眼睛看自己,可那双终日温柔的眼里此刻却只有晦暗。

    朱见深怕了,可他又安慰自己。他会回来的,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他的梦本就是为了顾忘舒做的,那顾忘舒存在不存在又有什么关系,有他自己不就好了。

    这一夜他将陆诩抱的很紧,两具长久契合的身体此夜却像是隔了千里万里。

    次日清晨,陆诩便病了,身子还置在龙床上就像一具死尸,可朱见深却不能任他留下。他亲自为陆诩穿了衣服轻手轻脚的抱着,再由宫女太监小心翼翼地送回陆府。

    朝堂上,朱见深头痛欲裂,偏偏崔无欢又来请命御敌,他随手一挥便准了他做这一次元帅。

    满朝文武看他脸色不对,莫不敢言,这反倒给崔无欢行了方便。

    明成化十四年九月初九,开遍,游子归乡,文人墨客登高凭栏。封邑侯挂帅北上,统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燕山北界。

    与此同时,少师府内静默一片,家丁丫鬟无不对自家大人的病情讳莫如深而不敢言。少师此时养病赋闲在家,只挂了个二品名头,却终日在府邸中足不出户,往日相交甚好之人也再没见过。

    而皇帝朱见深终日晚朝甚至罢朝,后宫明似一片祥和,实则暗潮涌动,原因是天子已逾半月未入后宫,终日不知何处。

    太子朱佑樘暂交太子少傅万梦湖这小孩谁还记得代为教授,朝中大权再一步偏向万氏。而万梦湖尝访陆诩而被辞,自此,太子一党势力渐弱,与万氏愈成水火。

    而渐渐的,东厂与西厂竟也呈两分之势,渐为不融,朱见深却全然不理,终日不知所为何事,后期竟愈发迷恋仙佛之道。找人钻研道家炼丹之术,甚至亲自于宫门相迎,请云游的僧人进宫礼佛,而自己也愈发虔诚。

    第二十三章 出门日已远 本章字数1527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20 22:02:160

    乾清宫。终日寂静,静的听得见叶落有声,宫中口口相传,皇帝在自己的寝宫里养了个傻子,却没人见过。

    彼时陆诩正坐在皇帝的龙榻之上,双目暗而无神,朱见深亲自擎了茶杯喂茶,他偏头躲开,口里发出不明意义的声。

    翠叶点了嫣红一线,正是陆诩平日里最爱的茶,一品红。茶汤清冽而醺人眼眸,他低头看了,笑笑,却是一把讲茶碗打翻。

    “你”皇帝眉间川字日日不平,久了便真的积出一道纹路。他看着陆诩沉默半晌,终是挥手叫人上前收拾了一地渣滓。

    陆诩疯了。时好时坏,终日不知人在何处,眼里总是迷蒙的。清醒时沉默,病时暴躁,却无论何时都不让人近身。一身的防备都开到了底,再没了平日的温和。

    朱见深终日里不理朝政,甚至痴迷于佛道之家,哪怕一点点可能,都想让以前那个陆诩回来,一如当日他想让万贞儿回来,哪怕换了别人代替。

    而今又失了一个,就在眼前,可人终不再是从前那个,他失了灵动失了温和,全似一副暴戾的木偶。朱见深不知道自己的耐性还能持续到几时,只是如今,他这么看着,这人已没有之前好看,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下巴渐渐消瘦下去,那弧度都带了决绝的意味,叫人不忍,却叫人不想再接近。

    朱见深也曾想,他若不回来,那便再找一个吧,找一个和他一样的,再陪他走一段日子,那怕下一个也不能长久,无论多少个还不是都一样。

    可是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下了决定却又不得不放弃,他舍不得放手了。也许是不舍,也许是疼惜,但也有可能只是彻彻底底的征服与占有欲。他舍不得,也不甘心。

    日子久了,陆诩已经从一开始的反抗挣扎到后来的漠然,对于触碰不再抵抗。朱见深吻他抱他,却从来提不起半点欲望,似乎只是单纯取暖的动物,那种温度叫人倦怠,却也叫人欲罢不能。

    于是,似乎这种畸形的联系变得更加畸形,之前的那根极细的弦崩断,却换上了更为粗糙的一条绳子,一头在这端,一头在他那里,在打磨中愈发的丑陋不堪。

    与此同时,崔无欢领军出征,十万铁骑扬尘,以最显眼的姿态向北方推进。

    三军统领的位置上却并骑着令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亦是三军军师舒戚慕。

    那日舒戚慕来说要与他参军,崔无欢便猜到忘舒就在军中,那日带走忘舒的不是别人,正是舒戚慕。行军中,扎营便分给舒戚慕最好的帐子,送最好的茶水菜品,甚至求而不得的点心零口。

    舒戚慕也不言语,由得崔无欢这样做,并无半分阻意。

    忘舒着了军服混在军队里,倒是结交了一些粗豪的朋友,虽是不甚细致,却胜在豪放真诚,叫人心悦。

    崔无欢却从不曾问过忘舒下落,舒戚慕不言,他亦不语,行军一月有余,他只好吃好喝的供着,终日派人去盯着舒戚慕的帐子和他帐里的人,却从不肯亲自去看,只确定他还在便好。

    眼看不日便到前线,崔无欢才差人将舒戚慕请入帐中。

    “师傅在此便好,无需前线指挥,安危要紧。”崔无欢说着,抬眼看舒戚慕脸色,细眉高挑,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舒戚慕笑笑,崔无欢担心的怕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舒戚慕笑笑随手掀开帐帘,一轮明月皎皎。

    “将军自不必挂心,我还护的了自己周全。倒是将军命贵,当年小徒多事儿而不自量,妄护将军安危,如今想必将军亦知,只有自己对自己,才是最安全自在的存在。”

    舒戚慕说着,半边帐帘已启,半个步子也已迈出帐子。

    “师傅可否让我见他一面”崔无欢上前一步,终是停了步子。

    “谁”舒戚慕回首微笑。

    崔无欢哑然,舒戚慕却只淡淡一哂,回身走出帐子。

    崔无欢冷笑,之前他眼里心里全是得意,他以为自己从皇帝,从那不入流的小画家手里将忘舒抢了回来,可如今,忘舒却依旧不见他。哪怕在身边,依然握不在手里,心下便总像空了一块。

    兵临城下,建州女真首领赫图杜撰亲自于城头迎战,军旗烈烈,万里冰封。

    赫图原被女真各部传为龙虎将军,两年前与海西女真首领的女儿联姻,而后合力征讨野人女真,将其收服于脚下,而今又兵犯大明北疆,逼得朱见深不得不派兵阻之。

    第二十三章 山盟剩下相思路 本章字数1674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22 00:03:540

    京城。乾清宫。

    陆诩斜坐榻上,面前一展白宣,白玉镇纸滚落地面,狠狠磕掉一角。陆诩执了小狼毫,一笔一划全是浓郁的水墨,黑白二色,深浅不一。

    朱见深坐在一旁剥桔子,一瓣一瓣剥成水晶样的小月牙喂进他嘴里,陆诩张嘴接了,却依旧不停笔,周遭榻上地上全是半成的画儿。远山清流深谷黄花,唯独在山中飞檐亭处小片留白,似是剥落了以往的时光。

    午后的时光总是很快也很慢,小炉里点着最好的龙涎香,宫女太监全候在外室。

    “皇上,万娘娘来看您了。”老太监悄步进来,上半身几乎弯到了膝盖上。

    “请。”朱见深挥手,却并无其他动作,手里依旧拿着剥残了的一半蜜桔,再抠出一瓣来塞进陆诩嘴里。

    华服的女子进门,带过一阵香风,眉梢眼角都是过气的风情,只在最深处掩藏着太久以前的柔情。

    皇帝起身坐在陆诩身边,毫不避讳伸出一臂去揽他腰肢。老太监颤巍巍端上茶碗,万贵妃捏碗儿的指尖轻颤,却不肯抬眼看面前二人。

    “我来只是替七皇弟说句话,他闹着要去边疆陪那崔无欢,你叫他去就是,何苦这么栓着他,还叫他终日到我这里哭哭啼啼。”

    万贞儿说着,却透过茶汤的雾气斜眼瞥着朱见深身侧的陆诩,那一张明显瘦下来的脸,下巴像锥子一样刺的人眼角生疼。于她看来太过平凡的五官,万贞儿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不懂这么一个人怎么就占全了朱见深的身心,还叫人一丝一毫的缝隙都插不进去。

    “哦”皇帝挑了挑眼皮儿,半耷拉着的眼皮儿睁开,手却一直揽着陆诩腰身儿不放。陆诩自万氏来后,既不低身见架也不停笔,只一心一意弄他的画儿,而皇帝一双眼里竟全是纵容,也由得他如此。

    “朕不是不让他去,只是战场总是不安全,他从小金贵,是朕宠到大的安乐王爷,叫他上战场,无欢岂非要分心顾他”

    朱见深说着,将手中最后一瓣蜜桔送至陆诩嘴边,陆诩抿了抿嘴却并不吞咽,他只浅浅笑笑,将那一瓣蜜桔塞进自己嘴里,指尖擦过唇瓣,带的那抹笑愈发深沉。

    万贞儿嘴角抽了抽,端起杯盏来遮住脸庞,眉峰蹙成层叠的峦障。

    “他要去,你便叫他去,他自小被你养在这京城,可如今也大了,若是还保护不了自己,也不配你这二十几年的教养。”

    万贞儿口气有些不善,原只是借着这个借口来看看朱见深,却没想来了竟看到这一幕。

    “你”万贞儿的护甲狠狠抠在桌子上,发出凄凄厉厉的声音,朱见深却恍若未闻。他们当年如何,而今却是正好相反,当年他未万贞儿一句话,甘心以一人之力对抗满朝群臣,而如今,他只有漠然。

    朱见深早记不得自己曾对哪些人许过哪些诺言,只是而今方知,什么山盟海誓,最终都抵不过的是沧海桑田。倒不如抓住身侧的人,一刻是一刻,得过且过。

    万贞儿一拍桌子准备站起,外面又是西厂汪直汪大人求见。到底是朝廷里的事儿,她身在后宫,只得躬身行李退出。

    万氏行至门口,不经意间与汪直擦身而过,汪直躬身行李,飞速将一枚小蜡丸塞入万贞儿婢女掌中,二人错身而过。

    “人找着没”皇帝挑了挑眉,握住陆诩腰身儿的手臂一紧,不出所料的,怀里的人霎时僵住,一滴墨在画上晕开,脏了整幅的水墨。

    只一瞬间,陆诩继续低下头作画,放松了身子任他揽着。一笔一划的描这,不久那滴了墨团的地方便开出花来,似是这整幅死气沉沉的画儿上都长出了生机,灵动的几乎能听见山涧流水的声音。

    “回,回皇上,奴才不才,尚未找到。只是,只是”汪直跪在地上,额前的碎发遮了一张苍白的脸。朱见深勾唇一笑,他怎会不知汪直与万氏勾结的那些事儿。果然是一张奴才的脸,越看,便越叫人嫌恶。

    “说。”朱见深叹了口气,知道身侧之人与他同样等着答案。

    “只是有线索表明,顾忘舒有可能在无欢侯爷军中。”

    他话音刚落,陆诩便身子一颤,手中笔直直向画上砸去,这一副山水终是再无法弥补。

    “你放过他吧。”陆诩喑哑着嗓子终是说了太多日以来的第一句话。朱见深将脑袋狠狠埋在他颈窝里,深深吸气再呼气,也不顾汪直还跪在一旁没起来,直到红了眼睛才抬起头来。

    “我就知道你没疯,我就知道你没疯”他说着,狠狠将陆诩压在怀里,甚至摩擦的骨节微微作响。

    “我求你,放过他吧。”陆诩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放”朱见深红着眼睛冲他吼,而后回头指着汪直。

    “你马上快马加鞭赶去北疆战场,我赐你监军一职,归来之时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十四章 哀哉两决绝上 本章字数1546 最新更新时间20130223 00:45:370

    汪直一怔,只得低头谢恩。陆诩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攥着朱见深的腕子,浑身微微颤抖。

    朱见深一只手勾住他下巴,俯身浅吻他嘴角。

    “不是我不放过他,而是你。你若能忘了他,他何必至此”

    说罢,朱见深勾着他下巴的手放下,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可惜不能,你忘不了他,他只能是这个下场。”

    语罢陆诩怔住,而汪直则悄然行礼退出,这偌大的殿堂突然就显得无比空旷。

    汪直前脚出宫,后脚朱见羽便派人来请,只说是与其共絮同朝情意,特请汪大人饮酒。汪直笑笑,当下便明白这小王爷打的什么主意。

    酒过三巡,汪直对于朱见羽的暗示装作不知,一股脑的打太极,朱见羽也不急,只一个劲儿转着弯儿的和汪直絮叨。

    “王爷欲知前线战事,下官派人快马回报即可,莫误了王爷千金之躯。”

    “岂敢岂敢,汪大人车马劳顿,而前线又战事吃紧,莫说一人一骑,哪怕一只信鸽,这般日日回传,也费了太多心力,不可不可。”

    这般太极打了几圈,朱见羽亲自起身斟酒,到将汪直吓了一跳,忙也起身相让。就二人身子相错的当口,朱见羽自怀中掏了件物什出来,在怀中浅浅露了个边角,便又塞进怀里。汪直愣了一下,而后缓缓坐下,再不阻朱见羽斟酒。

    这一翻酒酣过后,汪直告辞,当夜便派人将自家下人的衣服送了一套到王府上。

    次日打早儿,汪直一行出发,贴身的小厮竟跟着汪直进了马车。马车在官道上一路疾驰,一只手启了窗帘,微光映着一张唇红齿白的脸,正是朱见羽。

    彼时,北疆边境。

    忘舒混在随军大夫的军帐里,一手碾药,一手执了小扇扇炉中的火,乌黑的药汁儿翻滚,不是发出哧哧的声响。

    战事惨烈,崔无欢也没想到这批女真的战士如此彪悍,行动中都带着决绝,全都悍不畏死,借着强壮的身体往上冲,似乎都抱了必死的决心。

    如今先锋军死伤众多,几乎全挤在医帐中,崔无欢明知忘舒现在军帐内,却始终不曾进去。

    此时正值夜半,医帐中却灯火通明不曾休息,崔无欢坐在自己帐中看地图,忽闻外面吵闹起来,下一刻便有人来报,敌军夜袭,已来至帐外。

    崔无欢猛的起身揪住小兵衣领往帐外拖“去告诉舒戚慕,说我让他带那人快走,待我退敌后再归。”

    崔无欢反手一推,将小兵往舒戚慕的大帐推去,小兵回头看了两眼,而后快步向帐子跑去。

    月隐久不现,帐外喊杀声震天,崔无欢一手持剑,引终将士御敌。医帐里,舒戚慕一手扯了忘舒手腕儿,他却执拗的不肯走,一心要冲出军帐,冲进外面的杀圈儿里去。

    舒戚慕不言不语,一掌刀将他劈晕,直接扛上肩膀在满营士兵中穿行,临走前尚回头看了崔无欢所在的位置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层层叠叠,丝毫寻不到他半点人影。

    次日清晨,兵退残墙,营帐倒塌一地,十万大军的营帐被敌军冲杀的乱七八糟。

    军报快马回京,送战报的小士兵半路驿站换马,草棚饮水,却遇汪直一行人,朱见羽只问了军中主帅的情况,小士兵眼前一黑便被人抹了喉咙,朱见羽二话不说将战报截了下来,一行人快马加鞭向前线赶去。

    与此同时,忘舒在一处庙宇中幽幽转醒,舒戚慕上前来扶,却被他推开。

    “你莫在意,这是无欢的意思,他是担心你罢了。”舒戚慕说着,拾了旁边一摞方才外出捡回的枯枝添进面前的篝火里,北疆甚冷,忘舒身上盖了厚厚的毛毡,却依旧冻得微微发紫。

    “他担心我我最怕他这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从前宠我护我是为我着想,而今关我迫我亦是。”忘舒笑笑,收紧了身上的毛毡向篝火旁蹭了蹭,那火焰的温暖弥漫过来。太近了易被他烧伤,太远了却又感觉不到温暖。

    “他现在如何”沉默良久,忘舒到底是开口问了,那人在心底眼里,十年都可以不管不顾,而如今只离开不到一天,他却忍不住了。

    “无欢他”

    “怎样”忘舒猛的抬头去问,穿过火焰却见舒戚慕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那笑带着了然。

    忘舒微微低下头“你若不说,就算了,我亦不问。”

    “我亦不知,昨夜我匆忙间带你出来,军营中的情况我如何还能知道,你若担心他,我们回去就是。这样的夜袭,恐怕还难不倒他。”

    第二十六章 哀哉两诀绝中 本章字数1876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03 18:06:270

    “我亦不知,昨夜我匆忙间带你出来,军营中的情况我如何还能知道,你若担心他,我们回去就是。这样的夜袭,恐怕还难不倒他。”

    忘舒低头,浅浅应了一声,便伸手挑弄面前的火堆,那火堆明明灭灭,恍然间全是崔无欢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似从前一样总带着轻佻的笑意,而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回去吧。”忘舒抬头,舒戚慕正看着他浅笑,那笑里隐隐有一抹玩味,他的孩子,终是舍不下那人。

    于此同时,朱见羽也正与一干人等快马加鞭往北疆赶来,约摸再有一日光景,就能赶至大营。

    深夜,忘舒与舒戚慕归营,军营内一片静谧,巡逻的士兵见了舒戚慕便上前耳语,舒戚慕目光一闪,正巧被忘舒看见。

    “怎么”忘舒问,心下跳漏了一拍,正看见崔无欢的营帐灯火通明,有士兵端着盆盆碗碗之类进进出出。

    “忘舒。”舒戚慕回头,手掌搭上忘舒肩头,微暖的温度度过来,却引起阵阵战栗。

    “无欢,受伤了。”他咬字很慢,一旁小兵缓缓退开,忘舒怔怔地站着,并无言语,知道舒戚慕伸手推他。

    “去看看吧”舒戚慕叹口气,将忘舒向崔无欢营帐的方向推去,忘舒还有些愣怔,只一路被舒戚慕推着走。

    帐内灯火通明,大夫士兵乱作一团,大帐当中,一人脸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唇上毫无血色,宛如碧瓷儿。忘舒缓缓上前,一手附在崔无欢脸上,很凉薄的温度,太浅,太难寻觅。

    “大夫,他怎么样”忘舒回头,在众人的目光里伸手扯住大夫的衣摆,恍若一只乞怜的小兽。

    “看造化吧。”大夫叹了口气,伸手捋了捋胡子,却现出衣袖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灯烛微晃,很静谧,也很平静。忘舒缓缓退至一旁,看大夫和小童在崔无欢榻前忙碌,而自己在一旁执了小竹签挑灯烛。火光暗了又亮,却从来不闪,忘舒向崔无欢的榻上看,满目殷红。

    这一团慌乱直到黎明才结束,忘舒勉强支着身子歪在崔无欢榻前,一手拂开他额前刘海儿。

    “崔无欢,你个鳖孙,龟儿子”忘舒缓缓地念叨,指尖从他额前滑落,沿着高翘的鼻梁一路向下抚至唇线,款款摩挲,再往下握住崔无欢手指。

    “十年前你不是东西,现在还不是”忘舒说着,挑起半边嘴角,一侧的酒窝漾开,似石入水而生的涡漩。

    “人呐,总是贪心不足,总要想的太多,当初我不走,或者后来我不回来”忘舒喃喃说着,突然间指尖被人反手握住。

    忘舒一惊,抬头,崔无欢的神色尚自有些晦暗,并不清明,似乎并无意识,却一味死死攥住他的手指不松手,力气不大,却如执拗的孩子。

    “忘舒”崔无欢终于喃喃地开口。

    “我没事儿。”他说着没事儿的话,却唇色苍白,忘舒心里再抗拒,也还是在不舍里反手握住他指尖。

    “别说了,留着力气,快些好起来。”忘舒缓缓开口,任凭他手指慢慢向上逡巡,一进二退的抚上自己侧脸。

    言为心声。如水沸时。再多的过往和爱恨终究在这场惊吓里开始消磨,忘舒终于知道,原来失去,是那么惊心动魄的一件事。刚刚想到要丧失他,那种惶恐就令人无法承受。

    崔无欢从以前的体贴纵容,到后来的霸道占有,全是不容拒绝的给予和于此截然相反的祈求。这种祈求叫人难耐,如所有极端的爱恨,水到沸时,果有白气氤氲。而氤氲中,忘舒终于看清,他舍不得,舍不得失去,舍不得离开,也舍不得不回来。

    那时候崔无欢的无赖,他的情谊和他的执着,如他所愿,终于灌注于唯一,此时此刻深刻而隽永地印入忘舒心底。

    “我再不走了。”忘舒咬字温软,俯身将唇凑在崔无欢耳畔,这一句话至轻至重,而又至喜至悲。喜的是他终于明白,本以为自己倾心太少,不值得为这红尘琐事而贪嗔一生,可如今看来,就算是倾心一寸,也再难抽身而退。悲的是他如今才发现,太晚,若能一早知晓,或许他们之间更有情谊绵长。

    崔无欢猛地颤动了一下身子,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光芒,是啊,难以置信,他这么说,是一时兴起可曾还有下次

    “你再说一遍”崔无欢沙哑着声音,那语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惊疑不定,但惊疑里却又有掩饰不住的期盼。

    “是啊,你以为你自己听错了”

    忘舒笑了笑,很浅很浅的酒窝,与当年相似却又不同。

    “我说我再不走了,要和你并肩,一生一世一双人。”忘舒颊上红晕散开,却没想到还有如此时候。

    崔无欢简直欣喜若狂,却突然觉得疲惫,嘴角勾的太高,已经隐隐发酸,手掌攥的太紧,带来不太真实的触感。但那疲惫里却又一朵一朵的开出花来,近在咫尺,全是一张张色泽鲜明的笑脸。

    “忘舒,你抱抱我吧,你抱抱我。”崔无欢像个小孩儿撒娇一样,伸手扯住忘舒小指,忘舒愣了愣,终是俯下身去。

    若是你哪一天再要离开,我就和你一起,若是你不走,我就带你回家。那伸手就能触及的面容,一瞬间真实起来,忘舒微凉的体温挨着自己的。

    笑怎么还笑的出来。崔无欢现在只想大声嚎啕,他的忘舒终于触手可及,他甚至想将这一世的眼泪流干,只为了纪念这一刻。

    第二十七章 哀哉两决绝下 本章字数974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04 22:32:380

    朱见羽与汪直一行人未过几日便赶到大营,崔无欢日日由忘舒照料着,已能下地走动,便常由忘舒伴着歪在他身上晒太阳。北疆多风雪,这几日却连连阳光晴好。

    “将来,你是想来这北疆塞外,还是依旧去淮水之南”崔无欢笑着,眉眼儿弯弯,尾部上挑的眼底一片笑意,无赖地抓住忘舒的手掌不放。

    “都好,不再挑了。”忘舒吐字清浅,也任他将手掌捏在手心里揉搓,硬薄的剑茧挂着手心,也时不时从他指尖的琴茧上滑过。

    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如今,贪恋的不过是那一点儿安稳。忘舒回过头,笑着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身旁摆着一笑碟圆鼓鼓的核桃,他拿了一颗用小锤敲开,填了颗果肉在崔无欢嘴里。

    “那就还去江南,你怕是在那里住惯了,这北疆气候不好,我要心疼的。”崔无欢笑着调笑,嘴里的核桃仁咬的沙沙作响。

    忘舒撇他一眼没言语,手里的工作却不停。那时候,很久以前的时候,是崔小侯坐在他身边,一颗一颗的把这些坚硬的壳子捏开,果仁堆成小山一样,只等他顾。可惜了,忘舒现在才知道,如此安然的坐在那人身边,甘心情愿的剥开这样一颗一颗坚硬的果实,需要怎样的情感。

    “喏。”忘舒又敲开一颗,捡了完整的果肉填进崔无欢嘴里,在这喧嚣的前线,这午后安闲的一如农家夫妇把茶闲话。

    崔无欢眯起眼睛不说话,也许上一刻他还在想此情此景的真实性,或者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人无非都是这样,得到了还不知足,知足了却又要害怕,非要一再确定,或者这么一确定,就走着走着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忘舒”

    “嗯”

    忘舒回头,猝不及防,啪叽一声被嘬在脸颊上。太过熟悉的情景,隔了十年的时光再度重现。

    忘舒慌忙四顾,原先守在一旁的士兵全都讷讷地低下了头。

    “你”

    “我”

    “ 你竟敢”

    “我怎么”

    “你要气死我么”忘舒笑了,连对话都一模一样,那时候那个崔小侯常常对他说,忘舒,来,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如今想起来,尚自历历在目。

    “我是爱死你了”崔无欢吊起半边嘴角,原来草木无心,却不会无情,忘舒就似一尾难折的竹,十年回头间,终于伸出手来与他相挽。

    “主帅,监军到了。”崔无欢正眯起眼睛将忘舒的一举一动,甚至一根发丝上闪着的光斑都彻底纳入眼底时,底下忽有士兵来报。

    “嗯,迎吧。”崔无欢挥挥手,似是被打断了一样不快,眼角的笑意掩去,被忘舒扶着起身。

    他早知道汪直会来,皇帝会在他这里安插眼线,那他又何尝每个传信的人,只是他没想到,忘舒也没有,一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第二十七章 哀哉两决绝下 本章字数1666 最新更新时间sunar17 14:32:10 cst 2013

    朱见羽与汪直一行人未过几日便赶到大营,崔无欢日日由忘舒照料着,已能下地走动,便常由忘舒伴着歪在他身上晒太阳。北疆多风雪,这几日却连连阳光晴好。

    “将来,你是想来这北疆塞外,还是依旧去淮水之南”崔无欢笑着,眉眼儿弯弯,尾部上挑的眼底一片笑意,无赖地抓住忘舒的手掌不放。

    “都好,不再挑了。”忘舒吐字清浅,也任他将手掌捏在手心里揉搓,硬薄的剑茧挂着手心,也时不时从他指尖的琴茧上滑过。

    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如今,贪恋的不过是那一点儿安稳。忘舒回过头,笑着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身旁摆着一笑碟圆鼓鼓的核桃,他拿了一颗用小锤敲开,填了颗果肉在崔无欢嘴里。

    “那就还去江南,你怕是在那里住惯了,这北疆气候不好,我要心疼的。”崔无欢笑着调笑,嘴里的核桃仁咬的沙沙作响。

    忘舒撇他一眼没言语,手里的工作却不停。那时候,很久以前的时候,是崔小侯坐在他身边,一颗一颗的把这些坚硬的壳子捏开,果仁堆成小山一样,只等他顾。可惜了,忘舒现在才知道,如此安然的坐在那人身边,甘心情愿的剥开这样一颗一颗坚硬的果实,需要怎样的情感。

    “喏。”忘舒又敲开一颗,捡了完整的果肉填进崔无欢嘴里,在这喧嚣的前线,这午后安闲的一如农家夫妇把茶闲话。

    崔无欢眯起眼睛不说话,也许上一刻他还在想此情此景的真实性,或者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人无非都是这样,得到了还不知足,知足了却又要害怕,非要一再确定,或者这么一确定,就走着走着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忘舒”

    “嗯”

    忘舒回头,猝不及防,啪叽一声被嘬在脸颊上。太过熟悉的情景,隔了十年的时光再度重现。

    忘舒慌忙四顾,原先守在一旁的士兵全都讷讷地低下了头。

    “你”

    “我”

    “ 你竟敢”

    “我怎么”

    “你要气死我么”忘舒笑了,连对话都一模一样,那时候那个崔小侯常常对他说,忘舒,来,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如今想起来,尚自历历在目。

    “我是爱死你了”崔无欢吊起半边嘴角,原来草木无心,却不会无情,忘舒就似一尾难折的竹,十年回头间,终于伸出手来与他相挽。

    “主帅,监军到了。”崔无欢正眯起眼睛将忘舒的一举一动,甚至一根发丝上闪着的光斑都彻底纳入眼底时,底下忽有士兵来报。

    “嗯,迎吧。”崔无欢挥挥手,似是被打断了一样不快,眼角的笑意掩去,被忘舒扶着起身。

    他早知道汪直会来,皇帝会在他这里安插眼线,那他又何尝每个传信的人,只是他没想到,忘舒也没有,一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朱见羽。忘舒没想到还会看到他,那时候为了崔无欢把他推进深渊的人,而如今,他嘴角含笑,如沐春风一样地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忘舒有些怔忡,这张清秀白净的脸,似乎是比当年少了几分稚气,却也没多少沧桑。他似乎还是当年那个跟着他和崔无欢后头叫着师傅哥哥和无欢哥哥的小小少年,似乎当年那些事儿全都不是他做的,而如今,他依旧清水芙蓉一般干净,但却似乎干净的有些过了。

    崔无欢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还不知道当年那些事全是如今面前这已经长身玉立的青年一手策划。他只当是忘舒不愿遇见从前的一些事儿和人,他们之前那些不好的回忆都过去了,如今,就像是从新开始,他和他,都再没了那些顾虑。

    “王爷,你也来了。”崔无欢笑了笑,亲自将二人迎进大帐。朱见羽也只是腼腆地笑笑,不着痕迹的瞟了崔无欢身边的忘舒一眼,忘舒颤了一下后退一步,却刚好被身后的崔无欢揽住腰身儿。

    “你可先回师傅那里休息,我议事之后再去找你。”崔无欢在忘舒耳侧轻语,离开时唇侧还轻蹭过他额角。

    忘舒笑了笑,他之前还想算了吧,可当初那种侮辱,他怎么忘得了,而如今,朱见羽又来了,他该护好他如今所有的。当初是他优柔寡断不进不退,才让人得了时机去将他和崔无欢指尖那点儿本来就微妙的联系打散,可如今,他再不会了,也再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忘舒回头便去找了舒戚慕,舒戚慕正坐在帐中看书,抬头见忘舒来了,便缓缓扬起一个笑。这笑里还带着鼓励的意味,似乎是笑着孩子终于摒弃那些扰人的执念,他既然如此选择,那自己为何不给于鼓励

    “怎么崔将军要忙了你倒是有空跑来我这里。”舒戚慕撇撇嘴,这话里还带了三分调侃的味道,本以为孩子脸上会出现意料中的那一抹红晕,可忘舒的脸却越绷越紧。

    第二十八章 小桥流水人家 本章字数1626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17 14:31:460

    忘舒挨着桌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军中多日,他这嗜茶如命的性子也有所改,前线苦寒,哪会有好茶为伴,可有此粗茶也好,总不至于口中寂寞。

    “我遇见当年将我和流年捉走那人了。”忘舒开口便直奔主题,倒是舒戚慕愣了一瞬,而后双眉渐渐立起。

    “是谁”他不问当初的原因不计如今的后果,他只知道当初那个人害了他的两个孩子,他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父亲,气鼓鼓的要去替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

    可忘舒却只是摆了摆手,他只是不想再像以前那么不进不退,他不会坐以待毙,如果朱见羽进攻,那他必须狠狠的挡回去,当初的事儿还没完,如今,他更不想让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被破坏。

    “是朱见羽,当年我就知道了。”忘舒语调很平静,似乎那些穿越了十年的苦痛都在时光里被慢慢消磨掉,可他自己知道,这不是消磨,而是沉淀,那种东西越堆积便越会令人难堪。

    舒戚慕眉头都揪成一团,他的两个孩子,一个好容易十年后再相认,而另外一个却始终都不知去处。这种仇如何能不报他的孩子追求安宁,可他却不,他没那么多顾虑,他只想为眼前这个孩子讨回公道。

    “无欢知道么”舒戚慕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

    忘舒摇摇头,不是他不说,而是他不想说。或者如果他真的告诉了崔无欢,那崔无欢真的会把这件事的过错分一些在自己身上,可实际上他有什么错呢那些年轻时候的风流现在看来只是用错了地方罢了,毕竟如果他不风流,自己和他的这份缘分又从何而来

    只为那一张破败的琴还是为那日寒风里一睹的风华所以说风流,才到了这般田地,而风流,又造就了如今的相守。

    直到晚饭时候崔无欢才找到忘舒,这时候忘舒正坐在药帐里碾药,小药锤捣出一轻一重的声音,有点儿像是那时候江南采莲的谣子。

    崔无欢脚步放得很轻,想要绕道忘舒身后抱住他,可到底身上的伤还没好透,气息不稳,一下子便被忘舒逮了个正着。忘舒抬头看了看他,手里的活计却没停,只是浅浅地冲他一笑,两边小酒窝就这么漾开了,嘴角荡着圆润的弧度。

    就这么一下子勾的崔无欢心里痒痒的,他的忘舒啊,如今终于能进毫无顾忌地揽进怀里,他不会挣扎,反而这细瘦的身子,自己抱不够一样,恨不得把他的衣带与自己绑起来,到哪儿都连为一体。

    崔无欢俯下身去啄忘舒嘴角,忘舒居然大方地抬起脸迎上去,这么一副任君采携的模样看得人心里暖暖的疼。这是心疼啊,他渴望已久地贴上那圆润的唇角,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浅浅淡淡的度过来,还带着忘舒身上经年不散的篆香味儿。

    他说“忘舒,我多想现在就当逃兵,带着你去江南踩着青石板归家,一起打同一把伞。”

    忘舒贴着他的唇角笑笑,似乎是嘲笑他的不知进取,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当,偏要跟着自己去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可是。忘舒的笑声突然止住,双手放在他胸膛上隔开,将他微微推开一些距离。

    “崔无欢,我想和你说些事情。”

    忘舒的表情很严肃,由不得人再嬉皮笑脸,崔无欢就着揽住他的姿势坐下,附耳到他唇畔。

    “我当年没告诉你,可现在还是要说。”忘舒低头,看他揉了揉自己指腹,把玩玉器一般将自己的手掌捧在手心,偏要执着的一根一根将自己的手指插进自己的指缝里,与自己十指相扣。

    “当年逼走我和流年的人,就是小王爷。”

    他这一句话落,崔无欢突然悚然一惊。握住他的五指微微用了力,指节都被他握的泛白。忘舒笑笑,也回力轻轻握住,抬头迎上崔无欢那难以置信的目光。

    良久,知道屋里的烛火都烧了一半,忘舒一直在等,在等他从什么思虑里回过神来,指尖都被他捏的微微麻木,可依旧就这么半靠在他怀里。可还有什么后路呢一直埋在心里不告诉他不,他崔无欢有权知道,他把自己都交付了,还有什么不能信任。

    “我知道了。”崔无欢哑着嗓子在很久以后回了这么一句,忘舒点点头,知道崔无欢心里已经通透,至于以后如何,他不想去管,至于这么些年以来的苦痛,既然崔无欢还在他身后,那么请容许他任性一次,这些难堪的事儿,都交给这人去背负吧。

    他相信崔无欢会给他个最好的结果,他们约好这一战结束就去江南隐居,小桥流水人家,偶尔画副慈祥面容的罗汉图,一切似乎都已经了然,他想要的,无非是这么多了。

    第二十九章 平林新月人归后

    十年后,江南淮水之畔。

    青衣的公子披着蓑衣在水畔钓鱼,蓝衣的就侧坐在他身旁,时不时在耳畔偷个香。

    青衣的回头嗔他一眼,蓝衣的却依旧嬉皮笑脸往上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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