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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山河 第8节

作者:蒟蒻蒟蒻 字数:26866 更新:2021-12-31 16:52:24

    “卫长轩”杨琰腾地站了起来,虚虚披在身上的外氅滑落了下去,他睁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卫长轩怕他受凉,便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他裹住,他竭力用平稳的语气道“我来看看你。”

    杨琰摸着自己身上那犹带着体温的布料,那是羽林卫的外氅,触手有些粗糙,却是极暖和的。他犹豫了片刻“你今天,怎么会在御马园”

    听他提起这个,卫长轩闷闷地道“我初入羽林卫,却又不擅长巴结那些世族家的军官,他们也不是很愿意提携我。陈绍知道我义父的事,担心我这段时日心里总不痛快,便向他叔叔讨了在南郊巡逻的职务,说是让我散散心。”他低下头,看着杨琰,忽然道,“幸好,幸好我在那里,不然我真不敢想。”

    杨琰咬住唇,声音直发颤“你觉得幸好,可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么”

    卫长轩有些奇怪,捧了他的脸“你怎么了”

    “我宁可你不在,”他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我宁可只有自己,哪怕被马踩死,也好过今日站在那里,明知你身处险境,却什么都做不了。卫长轩,你知不知道,我从没有这么恨自己看不见”

    卫长轩被他声音中的绝望所撼动,他一把抱住了杨琰,在他耳边连声道“也奚,我不是好好的在这么。”

    杨琰怔怔地伸出手,细细抚摸着他的脸颊和唇角,他最后覆上手去,遮住了卫长轩的眼睛,只觉手心发痒,那睫毛依旧如同蝴蝶翅膀一般在他掌心颤动。

    卫长轩抱了他一会,忽然道“你知道么,燕虞在西北动兵了。”

    杨琰声音淡淡的“是么”

    卫长轩点了点头“这次是真的要开战,如今除了安阳那边的驻军,朝中还要派出一支禁军前往助战,”他顿了顿,“我也报了名,明日便要随军拔营。”

    杨琰怔了怔,猛地从他怀里挣出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卫长轩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的样子,微微有些发愣“我要去前线抗敌,怎么了”

    杨琰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脸色疾变,断然道“我不准你去”

    卫长轩猜到他会吃惊,却没想到反应这样大,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也奚,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你懂么”

    他抬起头,看着虚掩的窗外,秋风满地,夜色深沉。

    “义父死了之后,我总是怪自己,那天为什么不快一些,再快一些,赶在他喝下那杯毒酒前赶到他的身边。可后来我明白了,就算那时赶到又有什么用,我救不了他,要杀他的是谢鏖,是无边无际的权势。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我就算能带着义父逃走,也逃不出权势的掌心。”他咬紧了牙齿,向杨琰道,“就像今日,我明知道是你三哥故意要害你,却不能一剑杀了他这穆王府不论当家的是你大哥,还是你三哥,我们的命都不能握在自己手里。也奚,我受够这种日子了。”

    他猛然伸出手,把窗户推开,寒风立刻扑了进来,灌得他喉咙里都是冷意“所以,我要去战场上,我要立下不世的军功,我要出人头地,再也不让人瞧不起”他像是立誓般沉声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我重要的人,只有到那时,我和你的命运,才会真正握在自己手里。”

    杨琰从他铿锵的话语间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决心,然而他缓缓摇头,一字一句地道“卫长轩,我不准你去”

    卫长轩简直有些错愕了,他们在一起认识这么多年,杨琰总是顺着他的意思,从没有今天这样固执地反对过,他不由问道“为什么”

    “卫长轩,你究竟知不知道战场究竟是什么地方”杨琰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他几乎是在咆哮,“战场不是你们少时打架的后苑,也不是今日的马场,在战场上,是会死的啊”

    “也奚”卫长轩被他这样揪着,显得有些无措,他从不知道杨琰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要去纵横沙场,去阵前杀敌,难道要我在相隔千里的建安平静地等你回来么”杨琰咆哮完,眼泪如同决堤的江水簌簌流下,“万一有一天,我在这里,睡梦中还以为你在我身边。可睁开眼睛,却收到你战死沙场的急报。卫长轩,你说我要怎么办”

    他把脸埋在卫长轩的胸口,嚎啕大哭“我要怎么办”

    他哭得那么悲伤,让卫长轩也鼻腔酸涩,他想要劝慰,却不知要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干涩地道“也奚,我不会死的。”

    卫长轩顿了顿,又道“你相信我,我会好好回来,等我立了军功,有了官职,我就把你接出去。到时候,只有我们两个,谁也管不到我们,好不好”

    “我不要你立什么军功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杨琰咬牙切齿地道,他想说其实你连羽林卫都不该去,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做我一个人的卫长轩。”

    “我当然会好好活着。”卫长轩重复着这个许诺,简直觉得好笑,可是看着这样的杨琰,他笑不出来。

    杨琰脸上泪痕斑驳,他低声道“你知道么,那次被施了魇术之后,我就总是做噩梦,梦到你死了。我明明都看不见,可那恐惧好像钻进了我的骨髓,让我只要一想到就不寒而栗,这种痛苦你根本不明白。”

    卫长轩听得心中一痛,他擦拭着杨琰脸上的泪痕“也奚,我不会死的,我发誓。”

    杨琰怔了怔,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发誓”

    “对,我发誓。”

    杨琰点了点头,他脸上变得无比冰冷,紧紧握着卫长轩的手腕“那你立个毒誓,我就让你走。”

    卫长轩看着他没有表情的面孔,心里忽然颤了一下,他点头道“好,你要我立誓,我便立。”

    杨琰抓着他便走出了屋门,这里没有旁人,格外寂静。杨琰拉着他,一起跪到了地上,他声音冷冷地道“你跟着我说。”

    卫长轩从不肯受人逼迫,不过碍于对方是杨琰,才强自忍耐,可心中已有了一股莫名的恼火,他重重吐出一口气,道“你说吧。”

    “我卫长轩此番出征,若是不能”

    卫长轩跟他念着,心里却有些无奈,暗道也奚还是孩子气,我已是无亲无故,若是真的死在战场上,这毒誓又要应验给谁呢

    杨琰闭了闭眼睛,慢慢道“若是不能平安归来,就叫杨琰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句仿佛惊雷,听得卫长轩愣在当场,他回过神便猛地捂住杨琰的嘴,喝道“你胡说什么”他扭过头,在脚边啐了几口,又急声默念,“八方神佛在上,也奚只是小孩子随口胡说,诸位神佛菩萨千万不要当真。”

    他记得从前自己说错了话,义父便是这样向漫天看不见的诸神告解,等到说完这些,才松开了杨琰。却见他满眼都是泪水,哽咽难当地道“卫长轩,难道你不知道,如果你不能回来,我也定然活不下去的。”

    “也奚”卫长轩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无限哀伤地想,如果自己不在了,也奚要怎么办呢。

    两个人在漆黑的庭院中紧紧地依靠着彼此,好像几年前那许多寒冷的夜晚一样。杨琰的声音哭得有些沙沙的,他低声道“你真的要走么,万一”他咬着下唇,“万一三哥又要找我的麻烦,就没人再护着我了。”

    他说得这样委屈,睫毛低垂的样子又乖巧可怜,卫长轩心都软了,却还是摸着他的头道“他应该有段时间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怎么”

    “今天晚饭的时候,他派人把那匹烈风马送到我们营外,说是当做救你的谢礼。”卫长轩摇了摇头,“他不会平白来笼络我,想必还是因为你的缘由。燕虞如今开战,这场战事里最被看重的人就是你外公,杨玦虽然又狠又蠢,可想必还是识时务的。我猜在这战事结束前,他都不会再轻举妄动。”

    杨琰低着头,叹了口气,他慢慢站起身,向自己屋内走去“你过来。”

    卫长轩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进了内室,却见他走到沿墙的大柜边,慢慢拉开了屉子。卫长轩忙道“你要找什么,我唤方明过来吧。”

    杨琰却是摇头“不必。”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已经找到了。”

    他拿出来的是一把包裹着皮鞘的匕首,约有三四尺长,看起来乌沉沉的,是有年头的东西了。他把匕首递给了卫长轩“这个你拿着,带在身上防身吧。”

    卫长轩接过匕首,抽出一看,只见寒光四射,竟是极上乘的工艺锻造。他知道在战场上匕首多半是砍不到人的,可终是不愿拂了杨琰的好意,把它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里“我一定带着它,就当是你陪着我。”

    他们说了大半夜的话,屋外的更鼓已敲了五下,卫长轩如梦初醒“卯时点兵,我还要回营收拾行装,也奚,我要走了。”

    杨琰向前扑了一步,他伸出手,抓住卫长轩的袖子,似有万般舍不得,低声唤他“卫长轩。”

    卫长轩心中百感交集,他低下头,覆上杨琰的唇,他的唇瓣依旧微凉,还有些许泪水的咸味。卫长轩闭着眼睛,似乎想把这一刻永远铭记在心中,他吻了许久,终于硬下心肠抽身离去“也奚,我走了。”

    第32章 血河

    永安五年,十二月初三。

    赤色的军旗起伏在白雪皑皑的山谷之间,格外耀眼,在队伍最前方高举着军旗的军士带着银色的重盔,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珠。

    他的身后,身着甲胄的军队延绵有序,在山谷中缓缓移动。这是一支五万人的大军,皆是从禁军中选拔出出挑的年轻士卒,带队的是先前羽林卫统领陈言,他此番被授命为征西大将军,前往安阳抵挡燕虞大军入侵。陈家世代为将,他带兵多年,素来沉稳,此刻正远远驻马在山坡上眺望。

    这里已下了连日的大雪,北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皆是生疼,这些青年禁军久居建安,还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虽没有叫苦不迭,却也都缩了脖子,显出颓靡之势来。

    队伍尾端的一匹黑色骏马掠过这支缓慢行军的队伍,径直冲到了最前方,和举旗的士卒并驾齐驱,黑马上的士卒在重盔下闷闷笑了一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跟我换一换,我那职务可比你轻松多了。”

    这还是行军路上卫长轩头一次跟陈绍碰面,他从一开始就被任命为掌旗先锋,此刻举着旗的手已经冻得发僵,几乎没有知觉。却不知陈绍被派到了什么职务,便开口问道“你在后军做什么”

    陈绍笑着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奉命执剑压阵。”

    军中向来是先锋带头冲锋,而压阵的令官却是要执剑在队末,凡有退过线者立斩不赦。卫长轩想了想,苦笑道“好像是比我轻松一些。”

    “我们这次行军实在有些慢,”陈绍说笑完,又正经了脸色,“燕虞大军已在安阳围攻了月余,若是我们再这样不紧不慢,可能要贻误军机。”

    卫长轩也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有些犹豫“我看将军好像不大热心,至今也不曾下令加速行军,还以为以往便都是这样。”

    陈绍皱了皱眉“叔叔向来严于治军,这次是破天荒的松懈,这不是他的性子,我怀疑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才会这样。”

    “可是,边关如此危机,万一尉迟将军撑不住,失了安阳,岂不是要出大事”卫长轩显出几分忧虑。

    陈绍叹了口气“那也没有办法,我们在军中,就只能依军令行事。”他仰头看了看天色,“不过从行军图上来看,最多也只有五日就到安阳了。”

    卫长轩点了点头,他换了只手,高举起大旗,策动胯下的烈风加快了速度。

    这一支军队大多是轻步卒,另有千余轻骑,万名重步卒随辎重营在后军压阵。这一路行得确实不算快,从建安到安阳竟花费了月余多的时间,在平素还好说,可是在战时却简直是算得上是拖拉。

    这样又走了两日,眼前忽然出现一条浑浊的河水,骑在马上的陈言遥遥指着那条河对这些初来此地的禁军子弟们道“那里就是无定河,过了河便是安阳。”

    卫长轩恍惚觉得这河水的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杨琰随意写过的字帖上看到过,那是一首壮情激烈却又无限哀婉的诗句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此时想起这句诗,却显得有些不祥,他慌忙晃了晃头,将这些杂念甩到了脑后。

    等到大军行到河边,只见那浑浊河水并不只是混了泥土的暗黄,其中还隐约有着沉重的红色。卫长轩抬起眼睛,沿着河岸骑马向前跑了几步,只见那缕红越来越浓,最后扩散到整个河面,深红的河水缓缓流动着,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卫长轩的心跳得厉害,后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在大喊着什么,可他却听不见,他催着烈风,向前飞快地奔跑,终于跑到了河滩的拐弯处。

    那时所见的那一幕,直到很久之后,他都无法忘记,成百上千的尸体堆积在那狭窄的河湾里,他们身下的血顺着河水汩汩流下,染红了半幅河面。

    “这是交战时死去士卒的尸首,顺着上游的河水流下来,在这河湾里卡住了,便堆积在那里。”陈绍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低声在他身后道,“卫长轩,你闻到风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了么,我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真的要上战场了。”

    一下看到这么多的尸首,很多看起来英武的年轻人都微微变了脸色,他们握着长枪的手有些发抖,甚至有人抗拒跨过那条无定河,仿佛那是一条通往黄泉的冥河。

    在他们的身后,大将军陈言面色凝重,他长久地盯着眼前的血色河流,低声叹息“对建安城内的王侯公卿来说,这一场交战关乎的不过是他们的一官半爵,却不知前线将士要付出的是这样的血流成河,白骨连天。”

    这番感叹只是自言自语,在战场上见到这样的画面实在太多,在他心中已掀不起什么波澜,他扬起眉毛,示意传令官舞动令旗“过河。”

    十二月初八,云峡关。

    云峡关凭水为隘,据川当险,是安阳的门户。还未行到云峡关脚下,很多人便被这座雄踞的关口震住了,这座雄关夹在两山之间,河水蜿蜒盘旋,几乎是连天而建。

    前来迎接的并不是此处的守军之将尉迟贤,而是他的儿子尉迟锋,这位少将军满面尘土,看起来颇有些狼狈,他急匆匆向陈言见了礼“父亲还在前线指挥抗敌,请陈将军先率兵在此处安营扎寨,待晚些鸣金收兵之后,再请陈将军去主帐共议战事。”

    陈言也不客套,只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我手下士卒行军多日,正要休整休整。”

    尉迟锋年纪轻,并不擅于掩饰,他扫了一眼前方那群在雪地里缩着肩膀的禁军将士,眼神中很有些不屑之意,冷声道“云峡关久攻不破,燕虞可汗已大为动怒,这些天又添了兵马前来,攻势凶猛,诸位从中原而来,恐怕会受到惊吓,不妨在这里多休整几日。”

    陈绍沉不住气,抢先道“我们都是大昭的将士,都是要上战场杀敌的人,你以为只有你们东胡人敢打仗么”

    尉迟锋静了静,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向陈绍“我也想知道,都是大昭的将士,为什么每次在战场上流的都是东胡人的血”这句话说完,他便再不多言,只一低头,随即快步离开了这里。

    陈绍听了这句,一时竟无法反驳,他怔怔看着尉迟锋离去的背影,又回过神来,急忙去看陈言“叔叔”

    陈言只神色冷淡地向他摆了摆手“不必多说,且带人去安营扎寨。”

    陈绍只得低头道“是”

    接下来的两日,卫长轩都没有得到上阵的军令。他们的军营扎在云峡关后的山谷里,距离前方交战之处不过十余里,每日都有伤兵源源不断地被抬下来,而他们这几万人却像是被遗忘了似的,只奉命驻扎在谷口,哪也不能去。

    在营里避风的一处角落,两个高大的年轻人并肩而立,正在低声说话。

    “听说陈将军前日与尉迟将军不过匆匆谈了片刻,便离开了大营,看起来还没有带我们上阵的打算。”卫长轩来回抚摸着腰间的刀柄,有些犹豫地道,“我们此次来安阳,真的是为了抵御燕虞入侵么这些天看那些东胡驻军损失惨重,而我们始终作壁上观,简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陈绍沉默良久,他沉沉地点了点头“东胡那边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他们说的也没错,我们这五万人到这里哪里像是要打仗的样子,分明是来看戏你瞧见那个尉迟锋看我们的眼神没有,好像我们是贪生怕死的废物一样。”

    卫长轩闷闷地道“他那样看我们也无可厚非,昨日一场血战,安阳驻军死了数千人,连尉迟将军的亲弟弟都战死在关外,我们这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一支探路的轻骑都不曾派出去。”

    陈绍显然也对昨日的事有所耳闻“云峡关的局势已经危若累卵,我们不能再这样袖手旁观下去,”他忽然抬起头,“我要去问问叔叔,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说完,转身便向主营那边奔去,卫长轩微微一愣,很快也跟了上去。

    陈言在帐内,看起来倒并不悠闲,他俯在桌上,看着眼前的沙盘,眉头紧锁,似乎很有些烦恼。见了贸然冲进来的侄子,他颇为不耐地问道“未经通传不得擅入中军帐内,陈绍,你连这个规矩都忘了吗”

    “叔叔”陈绍俯下身向他行了个军礼,“我心里实在疑惑,所以想来请教叔叔。”

    陈言抬起脸,看了他片刻,又看向他身后的卫长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近前,而后道“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知道,此次皇上亲命叔叔领禁军来此,究竟是要我们守住安阳,还是坐等安阳落入燕虞之手,就像几年前那次,拱手让出西北都护府一样。”他咬着牙,冷声问道。

    陈言立刻斥道“胡说八道我们来此,自然是为了保卫疆土,怎会把国土送与外族。”

    “若是要保卫疆土,为何一路这样拖拖拉拉,好不容易到了安阳,现在却又在云峡关内缩头不出,竟全凭东胡军队在外抗敌。我们陈家世代为将,论才能论勇武,哪里输给东胡人”陈绍上前一步,“难道叔叔心里,是把东胡人认作外族,所以不屑与他们并肩而战么”

    眼看侄儿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陈言倒是好整以暇地背了手,问道“依你的意思,是想即刻上阵”

    陈绍仰起脸“那是自然,我们奉皇命来此,不就是为了上阵抗敌么”

    陈言看着他苦笑出声“我的傻侄儿,你真的知道我们所奉的皇命是什么吗”

    陈绍脸色微微一变,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却还是难以置信“原来叔叔这次迟迟不肯领兵上阵,是因为奉了旨意么”

    陈言静默了片刻,慢慢从营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我知道你心里疑惑,长轩也不是外人,我便告诉你们也无妨。”

    他这么说,显然是有隐情要道破,陈绍和卫长轩立刻敛了声息,垂下头,摆出恭听的姿态来。

    “此番从建安领命出征,临行前,皇上单独召了我去,宣了密旨给我,”陈言看着这两个神色懵懂的年轻人,微微摇了摇头,“燕虞入侵安阳,已在皇上和几位大人的预料之中,依他们的意思,是想等安阳的东胡驻军折损万人之后,再让我领这支禁军伺机而动。”

    陈绍睁大眼睛,他知道这伺机而动很有可能就是撤退之意,不由问道“我们真的要这样做么”他一手指向帐外,“叔叔,你难道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大哥当年的埋骨之处啊”

    陈言神色一震,他想起了陈绍的长兄,那是个英勇果敢的青年,是他子侄辈中最为得意之人,却不幸在三年前西北之战中英年早逝,尸身还被燕虞人高悬杆上,未能收敛安葬。

    陈绍眼眶已有些红了,他颤声道“叔叔,大哥在看着我们啊,他以身殉国所守卫的国土,不是拿来让皇上还有那几位大人与东胡都护们赌气用的”

    仿佛是料到陈绍得知密旨后会这样情绪激动,陈言面色依旧冷峻,他低声道“陈绍,我说过多少次,在军中不要因一己私情而影响局势判断。”

    听他说自己这是“一己私情”,陈绍的神色简直有些愤怒了,他还要再说话,却被身后的卫长轩拉了拉,只听他悄声道“你看,将军在看沙盘呢。”

    陈言确实掉转头重新看向了沙盘,他招手示意这两个年轻人过来,问道“依你们看,等东胡军折损万人之后,我们是该接替而上,还是寻路撤退”

    陈绍有些赌气的架势,紧紧闭着嘴巴,不愿答话。

    卫长轩却真的低头细细看了看,他显得有些犹豫,问道“将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真的还能选择进退么”

    陈言似乎有些诧异他会作此一问,然而目光中又流露出赞许之意,他点了点头,直指沙盘中央“你问到了关键之处,东胡如今驻军十万,朝中文臣不明局势,以为折损万人便只是十分之一,不算什么。却不知在战场上兵败如山,真到了万余将士战死之时,军情士气皆是一落千丈,局势再难掌控。到那时只怕云峡关必破,而我们这区区五万人,进退无门,皆是死路而已。”

    第33章 上阵

    一旁的陈绍听了这话,却并不惊惧,心思反倒转圜了过来。他太了解这个叔叔了,陈言为将多年,在他们家族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陈家的子孙大都自幼习读兵书,而陈言之所以能成为其中出类拔萃之人,除了在战场上谋断过人以外,更为人称道的是他沉稳谨慎。他曾说过,自己绝不赴必输之战,绝不领必败之兵。所以,若是明知局势会变成这样,却还肯领命出征,他心中定是有别的计较。

    陈言看见侄子重新看向自己,只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带人送死的事非我所长,所以那道密旨我只当没听过。”他顿了顿,忽然向这两个年轻人问道,“你二人想上战场是么”

    陈绍和卫长轩同声答道“是”

    陈言不屑轻笑“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也罢,明日随我到阵前观战。到时候,可不要畏畏缩缩,丢了我们禁军子弟的颜面。”

    陈绍稍稍一愣,而后欣喜之色溢于言表,立刻俯身行军礼“我这就下去传令”

    等他离开营帐之后,陈言的目光转向卫长轩“你过来。”

    卫长轩应声走了上去,只听陈言道“明日你不必跟陈绍一起上阵,我另有事派你。”他神色郑重,转身一指,直指向营帐内挂的那幅巨大的行军图。

    晚间卫长轩回营时,营帐内灯火未灭,陈绍正埋着头在灯下奋笔疾书,听见声响才抬起头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卫长轩放下手里的长刀“去领了弓箭,又磨了刀,耽误了一会。”

    陈绍看他腰间箭囊内果然已补满了箭矢,不由摇头苦笑“只怕明日上阵,叔叔还是安排我们在后军,不准我们冲锋,准备了这些也派不上用场。”

    卫长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你在写什么”

    陈绍叹了口气“军中的老规矩了,上阵之前要写好遗书,万一战死沙场,也好有个嘱托留给家人。”他指了指桌案,“你也写一封吧。”

    卫长轩怔了怔,也只得坐到他的对面,有些生疏地提起笔来,然而对着桌上的白纸,却是久久无法落笔。

    陈绍已熟稔地写好了一封,他吹了吹墨迹,抬眼一看,只见卫长轩仍攥着笔发呆,不由好笑“你不必担心,这些东西十有八九是派不上用场的。”

    卫长轩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写给谁。”

    陈绍蓦然想起他唯一的亲人前些时候过世的事,不由慨然,想了想才道“你与穆王府四公子主仆一场,若是有事托付给他,想必也稳妥”

    谁知卫长轩忽然就变了脸色“写给他”他简直不敢想若是自己真的葬身沙场,这封遗书落到杨琰手中,杨琰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一想到杨琰,卫长轩脑海中就想起临行那晚他伏在自己怀中痛哭的样子,胸腔里一阵阵发疼,他无意识地把信笺揉成了一团,沉声道“我不能写这个给他。”

    陈绍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可是,这遗书将士们都要写的,以示自己毫无牵挂,甘愿赴死之意。”

    卫长轩站起身“我上阵只为杀敌,绝不赴死”他扭头望向帐外建安的方向,“我定要活着回去。”

    永安五年,十二月,云峡关。

    还不到卯时,铁灰的云层没有透入一丝光亮,沉沉地压在云峡关外一片沟壑纵横的乱石城上。寒风卷着雪片打在铁甲上,沙沙作响,马匹也耐不住这样的严寒,发出阵阵的低鸣。

    最前方穿着白色衣甲的是安阳节度使,归德大将尉迟贤,他胞弟尉迟忠在前几日的一场战役中不幸中流箭而亡,他悲痛交加,下令让手下将士皆换了白衣白甲,立誓要与燕虞人死战。

    而燕虞大军早已踏过乱石城,他们号称有三十万之众,却并没有大举进攻,只在关前按兵不动,遥遥打出一杆大旗,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那是贺鲁的军旗。”陈言立在马上,淡淡地道。

    陈绍在他身旁点了点头“我听父亲说过此人,听说他谋略虽不出众,但天生神力,是一员猛将。”他想了想,又道,“燕虞大军多过我军一倍,若不是碍着云峡关天险,早就打过来了。想必燕虞可汗对此战有十足把握,所以连左右大将军都没有派出,只遣了这勇猛武夫来阵前震慑我军。”

    陈言却轻叹“可惜此役拖了甚久,磨光了可汗的耐心,他已令右将军阿史那努尔再率十万大军前来支援,誓要在半月内攻破云峡关,约莫三日内便会赶到。”

    一听见阿史那努尔这个名字,陈绍脸色微微一变,他咬牙道“来得正好,我定要取他人头祭奠大哥。”

    陈言连连摇头“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也要量力而为,那阿史那努尔身为燕虞皇族,是他们可汗最倚重的大将,自然是坐镇中军,怎回来阵前与你对战。更何况此人并非徒有虚名之辈,可称得上是我如今最棘手的敌人。”他说到这,目光一寒,“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在阿史那努尔赶到之前,一举攻破贺鲁所率之兵。”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们叔侄的对话,那是一名高大的东胡士兵,他一路飞驰,距离陈言还有十步远的时候飞身下马,俯身低头道“陈将军,我们将军请您在两军开战之后率部下从一旁夹攻,将敌军逼入山谷犄角之处。”

    陈言轻声笑道“有劳传话,本将竭力而为。”

    待那东胡士兵飞马离去之后,他又冷笑了一声“怎么,尉迟贤以为我是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连战局都看不懂么,这夹击之势如此显而易见,还要让人来知会于我。”

    陈绍知道这叔叔骨子里狂傲,不惯受他人指令,所以有此一说,也不以为意。却听陈言话锋一转,又道“既然战局显而易见,对面的贺鲁难道看不穿么。”

    他微微一惊“叔叔,你是说,贺鲁会猜到我们有伏兵藏在山谷那里吗”

    陈言没有答话,他忽然策马,立于侧面山坡之上,向下眺望战局。白色衣甲的大军和燕虞军队已混战到了一处,翻涌的血色重新在无定河中流淌,硝烟的焦灼混着滚滚飞尘升腾而起,从远处看去就如同在冰原之上起伏的灰色波涛。

    “骑兵营随我冲锋,陈绍,你率步卒随后压阵。”陈言沉声下令。

    掌令官立刻挥舞令旗,大军隆隆出动,轻骑兵快得像一阵风,铁蹄轰鸣,直奔向硝烟弥漫的战场。陈绍在后方率军急速推进,他身侧是陈言的整支亲兵营,这是训练有素的一支队伍,在战场上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保护这位少将军。

    陈绍一面大步而行,一面在心中暗自叹息,他知道叔父对自己太过看重,才刻意把自己安置在后军。这种时候,他竟有些羡慕那身为骑兵先锋的朋友,推算着他此刻多半已奔驰到了战场之中,不对陈言心中忽然一惊,卫长轩方才不在骑兵之列,他到哪去了

    轰隆隆的战鼓声从远处传来,卫长轩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心里却意外的平静。

    云峡关外是一片杂乱纵横的戈壁,因为极易迷路,被当地人称为“乱石城”。卫长轩昨夜领了陈言的密令,要在今日两军交战之际深入敌营后方,烧毁敌方粮草。他初次担当重任,自然不敢怠慢,天还未亮之时便带着百名轻骑绕过山谷,向乱石城的腹地进发。

    前方那个脸色乌紫的中年人是本地的斥候,对乱石城的地形了如指掌,一路带他们踏着冰雪绕进了这片戈壁。

    “卫百长,前方就是燕虞大军的粮仓。”斥候遥遥指着那白灰色戈壁上几个黑色的小点。

    “好。”卫长轩点了点头,他抽出身后的长弓,勒着马,带着身后的人马小心翼翼地向那里靠近。

    这批轻骑的马蹄上都绑了软布,人数也不多,速度极快却又悄无声息,几乎转瞬间就逼近了粮仓。在距离大约五百步时,卫长轩伸出一只手,示意军士们停下脚步,而后从怀中掏出火折,点燃了绑着油棉纱的箭矢,静静看了火苗片刻,低声道“正是顺风。”

    军士们也纷纷拿出了弓箭,只见这位年轻的百夫长将燃烧的箭搭上长弓,而后猛地推满了弓弦,箭矢的方向对着天空,对天射虽然准头不比平射,但射程要远出几倍。那一点火光划破青灰的天空,带着一道巨大弧线,直坠向燕虞粮仓的位置。

    那支箭之后,百余支火箭顷刻射出,将那片蒙了油布的粮仓顷刻烧成一片火海。

    “成了”身后的军士们显得极为兴奋。

    卫长轩直望着那燃烧的粮仓方向,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他忽然伸手扯过斥候的衣襟“那里根本不是粮仓”他口气有些急怒交加的意味,“粮仓附近绝不会无人把守,烧成这样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斥候显然也察觉到不对,他脸色大变“我前日刚查探过,他们的军粮皆存放在此处,难道昨日又转移去了别处”

    卫长轩没有答话,他初次上阵就遇到这样的变故,已是强自按捺着才没有乱了分寸,他自然明白现下想要再找到新粮仓的位置是绝对来不及了,可若是就这么空手而回又实在是不甘心。昨夜陈言明明白白向他道,如今敌军人数倍于我军,若等燕虞援军一到,他们士气大涨,只怕云峡关岌岌可危。眼下需重创敌军咽喉,方能迫使他们军心大乱,而这重创咽喉之策的第一步,便是损毁燕虞辎重粮草,没想到他们在第一步就扑了个空

    就在他急速思索的时候,斥候已劝道“卫百长,我们不如先回营禀报将军再做计较,这里是敌军后方,若耽搁太久恐怕生变。”

    “敌军后方。”卫长轩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睛里忽然生出锐利的光芒,“你知道燕虞大军的营帐扎在哪里么”

    斥候微微一惊,他迟疑着点了点头,犹豫着问道“卫百长是想趁现在去偷袭燕虞大营”

    卫长轩点了点头,他沉声道“陈将军和尉迟将军今日领全军出战,在前线牵制了燕虞大军,我们才得以绕到敌后,我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与其无功而返,不如赌上一把,去燕虞大营走一趟。”

    他身后的一名军士犹豫着道“可可是,我们只有百来人,去他们大营不是送死吗”

    卫长轩狠狠地看着他“两军交战,留守大营的不是辎重营就是火头军,这些人你也怕吗”

    军士被他瞪着,声音都小了下去,嗫嚅着道“可陈大将军这次点派我们出来是烧粮仓,没让我们去燕虞大营啊。”

    卫长轩静了静,忽然拨马回头,面对着身后这百余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与将命无关,但只要成功便是大功一件,你们敢不敢随我去”

    他身后的士卒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答话,他们神色间分明是有些胆怯之意,过了半晌才有人犹豫着道“卫百长,我们还是回去吧,这次出征原本就是做个样子,拼死的事有东胡人去做,我们就算输了这仗,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卫长轩知道这次禁军中大都是都城的世家子弟,家中殷实,格外惜命,可这番懦弱至极的话还是挑起了他的怒火,他怒极反笑“原来你们都只想着做做样子,可既然上了战场,再说怕死也都晚了”他说着,一指那个说话的军士,“我认得你,你叫李梁,你李家是安平街有名的豪富,可就因为你父亲是卖油起家,行商出身,所以即使家财千万,但还是被人看不起,他们背后都叫你李卖油。”

    那李梁被他说出家底,脸顿时涨得通红。

    “难道你一辈子都只想做个商人的儿子,受你父亲的荫蔽你不想建功立业,不想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跪在你脚下吗”卫长轩低声嘶吼,他的目光又冷又狠,扫到下一个人脸上,“还有你,御史俞大人家的庶子,你的兄长都已出仕,只有你至今没有一官半职,此次出征回去,你还想继续看你兄长们的脸色过活吗”

    “我”那姓俞的军士血色全都涌到了脸上,他还只有十七岁,少年意气,“卫百长,我跟你去”

    卫长轩看着他,点了点头“好愿意去的就跟着我,怕死的就自己回营”

    第34章 奇袭

    烈风在冰原上跑得飞快,像极了一抹青灰色的疾风,因为风雪的势头越来越大,卫长轩不得不在马上尽量伏低了身体,耳边充斥着呼啸的北风,几乎让他再听不见别的声响。

    斥候带着他们穿过乱石城,从丘陵间的小径绕到后方,当这支百人小队冒雪从崎岖的山路上翻越之后,燕虞大营的营帐终于显露在了眼前。

    那片军帐比卫长轩所预想的还要广阔,他远远地伏在雪坡上向下看去,只见大雪已把营帐的顶端都覆盖成了白色,大大小小绵延出数十里。营帐间时而有成队提刀的燕虞军士来回巡逻,看来燕虞人还是留了些许人手在这里守营。

    “你们看,那边好像是他们的辎重营。”卫长轩眯起眼睛,指着军营的西北方向。

    他身后的军士们有些莫名其妙,那些营帐看起来除了大小,并没有什么不同,怎么就能认定辎重营在那里。

    “那边营帐外,有几十个雪堆,”卫长轩很有把握地道,“那上面虽然被积雪覆盖,但看其形状,必然是大车,燕虞大军的辎重定是堆放在车旁的那些营帐里。”

    他说的虽有道理,可斥候却还是犹豫着摇头“卫百长,那边营帐外有值守的士卒,我们只要一旦动手立刻便会惊动他们,万一那边不是辎重营,我们不但要错失这次机会,只怕这百余人的性命也要葬送于此。”

    听他这么说,卫长轩怔了怔,他重新看向那边,眼睛忽然一亮“你瞧那队值守的燕虞士兵和别的士兵有什么不同”

    斥候竭力向那边望去,因为相隔太远,那些人看起来只有蚂蚁大小,他一时没有看出什么蹊跷,却听卫长轩又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样严寒的天气,他们却连个火堆也没有生。”

    燕虞大营。

    大雪已积了一个月,守营的士卒们绕着营帐不停地打转,双手来回搓着有些发僵的关节,他们不敢停下脚步,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冻僵在雪地里。其他各个营帐的角落里都把火生得旺旺的,偷个空还可以到避风处烤火,唯有这一支守营小队只能生生在雪地里挨冻。因为军中有严令,堆放军械粮草的辎重营百十丈以内,不能见明火。

    瓦刺是这支小队的头,他躲在自己的小帐篷里,费力地从皮甲下掏出一个铁罐,正要递到嘴边,却发现罐子已经空了。他有些恼火地冲出了帐篷,对着手下一通乱骂,手下们纷纷摇头,谁都不愿承认偷了他珍藏的那点烈酒。瓦刺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他转动目光扫视着手下们的面孔,终于在其中发现一个脸颊红得不寻常的年轻人,年轻人与他四目相对,渐渐露出一点惊慌的神色。瓦刺抓住腰间的马鞭,慢慢向他走近,正要扬起手狠狠给他一鞭,却听一声尖锐的响声从头顶飞过,那是一枚速度极快的羽箭,正中那年轻人的额头,他眼神中那丝惧意还未散去,而后猛地栽到了地面上。

    瓦刺浑身一震,他立刻转过身,只见一匹青色的骏马猛地跃进营门,骑在马上的军士分明是中原人的装束。他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中原人穿过前方的大军,直插入这后方的大营来,但现在已经顾不上去思考了,他本能地拔出腰间的刀,向着这支突袭的队伍砍了过去。

    对方的势头虽然猛烈,可短兵相接时却显出了生涩,身经百战的瓦刺一眼就看出,这群中原军士还是初上战场,他们只是被一股胆气促使着闯到了这里,眼神中的狠意也不够强烈。

    瓦刺在挥动着马刀的间隙里大喊了一声,他前方的同伴立刻蹲伏了身体,这是他们多次上战场的默契。他一脚踩到同伴的背上,凌空跃起,刀刃斩下,头颅应声滚落,紧接着对方无头的躯干也从马上栽了下来。

    看到死去的同伴,那些中原的士卒显得更加犹豫而惶恐,瓦刺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露出有些狰狞的笑意,他重新举起刀,怪叫着冲了上去。然而一记重击狠狠地撞上了他的额头,他耳中一阵嗡鸣,奋力地摇晃着脑袋,这才看清袭击自己的那个人,正是刚才率先冲进营门的人。瓦刺的手下立刻挥舞着刀冲到那人面前,那人手中是一柄长而沉重的马刀,他似乎浑不在意地挥出刀来,却将面前的两柄刀接连挑飞了出去,跟着刀一起飞溅出的还有那两个手下的鲜血。

    对方胯下那匹青色的骏马十分高大,它踩过倒伏在两边的尸体,向瓦刺逼近,鼻息沉如雷鸣。瓦刺几乎都能闻到马身上的腥臊味,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恐惧,挣扎着想要后退,可燕虞人的尊严不允许他后退,他只能举起刀义无反顾地向敌人的马前冲过去。

    那柄沉重的马刀压了下来,直到那一刻,瓦刺才明白为什么手下们的刀会被他轻易挑开,对方刀上传过来的力量实在太过惊人了。就在刀刃的锋芒几乎逼到瓦刺颈间的时候,一柄长刀飞了过来,直掷向这个恶鬼一般的中原武士,那是瓦刺最后一名手下的奋力一击,武士的头猛然一低,躲过了这柄刀,他低头的动作太过猛烈,连头盔都滚落了下来。

    瓦刺这才得以看见这个敌人的真正面目,出乎意料的是,那竟是个极为俊美的青年。瓦刺顾不得怜惜他的美貌,他不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猛然翻转刀刃,捅入了对方的身体。

    卫长轩在低头的瞬间已经来不及去躲这一刀,他只能奋力地侧过身子,让那刀锋避过要害,却切进了皮甲,扎到了他的腰侧。他就着俯在马上的姿势,使出了一记断鄂,那是陈氏刀法的杀招,也是刀术的极致,马刀带着贯入的力量横斩在那燕虞头目的脸上,把他的头平平削去了半截。

    鲜红的血和白色的脑浆溅了卫长轩满脸,他顾不上擦拭这浓重的腥味,只按住腰间的伤口,抬起头大声呼喝“点火”

    熊熊烈火点燃了这片营帐,等守营的燕虞士兵急匆匆赶来时,所看见的只有同伴烧焦的尸体和被焚毁了大半的粮草。这支突袭的队伍显然人数不多,而且退得极快,雪地里杂乱的马蹄印子是向着山谷的方向而去,看来已经跑了很远了。

    雪地里的山谷格外湿滑,烈风的马蹄好几次都险些踩空,差点把背上的卫长轩摔下去。卫长轩紧紧抓着这匹马的鬃毛,他因为失血,眼前有些眩晕,可还是强装作无事的样子,竭力挺直腰背“再快一点,翻过山就到云峡关了,等回去之后”

    斥候忽然在前方勒住了马,他脸色有些微变“卫百长,等一等。”

    “怎么了”

    斥候从马上跳了下来,他拂去地上的碎雪,将耳朵贴到冻得冷硬的地面上,过了片刻,抬起脸来“有大批骑兵在向这里逼近。”

    卫长轩的脸色也变了,这里是燕虞大军的后方,能够逼近的想必不是东胡军队,而是燕虞的骑兵,他低声道“怎么会,陈将军与尉迟将军今日压上了全部兵力要把燕虞大军引到山脚处伏击,他们不该回来得这么快难道说”

    斥候面色凝重“卫百长,前线如何暂且不论,只是眼前这山谷狭窄,我们一旦撞上燕虞的主军,只怕顷刻便要灰飞烟灭。”

    这一点卫长轩自然明白,他仰头看向天空,沉思了片刻,忽然挥手道“退上山坡。”

    山谷的尽头已经有碎雪飞起,禁军士卒们伏在雪地里,都感觉到身下的地面在微微颤抖,卫长轩趴在他们旁边,腰侧的血顺着皮甲一滴滴落在雪地上。

    “是燕虞人。”卫长轩压低了声音,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杆出现在视野内的燕虞大旗,忽然从身后抽出长弓,低声喝命,“弓箭”

    军士们都知道马上要跟燕虞大军短兵相接,他们心里的绝望已经油然而生,拿出弓箭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听见传令的号角声了吗”卫长轩翻身坐起,他虚引角弓,向着燕虞骑兵冲来的方向,“他们是在撤退,后方定有我军追击,等他们一过来,我们就放箭,切断敌军的退路。”

    在这个时候,已经无人质疑的命令,因为他们已没有别的选择了。

    烟尘过后,马蹄声便越来越近,年轻的禁军们拉弓的双手已是不住摇晃,卫长轩知道他们的胆气已经耗尽,此时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于是干脆闭上嘴巴,冷硬地注视着山坡下的动静。

    在浩荡的燕虞大军身后,果然另有一支军旗从天尽头升起,卫长轩神色振奋“是尉迟将军的人,”他沉声道,“引弓”

    身侧的士卒纷纷引弦,卫长轩手中的弓弦猛然推开“射”

    数十支长箭直接洞穿了峡谷中骑兵的身体,正在急速行军的燕虞军队显然吃了一惊,他们立刻便抓起马上的弓箭向山坡上回击。无数的箭雨铺天盖地般落下,卫长轩竭力伏低了身体,身边传来连声的哀嚎,他明白同伴们有人被敌军的箭射中了,可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卫百长”斥候忽然大喊了一声,“那是贺鲁,燕虞的大将”

    卫长轩忙向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见燕虞骑兵的中央,赫然有个极为魁梧的身影,他双手提着重锤,身上披着红铜色的铠甲“原来那就是贺鲁。”他点了点头,从箭囊内抽出一支箭,瞄准那身影的方向,顷刻间箭矢离弦,直向那人飞去。

    然而长箭还没射到那人,便被他身侧的武士挥刀断去,只见红铜武士转脸看向山坡,他脸上显得惊怒交加,大声呼喝了一句什么,而后便有大批燕虞士卒冲上了山坡。

    “上马”卫长轩高声喊道,他知道自己已成功激怒了对方,把他们撤退的步伐都打乱了,然而所付出的代价却是他们这支百人队被敌军重重包围,再也无路可退。

    烈风长嘶一声,一跃而上,卫长轩抓着它的鬃毛很快翻身上马,冲向了敌人。

    在混战中卫长轩拾起另一柄敌人抛下的长刀,他双手挥刀,两翼刀光扬起,鲜血随着他刀锋扬起,几乎是要杀开一条血路。忽然,一个沉闷的声音从他脑后挥来,那是贺鲁沉重的铁锤,锤上拴着铁链,这样隔着丈许甩过来,简直要把卫长轩的头颅砸碎。

    身后的斥候奋力举起长刀,用刀身挡住铁锤的攻势,然而铁锤上的力量是如此沉重,瞬间便把他击下了马去。回转身的卫长轩神色一惊,赶忙伸出手要把他拉上马,然而锐利的刀光从一旁猛然落下,那是燕虞人惯用的长刀,从上而下把斥候斜劈成了两截。

    斥候伸出的手沉重地落了下去,他的血刺得卫长轩眼底发痛,他的愤怒彻底爆发,横过刀刃直掠过一旁那匹战马的马腹,战马哀嚎着摔倒,马上的兵士也滚落到雪地里,被这柄马刀砍断了颈骨。

    浓烈的血腥味使得卫长轩有一瞬间恍惚,他在这反复挥刀的动作间,腰间的伤口已经彻底裂开,身后的雪地全是鲜血和尸体,他看见早晨跟自己一起出发的同伴们接连匍匐在地上,头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他们都死了。卫长轩觉得身上一阵寒冷,他几乎要提不起自己的刀了。马蹄声急促,两边的燕虞骑兵夹击了上来,同时举刀,让他再没有躲闪的余地。就在寒光从头顶落下时,卫长轩猛然向着一侧的刀锋撞了过去,他肩膀上挨了一刀,可是手中的刀刃也剖开了敌兵的肚子。四周黑压压的铁蹄逼了上来,他站在地上,眼前一片血红。

    “卫长轩,我要怎么办。”一个啜泣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被潮水般的敌人淹没时,卫长轩脑中却闪过了杨琰的脸,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冲到他前方的那个燕虞士兵被这笑容蛊惑了似的,竟忘记举起手中的刀。卫长轩猛然抬头,他的唇间像是轻声呢喃“也奚,我绝不会死。”说完,他拔出了那柄沉重的马刀,忽然跃起,用力斩下了敌手的头颅。

    第35章 建功

    冲上山坡的燕虞大军忽然出现了裂痕,只见一支深色衣甲的轻骑从后方追了过来,像一柄匕首一般插入了敌军的阵型。最前方一马当先的是少将军尉迟锋,他手中长刀尽情挥洒,将面前的敌人尽数斩下马去。等冲到山坡上,他才骇然一惊,那燕虞骑兵的包围圈里竟还站着一名浑身浴血的青年禁军。他眼睛都杀红了似的,双手紧握着手中马刀,身上明明负伤几处,却还是执着地站在那里,那些凶狠的燕虞骑兵似乎被他的杀气所惊骇,竟犹豫着不敢上前。

    尉迟锋带着手下猛然冲上前,将这名禁军与敌军隔开,见他还是僵硬地握着刀站在那,不由得急道“快上马,还能动就自己上马”

    那青年却没有理会他的呼喝,他目光直直地盯着涌动后退的燕虞大军,尉迟锋有些奇怪的顺着他视线望去,山谷间人马杂乱,隐约可见那些纯黑铁甲间露出一个红铜色的魁梧身影,是贺鲁

    尉迟锋刚察觉到这一点便立刻策动战马想要追上去,谁知身侧一匹青色骏马竟率先跃了出去,那浑身是血的青年禁军不知何时上了马,径直冲向了敌军。这么不要命的人尉迟锋倒是头一次见,他愣了愣,也一鼓作气跟了上去。

    前方的后军忽然动了起来,燕虞骑兵素来机动性极强,他们转眼便变换了阵型,一队压阵的弓弩手一齐抽出了弓箭。他们举起弓箭的那一刹那,卫长轩也张开了长弓,他的箭抢先射向了对方,而后对面的箭矢也雨一般落了下来。

    尉迟锋赶忙抓起马后的盾牌高高举起,护住了两人的头脸,箭矢噼里啪啦敲打在皮盾上,像下了一阵乱雨。尉迟锋在盾牌下的阴影里极近地看向对方,忽然发现这个满身血腥味的小子竟长得十分好看,他垂着一双极长的睫毛,声音低沉沉的“我刚刚好像射到贺鲁了。”

    尉迟锋愣了愣,等他撤去盾牌,燕虞大军早已退出山谷,地上除了沾染了血迹的乱雪就是四处倒毙的尸体,根本看不到贺鲁的影子。

    距离云峡关还有四十里的地方,驻扎着东胡军的先锋营, 尉迟锋刚一策马进入营门,两旁立刻有人高声道“听闻少将军今日立了大功,此战歼敌千人,你这边还没回营,战报都已写好了”

    尉迟锋还是少年心性,显然是喜不自胜,大声道“今日不过是父亲运筹得当罢了,此战大胜也是依托各位的功劳,”他说到这,略顿了顿,转向身后,“不过,此番都城来援的那支禁军竟也不错。”

    东胡军私底下看不起禁军软弱,已是由来已久的事,这次对尉迟锋带回的那名年轻禁军倒是颇有些好奇。军医已给他清理了伤口,又敷了药,这人从头到尾连一声也没哼过,只在喝到极苦的汤药时皱起了眉头,露出一点少年人该有的样子来。

    晚间,军营偏帐。

    因为主将全都领兵在外,大营内显得空荡荡的,卫长轩因为伤口被包扎得太结实,几乎是动惮不得,只能费力地靠在营帐一角。

    他面前的尉迟锋手里还拿着半截烤羊腿,伸手便在他肩上拍了拍“这么说,你不但绕到了燕虞大营,还烧了他们的辎重”他说着,很高兴似的,“看不出,你胆子还真不小。”

    卫长轩竭力挪得离他远了些,不让他拍到自己的伤处,他想了想才问道“你们今日不是要在山脚伏击燕虞大军么,就算他们受伏而逃,也应该是向着乱石城的方向,怎么反而进了山谷况且他们盔甲整齐,一点被伏击的样子都没有。”

    尉迟锋干咳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羊腿“其实今天那场伏击失败了,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策略,所以刻意引着我们的人向山谷那边退去。不过你们那陈将军倒是机警,带着人马将燕虞军队切成了两截,我便追着贺鲁领的前军进了山谷。”他说到后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你们在山坡上放箭打乱了他们的脚步,只怕我这斩敌千人的功劳还要再打个折。”

    卫长轩这才明白今日正面战局究竟如何,他皱了皱眉“那陈将军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回营”

    尉迟锋摆了摆手“听说他们追着那半支残军过了乱石城,若是来了兴致,只怕要打到燕虞大营去呢,我父亲也派人跟去了,他们大约要日才能回来。”

    他解释完,便起身准备离开营帐“你受了伤,今晚就睡我的帐篷,我去亲兵营挤一挤就好。”

    卫长轩微有些茫然,他记得初见时此人对他们很不客气,却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又是怎么回事。

    尉迟锋见他微露出些错愕,不由得赧然一笑,他重新坐到了卫长轩的身边“先前跟你们说的那些话不大好听,你可别往心里去,我们东胡男儿最看重有血性的男子汉,今天在战场上,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有胆气,不怕死,”他竖起大拇指,“跟以往我见过的那些贪生怕死的中原人不一样。”

    卫长轩苦笑着摇头“少将军,你不懂,”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拼命杀敌,只是不想被敌人杀死,其实,我是真的很怕死。”

    尉迟锋怔了怔,低声道“看不出来,你是有牵挂的人啊,”他笑着叹了口气,“也对,以你的相貌人品,在都城里想必是有相好的姑娘在等你回去,或许还不止一个”

    卫长轩苦笑着摇头“少将军说笑了,并没有什么姑娘。”

    尉迟锋不肯相信似的瞧着他“一个都没有”

    卫长轩依旧摇头“没有。”他摸了摸怀里那把包着皮鞘的匕首,在昏暗的营帐里露出微有些寂寥的笑意来。

    十二月二十九,云峡关。

    轰隆隆的铁蹄声响彻关口,这是大昭的先锋轻骑,骑兵们铁甲上皆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显然是连夜冒雪赶回的。轻骑过后,大批步卒也陆续回营,卫长轩坐在帐内,听着辎重车从帐外推过的声响,心里盘算着陈绍他们也该回营了。

    正在他出神的时候,帐门猛然被掀开,进来的却不是陈绍,而是军中的传令官,他板着面孔道“卫长轩,陈将军传召。”

    从自己的营帐到中军的一路上,不少来往军士都向他侧目而望,卫长轩心里奇怪,却也没有多想,他走到大帐外通报了一声,而后才掀开帐门走了进去。大帐里的篝火烧得正旺,卫长轩腰侧那处伤口才结了痂,骤然到了暖和的地方隐隐有些发痒,他俯下身向帐内的将军行了军礼。

    陈言目光向他扫来,竟是十分冷硬“卫长轩,出战前我派给你的军令是什么,你还记得么”

    卫长轩立刻答道“潜入敌后,烧毁敌军粮仓。”

    “原来你还记得,”陈言一拍桌案,“那你为何不依令行事”

    卫长轩微微一怔“末将赶到粮仓那里才察觉敌军已转移了粮草,所以才”

    “既然粮仓是空的,你为何不及时回返报告于我,却擅作主张,偷袭了燕虞主营”陈言冷声道。

    “粮草之事,关乎战局,末将不甘空手而返,这才冒险偷袭了他们主营。”

    “兵行险路,此举倒也没有不妥,”陈言低声说完,忽然呵斥道,“可你身为军士,就不该罔顾军令”

    卫长轩浑身一凛,几乎就要跪下。

    “我问你,烧毁燕虞辎重之后,你又在山谷里遭遇了贺鲁的主军,是么”

    “是。”

    “你手上不过一百来人,你竟不避锋芒,还射了他一箭,是么”

    “是。”

    “卫长轩,我本不该处置你,可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陈言语气危险。

    卫长轩心下不由发冷,他知道违背军令要被责罚,这没什么,可那场突袭难道是对战局不利的事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在他发愣的时候,肩膀上忽然一紧,竟被陈言双手抓了起来,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的伤口挤裂开“好小子,”陈言冷硬的脸上忽然绽开笑容,“贺鲁死了”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卫长轩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脸上都是懵的。后面的陈绍已大笑着掀帐走出“叔叔,你就不要捉弄他了”

    陈言朗笑出声“卫长轩这小子,实在让我欣喜,他要是我陈家的子侄,我定要保他世袭一等将军。”

    陈绍嗤笑了一声,转向卫长轩“这次我军穿过乱石城,追击到燕虞大营,原本只是示以威慑。毕竟他们那里有二三十万大军,也不是闹着玩的。结果当天得到线报,才知道你把他们的军械粮草一把火烧了。叔叔说,这下都不用我们打过去,他们自己就会大乱阵脚。”他说起战局,倒是很有条理,“我们怕逼急了燕虞人,所以隔得远远的,在乱石城里扎了营,一面派人打探营内的动静。按理说燕虞人被突袭了大营,又没了军械粮草,这口气肯定咽不下去,定要跟我们血战一场才肯退去。谁知他们竟没有一点要出战的势头,安静了两三天,我们察觉他们竟有了退兵的架势。”

    卫长轩认真听着,并没有插话。

    “起先,叔叔和尉迟将军都怀疑对方只是假装退兵,只等我军追击,再部署反扑。所以我们没有急着追上去,只派了一支轻骑缀着他们,这支轻骑正巧拦住了敌军的辎重营,俘虏了二三十人。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贺鲁几日前回营时便中了一箭,拖了两天,伤势越来越重,竟然死了。他的几名副手还算得力,趁着没有军心大乱连夜撤兵,大约想要退回燕虞境内同援军会合。”陈绍说到这,喜不自禁地拍了拍卫长轩的肩膀,“你这次射杀敌军主将,逼得燕虞退兵,可算是立了头一等功,我军死伤数目也极少。叔叔已经让军中文书写了战报,头一个就是你的名字,你只等着风风光光地入朝领赏吧”

    卫长轩听到后来,慢慢呆住了,他像是要笑,可是终究没有笑出来,他垂下了头“可我带出去的人,都死了”

    陈绍微微一怔,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友,只有些惶然地看向了叔叔。

    陈言只摇了摇头“你的手下死了,你当然难过,可若不是你们那支人马,此番燕虞大军绝不会轻易退去。两军少不得要继续在云峡关外交战,累积下来,死伤人数还要再多出百十倍。若是等燕虞援军一到,攻破云峡关,进入安阳,甚至平沪,死伤百姓更是无可估量。所以,你做的事是对的,并不需要太过伤怀。”

    卫长轩低声道“是。”

    “你此番立了大功,看来是轮不着我来升你的职了,你且继续领先锋轻骑,待战报送上,且看朝廷给你什么封赏吧。”陈言说着,摆了摆手,“好了,明日是除夕,解一日禁酒令,你们也去好好乐一乐吧。”

    出了营帐,陈绍又转向卫长轩,一脸关切“听说你受了伤,严重吗”

    卫长轩捂着肩膀“腰上的伤还好,就是肩膀”

    “肩膀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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