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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折 第3节

作者:湖籁 字数:25095 更新:2021-12-31 15:34:39

    抬眼,晨曦正好,床头和衣倚着个面容素净的男人,静谧温柔的阳光里能看得到那张侧脸上轻微拂动的绒毛。忘舒动了动,将怀里的胳膊拿出来,空气里还散着暖暖的药香,似有若无的味道里叫人有种隔世经年的错觉。

    屋子不大,床脚支着个红泥的小炉,上面滚着乌黑的药汤儿。洁白的罗帐一泄到底,散在地上,洁白与洁白互拥着跌落,跌到床下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忘舒转了下头,霎时一阵钝痛侵上头顶,忍不住蹙了蹙眉,深吸一口气。

    “醒了”男人睁开眼,伸手探忘舒额头,微弯的眼角轻颤,那弧度叫人舒服。手指收回,又伸手拉了拉背角,掖的严丝合缝。

    “多谢相救。”忘舒平躺着,依旧昏昏沉沉,眼角晕着他淡衣上的白光,却没有回头,目光直指帐顶,看那素白的帐子云雾一样压下来,心上像蒙了层轻纱,四肢五感都觉不分明。

    “你救我的河灯,我救你,再平等不过。”男人轻笑,微凉的手指再度点上忘舒额头,那抹沁凉散开,散的四肢百骸都服帖舒服,像极了当年的她。

    “嗯,你的画很好,意境很好。”忘舒翻了个身儿,正对上那抹笑弯了的月牙,似是云破月出。

    “多谢你的茶,曲径通幽,再难觅都晕在那碗茶汤里。”那月牙越印越弯,越印越浅淡,恍恍惚惚似淡墨晕染的丹青,却在忘舒的意识里越来越朦胧,越来越远。

    男人低下头,看着再度陷入沉睡的忘舒,勾着的嘴角放开,抿成一线。手指勾着他的额向下,一路滑过长眉,紧闭的眼,再到烧的微红的唇角,病态的热度依旧在那皮肤上流连不去。

    男人叹口气起身,乌黑的药汤儿滚了几滚,对了水进去,熬得愈发浓郁,药香袭人。男人回头,看榻上那张沉睡的面容,酣梦里乖顺的似只无防备的猫。

    第一次见他,悠扬的琴声缭绕,执着小狼毫的手指便是一颤。勾着眼角回眸,穿过了两扇窗户一条街,甚至还有梧桐茂密的枝桠,只瞧见一剪瘦影着白衣印入眼底,烙的眼角酸涩颤抖,隔着喧嚣的街道纷至沓来的心跳渐熄,笔下的山水都化作了乱花墨团,平白辜负了一副好笔墨和一台新做的好砚。

    他轻笑,手里的芭蕉小扇摆了摆,明灭的炉火舔着药罐,一下一下静谧而温柔。这样的初见,还蛮有些墙头马上,一见知君的意味。他只是世俗里平常的饮食男女,不清高也不寡淡,平凡俗气的段子到了他手里还依然显的平凡俗气,只是还是要放全身心进去经营,一颗心也脱不了世俗的时起时伏。他笑,则山花开遍,笔走龙蛇,浓墨淡彩;他恼,则浮生皆怨,郁郁香脂到了笔下也化作残荷绿瘦。

    看得见,又看不见,却永远听的清晰。他操琴婉转,便叫他陷入了隔世经年的梦里。痴痴笑笑,曲里的悲欢都是他人的故事,在他手里流曳,又在自己这里被放大了千倍万倍,绕在心尖儿上久久不散。

    本是白云苍狗,莫测的情感总没有宣泄的一天,却偏见他倚在茶楼的雕栏上恬淡的笑。笔下一抖,便抖出一副悠然见南山的恬静悠远。再忍不住,心底有什么呼啸着快要破体而出,迫不及待的仰头,居然见他那一双翦水瞳这个jian字输入法无能打不出来远远地望过来,嘴角便不自觉勾上笑,漫上来的情感就像幼时第一次吃糖的味觉,五感都回流到心尖儿,被那糖味儿渲染的回味悠长。

    一笑而过,便像是交汇了又分开,痒痒的感觉惹人期待,却偏的又越离越远,盼着盼着就怕这分开的路途再没法回头。迷惘之际他却茶馆却叫人送了壶上好的一品红过来,兜兜转转一下子在玄妙里又翻出那糖的甜味儿。那香茶似酒,越喝越醉,越品则陷的越深,似巧手造了一方曲曲折折的小路,一路引着自己走向幽冥深处。

    曲径通幽,再精妙的解释也承载不了心里的感觉,画了再撕,撕了又画,好容易画出一幅梦里的景象,却被邻家的猫咪打翻了墨砚台,弄脏了这一纸淡意。猫咪舔了舔爪子,高傲的从案上窜到窗口,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下一个肉团儿一样的背影。这下只好摊了宣纸再画,笔墨纸砚都像是着了魔,提笔便不知在哪儿搁下。其实着魔的是他吧,几日里竟瘦的下巴都尖了出来,抱着裱的精美的画献宝一样送去对面的楼里,却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一面。

    也罢,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他的感情不敢示人,便只敢寄情画作,或是在七夕的冷夜里放下一盏简陋的河灯。但当再见那抹寡淡单薄的身影时还是忍不住心悸,偷偷躲在一旁看他的一举一动,一举手一投足间都蒙上了深深的眷恋。

    他看着花魁在他身边坐下,看着花魁的纤纤玉指抚开他灯芯的红纸,这样也好,苦笑中却带着欣慰,借别人的手给他看自己的心,龌龊,却失不了温暖。可他居然伸手去救自己半淹没在冷水里的河灯,一衣带水,被花魁湿嗒嗒的在腰上系成个如意结。如意如意,果真叫他如意了,叫他他可以在他落水那一刻猛地冲出来,紧紧抱着他给自己一次机会,太难得,太如意了。

    再次摇摇扇子,药罐里的药汤儿又滚了几滚,浓郁的药香散的满屋都是,他还是盯着踏上熟睡的那人发呆,右臂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温热的一路暖到心底,那感觉至现在还渍的心尖儿瑟瑟发抖。

    怎的就这么近了呢,他一遍一遍地问,一遍一遍地觉得不可思议。那张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的侧脸,半遮在跌落的罗帐里,又恍若是匿在云端。究竟是近是远,连他自己都辨不清楚。

    伸手把药汤倒在小碗里,小瓷勺一趟一趟的翻搅,怕他烫又怕他苦,却始终不敢凑近去喊醒他吃药。就这么僵持着,手里的药汤都要渐渐退了热度,心里却始终在升温,脸上的灼热的红霞似火,仿佛再也退不干净。

    第十二章  随风潜入夜 本章字数2255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0 13:30:460

    崔小侯偕刘玉单骑赴之,而后亦从数十骑至,呼俊以速降。贼遥望罗拜,刘玉直前挟以归。俊气沮,犹豫不出。崔小侯则命缚木为桥,人负土囊填濠堑,击以铜,死者益众。

    “怎的,你自己的决定,还担不起了”流年搅了搅手中的粥碗,将冒着白烟的瓷勺撑了热粥放在唇边吹起,轻晃了晃才送到崔小侯嘴边。崔小侯眉头一皱,侧脸躲开了,眉心深川不平。

    流年放下碗轻笑,伸手拍拍崔小侯肩头,而后反复用手指抚刮他眉心深川。

    “都是难免的,打仗哪儿能不死人呢,你是在气什么。”流年叹口气,看桌上的粥碗兀自冒着白烟,干脆一伸手将崔小侯拽过来,胸膛贴着脊背,胸腔里的温度层层叠叠漫过去。

    “我要杀了他,那个满俊。”崔小侯猛然回头,险些撞上流年下巴,狐眸上挑,里头是一派决然。流年旋即失笑,看来此次,想要兵不血刃是不行了。腰间的薄剑轻颤,是饮血前的寂寞难耐。

    “嗯,众人还道你是那个冷静自持,妖媚狂狷的崔侯爷呢,这事儿我去做吧。”

    崔小侯抬头看看他,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却勾来那碗白粥吃起来,殷红的舌头卷住米粒,一下子甩进喉咙深处。

    夜风习习,冷厉而阴恻,有士兵提桶弯腰汲寒水,刚低下头,便有劲风携尘而过,卷起尘土一片,掩去了暮色深处的刀光剑影。

    崔小侯的大帐彻夜通明,湛黑的天宇下孤立成唯一清晰的灯火,不明明灭灭,不期期艾艾,只端正安定地亮着。

    崔小侯执卷席地而坐,毛毡透了冷意侵在身上,灯火通明中一双半展未展的狐眸,蕴了比灯火还明亮的光。随手捏了颗一旁碟里的蜜饯投进嘴里,沾了蜜汁儿的手指放在嘴里一嘬,舔舔嘴唇再慵懒地打个哈欠,一切都仿佛浸在这世间最安闲自在的时光里。

    帐侧的铜滴漏频繁规律的响动,四更一过,帐帘便被启了开来,冷风霎时灌了一室,满屋的灯烛都晃了晃,天宇下那一盏孤灯都似明灭了一瞬。

    崔小侯手不释卷,连头都没抬,耷拉着眼皮儿又去捡手边儿的蜜饯,填了颗梅子在嘴里,唇舌未动,却忽的被人咬住,狠狠吮吻。

    “唔”血腥味儿扑鼻的浓郁,崔小侯惊了一瞬,抬眼看来人的满身血污,不禁倒吸一口气,双手捧住男人的脑袋向后拨。

    “怎么弄成这样”崔小侯斜眉一挑,便看见他臂上一道狰狞的伤痕,血肉翻卷,当下便像受了蛊惑一样伸手去拂。好像那伤口是灰尘样的存在,用手一拂便可随意解脱。

    “这么甜,是什么梅子”流年不以为然,隔着崔小侯的身子去够那一小碟蜜饯,捡了颗青圆的物什丢到嘴里,回头冲崔小侯咧嘴一笑,一口红唇白牙映着明晃晃的灯光。兀自匝着嘴品了品,而后摇摇头,这颗没有崔小侯嘴里那颗甜。

    崔小侯回了神儿,也再没有什么动作,只沉默着看他到一旁去挑了药粉纱布自己包扎,也没上前帮上一手。良久,流年全部忙完,才回头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崔小侯,眼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满俊不是满俊,假的。”流年走过来在崔小侯旁边坐下,伸手去脱染血的袍子,腰间的薄剑抽开来放在一边。

    “哦”崔小侯眉梢一挑,转过身去帮他挑开领口的布扣,而后一路向下,轻轻扯下混着血水粘在皮肤上的几层衣衫。努力半晌,发现着实难脱,索性一使力,撕扯开来,小心避开伤口替他退下来,劲瘦的胸膛上也沾了几点血痕。于是站起来,拿帕子沾了水再坐回来。

    “真的不在石城,假的我给你带回来了,就捆在帐外,叫你贴身小兵正看着。”流年缄口不提受伤的事,崔小侯也不问,一双手捏着沾水的帕子在他胸口一遍一遍的揩拭,揩到最后呼吸都有些重了。红色在湿了水帕子上晕开,一朵一朵都像是凄艳的花,丽色倾国却开到荼靡。

    崔小侯忽的抬头在流年下巴上轻嘬了一口,不期然看到他愈发深邃的眸子,拿着帕子的手停了动作,却是后退一段距离站起来,去一旁的箱子里拣了件衣服给他披上。

    “无欢”流年披上衣服叫住崔小侯,后者已走到帐门之后。

    “嗯”声音淡的没有一丝兴味,也没有回头。

    “我自己受的伤,与你无关。”流年低了头,看他走出帐子,再没回应。笨死了,心下懊恼,左臂的伤口隐隐传来钝痛。他知道崔小侯是在自责,也许明天就会好,他从不是个徒劳在细枝末节的人,可这一夜,也忒的漫长。

    天明的好像特别晚,朦胧的光亮刚才投进帐篷,流年便睁开眼,侧脸便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崔小侯。刚撑起身子探过去,那双狐眸便猛地睁开,大喇喇盯着自己看,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

    “怎的,日夜看我,还不够”崔小侯伸手在流年脸上刮一把,而后一路向下,探进中衣的衣领里。

    “嘶”胸前一点被猛地按下去,流年吃痛地倒吸一口气,抓住崔小侯在身上肆意游走的手举过头顶。

    吻,却是蜻蜓点水般的无痕。流年抬头,看着崔小侯的眼里满是戏谑的笑。

    “准备回家啦,你跟不跟我走”崔小侯拍拍流年脸颊,亲昵地半撑起脑袋在上面嘬了一口,一个挺身把他压到身下,纷繁的吻落在他探究的眼上。

    “不论真假,现在乱军头目都捏在手里,可不是得胜归家了”一双手再度探入衣襟,饶有技巧地逗弄。流年一双剑眉却蹙的很紧,一动不动的任他动作。

    “跟我回家,嗯”崔小侯低头贴上流年的唇,辗转了一会儿却不深入,直到流年伸出舌来回应,才诱惑般的再开口问。

    “不去。”流年皱了皱眉,却在崔小侯的逗弄下喘息渐细。

    崔小侯一只手剥开他衣襟,半褪到臂弯,却小心避开他的伤口,一只手辗转在皮肤上游曳,一只手却趁其不备向下滑去,一把握住,轻拢慢捻。

    “跟我走,嗯”再次寻上那抹淡色的唇,蛊惑的声音一路从唇角转到而后,含住薄薄的耳廓细细舔弄,湿热的气息都扑进耳里。

    “嗯”流年深吐一口气,微睁的眸子里水光闪动,轻轻闭上,掩了一抹纵容的光。

    再没有谁能比我纵容你,放下一切,陷到你这经年不爽的蛊惑里。

    s笔者每次写这个都会脸红,羞涩。好像越写越没节操了,小崔和忘舒聚少离多这事儿偶会慢慢解决的。

    第十三章 只思君畔夜语时 本章字数2211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0 16:29:030

    满俊伏,残敌大乱,开城降,崔小侯乃急下石城,尽获余寇。毁其城,流民俘虏善待之,凿石纪功。后千里赴信禀京,增一卫于固原西北西安废城,留兵戍之而还,再无伤亡。

    夜雨狂泼,窗纸上沾了湿气,蒙成一层凉滑的白雾,浅浅地覆在暮色里,只叫一切都看不清晰。煮茶添香,袅袅的篆香碎成白烟,缓缓自小炉里升出来。清茶一盏,静静放在桌角,茶香自半掩的白瓷盖里渗出来,一双手拿起来,桌上便是一圈浅浅的水印。开盖,顿时茶香四溢,混进满室的篆香里。

    忘舒这日又收得了一纸青,泥土味儿甚浓,淡雅的纸更映了笔走龙蛇,张狂好似这月里的风,吹皱一池春水。

    他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只思君畔夜语时。

    忘舒笑笑,手里的茶盏一歪,清茶泄了一地,茶渣涩涩的萎着,却也美不胜收,烛火洒在上面,像镀了层灿灿的金子。伸手把茶盏置在桌上,夜雨如诉,一层一层铺天盖地而来,密密地笼着房檐窗纸,倾入人心底都有些湿漉漉的意味。

    忘舒推开窗户,任夜雨抚上衣衫晕开一滩褐色,打在脸上便散开来淡淡的热气,倾在茶碗里便冲了一碗无根的凉茶。也许待得天晴,会有云破日出,会有霓彩虹闪现,这世间总会有些完满的意味暖人心窝。

    呵,要回来了,心里说不上是喜欢或不喜欢,可能用习惯不习惯还贴切些。朦朦胧胧的望出去,万家灯火看的太多便有些力不从心,那些一团一团的暖光化在雨里,就开出一朵一朵梦一般的花。一岁一岁荣枯,堂前燕过,往事凄艳,怅然入梦。

    这阴雨转晴果然等的好几天,云彩由黑转白,由浓转薄,由沉转轻,最后化于无形,晴空万里。

    艳阳映着薄云战马,三军入城,崔小侯一身乌衣,巧笑飞袂,倚在马上斜望城头。一瞥白衣倏地跌入眼角,瞬间填满了胸腔,痒胀着自胸口漫开。低眉,竟然在颊边泛上一抹羞怯,滋长滋长着却到不了尽头,近情近怯,居然越近越叫人不敢上前。再抬眼,那白衣便又像是化在了风里,遍寻不见。心里空了一瞬,而后再度扬起一个邪魅的笑意。

    只思君畔夜语时,已至君畔,还做甚要自找麻烦。

    身旁流年并马而立,城头那抹白衣自然也逃不过眼底,当下打了个哈欠,继续打马而行。

    刚入城,十一位公子便迎上来,崔小侯一伸手,将朱见羽捞在马上并骑,小身体圈在怀里咯咯地笑。流年并马行在一侧,慵懒的侧脸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眼里却是清楚的寒。

    入府,大公子符生便擎了朝服出来,绯色轻纱官服,胸前补子上绣麒麟踏云。崔小侯笑笑,织锦腰带横腰一揽,入宫的小轿便已至门前。

    入了宫门,守门的城官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侯爷,崔小侯慵懒地挥挥手,下了轿子便有人引路。花香的小径并非通往任何鸾殿,却是一路行到后花园。抬眼便看见皇帝歪在踏上,身侧倚了个清容丽色的女子,一双秀眉,容目宛如清荷出水。那女子懒懒静默着,呼吸均匀,一双手轻搭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正睡得恬淡。

    “微臣”崔小侯刚跪下,一句话没说完便被皇帝止住,食指紧紧杵在薄唇上,一双眼里满是惊切。

    “爱卿辛苦了,此次战功一件深得朕意。当先回府歇息,改日朕为你设宴庆功。”皇帝说的小心翼翼,只靠着气流幽幽传到崔小侯耳里。眼角斜斜瞄着身侧的女子,眉梢眼角都是深切的得意和宠溺。

    匆匆一甩袖子,便断了崔小侯说话的欲望,崔小侯朝皇上饶有深意地笑笑,一口白牙明晃晃的映着阳光,而后轻轻跪下来叩头谢恩。衣摆簌簌的响动都轻的几不可闻,偌大的花园里静的似乎听得见秋风落叶,菊瓣开展的声音。

    “恭喜皇上。”崔小侯转身时不忘也借着气流像这位年轻的皇帝祝贺,而后竟看得这忒会宠人的青年腼腆地笑笑。

    后花园的小径上有一道浅浅的蹄窝,蜿蜿蜒蜒布满了前几日雨时积下的水渍,在艳阳下闪着七彩的光,一路通向宫城深处,便似那人颊边的酒窝般引人入胜。崔小侯眨眨眼,霎时想起那日忘舒醉酒,颊上还挂着浅浅的酒渍便冲他笑,那笑都蕴在左右两方圆润的酒窝里,朦胧间恍若淡了一室的酒香。

    不自觉便顺着这布着蹄窝的小径往前走,也许是哪个妃子突发奇想,枕前娇语,会宠人的皇帝便命人牵了白马在花园里闲遛,踩下这一路蹄窝。

    皇宫大内的花园果然四季宜人,淋漓尽致的假山,名花倾国,便是秋菊也肥过了宫外的香。假山后的小池光可鉴人,数尾红鱼也被养的悠然自在。

    崔小侯蹲下来,手指插进去翻搅了半天,几尾红鱼便被吓的四散逃开,有人脚步渐近,侧耳倾听,在这静谧安然的时光里,偏有不和谐的声音入耳。

    女子的声音句句透着狠戾,发上的凤钗映着池水鉴出刺眼的光,崔小侯屏息而视,良久才待的来人疾步走开。

    呵,想想那个会宠人的皇帝,想想他身侧那个身怀六甲的妃子,皇家的事本就说不清,龙胎留不留得住还得看造化。后宫万氏侍宠,新皇即位三年,皇子非匿而夭,万氏无所出,后宫嫔妃便一个个都无所出。

    崔小侯摇摇头,慵懒地打个哈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皇帝佳丽三千后宫无数。天子家事管它作甚,不好管也不敢管,不如回去找小忘舒喝杯茶下盘棋,秋高气爽,本应得安闲自在。喝杯酒可能也不错,只是不知道忘舒还肯不肯与他喝酒。

    偷来的豆腐虽香,却也有求不得的余味,美人如花隔云端,知晓了自己心意,怎的还不如不知晓为好。是以知晓了便要求,求不得便是苦,情之一字里,偏得没有苦尽甘来这一说。他崔小侯虽不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之徒,怎么说却也有多情总被无情恼的感伤吧。再潇洒,再放浪形骸,该有的还是要有。

    腹中空空,他曾用了太多东西去填,只差这一样,或许一旦这一样放进来,就再不需其他。可是要把那样东西放进来,还要费些心思罢了。崔小侯苦笑,他何曾如此没自信过,曾经将来都不会有,偏是当下就是如此了,那小心翼翼的心情如影随形,既是甩不掉,也是放不开。

    第十四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本章字数2509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6 18:26:590

    崔小侯万事皆能,却总有些事情干的最加得心应手。比如夜间戌时一过,便撇下万事,披着轻便的衣服出侯府再沿着墙根走,行过了几条小街几条小巷,再穿过了河上的弯弯小桥,抬头看一眼天边的月亮,明晃晃的映在镜面儿样的水里成了另一面镜。悠悠行过了桥,便可见想容楼后院的矮墙在眼前招摇。

    现下那矮墙老老实实地立着,奈何在崔小侯眼里就是招摇。

    它春日里便一树红杏春意闹,袅袅婷婷出墙来,招摇

    夏日便爬了满墙的翠绿藤萝,打着浅浅的紫花儿勾人心魄,更招摇

    秋日拜了百花,那墙头还是影月阑珊,还是招摇冬日干脆只一堵枯墙,却堵得崔小侯心里痒痒,只得翻过墙去,再爬上小楼,入鼻便是那人身上浅浅淡淡的篆香,一年四季招摇

    足尖一点,矮墙便似破篱笆,全挡不住崔小侯高挑的身形。刚一落地,抬眼便是小楼雕花的窗,窗上印了烛火轻摇,印了那人消瘦的影子隐隐约约,更印了崔小侯的目光沾住不走,来来回回前后左右的看。

    心下轻轻悄悄地跳,冷不防窗子一下子洞开丢出一件披风出来,铺盖在头上还散着淡淡的篆香味儿。

    “不进来就多添件衣裳,寒来袖间,病了可莫说是我的错。”那声音冷冷清清不带一丝温度,甚至连脸都没漏,只伸了一截胳膊随意丢件披风出来,临了窗子又倏地关上,甚至看得到他在室内的茶香袅袅。

    低下头笑笑,邪魅的弧度自唇边勾起,握紧怀里的披风,间还沾着他指尖温度的余韵。足尖轻点,似是要上房揭瓦的小孩儿,披风在夜色里猎猎飞舞。推了窗子进去,室内烘着暖炉,桌上添了香茶,室内的温暖一下子弥漫开来将周身包裹,一路暖到心尖。

    抬眼急切地四下寻找,那人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小榻上执卷不抬眼,当面前的自己如空气一般。随手关了窗子挨过去,在他身边蹭个位置坐下,勾着脖子去看他手中的书卷。是那本琴风,不由的眉眼儿弯弯,就要伸手去揽上他的肩,他却一侧身躲开了,似乎是四面八方都长了眼,不抬头却将自己一切心思动作了然于胸。

    “唔,忘舒,我想你了。”一句话都不到,叫了他的名字,诉了衷情勾了眉眼,他却头也不抬,手指沾了书页一翻而过。

    “嗯。”忘舒懒懒地答,书页翻过去的第二页倒有些意思,是曲缠绵悱恻的相思调。崔小侯伸手去指,指尖在页头三个字上辗转摩挲流连不去。忘舒被他磨的没了耐心,终于抬眼望进他一双狭长的眸子。

    “这月里新来的茶,一品红,给你留了些。”忘舒拿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茶盏,执卷的手却还不放下,想是又要从那一页相思调上翻过。崔小侯忙上前按住他手,不期然的惹来一记白眼。崔小侯却没有乖乖收回手,而是沿着忘舒纤细的手腕网上游移,轻轻在那映了烛光的脸上刮一把,再收回手时笑的玩味而轻佻。

    忘舒终于放了手中书卷正经回头看他,眼神里四分无奈两分气愤,再有几分莫名的情绪晕在眼底。那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总是像一潭幽然冷静的湖泊,却竟叫这满室灯火都失了光亮。崔小侯看着他忽然不再言语,只勾着身子把自己越凑越近。

    “西北那些日子过得可还好”忘舒忽的推开崔小侯倾身下榻,不冷不热地抛出这么一句寒暄。

    “嗯,你可有挂念我”崔小侯勾勾嘴角,立马也起身追上来,恨不得与忘舒贴在一处。

    忘舒瞥了他一眼,无话。捏开小炉的盖子拨了拨炭火,顺手又丢了截篆香进去。再回首就被崔小侯一双手匝过腰身儿,一个略带湿意的吻倏地落在唇角,还有温润的触感一闪即逝,猝不及防。

    抬头,看他兀自舔着嘴唇咂巴着舌,像只偷了腥的猫。

    “崔无欢”伸手拧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背,再怎么拧他也不放手,一双手背霎时被拧的略微红肿。崔小侯痛的倒吸凉气,脸上却还是一片得色。

    “你可正经些吧。”崔小侯学着忘舒往日语气说话,一双狐眸眼尾上挑,紧紧地盯着怀里的人,忘舒忽然就觉的自己这般莫名的紧张起来,一双手一双眼睛都无处可落,无处可逃。

    “哧”崔小侯轻笑,放开忘舒腰身自去寻桌上的香茶,捏了茶碗送到嘴边,看那微红的茶尖浮浮沉沉,眼角斜飞,忘舒一张脸映着烛火通红,不只是羞的还是气的,心下又窃窃地欢喜起来。

    “这茶不错。”崔小侯自茶碗里抬起头,向忘舒讨好的笑笑。这茶不错,添茶的人更不错,崔小侯完全没品着茶中味觉,一心只在面前那袭白衣身上。

    “哼。”忘舒拿鼻腔回应他,一转生又在榻边坐下,泛黄的琴风小心收了放在案上,全不分给崔小侯一点儿眼神。

    “你不理我,我可走啦。”崔小侯放下茶盏看过去,忘舒支着下巴拨了拨暗下去的灯芯。

    “快走。”忘舒说着便要伸手去开窗,他也早习惯了崔小侯这走窗不走正门的习惯,根本没往正道的方向想。

    “皇帝夜宴,你可跟我去”崔小侯倏地握住他伸出的手,一把抓在胸前,这屋里如此暖和,忘舒依然指尖冰凉。微凉的温度丝丝漫进手心,满足中夹着心疼,忍不住捏的更紧。

    “不去。”忘舒使了劲抽回自己的手,回身推开窗子,冷风一下子灌进来,激的人打了个寒战。

    “可是我与皇帝说了会带家眷啊,欺君之罪,按律当诛啊。”崔小侯又伸手推上窗子,烛火晃了几晃停歇,暖意渐渐又漫上来。

    “我也不是你的家眷,你府里十二房公子,随便带着哪一房都能跟着去,你打趣我作甚。”忘舒回身那了茶盏泼茶,又拿了披风塞进崔小侯手里,显然有送客的意思。

    “顾忘舒,我刚回来你就冷着脸对我,我府里的公子也没叫我这么低声下气过你若当时跟了我,我管教一府子的公子都遣散了去。顾望舒你太不念恩义,我又不求你以身相许,我当个朋友来亲近你又有什么错。唉,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若不是小爷我身子骨硬朗,早就相思成疾含恨而终,顾望舒你没心肝”

    太熟悉的桥段,崔小侯隔着披风的布料搅着手指,好好的披风被他搅的皱皱巴巴。忘舒抚了抚眉心,抬头却看见他满脸戏谑的笑意。

    “好啊,你把一府里的公子都遣散了去我就跟着你。”忘舒回身叹口气,他知这崔小侯最疼的就是这十二房的公子,全是心尖儿上的人,失了一个就扎了手指,十指连心,崔小侯舍不得,他也省了心去应对这平日里不正经的调戏。

    “好。”只一字说的笃定,忘舒愣住,抬头见他狭长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径自伸手推了窗户踏出去。

    “那你等着我。”临了崔小侯还骑在窗户上回身勾了忘舒腰身在唇畔轻啄,放了手就化作一阵秋风呼啸而过。

    忘舒还僵立当场,唇畔温润的触觉还在,似一道电流打过全身。他不信,回过神来关上窗低眉自哂,伸手抚住胸口的位置,乱跳什么呢,那人说的话,从来就听不出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第十五章 北方有佳人上 本章字数2170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1 20:54:170

    石城事了,封刘玉一干人等锦衣千户,诸将录功有差。崔小侯执笏低眉,对所有封赏皆一笑置之。

    崔小侯回京三日,群臣夜宴,皇帝亲自为其摆酒庆功,满园菊花开的烂漫,应是环肥燕瘦,香气撩人。水榭楼阁,红绸暖座,四角微微吊起的紫檀桌,还有仰头满眼的青纱宫灯。

    崔小侯执觞浅笑,眼角斜飞,看似不经意地瞥向角落里一抹白衣,那白衣干净的一尘不染,却不可避免的沾了这潋滟红尘里的烟火气。笑着推开一旁斟酒的宫女凑过去,抬眼,上座的皇帝忙着给贵妃布菜没工夫理会他,便笑的更加肆无忌惮。

    酒香醺上了脸,抹上两撇桃红晕开,和忘舒清冷的脸色放在一起,便似是桃之夭夭对白梨若雪。

    有别的官员推杯换盏间不经意看过来,一看便被吸住,微醺中的景象想必此生难忘。崔小侯斜倚过去贴着忘舒笑若流痞,微挑的眼角里和举手投足间都是邪魅的风情,一张红唇渍了美酒的水泽在忘舒耳边轻轻开合,红衣如劫火,挑着骨髓里散发的气息,浴火般妖冶狂狷,直烧的人痴痴怔住。一旁忘舒却不回看他,一双清冷的眸子缓缓扫过酒席众人,不经意似地勾勾嘴角,一左一右两个酒窝便浅浅的荡漾开来,慵懒的笑都是冷的,像离枝的白梅,悠悠扬扬尘埃落定。

    这时崔小侯似也留意到一道灼灼的目光,眼神好容易从忘舒身上收回来,斜斜地遥望过来,年轻的小官员便连呼吸都被窒住。看他缓缓勾起一抹笑,举起手里的酒杯冲自己点点头,小官员脑子哄的一下炸开,自此这酒席便失了味道,魂不守舍过了一夜,满心满脑都是他那邪邪的笑,被酒气熏红的眼角里全是流转的华光。

    “你又逗人家作甚,府里的公子还不够你逗”忘舒低头抿了口酒,语气冷淡。

    尚不觉自己的话有何不对,桌下未动的另一只手便被抓住。想要抽出来却被他抓的越死,指腹在掌心辗转摩挲,留下一路酥麻的触感。不禁蹙眉,抬头,正对上崔小侯一双略有得色的眸子,嘴边挂着痞痞的笑,手掌相贴那温热的感觉霎时蔓延开来。心下一跳,掌心便起了粘腻的感觉,不知不觉间贴的更紧密。

    “呵,小忘舒吃醋啦。”崔小侯凑过来,全不顾别人目光,口中的酒气打在脖颈上,忘舒不自禁往后缩缩脖子,却惹来他一阵放肆的笑。

    忘舒狠狠瞪他一眼别过脸去,左手却还被他攥在手心里被温热的触感层层包住,好像越想挣脱便陷得越深。

    “众爱卿,行个酒令如何”高座的年轻皇帝一句话博了满场逢迎,也唤回了陷在谁掌心温热里的忘舒。

    “放手。”忘舒刻意压低声音,终于使了大力气想把手掌从崔小侯那里拔出来,他却猛然一松,自己便冷不防向一侧倒去,下一瞬便结结实实被他抱了个满怀。

    “你”猛地推开崔小侯,忘舒面色羞红,似乎满座大臣的目光都笼在自己身上,恨不得立即就起身离席。

    “我”崔小侯不以为意的笑笑,脸上得意之色更甚,手中的杯子就要擎过眼角。

    “你竟然”

    “我怎么”

    “你要气死我么”忘舒终于气急,一张脸微微泛红,眸中水光潋滟成波,映着一袭白衣,像极了雨后带露的新荷。一挥手带翻了桌角的酒杯,洒了一衣酒香。

    崔小侯看的心下微痒,看他手忙脚乱地揩拭,便缓缓凑过去扯他衣襟,像是帮忙,却是越帮越乱。

    “我是爱死你了。”温热的吐息吹进耳里,崔小侯借着帮忙的幌子与忘舒凑得很近,趁人不注意便低声将这一句话吹进耳朵。

    忘舒推开他时身体僵了一瞬,依然平静的脸上古井无波,连刚才那抹微红也悄悄退去。别过头权当做没听到,他亦不重复,眼角瞥了一眼身旁的崔小侯又赶忙收回来,嘴角莫名地想要勾起,却被硬生生忍下去。

    桌下的手又被牵住,来自另一方的温度源源不断传过来,忘舒挣了挣没挣开,索性不再理会任他牵住。

    再抬眼,满座姿态各异,有的低头苦思,有的托腮望天,有的执觞了然,有的口中还喃喃有词,方知是行酒令已然开始。忘舒回头去看崔小侯,崔小侯耸耸肩,回头去看一旁填酒的宫女。那小宫女自刚才崔小侯对忘舒胡搅蛮缠时便看在眼里苦苦忍笑,憋的通红的小脸上还挂着几分隐忍,此时得了崔小侯暗示便机灵的上前讲解。

    原来是三三七句式的谜语,崔小侯听了低头沉思一会,忘舒只觉手上一紧,便见崔小侯饶有深意地望过来。

    “你可别乱说话。”忘舒忍不住低声提醒,他几乎肯定崔小侯待会儿不知又要怎样的语出惊人。

    心下跳漏一拍,刚刚顺手拈来的谜题也忘得干干净净,偏生皇帝随手一指,摇摇指向坐在宴席偏角的白衣。

    “忘舒来说吧,说不出就罚你给大家抚琴一曲饱饱耳福。”皇帝浅笑着说了自己的谜题,倒也不难,谜面谜底都说的太明白,可偏偏忘舒心下一乱,脑中都搅成一锅粥。

    双素手,戏鸳鸯。

    罗裙窈窕经年香。

    谁都知道皇帝的香妃如今身怀六甲,且福且喜,当年妙手绣鸳鸯时,定情于还是太子的圣上成了一段佳话。

    忘舒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出口,以人对便不知从何下手,以物对便失了工整。

    “草民”刚刚开口,话还没说完便被身边的崔小侯截过去,右手在下面被攥的更紧,掌心相贴,都是他自己湿漉漉的汗意。

    “陛下,这一题臣倒是起了兴致,不如臣来献丑如何”崔小侯更放肆的捏着忘舒的手在指尖摩挲,脸上邪魅的笑意飞扬。

    “唔,爱卿单说无妨。”皇帝笑盈盈地看过来,也捏了身旁爱妃的手在指尖把玩,仿佛看穿了崔小侯桌下隐秘的动作一般,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玩味,饶有兴趣地等着崔小侯开口。

    崔小侯笑笑,看旁边的小宫女又添上一杯清酒,满天的星斗露华都映在杯里,青纱的宫灯摇摇晃晃,映了满座衣冠一张张明灭浅笑的脸,都扭过脸来等着崔小侯的答案。忘舒心里蓦地紧张起来,像崩了一根细细的丝线,紧紧地系在心房两端,不松不断,却存在的清晰明白。

    第十六章 北方有佳人下 本章字数2084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3 13:39:400

    瑶琴暖,灯花霜。

    断亡心上溯流光。

    断亡心上,断亡心上,我早有溺死在深渊里的准备,流光无痕,不是忘,就是亡于心上。

    崔小侯语罢转过头来,众目睽睽之下便对忘舒暧昧一笑,猝不及防伸手去揽他腰身,在他不满的目光和挣扎里强硬和无赖地紧紧揽在手里不放。

    情话他从来都随手拈来,次次都真心不假,所以他是风流不下流,那些为期极短的真心和温存从来都不是卑劣,是快乐的巅峰。只是这一次,他甘心下流也忍不住下流,他要的是为期太长的依恋,他贪婪了。

    崔小侯从来不懂忘舒的名字,忘、亡,舒、舍。每个字都太过狠绝,恰似玄于头顶之刀,一个不小心掉下来,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罢了。万劫不复又如何。

    忘舒恼着崔小侯的无赖举动,奈何宴上多少双眼睛压在四周,不敢轻举亦不敢妄动。皇帝清朗的笑声在耳边散开,一旁的贵妃也低下头掩嘴轻笑。宴上君臣其乐,官员们你来我往笑的意味深长。

    “小忘舒,看到没有,人心所向,你就从了我吧,嗯”崔小侯笑的邪魅,缓缓凑过来在忘舒耳边吐气。忘舒一个激灵就要推开他,却被他牢牢握住手腕,灼人的目光便跌入眼底。

    “胡闹”忘舒倏地冷下脸,睫下阴翳勾着灯火影成两朵半月扇面儿,颤动中看不清神情。

    崔小侯心下一凛,伸手擒他下颌,手中他亦顺从地随手指扬起面颊,眸子里清晰的冷光明灭着射入心底,忽的就化作了凋花的风在身侧呼啸而过。

    崔小侯叹口气,缓缓放手,指尖滑腻的触感还在,笼在衣袖里搓搓手指,抬眼赔上一个笑,那笑里几分讨好几分无奈。

    瑶琴暖,灯花霜。乍暖还寒时候,果真一点难平。转过脸不去看他,指腹间的触感便更加清晰起来,那温度也久久不散,越不回头便越发凸显,最后似要化作一股温热的火,在指尖烧的人恍惚不安。

    席间依旧笑语不断,身后的小宫女上前斟酒,石榴红的裙摆在眼角滑出一道流火。

    忘舒也自顾自低头啜酒,三两杯下腹便在眼里晕开一层水气。眨眨眼睛便刷在睫毛上,一层一层越来越沉重,只觉得心中一股沉沉的火焰,在愈深愈隐处翻搅不安。

    捏起杯子再饮下一杯冷酒,冰凉的酒水滑过喉腔留下一路冰凉的尾线,吸口气便烘的烧起来。直到最后一杯一杯的喝,欲压过这灼烫难言的感触,却添油救火样的一杯一杯的全都烧起来,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明灭不堪,宫灯的光晕在眼角渐渐散大,最后散成一团模糊的影儿。

    “忘舒,忘舒。”有谁在耳边扰人地叫,醉红的耳朵隔离了外界的声音时远时近,那些模糊的笑脸一张张放大,最后全化作夸张胀大的唇齿在眼前乱晃,拥挤缭乱的令人作呕。

    “忘舒,皇上叫你抚一只曲儿来听。”有谁的气息扑在耳侧,手便被执着起身前行。

    七弦整齐的码在眼前,微光闪烁中似被拉长的星光,触手冰凉,却在心里蓦然下了一场沁凉的雪,盖住了那些烧灼的痛苦和作呕的欲望。

    尾指轻扫,音符轻巧而过,是谁的嘴角悄悄勾起,后腰一暖被谁揽进怀里,脊背又是贴上谁的胸膛,是谁又沾上了谁的醉意,眉梢眼角都是淡淡的风情。

    忘舒没挣扎,放松了向后靠去,被那胸膛稳稳接过。安然,忽的叫人想起一夜白头的终结。睫毛一颤,琴韵偏偏而出,所想皆不再压抑娓娓道来。

    高座的皇帝揽了妃子粗憨的腰,美人乖顺地靠着身旁的夫君。宜君宜君,是夫君还是国君,这一曲里似要将所有繁华剥落,在面前的便是夫君,可依可靠,被疼被爱,举案齐眉或小炒小闹,被纵容被冷落,皆在心底化作最深切的渴望。

    美人的眼里盈满水光,抬袖遮挡,这一抬反而暴漏了眼底的娇痴。盈盈玉手叫皇帝一把抓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许下天子之诺。

    他说,不负天下不负卿。

    美人的泪破堤滚落,华襟湿透泪眼婆娑,心里却似填了蜜糖,暖过了一江春水。

    宴上大臣们眼色交互,拍马声一片不绝于耳。不知是哪个小官员偷偷低眉,竟也泪湿衣袖,不敢抬头,也错过了溜须拍马的场子。

    曲终,叫人慵懒的暖意还在背后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忘舒耷拉了眼皮儿,衣摆托在一旁的菊花丛里,染了一身冷香。酒意上脑,眼皮儿愈发沉重,四肢百骸都像是陷在了云端,若不是背后那点儿支撑恐怕真要撑不下去钻一回桌子。

    龙颜喜,金口玉言字字千金,忘舒却只倚着背后的温度隐忍着哈欠。直到年轻的皇帝说一句赏,御笔便题了一张薄纸。忘舒捧在手里,好容易才卯足力气从那人胸膛上离开叩头谢恩,那白纸金字入眼全是扰人的墨团,只想在靠回那倚靠,懒懒地打个哈欠。

    “这曲儿可有名字”座上的美人以手帕掩嘴,今夜席上第一次开口,朱唇轻启,一把清丽温婉的女声。

    忘舒耷拉着眼皮儿没听见,或是听见了再没力气回应。背后的温度又靠过来,忘舒放心的倚上去,却听那人在耳边轻轻吹气。

    “乖,跟我说,北方有佳人。”那气流吹进耳里,竟多了些蛊惑的意味。

    “北方有佳人。”忘舒连声音都瘫软不清,跟着说,恍惚间座上那明黄色一团里发出爽朗的笑声。

    身后笑声也起,半是迎合半是宠溺,揽在腰间的手提了提,座上座下言语了一会,听在忘舒耳里便是忽远忽近,唔哝间不知达成了什么共识。

    猛地脚下一空被人打横抱起,忘舒懒懒地仰着脸,意识不清地在那人怀里蹭了蹭倒头睡去。成排的宫灯似遵守规则的星光,满天的星光又似不守规则的宫灯,两相闪烁,终是越去越远,消逝在无边的黑甜里。

    s那啥,更的有点儿晚,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还是跳出来忏悔,今儿上了一天课,期末了,各种考试各种复习,明儿还要补课捏,唉。

    第十七章 凭酒借红颜 本章字数2250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5 11:48:430

    翻了个身蹭蹭被角,入鼻一阵淡淡的茶香,蹙眉睁眼,阳光透过罗帐照进来,在身上披了一层温柔的光。

    掀开被子,腰带衣袍全都整齐的搭在床头,赤足下床,拨开外室的帘子,那紫袍银冠便倚在窗口冲他勾首一笑,逆光中恍惚了眉目。忘舒抬起手遮住眼睛,半眯的眼角勾出道温和的弧度,地面的冰冷传上来,正欲回身,却忽的被拦腰扛起,身体猛地失重,借着昨夜的酒劲儿便是一阵头重脚轻。

    “这么凉怎的不穿鞋”脑门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瘦削修长的手指在眼前乱晃。

    崔小侯一脸无奈的把他放回床上,伸手便去捧忘舒脚踝。忘舒还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是酒劲儿未散还是瞌睡未退,终是始终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忘舒终于变了脸色,确认似的伸手去拨崔小侯额前刘海儿,要看清这张不该出现的脸。

    “呦,我送你回来的啊,你醉的人事不知才最好下手。”崔小侯给忘舒穿好鞋袜,一抬头,狭长的眸子里便全是轻佻玩味。

    “胡说什么”忘舒瞪他一眼,睡意和惊愕全退下去,宿醉的头痛便窜上后脑,用力去回忆昨晚的一切,却只得一些零碎的片段。

    “北方有佳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忘舒挑了挑眉的看向崔小侯,后者正拿了外袍披在他身上,灵活的手指一路向上直到挤紧最后一个扣子。

    “嗯,可不是顺口胡诌,爷的忘舒可不就是佳人。”崔小侯此时也跳了眼皮儿看他,鬓角还有浅浅的睡痕。

    “唔,一顾倾我心。”

    吧唧崔小侯咂巴咂巴嘴,笑的一脸得意。淡淡的茶香在脸上晕开,沁人的馨香一直弥漫到嘴角。忘舒一愣,眉峰蹙起,脸色倏地寒下来。

    “什么茶”猛地站起身,忽的凑过去在崔小侯口唇间轻轻一嗅,眉峰蹙的愈紧。

    “倒掉,漱口。”忘舒虎着脸看向崔小侯,外室的茶汤滚着,还在哔哔啵啵的想。

    早起小二送来的敬亭绿雪,那香味儿其实清甜如梦,呷上一口便齿颊留香。崔小侯以手掩口,咂巴咂巴嘴再呼出口气漫上鼻端,怎么品都是好茶。可惜便再是好茶也无用,那谁不喜,便再无用处。

    往事忽的翻上眼角,太久不想不碰谁说就会忘记,它是在消磨,可惜每次触碰便会重新翻上来,涤清了洗净了补好了又在脑中迟迟不走。敬亭绿雪,是她的梦她的诺,渡尽一生到了尽头,还要劫灰一般痴缠。缘难圆愿难怨,她都释然了偏留的他义愤难平。关于敬亭绿雪,因为当年忘舒的娘亲许诺备敬亭绿雪等他爹回来,结果他爹没回来。详见作品相关

    她是他最亲的人呵,骨血里却都是她对那人的情谊,那小坛还静静的立在床头,只是不想她再见他,即便是那茶,即便是那诺言的影子。他望尽她凄苦惨烈的一生,除了等还是等,等过了百花开谢冬蝉成灰。

    怎么就不能叫她幸福呢,怎么就不能叫她忘记呢。看她与那人的指尖,自己永远像个局外人,观棋却不能语,看她狼狈退守,看他不费一兵一组攻城略地。

    “忘舒。”恍然间有温度自背后贴过来,那温暖叫人倦怠,忘舒却一闪身躲开了,看崔小侯一双伸过来的手无处可放,只得讪讪的搭在腰侧。

    “我丢掉了”崔小侯回身拿起那茶叶罐推开窗户,一边往外探一边回头询问忘舒。忘舒一瞪眼便松了手任那茶叶滑下去,崔小侯向外探探头,突然猛地关上窗户回身,过后还冲忘舒莫名地笑笑。

    窗外的叫骂声适时响起,震的雕花窗栏簌簌作响。忘舒伏桌莞尔,翳云竟一扫而光,未束的发落在肩上,晕开一片黑云。

    眼前崔小侯捏了清茶一盏又要往外泼,被忘舒一把抓住。

    “你讨骂么,还要往外泼。”水样的眸子近在眼前,掌心贴着手腕,崔小侯一怔,猛地上前揽住忘舒腰身,一手擎着茶杯举到身后,清茶晃了晃,又稳稳落进杯里。

    “你不能正经些么。”忘舒拍掉他在腰间的手,一个回身和他闪开一段距离。

    “这叫不正经么那这样呢”崔小侯干脆放了茶盏又挨上来,低头浅啄忘舒嘴角,忘舒越躲他便粘的越紧。

    “崔无欢,你又发疯”忘舒猛地使力将他推开一段距离,后背撞了桌角,桌边的茶盏便一咕噜滚在地上,碎成一地渣滓。

    崔小侯笑笑,眉梢微翘,狐眸里半是蛊惑的光。

    “忘舒,饶是如此,你还当不知道”语调一贯的狎昵上挑,却不是一贯的轻佻。衣褶轻颤,腰间一双羊脂玉佩叮铃作响。

    忘舒没作声,看他一眼便挪开视线,躬身拾起地上的碎片。白瓷儿翠茶早已凉透,搁在手心里却还似有温度。忘舒微微收紧指尖,原来是手太冷。

    当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他不是早已明了么。忘舒笑笑,也许他太自私,怎会不知昨晚背后那点温度是谁,那倚靠叫人欲罢不能,自己小小的放纵,以为他不会追究,他却一路寻来,还这般咄咄逼人。

    这一生一世,太多欲望如了意,游戏便失了悬念。他自己的眉目早已模糊,似是被什么东西有意遮掩了,隔着冷寂的目光一起落在混沌里。太清晰便叫人害怕,不如像昨夜一样,温婉睚眦,狰狞顺和,甚至哭与笑都一期晕在那隐约的酒气里,种种神情都叫人无法揣测。这样最好,没有欲念,便没有成空的怅恨。

    “我说的你信么”忘舒直起身,手中的碎瓷儿一把笼在桌上,结着薄茧的指尖隐约有几道刮痕。

    “信,永远只要你肯说,只要我还信。”崔小侯捉住忘舒手指细细摩挲,似要将那纹理一遍一遍刻在心底。

    “可是我不信,你走吧。”忘舒并没抽出手,甚至语气温和甚平常数倍,崔小侯却僵住,温暖的指尖扣着冰凉的指腹,可温暖传不过去,那冰凉却一点一点蔓延过来。

    所有许诺都是难觅的流光,都是那些被真真假假说了千遍万变的句子,谁若信,就该笑谁可悲。

    敢向戏中说白首,追凭烈酒借红颜。不管是消磨还是一开始就没有过,不信,便把一切归于无形,譬如梦魇,你还没迈开步子,便被它一步千钧的困在原地。

    忘舒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屋里的流光,微尘起伏明灭,不知崔小侯何时走的,也不知他何时再会回来。

    红颜一春树,抓不住留不住,他攻我退,心太窄,若没有拼死相守的决心,倒不如置身事外,作隔岸观。

    第十八章 缘由蒹葭执素手 本章字数2286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5 11:46:470

    七月十四,天清气朗,刑部亲自司刑,满俊凌迟于菜市口。三尺白布难遮,台下百姓人头攒动。或许百姓多不识高台之人,却以鲜闻乐见,奇上眉梢。

    监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便以网罩之,千刀万剐鲜血淋漓,叫声由凄厉转为呜咽。此时台下之人眼中兴奋之色才渐渐淡去,或低眉欲呕,或两股战战,或落荒而走,或神情木然,或眼中兴奋之色不减。先十刀一歇一喝,刽子手额上沁满细密的汗,血红如瀑,网中满俊已气若游丝。

    崔小侯此时正在家中晒太阳赏菊,怀里靠着小王爷朱见羽,捏一口旁边矮几上的桂花糕,呷一口茶,时不时低头在怀里滑嫩嫩的小脸儿上蹭蹭手指,暖洋洋的阳光折成七色散在身上,自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八公子周诩此时正掂了热水过来,重新给崔小侯添上一杯香茶,刚欲转身,却被崔小侯一把拉住手腕儿,身形一侧便跌在他身上,唇畔湿热的温度贴上来,软滑的物什带着甜腻的糕点味儿和悠远的茶香,一个不备溜进嘴里四下清扫,再分开时便晕下一脸红云。

    朱见羽又往崔小侯怀里蹭蹭,却并不出声,一张小脸儿也涨的通红,腰间被一双大手左右摩挲,那人却还一脸自然纯良的笑意。

    “啧,诩儿真甜。”崔小侯挑了眼皮儿笑笑,双手插在朱见羽肩下将他抽起来带到腿上揽紧,一旁空出的位置尚带暖意。

    “坐下喝茶可好”崔小侯眼角微挑,侧脸映着阳光微微反光,一只手伸出去对周诩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周诩笑了笑,挨在他身边坐下,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崔小侯失神片刻,凑过去亲了亲他颊边的酒窝,舌尖清扫,惹得周诩一阵酥痒,忙侧身去躲,崔小侯也不追,只揽着朱见羽靠回椅背,狐眸轻和,一切都隔绝在外。

    阳光静好,一切似乎都未有不同。那日忘舒在面前说的话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崔小侯这几日过的舒坦,舒坦到反常,不玩不闹,有了空闲便在后院儿里躺着,怀里圈着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公子,到第二日竟全然记不得。这反倒不像一贯的崔小侯,他该是每天摇着扇子逗着每一房的公子玩儿,换着花样儿逗人开心,下朝精神上朝蔫。可如今全反了。

    反常即为妖,三公子万小玉说。

    七公子张小山挠挠脑袋说,好像这几日无欢是比往日温存。

    大公子符生二公子轩西相对无言,崔小侯的变化谁都看在眼里。

    五公子风梁穿了崔小侯最喜欢的衣服,六公子雨梁画了平日里崔小侯夸奖过最多的妆,可惜无用,崔小侯只是浅淡的笑笑,再说一句简单的好看,眼角全没有平日那份欣喜。

    四公子柳侍书日日执卷读书,提笔作画时也没了崔小侯的骚扰。

    九公子箫笛拿出了笛子奏一曲相思调,崔小侯却说要与他喝一杯,十杯白水一样下了腹便揽着他一起倒在榻上,一番云雨两番情。他却不似往日那般温存,动作里带着狠戾决绝。

    十一公子流年自回府哼了一声起身就走,他自回府便独门独院,一把薄剑舞落了满天红叶。崔小侯与他待的时间最久,他的脸色却最差。

    十二公子无辜地眨眨眼睛,泛着水花儿的眸子里全是懵懂。

    这日刚入夜柳侍书端了棋盘来找崔小侯,这人却早已没了踪影。柳侍书抬头望天,一轮明月皎皎,从云层中散下的霜华如雾。他撇了撇嘴笑笑,夹起棋盘回屋,烛火半明,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感觉此时这般明了。

    左右手牵黑执白,方寸之地便成了战场,追追赶赶总有一方要先成烟。回手拨亮了灯花,那一灯如豆的浅薄温度却叫人难舍。便是飞蛾扑火的决绝,它也不知那会灼伤自己才奋勇上前,断翅折骨到血粉冰凉。

    谁成了谁的劫,缘由蒹葭执素手。那日站在满天风雪中看他的笑脸,记得当时初相遇,怎何得,长相忆。一根红线缠在指上,再细再窄也以为能一路走下去。

    你来招惹我,我应了招惹是我自己的事。你招惹了我又对我温存,再扑腾挣扎也会慢慢陷落。深陷泥沼而自知,自知而不愿自拔,是孽是缘全凭一己思量。

    棋局已落,满盘皆输无论黑白。恍惚间又记起那日城头的白衣,那空中纠缠的目光。这十二房公子里最早看清的不是我,最先决断的却是我。你揣着一颗空心陪我,我便应了无妨,可你若揣着一颗满载的心陪我,那心里却装的是别人,我若无妨,就是太卑微了。

    柳侍书起身,一颗一颗黑白棋子分开,伴着叮咚的响声落入玉盒。瞧瞧,它们纠缠了那么久,还不是要分开,分开了也无恙,这便是人生。

    棋盘空了,便再找人陪你下一场吧。

    拨灭灯芯,和衣而睡。这夜里的月光竟如此敞亮,沾肩带发粘的人睡不着。

    大公子的房里也灯火通明,公子窗边执卷夜读。

    二公子夜风里抬头赏月,却被一夜星斗迷乱了双眼。

    三公子抱着自个儿养的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那一双猫眼儿慵懒而迷离。

    五公子捣香做粉,六公子焚香煮茶,终是在寒风里失了睡觉的兴趣。

    八公子倒是早早地歇下了,却是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抬眼望着雕花的窗栏,屋里的篆香味儿袅袅,是崔小侯近几年最喜欢的味道。

    九公子执着十公子的手在书房练字儿,二人心思却全不在纸上。歇笔,十公子枯坐,九公子鸣笛,清音散在风里越飘越远。

    十二公子绷着小脸儿在屋里坐下,刚刚看到崔小侯一个人披了袍子夜行出府,却也没上前拦住。

    多少人在夜里辗转反侧,这侯府里唯一睡的好的便是七公子张小山,细致的心思全没有,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也许太多事本来如此,是人心太复杂,或是灵魂,太浮躁。

    云卷西风,谁一样没睡,又站上了河面上的小桥,触目一堵灰白的矮墙,寒来袖间,这次却没人再开了窗户抛下一件儿衣裳。

    那小楼上的窗子映不出一点儿灯火,黑漆漆似一只空洞的眼眸。来人索性在桥栏上坐下,不进不退,也不知欲意何为。

    明早又是霜花灿烂,也是鬼使神差的,步履便行到了此处,累了便坐下,冷了便往领口里缩缩。不抬眼看,却也不离开,良久叹口气,心想,过了今夜,我便放手。却忘了昨夜也曾这么想过,前儿早上也曾这么想过。

    那日三公子万小玉说,这人呐,都是贱,吃一堑还长不了一智。正说着那膝盖上的猫咪忽然睁开眼舔舔爪子,身体一跃脱离了掌控,身形一摆便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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