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么?明天我让人再多做些。”
温柔的声音,笑得宠溺。他抬手细心地帮苏陌擦干净弄脏的嘴巴,阖上木盒,起身。
四十五、四十六。
他停了下来“身体好点了没?都是我不好,一不注意就太用力了些害得你流血了。不过,那也是我们相爱的证明,所以,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不是?”
黑暗中,一片沉寂,许久,都没有回应。
瞳影兀自轻笑起来,语气异常得欢快“你会原谅我的。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等我杀了那些想害我们的人,等我掌控了整个天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辛苦你再等上一段时日了。”
他转身,脚步声再度脆声响起。
四十七、四十八……五十七,门吱呀一声再度开合之后,脚步声继续,五十八、五十九……七十九、八十、八十一,苏陌豁然睁开眼睛,双目圆瞪,黑暗中一双眼眸亮如霜雪。
八十一步,不多一步,不少一步。仿佛一场不断重复循环的噩梦从阴谋酝酿的初始到最终的突然惊醒,每日都在轮回,从何时起,自己已经记不清时间了。
到底被锁在这床上多久了,到底听他喃喃独自对自己说了多少遍同样的话。明知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却还是执着地每日重复同样的举动,说同样的话,然后立下同样的誓言。
有时,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梦境,太过逼真,而致使迷失了出口的方向。
‘你会原谅我吗?’‘你一定会原谅我吧?’
苏陌疲惫地阖上了双目……锁链冰冷的质感渗透皮肤,刺入骨髓。黑暗中,淡色的唇瓣微开,无声的冷笑如烟花绽放。
夜已深,隔着窗纸,雕花窗格中隐隐透出昏黄的烛光,男子颀长的身形被拉扯着投影在帘子上,影子开开合合,在光线暧昧处游离。
苏翎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肩膀,搁下狼毫毛笔,将满桌的文案推成一堆。弹了弹枯萎成屑烬的灯花,待火光重新明亮起来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白宣,小心翼翼地在空出的桌面上摊平了。
画中所绘是一川迷蒙烟雨中的水墨山河。缱绻了山影,淡褪了云烟,满卷的轻淼空灵,仿佛漫天弥漫起大雾,写意落笔间也是愁绪缠绵。只可惜画面中央突兀地染了一块墨渍,零星四溅,渗透了纸被,生生毁了一张好画。
苏翎轻轻抚平画卷起皱的边角,脑海里渐渐浮现起那个少年的面容,清丽淡漠,不染俗尘。随着记忆的推进,他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复杂,当想到苏陌为了瞳影不惜背叛天下,平放在画卷上的手一抖,脆耳的撕裂声过后,青峰秀水间生生裂开一道口子,仿佛撇长狞笑的嘴,嘲讽地直对着他。
轻叹一口气,他卷起白宣,就着灯火点了,纸页迅速焦黑卷皱,在一团黑烟中,轻云淡水,都渐渐化为了落地灰烬。
“多好的画,烧了多可惜。”
一声惋惜的轻叹穿透窗棂,幽幽地飘然入耳。
“谁!?”苏翎陡然起身,画卷被带落在地,蹦跳的火星飞溅了几下,幽幽地熄了,连带起一串黑烟滚滚直上,焦糊的气味直冲口鼻。
纸窗上随之倒影出一个女子的轮廓,身形曼妙,长发垂腰。未等他反手拔剑,窗格被一掌劈裂,黑影一闪,原本还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面容已然逼近得几乎触手可及。
“苏宗主,好久不见。”
女子碧眸带笑,一头金发如月色倏忽闯入,光彩潋滟。
“朱雀。”
苏翎脸色一沉,身子猛然向后飘起,电光火石间拉开了距离,与之同时,一把抽出挂在床头的悬剑,剑锋陡转,直指朱雀。
“你来做什么?”
朱雀轻撩了一下垂到胸前的长发,缠绕周身杀气尽数柔柔收回“我只是来警告苏宗主。瞳影不仅还活着,而且还治好了伤目。”
苏翎冷哼一声,逼近一步,剑芒紧紧抵在朱雀喉口“朱雀,你是小看我不是?依瞳影的个性,若双目尚在,天下还会此般太平?”
“苏宗主可还记得惨死凌家的舞月?她被抢走的夜明珠有明目之效,服之则七窍洞然。”
见苏翎脸色微微一变,她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不错,很快,这天下,就要生灵涂炭。”
“身为幻瞳教四将军之一的你,把这机密告诉敌人又算什么?是狂妄?还是……”
“不错!”话音被尖利地打断,朱雀双目含怨,绞紧的下唇被咬出一道虚白的印痕,“我对他忠心耿耿,为了他,就是死也能毫不犹豫。然而,他却从未把我放进眼里。我从未奢求什么,只要能让我呆在他身边就行了,远远地看着他就行了。但现在,就连这个小小的心愿也被他用那种冰冷的态度毫不留情地粉碎了。我不甘心,既然我得不到,那就干脆毁了,也不落在别人手里!”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几乎成了歇斯底里的嘶鸣。悲愤、不甘、出离的痛,从心底里化为嘶哑的嚎叫脱膛而出。
用尽了力气一般,她白着一张脸,摇晃地踉跄了几步,扶住桌角站稳了。
顺了顺微微零乱的长发,待呼吸平缓一些,她再度开口“顺便告诉你一声,苏陌也还活着。”
“小陌,他还活着!”
苏翎闻言心头一喜,然未待他问出下一句,女子接下去的话如当头一盆冷水,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变成了那个男人的私藏玩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瞳影……你这混蛋!苏翎暗中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陷进皮肉,摩挲得刺痛。当年小陌就是因为你失魂落魄,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你现在可是要逼死他才满意?
“如今我们利益一致,暂且放下昔日仇恨,一致对敌如何?”
女子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苏翎重新冷静下来,持剑的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回剑入鞘。
“凭你我又能拿瞳影如何?单是那重瞳幻术,就足以让全天下闻风丧胆,他有多少强大,你应当最清楚不过了。”
朱雀笑意不减,眸中寒光凛冽一闪“重瞳幻影纵然强大,但也并非完美无缺。苏宗主有所不知,实际上重瞳并非天生异能,只是表象上比正常人多了一对瞳孔而已。”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她神色倏然一变,也只是瞬间,便回过神来,继续说下去“瞳影7岁那年落入千秋一族手中,被当做试药药鼎的过程中误打误撞让他的双目产生异变,有了驾驭人心,控制幻象的异能。由此才导致幻影启动,千秋灭族。”
“你何以知道这些?我可不觉得瞳影会把这不堪回首的过去告诉你这外人。”
“因为我,”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痛楚,深吸一口气,目光抬起与苏翎对视,“因为我曾也是那些药鼎中的一个。”
因为父亲是波斯人,而天生发色瞳色异于常人的她,幼时受了多少的苦早已数不清了。被生母抛弃不说,走到哪里都像过街老鼠,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捱下一条小命,却又遭到千秋一族的毒手。
不错,她的命,是他给的。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晚,重瞳幻影开启。漫天的火海中,她感觉自己仿佛浴火重生,从此,注定今生跟随那个一双重瞳独霸天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