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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山河 第46节

作者:蒟蒻蒟蒻 字数:9249 更新:2021-12-31 16:52:50

    卫长轩上前一步“拔列将军,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拔列炎阴翳地看了他一眼“卫将军乃朝中指派,不受本将管辖,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多问。”

    卫长轩点头道“拔列将军是爽直之人,那我也就直说了。将军应当知道,如今大昭多半兵力都分布在藩镇,握在各节度使手中,皇上能够亲自调派的兵力不过禁军而已。此番我所带来的这七万人马,皆是禁军精锐,对朝中来说,着实是一支心血之师。可在我出征前夕,皇上亲口向我道,这次出征,务必死守盘门关,便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可让盘门关,乃至甘州凉州一线落入燕虞人手中。只此一句,便可看出这河西之地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毕竟,河西是大昭的西北门户,倘若失守,燕虞铁蹄顷刻便可南下,直入都城建安。”他顿了顿,“我知道拔列将军是东胡人,心中对中原人所把持的朝廷很有些不以为然,更不会将我这个外族人放在眼里,可我们现在的目的却是一样。这里是河西,不止是大昭的西北门户,也是你们东胡人的家乡,是你们世代所守护的土地。我们虽不是同族,先前也不是同袍,可这一战,我想请拔列将军同我坦诚相待。只有这样,拔列将军才可为拓跋公守住这一方土地,而我也可完成使命,不使燕虞动摇大昭国祚。”

    拔列炎盯着他,眼中的阴翳稍稍消散,他轻哼一声“何谓坦诚相待?”

    卫长轩伸手入怀,将沉重的镔铁将印放到案上“这是此次出征的将印,可调度我手下全部兵马,此刻奉上。从今日起,盘门关一概战事,皆听从拔列将军调遣。”

    拔列炎神色微动,他低头看向那沉黑的将印,显得若有所思。

    “还有一事需向拔列将军坦承,”卫长轩整理衣襟,俯身道,“此番收复盘门关和甘州城,皆因我同燕虞王子阿史那棘连结下血盟,这城实是他拱手让与我的。”

    拔列炎猛然一惊“你说什么?”

    一旁的尉迟锋暗道不好,赶忙悄声喝止道“卫长轩!”

    卫长轩却置若罔闻,一口气道“去年在云峡关之战中,我曾失手被阿史那棘连所擒,后来被他放回,这次相遇已是第二次见面了。”

    拔列炎沉声问道“阿史那棘连是燕虞人,为何一而再对你手下留情,还将盘门关让给你,你同他是朋友不成?”

    卫长轩摇头“我同他的关系不是朋友,只是敌人的敌人而已。我们此番结盟,便是为了除掉共同的敌人,阿史那努尔。”

    拔列炎沉默地看了他片刻,低声道“燕虞的大王子同右将军之间素有嫌隙,这件事我有所耳闻,可你知不知道,你私下结盟却是犯了朝中大忌,是死罪。”

    “拔列将军!”尉迟锋赶忙上前,在卫长轩身边跪下道,“卫长轩出此下策,也不过是一心为了大昭,为了此战而已。”

    拔列炎脸色阴晴不定,只是定定看着卫长轩“你这人倒有些意思,明知我对你殊无好感,还敢将此事和盘托出。你就不怕我现在便上疏奏告朝廷,说你里通外国,罪不可赦么?”

    卫长轩并不慌张,只摇头笑道“方才我便说过,要与拔列将军坦诚相待,若是隐瞒此事,又怎能算得上是坦诚。”

    拔列炎怔了怔,而后背转过身“大家皆为此战,还是坐下说话吧。”

    听他这么说,尉迟锋稍稍松了口气,同卫长轩一起归了座,却听拔列炎又道“有一事,本将仍想请教。”

    “拔列将军请讲。”

    “先前盘门关失守,无论是我们东胡守军,还是你们都城来的援军皆有罪责。然而如今盘门关已被收复,大昭寸土未失,你回朝之后就算没有嘉奖,却也不会受到责罚。既然如此,卫将军是否觉得,我们不如闭门拒战,死守此关,拖过这次战事便可。”

    卫长轩苦笑了两声“拔列将军,你当真以为,盘门关失而复得,我们便可算是无功无过了么?你是否忘了一件事,盘门关被破之时,甘州城一夕之间被燕虞人屠杀殆尽,城池被夺,我们可以夺回来,可人死却再不能复生。我们身为大昭的将士,竟让外族屠杀了我们一城的子民,只此看来,这一战我们便已经输了。”

    “你说我们已经输了?”

    卫长轩点头“不错,我们若想挽回此战,只有一个法子,”他指向地图上燕虞大军的方向,“大败燕虞主力,杀了主将阿史那努尔。他是下令屠城的罪魁祸首,他若不死,我们无以复皇命,更无以安民心。”

    拔列炎沉默良久,忽然道“好!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便信你一次。”他向卫长轩伸出右掌,是要以东胡的习俗与他击掌为誓。

    卫长轩看着他的右手,却并不急着伸出手来“既然拔列将军肯信我,不知能否也对我坦诚一些。”

    拔列炎微微眯起眼睛“你想知道什么?”

    “拔列将军这次只带了十万人前来,其中还有一些是麾属尉迟少将军的安阳援军,河西的东胡军应该远不止这些。这么看来,东胡大都护们皆在拥兵自重,我猜想,他们是在观望拓跋家继任家主的人选。将军方才说,此战不能拖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么,拓跋公的身体究竟如何,凉州城内的局势又是怎样一番情状,还请实言相告。”

    听了他的问话,拔列炎冷硬的侧脸渐渐显出一丝颓然“你的猜测没有错,拓跋公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了,他那日以雷鼓召集大伙,传令手握佩刀斩杀了作乱之人。此举虽震慑了所有人,却也耗费了他最后的力气,我带兵离开凉州时,他已昏迷了三天三夜了。”他坐到椅上,长长叹了口气,“东胡这些大家族的事,卫将军或许不大清楚,尉迟少将军是小辈,知道的也不多。既然说到要坦诚相待,那我便把这些旧事说给你们听听。”

    卫长轩和尉迟锋自然屏声静气,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我们东胡在前朝时还是外族,首领是拓跋氏,那时我们同燕虞的关系倒比中原要更亲近一些。后来本朝高祖拉拢我们东胡一族,娶了拓拔皇后,生下太宗皇帝,这些事你们都是知道的了。东胡历来的大家族除了第一列的拓跋氏,接下来便是独孤氏、尉迟氏、贺若氏等八姓为尊。我们东胡人世世代代侍奉拓跋氏一脉,可如今拓跋家血脉单薄,拓跋公年迈,仍迟迟没有选择继任之人。眼下这场东胡内乱,正是由拓跋家家主之位而起。”

    卫长轩对东胡的习俗并不大了解,不由问道“拓跋公虽子嗣单薄,可拓跋氏一族如此庞大,难道不能从分家里挑选合适的人来继任家主么?”

    拔列炎冷笑摇头“拓跋氏分家众多,却也分亲疏远近,譬如作乱的拓跋显,虽也姓拓跋,可只能算是拓跋公的家将,便是继任家主之位也难以服众。再说,拓跋公只是子嗣单薄,并非没有子嗣。”

    卫长轩一怔“你是指……”他轻咳一声,“是指穆王?”

    尉迟锋听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们东胡规矩跟中原不同,外孙一脉也可继承家业。穆王殿下原先是个目盲体弱不受重视的公子,可如今却贵为亲王,按理说该是他来继任家主才是。”

    “可穆王身为杨氏宗亲,就算做了你们的少主,也不能改姓拓跋,这拓跋氏将来岂不是无以为继?”

    拔列炎摆了摆手“你年纪轻轻,怎么这样死脑筋。穆王将来终会有子嗣,不论他属意将拓跋家主之位传于哪个儿子,让那孩子改回拓跋姓氏便是。”他说完,又有些烦恼地皱起眉,“只可恨如今朝中与东胡嫌隙已生,东胡这八姓贵族们大都反对让拓跋公的外孙来继任家主之位,若非如此,拓跋公又怎会被小人下毒。”

    他之后的这些话卫长轩却都已听不清了,从方才听了那句“穆王将来终会有子嗣”开始,他心中就一阵茫然。他这才意识到自杨琰继任王位后,他心中隐约的焦躁究竟是从何而来。杨琰已不再是先前那个无人问津,被困在角院里的小公子,他是大昭的穆王,又是东胡的少主,这样的身份注定他一举一动都不能随心所欲。他又怎么能不娶妻成家,不繁衍子嗣。想到此处,卫长轩的手不自觉轻颤起来。他还记得从小到大的许多个夜晚,杨琰枕在他怀中睡得安然,像一只洁白柔软的小羊羔。可将来,会有另个人睡在他身边,轻轻抚着他的发顶么?

    “卫长轩,”尉迟锋瞧他眼神空空洞洞,不由悄悄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了?”

    卫长轩茫茫然回过神,赶忙掩饰般咳嗽了一声,而后犹豫着问道“难道说,拓跋公当真有意将家主之位交给穆王么?”

    拔列炎摇了摇头“此事拓跋公从未提起,我们也不敢问,只是眼下除了穆王,拓跋氏主家再没有合适的人选。拓跋公长兄那一脉只剩下一个孙女,嫁给了独孤氏,且在前年便已病逝。这个时候,有些人不免起了异心,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拓跋显。”他解释道,“拓跋显的父亲叫做拓跋瑞,倒是老实忠厚的老将军,前些年便亡故了。他自接过他父亲手中兵权,野心便越来越大,因他长姐是先穆王杨烨的第一位王妃,他外甥原先也曾继任过王位,可惜后来却获罪入狱。”

    卫长轩微微一惊“原来这个拓跋显是杨玳的舅舅,那么此人便是给拓跋公下毒的罪魁祸首么?”

    尉迟锋在一旁点了点头“虽没有实证,可拓跋公确是在饮了他献上的鹿血酒之后,才忽然中风。”

    卫长轩不由心中感慨,暗道这拓跋显跟杨玳果然如出一辙,专使这些阴毒手段,他沉思道“他既然敢下毒,想必还有更险恶的后招。”

    拔列炎冷冷道“不错,他趁拓跋公病重之时,以保护拓跋公安危的由头,派手下的胡人杂兵守住了拓跋公的府邸。想借机闯入内室去夺家主令,幸好拓跋公已有所防备,当机立断,将他一刀杀死。他这一死,倒是杀鸡儆猴,让其余人安分了一些,也算死得其所。”

    尉迟锋也道“当日情势十分危急,幸好拔列将军及时赶到,后来八姓贵族们也都陆续赶来,这才没有酿成大祸。”他说完,又低声向卫长轩道,“你或许还不知道,拓跋显跟拔列将军还算是亲戚,将军这也是大义灭亲了。”

    拔列炎重重地“哼”了一声“什么亲戚,胆敢对拓跋公不利的人,我决不轻饶。”他在桌案上一拍,猛然站起身,“此番继任家主的事也是一样,不论拓跋公属意将家主令交给谁,我都第一个奉他为主人,谁胆敢有异议,问问我手中的斩狼刀!”

    他说完,转头看向身后两个年轻的后辈,低声道“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何要急着出兵,拓跋公如今性命岌岌可危。倘若我们不能尽快结束此战,拓跋公一旦薨逝,不但战局会受到影响,东胡族内的局势也会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卫长轩神色凝重,“只是眼下仍不宜出战。”

    拔列炎眯起眼睛“你还在等阿史那棘连给你传信?”他冷笑一声,“如今草原上的规矩早已不如当年,背弃血盟的大有人在,你也不要太过当真。”

    “我并非是要等待阿史那棘连的消息,而是在等待战机。”卫长轩低声道,“正如拔列将军先前所说,对燕虞人来说,春夏之季绝不是动兵的好时候,他们和我们一样,不愿拖延此战。阿史那努尔佯装撤兵多半是想引诱我军深入,如今我们的兵力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就算勉力一战也绝无胜算,若是此时追击,只怕正中他下怀。”

    拔列炎没有否认他的推测,只是道“那你想怎么样?”

    “请将军再等十日。”

    “十日?”拔列炎看向他,“十日之后,你有把握掌控战局么?”

    第68章 棋局

    建安城。

    墨雪阁临湖的水榭中,杨琰与温芷对坐在棋盘两侧,盘中棋子黑白分明,黑子占了大半边角,白子则在中盘,已有被围困之势。

    温芷拈起棋子下到盘中“东九南十四。”

    杨琰按住面前的棋笥,眼睛望向温芷微微一笑“兰郁从前还顾念我目不能视,让我几子,如今不但不让,反而步步紧逼,简直叫我走投无路了。”

    温芷眼睛只看向棋盘“在下从前有眼无珠,不知公子精擅博弈,倘若再让,岂不是唐突了公子。”

    杨琰轻笑,拈了白子捏在手中,却迟迟没有置入棋盘。

    温芷微有些诧异,杨琰下棋时极少长考,更不曾像今日这般游移不定,他疑心杨琰的心思并不在棋盘上,便试探着问道“凉州那边,近日好像不大太平?”

    杨琰捏着棋子笑了笑“原本还不算糟,直到几日前我被封为西北大都护的消息传到那里,东胡的贵族们便开始坐不住了。”他说着,将一卷薄薄的竹纸推到温芷面前。

    温芷低头看了看,眉头轻蹙“眼下这西北大都护只是空衔,并无军权,他们如此慌乱,想必还是怕拓跋公将家主之位也顺势传给公子。”他隐约有些叹息之意,“说来,不知道拓跋公的身体究竟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先前派去的两名御医已到了外祖府中,不过外祖年已老迈,拓跋显下的毒又险恶,只怕御医也回天乏术。”杨琰神色淡然地说着,“东胡八贵的兵马如今都集结在凉州,大约是等外祖一咽气,他们便要起事。”

    “他们果然已动了兵马。”温芷点头沉吟。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远远有鸽哨响起,水榭外散养的鸽群皆扑动翅膀,飞向哨声传来的方向。鸽群斜掠过夕阳之时,投下一抹移动的影子,温芷举头望向那群鸽子,低笑道“这些消息泰安宫里仍然一无所知,公子事事抢占先机,也亏了这些传信的小东西。”

    杨琰也抬起头,望向鸽子飞过的方向“这些鸽子还是韩先生带来的,起先远没有这么多,不过只有几只而已。”

    “其实我一直想请教公子,原先公子还不得势时,屈居深院之中,就算韩先生慧眼识珠有心辅佐,可这大昭广阔,公子又是如何从那些偏远之地寻人来传递消息的呢?”

    “早年无涯宰相为遏制外敌入侵,定策置下藩镇戍守,但终不能放任这些藩镇各拥兵权为所欲为,所以在各藩镇中布下眼线。这些眼线在军中大都任着不起眼的职位,然而各个直觉敏锐,见识不凡,皆是无涯宰相的学生。”杨琰说着,终于下了一子,微笑道,“兰郁此刻是否觉得,我并非精擅博弈,不过是有高人布好棋局,而后让我执子罢了,实是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温芷摇了摇头“以无涯宰相的才学,穷尽半生心力所布下的局,绝不会随意交给无知之辈,在下以为,他是思虑良久,才选中了公子。”

    杨琰以棋子轻叩棋盘,低声道“那么兰郁以为,我这局棋下得如何,是否有负无涯宰相,还有你等的期望?”

    温芷微微一怔,他坐直了身体,垂下头道“恕在下直言,公子这局棋,下得不妙。”

    “为何?”

    “我执黑,公子执白,原本便落于后手,中盘时又错失良机,未能及时断我后路,即使后来稍扳回些许局面,可如今却被困于一隅,再难翻身。”

    他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跟以往大不相同,杨琰诧异地挑起眉“兰郁这是有事见怪于我么?”

    温芷退后两步,向他俯首“在下不敢,只是心中惶恐。”他低声道,“前些时候右仆射李椎因谋反之事被贬黜,死于狱中。此事让世族大为震动,他们自然不肯坐以待毙,故而密谋出太常寺一案,说什么祭祀疏漏,有悖礼制。将公子手下大批官员逮捕,连适同兄也……”

    杨琰点头道“我便猜到你要提起此事,此番太常寺一案,刘适同获罪入狱,受了杖责,几乎丧命。你同他多年挚友,自然为他不平。”

    “我不只是为了适同兄不平,而是担心太常寺一案只是开始,这之后他们想必还会用尽方法剪除公子的羽翼,直到除掉公子。”

    杨琰沉思片刻“时至今日,是我走错了?”

    “公子从一开始便错了!”温芷摇了摇头,“若是按照我们原先的谋划,待杨玦被扶上宗正之位再披露其欺君弑父的罪行,扶持他的世族们自然会为此蒙羞,而不会像今日这般跋扈。公子走错了一步,其后自然步步受制,无法轻易与世族抗衡。”

    杨琰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那我后来,又走错了哪一步呢?”

    “公子选错了盟友!”温芷冷声道,“谢大人心思深沉,同公子志向大为不同,他这人不甘心屈从世族,却也不会甘心与寒士为伍,他要的是滔天的权势,要的是在朝堂中一手遮天。等白鹿馆气候已成,他门生众多,绝不会再依附于公子。公子如今为了对付世族,与他携手,其实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话音刚落,杨琰便忽然大笑“你说我是与虎谋皮,怎就知道不是他在与虎谋皮?”

    温芷神色微变,扶住棋盘刚要说话,却见杨琰依旧带着笑,用手指点了点棋盘“兰郁,该你了。”

    他低头看向棋盘,心中不由一凛“这……”

    从枰内局势看来,杨琰的棋路并非游移不定,只是布局太深,直到此刻才显出端倪。温芷对着棋盘怔忪良久,神色渐渐凝重,他低声道“公子,我输了。”

    杨琰挑起眉毛“眼下胜负未分,你便认输?”

    温芷苦笑“眼下虽胜负未分,可十步之内我必要被公子困死,不如早些认输。”

    杨琰摇头一笑,推开棋盘,他双瞳如水,光彩灼目“兰郁,现在你应该明白,无论我是后发受制,或是错失良机,都不重要,只要这局棋最后赢的是我,那便够了。”

    永安七年,六月二十四。深夜。

    盘门关高大的城墙安静地伫立着,跳动的火把在城头投下暗影,如同匍匐在黑夜中的巨兽。此时已过了三更,值守的士卒们渐渐显出疲倦,各个眼皮沉重,不自觉垂下头打起盹来。城墙最高处悄无声息地坐着一个人,这西北边陲的夜在盛夏时节仍然出奇地冷,那人的身侧没有燃篝火,身上的皮甲已结了一层薄霜。他在这寒冷的夜里轻呼出一口气,缓缓活动着手指的关节。

    “我记得今夜不是轮你值守吧,怎么又上城来了,放不下心?”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带着点浅薄的笑意。

    卫长轩也不回头,只望着前方道“心里乏得很,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当然睡不着,你跟拔列将军许了十日为期,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尉迟锋大喇喇坐在他身边,两脚伸出挂在城墙上,闲闲地晃了晃,“要我说,阿史那努尔说不定也乏了,他先前攻下甘州已大肆劫掠了一番,如今丢了一座空城也不算什么,说不定真的带兵回牙帐去了。”

    “不会。”卫长轩摇头,“这两日已经有动静了,苍羽原上有骑兵踏的痕迹,大约千余人,像是燕虞的前锋轻骑。”

    “唔,”尉迟锋点了点头,“要是阿史那努尔真的来了,你打算怎么办?那位王子殿下可至今没有传过消息来,要你这么面对面同阿史那努尔打一仗,你敢说会赢?”

    卫长轩无奈地笑了一声,他眼底有些泛空“其实我心里没底得很,总觉得这一战像是一场豪赌。”

    尉迟锋诧异地看向他“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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