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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折 第2节

作者:湖籁 字数:23902 更新:2021-12-31 15:34:38

    “哧”崔小侯忽的又笑出来,狐眸直直深入忘舒眼里,灿过了今晨的曦光。

    “既是如此舍不得我,忘舒可会给我写首曲子,若真写了,好教我马革裹尸也含笑九泉了。”崔小侯说了不爱吃豆腐,可细瓷儿碗里的豆花到底是见了底。

    “吃完了自去上朝吧,皇上可没说带兵就能休朝吧。”忘舒又低下眉头,面儿上无甚表情,心下却竟不自主流着抑不住的宫商角徵羽。

    “嗯,你的豆腐,很香。”这话一语双关,崔小侯轻笑着掏出帕子抹了嘴,竟未在谱曲的事儿上多做纠缠,那帕子还染了淡淡的桂花酒香,上面绣了几只淡淡的墨竹。忘舒斜睨了眼无话,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店小二那一块地砖擦了一遍又一遍,见崔小侯走了便低下头暧昧的笑笑,眉梢眼角都是与隔壁李婶邻家小妹八卦时的得意。

    第四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本章字数2290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0 14:06:070

    这几日,崔小侯推却一切应酬,日日在忘舒这里流连,京城里的好酒都叫他搜罗了来,忘舒不想再醉,却日日由得他闹,醉了就通知侯府将他接回家。

    第六日,崔小侯再也推不了刘玉话说这刘玉本是地方总兵官都督,被我杜撰到京城了、毛忠也是地方官员,orz这两个同去剿匪的将领,当夜遣人告知了忘舒,三人一起去了夜来楼。

    是夜,忘舒回了传话的小厮,煮了香茶靠在窗口自啜着,月光扑棱棱盖在身上,倒像批了一层乳白的纱衣。崔小侯不在,果然是清净的过分,忘舒伸了个懒腰,竹椅摇的吱嘎作响。忽的瞥见桌上的琴,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吊吊嘴角。

    夜来楼,想三个血气方刚的三军将领,相约的地方是烟花勾栏,自不必说。

    崔小侯三人进了雅间儿,便亲自点了夜来楼的花魁墨竹,亦是京城里有名的歌姬。那墨竹自在大厅里见了崔小侯,灯火阑珊处露齿一笑,已叫刘玉、毛忠二人看花了眼睛,此时莲步娉婷,盈盈在他三人面前坐下,更有一番风情。崔小侯此时倒是气定神闲,其他二人却皆已忍耐不住。

    “墨竹姑娘可有什么新曲儿,方便唱来听听”崔小侯浅浅一笑,狐眸半展。

    “自是有,墨竹前儿个得了个好曲子,不自量揣摩着侯爷必定喜欢。”那墨竹盈盈起身,为他三位斟了酒,福了一福,便自去拿琴。

    “小侯爷好生风流,府中十二位公子不说,单这位墨竹姑娘都看得出对您情有独钟。”刘玉端了酒盏,偏过头向崔小侯眨眨眼,微笑着打趣。

    “可不是,听说这墨竹姑娘平日里想见上一面都难上加难,别说小侯爷一来她便亲自来迎。”毛忠也捏了酒杯,刀砍斧削的脸上此时也有一丝玩味。

    “呵,哪里,在下只是偶然有幸曾为墨竹姑娘歌喉吸引,常来捧场罢了。”崔小侯也自端起酒杯,三人一饮而尽。

    一杯罢,墨竹姑娘已盈盈走来,琵琶斜抱在怀中,自是准备开唱。

    “墨竹若唱的好,可请小侯爷打赏才好。”墨竹朱唇启娇声婉转,两只眼睛若春花隔秋水般望向崔小侯。

    “那理当如此,墨竹姑娘放心,我二人给你做个证便好,你自唱来。”刘玉爽朗心性,大笑着拍了拍墨竹肩膀,并未注意到墨竹眼角一丝鄙夷和闪避。

    “那墨竹当是要唱的好,才对得起三位大人厚爱了。”

    当下纤指繁繁,流水样轻灵婉转的曲调便流曳出来,满室像是一下子浸在水波里,东摇西晃却又缠绵悱恻。

    朱唇轻启。

    “痕,

    红尘,贪嗔。

    相聚轻,离别沉。

    浮华落尽,片羽幻真。

    寒浆月明夜,窈窕湿罗裙。

    浊世痴涤浅影,黄鸪天愁刹人。

    蹙尽眉峰闲葬花,回首可是百年身

    红线绕指山河易碎,灯花棋子溺魄断魂。

    晓风落处煮酒少年饮,暮霭晦云弹剑白发生。

    直教雾失楼台尺素传断,锦衣冷眼看尽千重山门。

    昔日子期故伯牙伤琴,低眉偏又见相如文君。

    归期未近红颜怎老枯坐黎明一衣苦身。

    泼茶前门冷素手,书中自有真檀心。

    荷包双绣香暖,黄符平安与君。

    最怕无归处,唯作一生拼。

    裹尸惊梦,孤泪涔涔。

    繁华损,断年轮。

    叶落,泥吻。

    根。”

    一曲作罢,三人听的都有些痴了,这曲子自是淡如薄雾,却生生的蒙在心上,说不出的缱绻温柔。好容易回了神,刘玉巴掌拍的噼啪响,也换回了尚在曲儿里的其他二人。

    “真是好,我是个粗人,这好我是说不出来,不过既然应了姑娘,便替你向小侯爷讨个赏。”刘玉语罢,他三人齐齐看向崔小侯。

    崔小侯自啜了口酒,脸上看不出表情,眉梢眼角都是微醺的神色。

    “酒不醉人人自醉,墨竹姑娘这曲子唱得好,该敬姑娘一杯,曲子写的也好,可不知姑娘这曲子哪里得的”崔小侯执觞浅笑,把酒杯推到墨竹面前,清冽的酒水映了花容月貌,酒气里都蕴了粉色的香艳。

    “这作曲的人,墨竹可不能说,墨竹的衣食父母,叫别人听了去,可还想在这靡靡红尘中混下去”墨竹举杯一饮而尽,娇笑中温婉明亮的眸子直望到崔小侯眼睛里去。

    “呵,既然姑娘不方便说,那便不说了吧。”崔小侯又自甄了杯酒,挑了挑眉,解下腰间的玉佩。

    “此乃我贴身之物,姑娘可还嫌弃姑娘唱得好,自当得赏。” 崔小侯将玉佩轻放在桌上,拾箸而食。

    桌上的黄玉温润如水,却偏得色泽明艳,衬得那一桌佳肴都失了颜色,壁上的灯花刮了蜡脂,轻晃间噼啪作响。崔小侯垂目而食,嘴角挂着抹寡淡的笑,微红的侧脸上印着烛影,渐愈透明。

    “怎敢,小侯爷赏赐,是墨竹所幸,在此多谢小侯爷了。”墨竹又起身福了福,拿起玉佩笼在袖中,为三位斟酒。退开去做好,犹抱琵琶半遮面,又在琴后偷瞧崔小侯微醺的神色,心下便隐隐漾起微澜,可失又不可控。

    刘玉,毛忠二人新型洒脱,只饮了杯中酒哈哈大笑,只说墨竹姑娘唱的好,要再来一曲听听。这一顿饭吃的无比随性,墨竹的曲儿唱了一支又一支,崔小侯却从头至尾神色微醺,怕只听得进去了第一支。

    深夜三人摇摇晃晃回家,互相行礼告辞,刚分离不远,崔小侯便忽的转了清明,仿佛那么多的黄汤皆穿肠而过未存留下一星半点,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眼皮儿挑了挑,疾步向侯府行去,快黎明时分才回到府上,用过早饭便歇下,倒头便睡了个昏天暗地。

    夜里,约摸戌时一过,崔小侯便一咕噜爬起来,掂了件单衣裹上身就往外窜。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那雨水拂在脸上,仿佛有人拿了嫩草清扫鼻尖儿,衣物都打湿了,湿湿黏黏的贴在身上,却也并不冰凉。

    忘舒这日一早便睡下了,料想崔小侯昨日闹的晚了,今日必要在府中休息。睡意正朦胧时忽听得有窗子打开的声音,当下恢复了七八分清明,又来了忘舒正想起身,却被一把推在床榻上,有人随即将他口捂住,叫他发不了声。忘舒一时间还没弄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那人便压低声音发了话。

    “你便是顾望舒果然是长了张我见犹怜的俊脸。”那人说着,轻佻地用另一只手在他脸上重重地摸了一把。忘舒当下怔住,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便拼命挣扎起来,奈何这人力气颇大,不能发声不说,任何挣扎都能被他轻易制住。忘舒大骇,面上却不行于色,冷冷拿眸子锁住那人,那人戴了张鬼脸面具,只一双眸子犀利而冷傲分明。

    第五章 流水逐花花不语 本章字数2409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10 14:12:310

    “嗯,你跟我走,怎么样决不比你跟那小侯爷差。”那人说着,手指不住在望舒脸上摩挲,渐渐下移。

    “你莫胡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望舒又急又气,心下偏又有一股羞怯的怒火蹭的窜上来,一把抓住那人在身上作乱的手。

    “呵呵,是什么人是要做天下第一人的人,你若跟了我,将来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人说着便去解床帐的带子,要把望舒双手捆起来。

    望舒气急,不住挣扎。窗外谁家灯火早熄,昏暗的星光自窗栏里滑过,打在这一面罗帐上,冷色厉寒,阴恻恻在身上披了曾水样的薄膜。那人一双手在忘舒身上游走,强行制住他所有反抗,温热的气息扑在鼻端,像是要将身上那层薄膜强行化开,莫名叫人汗毛竖立。忘舒猛地后撤,后背砸在床栏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眉头都纠在一起。

    “别动,我可保不准不伤你。”那人语气忽的阴沉下来,一双眸子冷冷地望向望舒。

    望舒被他一看,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又奋力扭动起腰身,却被那人死死压住无法动弹,两手挣扎间一把将那人面具扯下。

    “你,我与你既不相识又无怨无仇,何苦来迫我。”望舒死死盯住那人陌生的脸,五官自是端正,却阴鹜的叫人心寒。

    “哼,这世间哪是你不去招惹,就不会有祸乱纠缠。既然选择了这扰人的红尘,就莫要再想置身事外做个离世的闲人。”那人说着已将忘舒双手反绑,一把将他拎起来。忘舒大骇,刚欲呼叫,窗外便又闪进一个人影儿。

    “呦,这位兄台来找我的小忘舒可有事情”那人影儿斜倚在窗边,捏起一缕碎发在指尖把玩,慵懒地笑着望向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

    忘舒一怔,待的看清来人,竟是莫名松了口气。

    “怎的,叫声亲无欢来听听小忘舒,嗯”

    忘舒一时语塞,没有想到崔小侯到此时依然不正经,当下狠狠翻了他一眼。

    “呵呵,小忘舒的秋波呦,爷可接了,今儿也听了小忘舒写的曲儿啊,最难消受美人情,无欢受宠若惊嗯,受宠若惊。”崔小侯完全无视忘舒身边的人,狐眸漾漾尽是暧昧的笑意。

    “你,你胡说什么”忘舒气急,竟也忘了这黑黢黢的屋内还有第三个人,猛地就要抬脚踹上崔小侯膝盖。

    “我没胡说呀,忘舒借墨竹姑娘之手将那么缠绵悱恻的曲儿唱给我听,还不是情有独钟”崔小侯忽的抬手,就要摸上忘舒白玉般的脸颊,却在咫尺的距离被人隔断。

    “哼,谈情也谈够了,我们也该走了吧。”那一只隐于黑暗里的第三人忽的携着忘舒后退一步,有冷冷利刃挨上忘舒脖颈。

    “唉,这位兄台还要搂着在下的忘舒不放么,似乎不太方便啊,忘舒毕竟是有夫之人啊”崔小侯忽的叹了口气,身形一转便匿于黑暗当中,竟是再也抓不到他半点影子。

    忘舒暗自咂舌,没想到崔小侯竟有如此身手,竟也一时忘了反驳。

    “叮”有金石两两相撞,在忘舒面前炸开一道火光,当下忘舒便易了主,崔小侯一只手牢牢揽住忘舒腰身儿。

    “好,好,今日在下不才,他日再见,必当再次与你讨教。”那人倏地跳上窗棱,崔小侯也并不倾身去追,只淡淡看着他散着冷光的眸子。

    “尽管来便可。”崔小侯揽在忘舒腰间的手松了松,突然开始不老实地上下左右移动。

    “妙人当自在安好,甚期再会。”那人望着忘舒,忽的轻轻一笑,身形一转便跃入夜色。月朗星稀,忘舒朝外看了一眼,梧桐枝叶繁密,竟是再找不到那人一点影子。轻呼一口气,才想起在身后作乱吃豆腐的崔小侯。

    “你干嘛放手”忘舒倏地侧过脸来,却差点撞上崔小侯的下巴,呼吸一窒,赶忙移步后退,却忽然被崔小侯狠匝住腰身。

    “你”忘舒双手还被反绑在身后,眼看着崔小侯一张俏脸越逼越近,狭长的狐眸盈满了莫名的神采。

    “你不承认那曲儿是写给我的”崔小侯与他几乎是鼻尖相贴,温热的气息扑在唇间,酥麻后竟是莫名的颤抖。

    “你,你离我远点儿。”忘舒猛地往后缩着脖子,却躲不开崔小侯越追越紧。

    “不是写给我的”崔小侯的声音很慵懒,愈发的黏住忘舒不放,竟是有些咄咄逼人。

    “”

    “”

    忘舒看着他越逼越近,再往后已经缩到极限,崔小侯一只手还狠匝住他腰身,下身紧紧地挨着,上身却已退到窗下的阴影里。

    “是,是我写的怎样”忘舒手腕被勒的微微酸痛,心下不禁有些气恼,抬眼怒目瞪向崔小侯。

    “那就对了。”崔小侯的声音突然柔如落花,轻轻地吻在忘舒眼睫上。

    忘舒全身一僵,睫毛微抖,绯红倏地窜上耳根。窗外月色微凉,万家灯火一盏盏都熄在了夜色里,这夜夜的那么静,也夜的那么温柔。

    “你又发什么疯,先把我放开。”只微僵了一瞬,忘舒便又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腕上的带子扯得他肌肤生疼。

    “忘舒,我喜欢你,早就说过了。”崔小侯尽力制住他拼命挣扎的身子,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你也早说了,我们是君子之交,是”忘舒突然住了口,看崔小侯的眸子里竟有着化不开的哀恻,心下一揪,便像是一口气没有上来。

    “你真的只当我是君子之交”崔小侯的语气里都是深切的无奈和一丝半点也隐藏不了的期待。

    忘舒怔住,呆呆望他半晌,而后突然僵了面孔,笃定地点了点头。

    “好,好,是我会错了意,抱歉,你莫怪我,我们以后还是,还是好友。”崔小侯直起身子,轻轻解开了忘舒腕上的带子,缓缓揉搓着忘舒发红的手腕,忽的想到什么,眸子一瞬便暗下去,又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忘舒看着他,心下一跳,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们之间总有什么变了质,不会再像以往那样毫无罅隙,畅快随意了。崔小侯眼里尽是失望的神色,忘舒心下苦苦涩涩,却只能睁眼装作看不到,他们本就是不对的,他不懂得,他也不想知道崔小侯懂不懂得。

    “无欢”忘舒上前一步,崔小侯却像被火灼一样猛地退后一步。望舒没想到换他如此反应,当下僵在原地。

    “戚忘舒你又拒绝我叫我伤心,早些睡吧,我也自去了,明日便要启程,你若想我就带信给我呦小忘舒。”崔小侯抬眼看见忘舒略略内疚的神色,便又绽出一个笑脸,挑了眼皮儿看他,伸手在忘舒脸上刮了一把,却不似平常那般轻佻。

    这一次却没迎来忘舒的反抗,二人当下有些尴尬的沉默着。

    半晌,忘舒没再说话,只是沉默着感受崔小侯的气息从这屋子里消失,似是觉到崔小侯不会再来一样,忽然间心像缺掉一块,晃晃悠悠却又有些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像粗厚的毛刷,刷的他心里跌宕隐痛。

    第六章  与君生别离 本章字数2209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07 11:31:130

    次日,城外三军未发。

    “主帅,时辰不早了”毛忠在崔小侯耳边时不时出声提醒,面色很是着急。

    十一位公子并马而立,都无声看着崔小侯。说到侯府这十二房公子,无论哪个都是风流明媚,妙人一个。

    大公子符生二公子轩西入门最早,皆是崔小侯当年的伴读,大公子模样儿冷艳俏丽,二公子温柔隽秀。

    三公子万小玉是江南首富万家最小的儿子,可爱多情,竟与一次下江南玩乐的崔小侯一见钟情,便被带了回来,甘心委身侯府。

    四公子柳侍书是某年的天子门生,榜上几欲名落孙山的不得志进士,长相清秀文弱,某次在状元楼被崔小侯相中,穷追猛打三个月终于攻陷带回府中。

    五公子风梁六公子雨梁是秦淮烟花馆里的小倌儿,当时也是馆里的红牌,一个赛一个的媚勾人,竟是自行赎身跟着崔小侯回了京城。

    七公子张小山是南街渡口的船工,生的健硕高大,黝黑的皮肤偏又有别样的男性之美。

    八公子周诩是武将周将军的儿子,古灵精怪,唇边总挂着浅浅的酒窝。

    九公子萧笛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曲长笛酒一杯的青帝君子,那年二十四岁与二十岁的崔小侯相识,二人一见如故。

    十公子尚诺原是八公子周诩的跟班,十五岁的小小少年,干净的似未曾着墨的宣纸。

    十一公子流年是终年流浪的剑客,生性不羁,挂了十一公子的身份依然终年漂泊,却每逢月中十五回侯府一趟与崔小侯相会。

    十二公子朱见羽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封号禄安王,皇帝命崔小侯做太傅那会儿朱见羽也才刚不比皇子大几岁,便让皇帝许了与皇子同读,十一岁的奶娃娃嘟着粉嫩嫩的小脸,只一眼就黏上了当时已二十出头的崔小侯,三年后死活要搬进侯府,谁敢拦着就杖刑伺候,入了府就自行挂名十二公子,崔小侯也自看着不知声,送上门来的美人,他若不要,就不是崔小侯了。话说这朱见羽是我杜撰的,历史洁癖请无视我

    现下这十一位公子城楼前成排一立,竟是叫三春的日光也失了颜色,三军将士的目光几乎齐齐落在这十一位公子身上,心下万千感慨。说明一下,十一公子流年不在,前面有说过

    “师傅哥哥,别等了,他不会来了。”十四岁的朱见羽终于忍不住出声,打马行到崔小侯身旁。

    崔小侯愣了一下,没作言语,只定定望着城门方向,空落落的城门,似有什么会牵着晴空无云而来,重重扫去心下阴霾,只是这阴霾尚在,那身影却始终不来。

    良久,崔小侯拾回目光,伸手去握住朱见羽的手,那指尖微凉,似凉薄的雾气,湿湿黏黏的挨在手上,朱见羽一惊,微微颤抖了一下。

    “走吧。”崔小侯缓缓回头对毛忠刘玉张口,那声音轻浮的淹在风里。

    “师傅哥哥”朱见羽欲言又止,看崔小侯脸上依然挂出那抹平日的微笑,竟是有些陌生。

    “小王爷要乖乖的,等我回来哦。”崔小侯伸手刮了把朱见羽的小脸,抬手示意大公子带小王爷回去。朱见深略怔一瞬,两行眼泪顺着粉嫩嫩的小脸跌入尘埃,伸手便扯住崔小侯。

    “师傅哥哥,你带我去吧,我要跟着你。”朱见羽死死抓住崔小侯小手指不放,轻轻嘬住下唇,急切中脸色已有些微微泛红。

    崔小侯轻俯下身,在朱见羽微红的颊上轻轻落下一吻,说道“小王爷昨夜在房里跟我说过什么君子一言,怎的这会子全变了”

    朱见羽听了他的话,脸上红色一下子窜上耳根,略略嘟起小嘴。

    “我说了就是说了,我不跟你去就是了。”朱见羽侧过脸去,躲开崔小侯目光,眼里既有赌气又有不舍。

    “呵,我的小王爷最乖了,我果真是最喜欢你。”崔小侯突然倾过身去在朱见羽唇上亲了亲,笑眯眯掐了掐他红嫩嫩的小脸。

    “你,你还不走,他怕是不会来了,莫误了时辰,皇兄又要罚你。”朱见羽被他盯得脸上热涨的难受,终于回过头来嗔道,却被崔小侯一把揽进怀里抱住。

    “好孩子,我可真走了。”崔小侯拍拍朱见羽的背,嘴角微翘,调笑着抬眼望向其他十位公子,刚将目光笼过去便僵住不动,嘴角的笑似散未散。

    “师傅哥哥”朱见羽觉察不对,从崔小侯怀里仰起脸来,泪水打的崔小侯胸前一片濡湿。崔小侯目光忽而变得暖起来,似这四周的空气里都多了些轻轻晃动的气息,紧密细致的让人微微颤抖。朱见羽寻崔小侯的目光看去,一剪瘦影着白衣危倚在城楼上,浅浅地冲他笑着,那笑里似勾动了这整个春里街巷中花架边穿堂的风,温柔和煦的暖人心窝。朱见羽竟有些看的痴了,怔怔地不动,小手指勾住崔小侯的发尾一圈一圈无意识地摩挲。

    虚无的空间里两道目光缱绻交织着,混着悱恻的暖意,深深浅浅地抵死纠缠,便要在这一刻抛开前世,过往和未来。

    忘舒倚在城头,只远远看着崔小侯打马而立,怀中圈着个飘逸可爱的少年,一双眼睛穿过虚空锁住他不放,似穿越了多少难捱的阻隔而来,于是便更要死死揪住他不放。如此,便这样让他锁着,将身外的一切都放下,全身心纠缠进去。这一刻忒的难挨,却又忒的短暂,叫人抓不住,不敢抓,仿佛越抓便越会从指缝间流失。

    约摸过了一趟昙花开谢的功夫,崔小侯终于放开圈着少年的手,握紧缰绳缓缓回头,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冲十几位公子浅浅一笑。这笑恍恍然似春日朝阳,似乎刚才的崔小侯并不是平日一般的样子,而这一时,那个狂狷艳丽而又骄傲顽皮的崔小侯才刚刚回来。

    崔小侯马鞭一招,三军得了令缓动起来,十一位公子亦在千军万马扬起的滚滚尘土中报以淡淡一笑,那笑里大多是缱绻的眷恋和仰慕,亦或是欣赏。消瘦风流的身影,笼着令人目眩的淡淡光华渐渐消失在飞扬的沙尘之后,渐渐淡去后泛着叫人难耐的荒芜。

    城头那抹白衣剪影早隐去了,空中似乎还存下些许那目光交缠过后的温度和余味。十一位公子缓缓打马入城,心下各自思虑,皆默然不语,想是那交缠的温度和余味,已抹在心上,再擦之不去,便泛着若隐若无的酸辛,毫无缘由,却又格外分明。

    第七章   夜半故人来 本章字数2853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07 11:37:100

    成化三年六月,陕西固原开城的土官满俊聚众数万起事,自称招贤王,陕西总兵任寿、陈价讨伐失利,满俊占领石城。

    崔小侯正领军一路西去,一路常就地扎营,行军中的军报,陕西总兵失利,乱者已达两万有余,当下眉头微蹙,下令加快行军。

    这日傍晚,崔小侯与众将领帐中议事毕,直至月上中天才秉烛而出,满面倦容,缓步行至自己帐中。拉开帐帘,一抹劲瘦修长的身影便映入眼底,黑衣风帽,看去似来者不善,惹得心中一阵紧绷。崔小侯身形一颤,红烛一抛便向来人闪身而去,烛火摇曳尚未落地便被那人稳步接住,昏黄轻颤的烛火中回头冲崔小侯勾唇一笑,光洁的侧脸在明暗摇曳中被映成清浅暧昧的橙色。

    崔小侯身形猛驻,一怔之后又向来人闪去,一只手在来人胸前挑逗似的揪了一把,斜起唇邪魅地笑笑,眼波流转,在狭长的狐眸中涌动起轻微的火焰。

    “流年。”这一生轻唤掷地有声,烛火一瞬斜落在地上,浑不分明的一声闷响,便摇曳着应声而灭,将军主帐霎时笼在一片暧昧的黑暗里。

    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染满风尘的外袍胡乱堆在地上,一路蜿蜒至床边。昏暗不清的交缠,辗转的喘息和呻吟,汗水在空气里蕴着若隐若无的甜腥味儿,正是春山明媚,销魂尽处。

    花下巫山云雨浓,浅压梧桐栖暖枝

    雨收云歇后气息略平了一会儿,崔小侯趴在流年胸前浅啄那棱角分明的下巴。酥痒的感觉弄的流年一阵嗤笑,伸手勾起崔小侯下颌,迫他从胸口抬起头来对上自己眼睛。

    “要领兵,怎的不差人通知我”斜眉微蹙,流年的眉宇英气逼人。

    “不差人,你不还是找来了”崔小侯轻笑一声,一侧首含住流年手指,唇舌勾住那略带细碎薄茧的指尖一阵噬咬,狭长的眸子流光溢彩。

    流年被他挑拨的难耐,深吸一口气,将手指缓缓拔出,按上他鲜艳的唇角。

    “不准咬我”流年的声音有些喑哑。

    “哧”崔小侯眼波斜飞,抚眉轻笑,那神情竟是说不出的媚妖娆,张口便在流年肩头咬出一排齿痕。

    “玩儿火么”流年身形一转,将崔小侯带到身下,深深浅浅的喘息和吻纷繁落下。

    “留下来陪我,嗯”崔小侯狐眸半展,伸出手轻推着身上的人,不要得答案,便不让他靠近。

    “嗯。”流年含糊应了一声,温热的气息喷吐在白皙的肌肤上,霎时惹出一片晕染半开的水红,一处一处染下去,更是艳色无双。

    晨起阳灿,纵是秋日,大帐里依旧温暖如春,弥漫的尽是昨晚的暧昧气息,翻飞的灰尘在静谧的空气里浮浮沉沉。

    “无欢,再不起来,议事就要结束了吧。”温和的曦光打进帐篷,流年目不斜视盯着身旁人的酣眠,嘴角似弯,浅嗅空气里醺暖的气味。崔小侯缓缓睁开眼,便督见撑起上半身饶有兴趣打量着他的流年。

    “怎么着,是不是看不够”崔小侯唇畔升起一抹玩味的笑,伸手在流年脸上刮了一把,眼里尽是轻松调笑的神情。

    流年也不应他,只低头在他白皙的颈上用力一嘬,霎时浮出一朵红玫,白中映红,似有万千风情。

    “啧”流年看了一眼,满意的撇撇嘴。

    “我的衣服破了。”他指指地上揉弄的满是褶皱的外袍,浅笑着对崔小侯说。

    “那就不要穿了,你不穿最好看。”崔小侯揉着被嘬痛的脖子起身,随便找了件衣服披上,吩咐帐外的近侍打水,又回头扔给流年一件自己的衣服。他知这十二个公子里面最有占有欲的是谁,每次欢爱后都要留下难以消退的证据,这次已算是极轻。他不喜与人共室,便携剑远走离他身边,他眼里容不得沙,恐怕这人在京城就已跟着他了,却一路到此才肯露面,他不肯见他与其他十一位公子,他只肯见他。

    打水洗掉昨夜的痕迹,二人着装得当,好容易收拾了帐篷,已经日上三竿。崔小侯带着流年,便向军营主帐走去。掀开帐帘,众人便见主将身旁并行着一个俊逸挺拔的男子,身形细长,却不似崔小侯般风流惊艳,而是似一把锋利的剑,直挺挺的带着凌厉的气质。

    刘玉正欲搭话询问,猛地抬眼看见崔小侯颈子上一块暧昧的红痕,当下全都明白了,回头冲毛忠使了个眼色,这眼色使来使去,全帐子的将领几乎都明白了,当下都不多言。流年自捕捉到刘玉眼色那一刻起,便勾唇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议事中,各人各话,正酣,流年竟从怀中摸出一份地图,笔触明确,事无巨细,众人一时哑然,只有崔小侯报以平淡一笑,侧耳等流年说些什么。

    “石城,即唐吐番石堡。城称险固,非数万人不能克者也。山上有城寨,四面峭壁,中凿五石井以贮水,惟一径可缘而上。兵马不停,不日可达石城,今已秋入草寒,三军快去则乏,不快去则敌遁。是以不如分军,毁其粮草,不日自胜。”流年食指轻点图上石城之地,口气里皆是沉毅果决。众人愣,细细品味,果真如此,皆扼腕称叹。

    “那便如此。”崔小侯淡淡一笑,也并不表述己见,跳了眼皮儿看向流年,当即下令,与巡抚都御史马文升分军七道而行,毛忠刘玉领兵先走,他自带人随后。

    众人皆惊,平日里崔小侯无论作何决定都要细听大家意见,奈何今日却如此草率,但细想之下,似乎流年此行当是最善,也并不好多说什么,佩服和不服竟同时升上胸口,再不敢将流年当做普通的男宠娈童。

    议事结束,大家各怀思量,毛忠刘玉当即带兵离军,一路飞尘。

    傍晚,帐内,崔小侯轻挑起流年下巴,眼底抹不去那一丝玩味。

    “还是不放心我,嗯”崔小侯懒懒地开口,热气喷洒在两人之间。流年本比崔小侯高出些许,此时见他仰头挑起自己下巴,薄唇半抿,还是少不了一丝勾人的眉眼半睁,清醒的智慧的,却偏又多情媚。

    “你若还是五年前那个见血就吐的小孩儿,我自然不放心你。”流年抓住崔小侯勾住他下巴的手,忽的向后一撇,便制住他半边身子。

    “早不是了。”崔小侯右肩一带,侧首拍流年腰间,刷的抽出一把软剑,薄剑如虹,一瞬间便映的满室生辉。一剑后挑,迫流年不得不放手与他拉开些距离。

    “就这样”流年看他拿剑斜指自己喉管,右手倏地两指一夹,见剑身便弯向一旁,而后玩味一笑。

    “你又不会使软剑,抢我剑何用”流年说话间送了指尖力气,任软剑全权回到崔小侯手中。

    “不会使何以识君”崔小侯手中虹光一闪,霎时如满天流彩,轻灵非凡,剑刃如雨点般纷繁落下。

    “嗯。”像是发出一声赞叹,流年身形左突右闪,忽的后背抵住帐壁,一个不慎,被崔小侯挑开衣襟。

    “啧”崔小侯收了剑,重新甩回他腰间,凑上去在他唇畔得意似的落下一吻,而后回到毯上坐下,斜靠着床沿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你那剑谱里就这几招最华丽好看,我就练了这几招。”崔小侯挑了眼皮儿看流年也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哦据我所知,想容楼那位可是飘逸轻灵的很呐,那点儿华丽了”流年没回头,枕了胳膊躺在毯子上,看似无所谓的闭上眼睛小憩。

    “你这么一说,我到真有些想他了。”崔小侯回过头睨他一眼,倾过身去,继续刚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而后不断加深。流年的额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一动不动任崔小侯在身旁肆意妄为,只闭了眼睛不理他。

    “哧这倒提醒我了,既然这样想了,我这就写信去。”崔小侯在流年紧抿的唇上辗转了一会,忽的仰起头笑道,温热的气息打在流年脸上,看他无甚反应,正欲起身,又被一双手扯了回去。

    “是了,你我离别的久了,这刚才相逢,该不想别人才是。”崔小侯将两只胳膊撑在流年身侧,自上而下俯视这张有些着恼的脸,当即伸手在上面刮了一把,笑的愈发张扬。

    信,早就发出去了,改日必会再写,因为,来日方长。

    第八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本章字数2078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08 14:07:570

    这日忘舒捏了一纸青,斜靠在床边煮茶,青瓷儿茶碗里的叶芽根根分明,翠色生根,似还活着一样灵气逼人。白水滚了两三趟,忘舒提壶冲茶,霎时间白毫纷飞,如若在杯中下了场连绵的轻雪。

    过了洗茶的香,忘舒又冲上一轮,一手提了小壶,一手依旧捏了青未放,青上只几行花体小楷,看去便知是崔小侯华而不实的亲书。

    “美人如花隔云端,梦魂不到关山难。

    美人何知塞北苦,孤坐一夜更天寒。”

    青上这么写着。

    忘舒执杯抿了口茶,脸上看不出情绪。静坐半晌,忽的转回头看了看手中的青,轻笑出声。

    美人美人怎的这一首看似情意绵绵的诗里,美人也独予独立美人是谁是谁也渡不了我的心,你在彼岸,我在此岸,也许不是隔云端那般朦胧美好吧。

    忘舒低首一嗅,那青看去光鲜亮洁,却泛着淡淡的泥土味儿,颇有些叫他想起“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味道,怎的不是“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样想着,竟有些可笑了,本就是一样的意思。“落红不是无情物”,可它对谁有情有情在哪儿了护花它护的是自己罢。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它是自在挣扎,它开在以外断桥边,病如残雪,有主无主不论,但论有心无心。谁能打马桥边过,肯低头闻香略瞥断桥,断桥,它生的本就不对,温存没有过,又是怎知的寂寞是以它花开花落,满地的香殒冷泥,全是为自己的养料,它护的是自己。

    忘舒抬手抚了抚眉心,美人如花,你如今既知朔寒凶险,可还惦记这远处美人如花作甚。

    手心里那纸青平展冰凉,淡薄的泥土味儿还是挥之不去。那一骑快马,远从关山扬尘而来,只为送这一首情诗。无论如何,忘舒心下还是有微微地怔忡。崔无欢,你莫再如此费心费力了吧,于我,会像是投石入深水,无波无应总要无趣。

    聊胜于无,忘舒并不知道,崔小侯也还并未想到。

    忘舒放了小,窗外那颗擎天的梧桐叶子早早开始泛黄,却依旧风中之烛一般挂满了枝头,浓密的枝杈深处传来温润的啼声。

    布谷

    布谷

    单音往复,越听越是不如归了。

    呵,不如归了

    忘舒低头添茶,却在不经意间弄湿了衣袖,掸了掸被茶水染成深褐的袖子,忘舒浅笑,眉间浅川不平,乍然间不知是喜是忧。

    六月将尽,崔小侯已去了半月有余,书信每隔一日一来,忘舒的回信却不密,只隔两三封才去一次。

    这日午后,忘舒懒懒倚在楼上,天高云淡,云自疏密静腾。想容楼临市,却并不闹,恬而不喧,常有墨客骚人在楼前张几只竹桌木椅吟诗作画,倒也好不热闹。

    对街有个门面不大的画舫,装整的古朴素雅。忘舒喜欢倚在楼上临窗眺看,总能看见个清瘦的公子在画舫里展纸作画,画的内容从来看不清,作画人的面貌亦从来不清,忘舒只是看着,久了就看成习惯,看那人影儿框在窗里点墨执笔,有时飞龙走凤,有时工笔若绣,无论何时,都能叫人心里平静舒展。

    很多时候,忘舒也会携了琴,在窗前陪他,或者不是陪他,是他陪着自己。一人长指翩跹,一人点墨含香,他收画,他亦收琴。总在一下午的时光里,长久淡薄到像是漂浮起来,抬眼就看得到阳光中的浮尘,直至日落红霞。忘舒只欣然享受这安静平凡的日子,那执笔的人影,只是给他一种“悠然见南山”的恍惚之感。

    想容楼又上了新茶,是新进的一品红,茶尖微红,香汤清冽,却入舌微苦,苦后又勾了一点儿涩涩的甜味,正因为苦过,拿甜味儿便显得愈发自然。苦浅而甘淡,那点儿甘甜的余味用“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茶言来解似乎不妥。忘舒觉得这后味儿清甜虽蕴于苦涩之后却并不像是苦尽甘来,它叫人并无惊喜之感,反倒有些“曲径通幽处”的意思,那甜味儿出现的平和静谧,悠然又幽然。

    想容楼是茶馆,每一种茶皆备茶言悬在厅里,例如西湖龙井,便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无非是摆意境,点茶就像是翻牌子,小二从不一一介绍,教人自己选,反而给品茶人增加了那么点儿乐趣,平添了那么一点儿欲罢不能。崔小侯在时就总说西湖龙井茶言写的不恰当,那等的甘醇绵远,改用“贵妃新出浴,西施刚睡起”才配得上。

    一念及此,忘舒竟吃吃地笑出声来,茶碗轻晃,甘冽的雾气醺了一眼,过后居然更加清明起来。不经意抬眼向外瞟,楼前的梧桐受风正摆,袅袅的树梢,劲瘦的枝干,再向下,却又被对面的小画舫锁住目光。

    画舫正中张了幅水墨丹青,笔触灵动清晰,画中远山无骨,一层一层似绵延入天,有水有亭,恍有点花相簇。花水亭,皆与远山遥遥相对,亭中一人半跪而卧,怡然抚琴,琴声似酣,衣摆拂风,宛然若动。忘舒在此方看不分明,似觉亭外有小片留白,却又在层层渲染下意入婉转,似有若无。

    忘舒有些怔忡,这画者似知他心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忘舒见画左有题字篆章,几乎就肯定题的是此句。

    茫然间却见那作画的公子绕到画前,抬眼冲他一笑,那人五官平凡,只一双柔眉斜飘入鬓,更显得温婉可亲。忘舒不知道怎样来形容这一笑,那仿佛在混沌里随手一搅,搅出一抹清凉;又像是未经渲染的宣旨上首次着墨,涂上一方破云的月牙。忘舒一愣,便也冲那人弯眉一笑。世有点头之交,便有一笑之交,一笑过后,二人各自转身,再无交集。

    良久,忘舒晃晃微冷的茶盏,唤来小二修改茶言。而后令小二将刚上的一品红泡一壶给对面的画舫送去,他只想看看,那画的心思,是否与自己果真相同。

    一品红,曲径通幽处。竹牌子系着红丝挂在厅里,忘舒抬头看了眼,又复垂眸啜茶。

    第九章 醉里挑灯看剑 本章字数2108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07 11:48:370

    七月中,毛忠刘玉领兵抵石城下,三军未歇,竟直接叫战,军勇,与战,斩或多,胜而走。

    帐中,毛忠欲乘胜收其西北山,刘玉蹙眉而立,二者对峙良久。

    “忒多顾虑”毛忠持甲欲行,却被刘玉一把扯住。

    “侯爷说不可轻举妄动,你怎的如此冲动”刘玉气急,未歇而战已是不对,如今军疲马乏,如何再战。

    “哼,侯爷在温柔乡里呢,哪还上的前线。”毛忠回头,一把甩开刘玉抓在臂上的手,大步流星向帐外走去,翻身上马,三军得令。

    这几日崔小侯与流年领一路军缓步慢行,与毛忠等人的急行不同,可是与流年将关外景色看了个遍。偶尔耍剑或弄墨,不像行军,倒像是出行游玩。

    崔小侯夜夜与流年同宿一帐,白日里日头几正中才懒懒出帐行军,行至满天星斗便叫人扎营观星,全不理石城如何,只一派懒散模样。毛忠知后日日心下思虑,胸中郁气愈积愈深,终至石城下发于满俊叛军之上。

    刘玉正在营中叹气,心惊胆战等毛忠收西北后归,忽得帐外有士兵来报。毛忠领军西北山头遭伏,已中流矢而伤,当即一个趔趄,稳定了心神行出帐外,领兵策马而去。

    至西北山,长枪一挑,来军便杀入血圈。樯橹灰飞,劫灰万丈,刘玉侧挑过一个敌军将领,忽的回头见毛忠立于战圈深处,浑身浴血,满身流矢而默,却无人敢近身,身外敌尸已堆积如岸。

    黑云如聚,宛如墨色的波涛翻滚。刘玉举枪奔至毛忠身旁,伸手一触,毛忠便倒于尘埃。刘玉一惊,下马将毛忠揽于怀中,毛忠睁眼欲辞,却耐不住口中汩汩鲜血流出,发被血结成了血痂粘在额上而后,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血色的陶俑。

    “嗯”毛忠一张口便是大股的鲜血冒出,一双眼睛瞪的死大,缓慢地摸索着从胸口衣襟里扯出一方手帕,尽燃了血迹,却清晰地看见上绣两方淡雅的墨竹。

    刘玉并不知毛忠的意图,只得接了帕子,狠狠向毛忠点了点头,毛忠灰暗的眸子再看了他一眼,便再无力合起。

    墨云低垂,马革裹尸,或是连尸体都无法带回。

    久战,玉亦被围,西北山血气弥漫,毛忠斩千户而殉,诸君欲退,早无力再战。刘玉见此情形,便是拼死厮杀,也只得一条小道退之,这一仗,惨败。

    七日后,崔小侯率军而至,刘玉未出迎接,冷眼相向。崔小侯反倒不以为然,只日遣兵城下,围石城。

    这日,帐中,众人聚。崔小侯态度良久以来头一次再度认真起来,流年坐于一旁太师椅,神情轻松,并不欲参与讨论。

    “分,师不利,况忠已死。”刘玉冷冷看他一眼,别过头去。

    “李晟讨,荧惑守岁,此何害。日遣兵薄城下,焚刍草,绝汲道,不日可利。”崔小侯笑笑,不以为意。众人面面相觑,未几,便有人小声附和,这确是最好的法子。

    夜,崔小侯进账。流年擎着酒壶挑了眼皮儿看他,一壶酒冷的煞人,偏喝下去化作一股劫火穿胸而过,酒气缭绕中,颊上如同胭脂晕染的红晕,在烛火中似有若无。

    “呵,三军不服,这回玩儿过了吧。”流年将酒盅满上,递予崔小侯面前。崔小侯一笑,侧身在他身前坐下,捏了杯子一饮而尽,军中的酒果然是烈,牵着五脏六腑酥麻着疼痛。

    “我又不爱打仗,不服刚好,以后不玩儿了。”崔小侯忽的倾身,手探向流年腰间,一把抽出那把薄剑。

    “怎的这事儿还要自己去”流年嗤笑着,又满上一杯,笑着推置崔小侯面前。

    “不喝了,太烈,等我回来再与你喝。”崔小侯起身,掂了掂手中薄剑,侧脸抛去流年个媚眼儿,却不想被流年一把扯住手腕带进怀里,手中薄剑易主。

    “带我去,嗯”薄剑扣回腰间,不防备被崔小侯抬手在脸上刮了一把。

    “流年小娘子,该是在这儿等相公回来,收心听话才是贤良淑德,懂不懂”崔小侯满嘴都是戏谑的语气,一抬眼,却是两方毫不退让的眸子撞在一起,长久的沉默。

    夜行如梭,崔小侯挥手,身后十几个灵活稳健的身影便攀上城头,清脆的声音敲过四更一轮,第二轮打更的小哥转回来,便见仓房起火,火势滔天,明灭间似乎要吞尽一切。

    崔小侯站在城外地势略高的山包上,斜睨石城中的火光,月朗星稀,四周一片矮丛,他笑着将手臂搭上旁边人的肩膀,眼里全是玩味的笑意。

    “你偏要跟着来,盖在被窝里睡觉可舒服的多了。”火光映了满脸,睫毛下的半月扇面隐隐晃动,在夜色里渲染的妖冶艳丽。身旁的流年低眉看了一会儿,忽的伸手擒住他下颌,崔小侯低声一笑,也伸手擒住流年下颌,两方身影,在枝杈林立的野丛中影影绰绰。

    “回去喝酒”

    “嗯。”

    次日,石城乱,粮草皆没。晌午过后,满俊一身乌衣,立于城头,传信与崔小侯,言窘欲降,邀崔小侯相见。三军将领皆阻之,以防满俊手段不正。

    “刘玉将军,可愿与我走一趟”崔小侯笑笑,有几位将领已起身,惊愕地看向崔小侯。

    “主帅三思啊。”有将领出声提醒。

    “呵,不思不思,不论满俊如何,此举势在必行。”崔小侯嬉笑着回应,没半分严肃和担心,流年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刘将军”崔小侯再次出声,帐内一片死寂。将领们谁不知刘玉与毛忠素来交好,毛忠尸骨未寒,自把责任担在身上,从此与崔小侯不爽,众人出面调和了几次,却都无功而返,此时崔小侯执意历险,却偏要带上刘玉,众人无言。

    “末将领命。”刘玉本身面帐门而立,此时忽的转身跪下,言辞认真地领命,崔小侯只是淡然笑笑,将领们却一众咂舌。

    “好,那明日你我单骑入城,自去会满俊。那么诸位,可否散伙啦”崔小侯眉眼儿弯弯,嘴角挂着邪魅的笑意,自走过去拍拍流年肩膀,将流年从椅子上拽起来,二人步履翩翩行出议事帐。

    第十章 曲径通幽处上 本章字数2207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08 14:12:500

    想容楼里盆栽了几株菊花都已打了花苞,犹犹豫豫地半展未展浸在风里摇摇欲坠。忘舒最怕冷,衣服裹了好几层,还在屋子里加了炉炭火,火光明灭里出现最多的居然还是那张戏谑狭长的眼。

    忘舒摇摇脑袋,抬头便是一幅装裱精致的水墨。曲径通幽处,画上深深浅浅的墨全是层层叠叠的引子,似乎一路就能引人行到画中深处。

    一壶茶,换一张画,忘舒擎了茶盏,看里面浮沉清苦的二叶一芽,芽尖点了线微红的颜色,像晕颜娇羞的脸颊。青、黄、墨,多少单一的颜色,却少见这样绿中带红的风情,忘舒看了好一会儿,隐隐觉着眼角酸涩才放下茶盏。

    七月初七,请帖太多,忘舒索性抱病。是夜月朗风清,忘舒却自己提了青纱宫灯自想容楼后门行出,青衣玉冠,倒像是夜行的地仙。

    放了河灯的姑娘和少年成群的聚在河边,忘舒匝高了衣领,鼻尖儿在衣领上蹭蹭,想起年少时那人做给他的河灯,粗糙的缀了金线,却在一边小心的绣上自己的名字。舒忘,他早就想忘了,就这么忘了她凉薄细腻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可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存在那里,抹也抹不掉。

    路过身边的姑娘以手掩口,笑语嫣然,红着脸看他一眼便匆匆而过,留下一路暗香。发上的金钏儿在温和的灯火里闪闪发光,倒不像星星,像夏夜飞满的萤火。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忘舒在河边坐下,随手捞过一只河灯,解了金线,拨开灯芯的红纸,便不知是哪个姑娘或小伙的生辰八字,忘舒小心将红线匝好,又缓缓将河灯推入河中,莞尔一笑。

    “公子还了奴家的河灯,可是不愿意”忘舒猛然回头,怀中滚上一只烧热的紫金小手炉,微凉的指尖仿佛一触即溶,就要化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里。背后的女子笑语盈盈,眉梢挑起,石榴裙下沾了河边的水渍,似带露新开的芙蓉,俗艳的颜色里却生生被她穿出了清丽脱俗的感觉。

    “呵,墨竹姑娘若是愿意,在下倒是乐于将这河灯勾回。”忘舒转过头轻笑,看墨竹在他身边坐下,眼里晕了整夜的绚烂光华,映着这一片一片的河灯闪闪烁烁。

    “我可不敢,叫侯爷知道可不是要砸了我的招牌。怎的,你对顾想容那心思放下了”墨竹放了手里的灯笼,顺手也勾来一只河灯,拨开红芯儿,上面端正的小楷写了两行句子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落款陆诩。忘舒睨了眼,无言,看她又把红纸卷上,将河灯推开来,又勾别的来看,嘴角漾着笑,乐此不疲。

    “忘舒,近来可有什么新曲子,拿给我看看”墨竹侧过脸,乌黑的眸子清澈见底,仿佛不是个青楼的花魁,而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嗯,正在写,写好了差人拿去给你。”忘舒掸掸衣服站起来,看刚才那只河灯进了水就要歪到河里,便伸手去捡,刚弯下腰,衣带便湿了一截。

    “那就好啦,谁想得到你这个第一乐师会给个青楼女子写曲子。”墨竹又回头笑了笑,替他把水中那截衣带捡起来,拧干了系上个如意结。忘舒正忙着够水中的河灯,一个不防,脚下一滑便跌进水里。这河是人工河,几乎没有浅滩,只是直上直下像挖了条沟渠,忘舒一下子落水,便在冰冷的水里扑腾挣扎起来。

    刺骨的河水一下子侵进口鼻,激的他寒战不已,冰冷和绝望的情绪一下子漫上来,只觉得周身都陷在黑暗里。忘舒狠狠捏住拳头,指尖几乎插进手心的嫩肉里,迷蒙的眼里却是一张轻佻狂狷的脸,意识越是虚弱,那张脸越是清晰,清晰地冲他笑,甚至还要冲过来亲他的脸颊,这种总不见淡的玩味情绪总是叫人气恼。

    恍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小片温热的东西突然挨上来,抱住他腰身就往上扯。忘舒连牙齿都被这冰凉的河水浸的有些钝痛,一觉的身边有人,便拼命地往那人怀里钻,死命地搂着那人胸膛不放手。眼前明明灭灭的灯火时隐时现,眼耳口鼻都像是蒙了层湿软的纱布,看不清听不清也再没有力气去挣扎,索性就放任自己在这迷蒙的境地里。

    迷糊间被一个同样湿透的身体抱起,可那人与他不同,那人的身体是湿热的,散着淡淡的温度,而他却是湿冷的,惨白的月光里更显的浑身青紫。墨竹受了惊吓的脸近在眼前,却又像是隔了无法逾越的距离。而后被抱紧,进了明晃晃的屋子,被放下,再有人一层一层解下他的衣服擦干,周身的热度哄的窜上来,却窜过了头,烧的他眼耳迷蒙。

    恍惚间那人微凉的手指搭在他头顶,难耐的热度散了散,却只是杯水车薪。他倏地伸手扯住那微凉,贴上脸颊,脖颈,而后贴在胸口。微凉却温润的感觉从胸口散出去,便更加舍不得放手,紧揽着再无顾忌跌入黑甜。

    多久以前也常如此,那常住庵里的女子鬓上多了几根白发,倾国之色愈掩愈衰,她以微凉的手指替他降温,轻柔地贴上他烫的红噗噗的小脸,指尖的温度令人沉醉。

    阿娘,他多久没有记起过这个称呼。蕴在心里,藏于深处。

    他那时候很喜欢生病,感觉着她将自己揽在怀里,有些若有若无的情绪便在胸间散开,痒痒的暖人肺腑。他有时候就想着这样将她的手指抓在手里,一直一直不再放手,听她叫自己忘儿,听她唱悠然而绵长的歌谣。可惜了,庵里的梅花到底是谢了,满地的冷泥香残,他只抱得她轻少的可怜的小坛。

    那微凉的温度还在,却少了血脉流动的亲昵,亦再不会有一言一语。

    往日的幻象噗一声在眼前破碎,散成小瓣的晶莹,在黑甜里仿若昨夜河里聚群的河灯,氤氲迷蒙中幽美非凡。忘舒睁开眼,将这些碎片扫起来,堆在深处,那个柔软的地方已扎了太多这样美丽的碎片,早就不痛不痒,却总在午夜梦回时叫人辗转反侧。

    忘舒低头,方觉自己揽了只消瘦的胳膊在怀里,隔着雪白的中衣贴在胸前,微凉的感觉早已消失,被自己的温度醺的微微有些潮红。指节和纹理都乖顺的静默着,五指在微光中莹白如玉,此时却泛着淡淡的微红。指腹内侧有沙磨似的薄茧,其余地方皆细腻光滑,不用说,是一只舞文弄墨的手。

    第十一章 曲径通幽处下 本章字数2095 最新更新时间20121208 13:1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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