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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第23节

作者:我独顽且鄙 字数:7961 更新:2021-12-31 16:43:51

    想起林中那无声唤名的情形,李朗心头一热,振作精神,继续批阅奏折。

    皇帝在圣德殿处理公务直到深夜之事,次日天色未亮传入了地坤宫谢皇后处,谢皇后刚起身,正在老宫人的服侍下梳洗,听了禀告,轻叹一声。

    铜镜中的年轻女子虽无花容月貌,但数年前,也曾得至尊夫君千怜万宠,天家少年夫妇缱绻缠绵,她还曾天真地为自己的得天独厚沾沾自喜过。

    哪想人心如此易变。

    初得李朗临幸她人的消息,谢皇后不顾六宫之主的威仪,与皇帝大闹一场,生生将自己沦为笑柄。她自小到大,人人唯诺,何曾受过这气?

    但李朗的柔情蜜意早已烟消云散,她闹又能如何,她身为皇后,以中宫之位强行干涉皇帝临幸后宫妃嫔,莫说于礼法不合,她也根本做不到。

    她虽不曾奢望过皇帝一心一意,却也万万想不到她的皇帝会真将后宫填塞至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所幸,在她心死之前,她有了太子。只是这孩子体弱多病,谢皇后哪又能看不出李朗对太子的失望,她绝不能让太子有其他兄弟!

    然而,当那即将封妃的男子出现在后宫,谢皇后方惊觉,她的愤怒与妒意竟是死灰复燃。

    纵然父亲不另作交代,就凭赵让能令得皇帝另眼相看,谢皇后也不会轻易放过。

    替谢皇后梳头的老宫人是谢皇后带入宫的奶娘,见谢皇后的大眼中又透出一股戾气,知道她不知想起何事,心中又是不快,寻思着刚把那眼中钉的妹妹折腾了番,皇后娘娘还未能出气,不晓得今日又该轮到后宫谁人倒霉。

    老宫人正为谢皇后插戴头饰,忽听谢皇后一声冷笑道“圣上竟然将那人带出宫去,还真是恩宠独加,我今天就去静华宫瞅瞅,到底生了个什么了不得的样子,是三头六臂,还是男生媚相。”

    “娘娘使不得,”老宫人边为皇后上脂粉,边软声劝道,“娘娘针对其妹,已足令那人不敢造次,何必自降身价亲去见一个尚未有封号的妃子呢?”

    谢皇后却道“虽未有封号,却是眷宠正盛。我看,敲山震虎还是不够,他再怎么与众不同,只消人在后宫,我便能看得、管得,便是圣上也没道理阻挠。”

    老宫人知谢皇后心有不甘,但她是明白,直接针对那人的举动委实不妥,唯一的后果便是激怒龙颜,于己无益。

    正待开口再劝,却进来一名宫女,道静华宫的赵让前来觐见,老宫人闻听暗暗称奇,只道这人来得还真是凑巧,同时心生警觉,对谢皇后道“娘娘,人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人只怕是为了他那胞妹的事,上门兴师问罪来了,娘娘还是有所准备为好。”

    “兴师问罪?”谢皇后嗤之以鼻,她向老宫人笑道,“就凭他?他可也是后宫之人,胆大包天到开罪皇后?哼,我这就去会会这自甘为妃嫔的男人。”

    谢皇后传令在正殿召见赵让,虽说是妃嫔觐见皇后,到底男女有别,殿中排了两列的内侍,加上宫女,不下百人,个个圆睁双目,都要见见新鲜。

    残留半壁江山之前的王朝曾有过男妃,但隔江而治后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有男子入宫,便是连谢皇后在见赵让缓缓步入殿中时,也流露出惊讶之色。

    众目睽睽下,一身宰相礼服的赵让若入无人之境,神色泰然,目不斜视,到凤座跟前,不卑不亢地向谢皇后半跪施礼,朗声道“臣南越赵让,拜见皇后娘娘。”

    谢皇后怔然,半晌后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道“赵让!你身在后宫,对皇后竟然只施半跪之礼?”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气温骤降,作者很蠢地感冒了……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

    赵让见斥,并不慌乱,抬头向皇后,恭敬有加道“回禀娘娘,臣暂居后宫,却不是后宫中人,也并非朝臣。臣是南越归降之国主,对陛下方行跪叩之礼,不知娘娘将臣归于后宫,是出于何意?”

    谢皇后虽是年轻,脸却不嫩,当下冷笑“大胆赵让,你是不懂宫中规矩?既已‘伺候’过皇帝,自然是忝列宫妃,所差也就是个封号而已,你怎的就不是后宫中人了?”

    她见赵让无言以对,有意羞辱,更作一笑,嘲弄道,“只是你既为男子之身,龙嗣无望,封号是高不了,再受恩宠,也该懂这后宫规矩。侍寝次日你便该来请安,延至今日,我倒要问你赵让是何居心。”

    皇后声音高亢,这一番话下来,堂上內侍宫女俱已知晓赵让是“伺候”过皇帝的人,纷纷向半跪的赵让投以了无善意的眼神。尤其是内侍们,他们难得见一轩昂男子落入此不堪境地,多觉幸灾乐祸,且赵让又无封号,其中有几个常得贴熨皇后心意之人,更肆无忌惮地窃笑出声。

    赵让面上流露出恍然之色,对道“原来这是规矩。还乞娘娘恕臣久在边陲蛮荒之地,无知至此。”

    他稍一沉吟,半信半疑,甚而眼中带些畏惧,又问,“臣真是宫妃?”

    “自然,”谢皇后不容置疑地道,“最差是个答应,侍奉帝后,从此便是你的职责,你今生今世都莫想再有出宫的一日了。”

    她话音落后,向侍立在侧的老宫人使个眼色,老宫人会意,即刻扬声训道“赵让,你还不跪?”

    众人眼见着赵让双肩一震,听他带着怯意道“陛下从未对臣说起过封妃之事。既是如此,臣理当跪拜娘娘。”

    赵让说完,也不含糊,真将半跪改作双膝,俯首叩头,久跪不起。

    这到让谢皇后颇有些意外,赵让进来时,她见他毫无嬖臣宠幸的媚态可言,神情举止,皆蕴涵后宫稀罕的赳赳气概,已然略惊,赵让不肯跪拜,她只道这人刚硬难折,不好对付,随时准备让内侍们一拥而上,让他吃些皮肉苦头。

    孰料三两句话过,赵让竟轻而易举便服了软,低眉顺目之态倒令谢皇后油然而生失望,她细细打量下跪这人,暗中好笑,委实想不出皇帝究竟因何而对此人另眼相看,他貌不出众,言行也无甚特别之处,难不成是因习得蛮夷玩物技巧么?

    一时间暗忖自己是否小题大做,不过父亲之命,谢皇后也不愿违拗,便仍是笑道“也罢,你既是无知之罪,非出有心,我也不能重罚。来人,将他打个二十杖,就不予追究。”

    两侧内侍一拥而上,把赵让四肢按牢在地上,另有人持了木棍上来就要开打,赵让惊惶中抬头高呼“娘娘且慢,臣有一物要呈给娘娘!”

    谢皇后不禁好奇,想到责罚随时都可,便开口令内侍退下,只见赵让狼狈起身,跪地从怀中掏出一物,捧在双手。

    那侍候在皇后身边的年轻内侍无需吩咐,疾步上前,接过赵让手中的东西,赵让低声向那内侍道“多谢李总管。”

    年轻内侍微微一怔,压低了嗓门回了声“啧,客气!您还是奴婢的内兄哪。”

    赵让垂首不语,待谢皇后接过那物仔细端详,见是块金制腰牌,上面用篆书刻着字,她虽是出身大家,但女子之躯,她也不是喜诗文之人,哪里看得懂?只好问跪地的赵让“这是何物?”

    “此为娘娘同胞兄弟谢吾将军的腰牌,”赵让抬头答道,“不知是否算是遗物?”

    谢濂三名子女中,谢吾年纪最幼,谢皇后与谢昆不同,对谢吾心怀怜爱,此时听赵让提及谢吾之死,猛又省起此人是杀弟仇人,登时勃然大怒,脸色骤变,又要令内侍上前,赵让已然抢道“娘娘,谢将军临去之前,臣便在他身边,他对娘娘留有嘱托,不知娘娘愿不愿听?”

    幼弟临终遗言怎有不愿知晓之理?谢皇后强压怒意,板着脸道“你说。”

    赵让却并不言语,迅速扫一眼列于两侧的乌鸦鸦之众,谢皇后稍一迟疑,又觉赵让不至放肆无状,便朝左右略略点头,服侍皇后的内侍宫女施礼后依次退下。

    不多时,殿上除去谢皇后与赵让,只有老宫人,与适才接物那内侍。

    谢皇后催促道“快说,不可有半点隐瞒,尚可看在陛下的份上饶你不死。”

    赵让轻笑“这话是说反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起,距离谢皇后之位本就只有五六尺之遥,向前猛蹿,那三人老弱妇占了尽,又不曾料到他会乍然发难,待谢皇后回神惊叫,赵让已重新站定,冷冷喝道“若还想活命,就闭嘴。”

    老宫人忙不迭挺身护住瑟缩在座上的谢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看见在赵让脚边瘫软如泥的内侍,悚然变色,脸上惨白如纸,老宫人战栗道“赵让!你,你居然敢在娘娘面前动手杀人!”

    赵让扫了眼脚下,哂笑“我有何不敢?他本无需死,只是做了你谢皇后帮凶,为了长乐清誉,非死不可了。”

    谢皇后躲在老宫人身后,难以置信这竟是那男子的真颜,她甚至未能看清那小李是如何命丧黄泉,生杀予夺于那男子仿似再平常不过的事,泰然处之到不入于心,此刻她才醒悟,这非她曾对付过、无力招架的宫娥嫔妃,这人甚至是个真正的男子!

    当赵让不费吹灰之力地推开老宫人,直面谢皇后时,六宫之主保不住最后一点脸面,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想怒斥赵让,提醒他若她伤了皮毛,那个长乐便要跟着挫骨扬灰,但她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个字来。

    “对付弱质女流,本不该用这下流手段,”赵让乜着谢皇后,笑道,“可惜,你既对长乐下得了手,也别怪我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你想做什么……”谢皇后忍不住泪下,她惊恐地圆睁吊稍双目,见赵让向她伸手,此时此刻,再尊贵的身份也挡不住一份与生俱来的恐惧,终于像个寻常女子般崩溃哭泣。

    赵让微一皱眉,出手如风,从谢皇后的头上硬生生拔下一朵珍珠拼作的牡丹,在她低低的惨呼声中退后数步,将珠花置入袖中,道“看在你丈夫与儿子的份上,也留你一命。长乐之事,还有更早前你所赠送的野味‘肉糜’之事,暂且一笔勾销。你也莫再拿现下的报应大作文章,你若逼我至绝路,我自也不会客气,到那时,皇后娘娘,你的清白名声,必将万劫不复。”

    见赵让退后,谢皇后纵然仍是泪痕满面,总算恢复了些许冷静,但声音仍然止不住颤抖“你,你什么意思?”

    “这个人,”赵让手指死去的内侍,“你妥善处置,到底曾是你忠心耿耿的奴才,不妨多给些抚恤之资,好生安葬。从今往后,纵我在后宫,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若不愿,我就将这珠花公诸于众,昭告世人……尤其是让皇帝知晓你我私相授受,到那时候,你我大可殉情做对苦命鸳鸯。你既不惜其他女子的名节,休怪别人也这般对你。”

    他有意将话语说得放肆轻佻,果见谢皇后又惊又怒,半张着嘴,出不得声。

    赵让顿了顿,又道,“那腰牌确是谢吾之物,你留着吧。谢娘娘,你既已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便不为自己,为太子着想,也当仁德宽厚,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他见谢皇后仍是一脸呆滞,知她是受惊过度,不再多言,转身即走,到了正殿外,那群宫女内侍并未离开,但都不曾阻拦于他。

    走出皇后寝宫,赵让远远见小高仍守在原处,望眼欲穿状,不禁加快了脚步。

    小高发现赵让后喜不自胜,“噗咚”一声双膝跪倒,朝赵让磕头道“哎,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将军您平安无事!”

    赵让忙将小高拉起,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忍出言相讥,便柔声道“你这是做什么,男儿丈夫,那么轻易就下跪,像话么?”

    他说这话纯粹是口随心思,不想小高听后怔仲茫然,愣愣反问“奴婢也算男儿么?”

    赵让闻言,竟觉心中一痛,喉头也随之一哽,清了清嗓子才道“怎么不是?顶天立地,重情义轻生死就是大丈夫。你莫要看轻了自己才好……”

    小高垂头,再昂首时双眼发红,嘴唇翕动,赵让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他忽而震了震,向赵让没头没脑地道“将……将军,奴婢,奴婢单名一个正字,高正。这是奴婢爹取的名字……”

    他似是也不清楚自己所要表达之意,结结巴巴地说完,反而当场失措,看向赵让的眼神半惊半恐,赵让却是明白,轻声一叹,笑赞道“好名字!”

    高正闻赞,面上两道粗眉倏尔展开,带笑低头。

    “你以后无需在我面前用贱称了,”赵让看着高正道,“你我皆是命如蝼蚁之人,彼此之间,不必再讲究这些虚礼。”

    “不,不,奴婢不敢!”高正惊愕,继而慌张地又要下跪,赵让拦住他,知他积习难改,暂时也用不着相强。

    两人回到静华宫,长乐慌忙迎出,却不止她一人,另有位妙龄宫女在侧,也向赵让深施一礼。

    赵让乍见那宫女,不由暗惊,这不正是那冷宫少年李铭?他来这里有何意图?

    长乐毫无心机地挽起李铭手臂,向赵让与高正道“这是铭儿,送衣物过来的,我两聊得投缘,她就留在这里陪我等大哥。”

    想来魏一笑所言非虚,赵让目视着举手投足间无一不似少女的李铭,心道果然他本人才是长乐的劫数,只要他一日在宫中,长乐就一日难逃这是非之地。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

    李铭行过礼后,赵让并不发话,四人僵立于宫门内侧,长乐与高正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强出头圆场。

    赵让本欲直截了当地将李铭逐出此地,瞥见长乐眼中的惊惶疑虑,又见李铭那少年涂脂抹粉的脸上隐隐浮出委屈与不甘,到底是于心不忍,打破僵局道“进去再说吧。”

    回到屋中,三人坐定,高正上完茶水,便去张罗饭食,这静华宫内并无厨房,必须自行带着米粮鲜蔬到邻近共用厨房烧火,颇为麻烦,主厨的高正以及打下手的长乐都不擅长烹饪,好在赵让久惯餐风露宿,也不爱计较,几乎是高正和长乐能捣鼓出什么,他便吃什么,偶也跟着下厨,亲自动手,一来二去,倒令这对少年男女的厨艺渐长。

    长乐煎熬了须臾,本是打算即刻向兄长问起今早他与高正的行踪——她昨夜默默饮泣到东方露白时分,才昏昏沉沉地失去知觉,待到醒来,时辰过了巳时初,在房中整理妆容后放出门,却讶然发觉非但大哥,连高正也不见影子。

    满心慌乱间恰好这铭儿抱着衣物藤箱前来,道是奉命送秋衣,长乐未曾真正作过宫女,当然分辨不出李铭所言真假。

    李铭看出她心绪纷乱,少年自幼在母亲身边,察言观色的本事堪称高手,又加上他的见识高出长乐不知多少,寥寥数句便令长乐倾吐出对兄长的担心,左安慰右开导,这番陪伴竟让长乐安心不少。

    长乐本还暗自庆幸有人雪中送炭,但看着宫门前大哥的反应,难不成这铭儿也是别有用心之辈?她左右打量,见两人都是一言不发、神情异样,令她如坐针毡,便起身道“大哥,铭儿,我帮小高忙去。”

    等长乐出了正厅,赵让才向李铭开了口,语气实不算和善“你来做什么?这般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不怕给人揭穿了么?”

    李铭看着赵让面上冷霜,暗地咬牙,露出一笑道“不做什么,看看你不行?”

    赵让皱眉,目含薄怒“谁教你这般轻佻说话?”

    这出乎意料的训斥令李铭怔了一怔,他心性偏激,即刻便想到赵让是已有倚恃,无需再对他这不得势甚至正名都不能的皇子客气,一时间怒气翻腾在胸口,霍然站起,就往外去,到门口时忍不住转头,泄愤似地道“你这也算飞黄腾达了吧,赵贵妃!”

    他吼完之后低头要往外冲,却“砰”一声撞上适才去帮忙的长乐,长乐手中端着的满盘点心撒了一地,两人齐齐惊呼,赵让在旁好笑地看着一个按着额头,另一个捂着胸口——这两皆走路带风不带眼,也是活该吧。

    李铭忙不迭弯腰收拾,长乐却怔愣当场,对李铭视若无睹,呆望着赵让,期期艾艾道“贵……贵妃?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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