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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第9节

作者:我独顽且鄙 字数:7112 更新:2021-12-31 16:43:40

    “长乐未央,”赵让笑对她道,“原是汉时宫殿之名。长乐取其字意,是望你长久得享欢乐……也另有层愿国君亲和万民,国得永续之意,父亲虽是武将,却颇通文墨……”

    长乐沉默着,泪光闪闪,未及才低低地道“可我却无缘一见,连你也……”

    “我教你将名字写好,”赵让打断了她的话语,轻笑,“今后你便不会忘记父亲寄予你的厚望。”

    长乐原想争辩,即便贱籍已除,以她的身世,人世间又还能留有什么快乐?但又怕出口令赵让伤心,便忍泪专心习字。

    ——孰料,皇帝不期而至,待大驾离去,她那兄长已是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长乐心中惊慌不已,难道……死罪行刑之日已定,竟是等不到秋杀之时么?

    长乐不禁泪如雨下,低声啜泣起来。

    这哀声却是震醒了赵让,他无言伸手,替长乐拭去眼泪,心中苦涩万分,却也了悟一事长乐在此,他有何能耐与九五之尊抗衡?

    无亲无故无欲无求者方能无牵无挂,宠辱两忘,天下莫能臣之。

    这样的人,绝非他赵让,绝不是。

    但纵使仅是负隅顽抗,垂死挣扎,他也不愿让皇帝赢得潇洒干脆,轻而易举便能夺去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第13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

    赵让叫长乐歇息,重新要来笔墨,彻夜不眠,笔耕不辍,行云流水连书带画,直到鸡鸣时分,已是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

    待到最后落笔,不但手腕犹如灌铅,眼前也是阵阵发黑。此次毒发兴许是因着受伤之故,持续之久,影响之剧,唯有刚中毒后的那次发作能与之匹敌,赵让迄今都未能痊愈,凝神苦思的时间稍长,胸口便不客气地蒸腾起灼烧痛感。

    他将笔搁在笔架上,起身转着手腕,只感到腰背也有痛麻之感,不由苦笑摇头。

    圣人云其“三十而立”,赵让却在这年龄便要了断人生——想起惨死异乡的妻妹,他并不为自己惋惜,只遗憾未能救出那孩子,也未能……亲见王师定北。

    微微一叹之后他复坐下,将万言书叠放齐整,一张张再三看过,确认意思、语句都无误,方始作罢。

    这番检查,待到结束时早已过了辰时,期间宫女送来早膳,长乐也因担心过来看望过几次,赵让全然不觉,一心全在这篇万言书上。

    稍事休息后便到了午时用膳,长乐捧着饭食进来,见赵让依然坐在书案前,纹丝不动,不由有些心慌,开口叫了两声,得到赵让的回头一笑,才算放下心来。

    她将食盒放上圆桌,打开后笑道“好香……趁还热着快吃吧,不论如何,饭总要吃的。”

    经长乐一提,赵让也顿觉饥肠辘辘,他让长乐陪着一道,长乐也不拒绝,兄妹两人坐到桌边,却谁也没有举箸。

    心中郁结,惆怅万千,自然大大压制了食欲,眼前便是御膳房遵旨特意准备的美味佳肴,也统统索然无味。

    长乐虽说是久惯人情冷暖,饱受白眼中长大,但到底年少,未经太多生离死别,面对的又是失而复得、待她极好极柔的兄长,此时再难掩饰,泪眼氤氲,颤声问道“陛下真是今晚就要……就要带走你?”

    她当然想不到皇帝是要把赵让当作妃嫔一般,招去天乾宫侍寢,以为赵让这一去就是直接上了法场,有死无生。

    就不知叛将处斩,还允不允得亲眷收尸埋骨,她如今已脱了贱籍,又是未嫁之女,照理是能有这资格为兄长料理后事。

    只是眼前这微笑如春风的人,明日朝阳东升,便是阴阳两隔了么?

    赵让见长乐两眼含泪,鼻头红肿,美人彻底泡了汤的模样,微怔之后很快便明白过来,心头一软,随便夹个最近的菜肴放进她碗中,轻笑道“趁热吃,别再往里面撒盐了。”

    长乐不解,赵让笑着给她揩去眼泪“你啊,光是掉的眼泪就够给一日三餐佐味了。”

    如寻常百姓家长兄对幼妹的调侃取笑,长乐先是禁不住嫣然,转瞬又想到这份温柔转眼便化为乌有,更是心伤不已,眼泪更如断线珍珠。

    赵让心中亦是说不出的难受,他叛国自立,祸及家人,本就先存了份愧疚,迫不及待渴望希冀将多年亏欠之手足情一股脑捧到这小妹跟前,可惜反惹得她伤心痛苦。

    五内俱焚中,赵让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之词,唯有伸手将长乐拥入怀,任长乐埋首其中,痛哭失声。

    许久之后等长乐止了啜泣,顶着两杏核红肿眼,从赵让怀中起身,饭菜早已凉了。

    赵让爱怜地轻抚她头顶,道“长乐,我也不瞒你,今夜皇帝召唤,我确有可能一去不回。”见长乐鼻子一抽,他忙接道,“你也别太难过。你兄长虽说身负叛逆之污名,但……”

    咬了咬牙,赵让坚定地道,“此心只向东楚,忠贞无二,上可对日月青天,下无愧列祖列宗。我不奢求向其他人表白心迹,但你一定要明白,你不是叛徒之妹,你的父兄,皆是为国死忠的堂堂汉人大丈夫……”

    话到尽头时,赵让也不禁微有哽声。

    长乐娇躯随着赵让的话语不住颤抖,她大哭着扑入赵让怀抱,泣不成声地问“我信,我信!可你为什么不告诉陛下?你告诉陛下,你不是乱臣贼子,叫他别杀你啊!”

    赵让不答,默默将长乐拥紧。

    为何不能言明苦衷,伏求饶恕?

    因为纵然是问心无愧的堂堂男儿,亦有妻有子。常言忠孝不能两全,情与义何尝不是时时互搏,总不让人真有两全之策,煎熬到尽头处,身败名裂屈辱而死,也并非不能接受的命运。

    上天既令他做不得尽责的丈夫与父亲,至少他能拼这身血肉,护他们平安。

    若非不想让长乐自认是叛徒亲眷,而感低人一等,这些话即便到死,赵让也是不愿出口的。

    他拥着长乐,内心翻腾不已,想起将他置于此等境地的李朗,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此时的李朗,也因着半路跳出的程咬金,而不得不提起了赵让。

    早朝过后,在御书房内见了另有要事上禀的臣属,之后便是批阅奏章。李朗处理公事的速度极快,花不上一个时辰便把已奏章看完,刚要吩咐身边随侍送些吃喝过来,就闻报皇后到访求见。

    李朗暗中叹气,心知来者不善,却也想不出回绝的理由,便还是同意传见。

    天家夫妇,帝后之间也是持礼相待,谢皇后礼服上阵,头戴圆匡冠,外冒翡翠,上饰九龙四凤,身穿深青质祎衣,朱色罗裙绣金龙云纹,打一照面便深深拜倒,口呼“圣上”,不等李朗回应,已自行接道,“太子有恙,还望圣上怜惜。”

    李朗闻言皱眉,不悦之色溢于言表“怎么又病了?”

    这太子也是李朗的心病,他从少年不得志到南征北战,登基之后忙于政务,虽也血气方刚,远远谈不上清心寡欲,但到如今却唯有和谢家出身的皇后育有龙脉。

    皇后仗着于宗祀有功更加嚣张跋扈不提,这谢家的外孙儿打从娘胎就不是个令人省心的娃娃,先天不足后天难补,弱不禁风,冬易受凉夏则中暑,常常抱病在床,一年到头就没有几个平安康泰的日子。

    本来就因着太子的外家而对他多少有些疏离的李朗,更不由地嫌弃这身体孱弱性格亦柔和的儿子,想到日后自己可能要传位给这扶不起的阿斗,就觉心烦。

    奈何如今外戚势力未除,谢皇后又是惯喜醋海里掀风作浪的妒妇,即便李朗真让哪个妃嫔承恩有孕,那龙胎成形落地的可能性怕也微乎其微。

    再说……生在帝王之家,何曾是幸事?就别赶着来受苦了……

    抱着这种近乎大逆不道的想法,李朗对子嗣一事看得极淡,若太子不适合承祧宗祀,便在族中另行立储便是,当然这事大可置后,不急于一时。

    恰巧在与谢家生隙之时,皇后又来告知太子生病的事,并且摆明了要皇帝移驾探视,见皇帝负气,倒也不慌不忙,不无埋怨地道“这不是圣上要求严么,三岁多的孩子,都不懂事呢,非得要他卯时正起来认字,孩子辛苦,哪能受得住啊?便是放以前,也是六岁开蒙,从没那么早的。”

    李朗本欲再说些什么,终究是忍住了,转而淡淡地道“好吧,恰巧也无事,就去看看他吧。”

    皇后使了个眼色,让随侍的宫女和内侍统统退下,转脸正色对李朗道“听闻圣上收进来一位贱籍女子,可是真事?”

    李朗笑道“后宫之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正宫皇后。只是那女子,朕已令礼部除了贱籍。”

    皇后生得与谢濂并无多少相似,就是一对吊稍大眼如出一辙,不显英武,反衬托出股戾气,此时她再把那本就大的眼瞪了圆,对李朗道“莫不真是赵姓?”

    “真是赵姓。”李朗道,“既然皇后问起,那这册封之事,就由你操心了。且待平叛大军凯旋之后,便可成礼。”

    谢皇后未料居然得到这样一句答复,皇帝已先发制人,她再多委婉相劝的话也被淤于口中,片刻语塞后,她眉宇间添了层寒霜,悻悻然道“此事,圣上得恕妾身无能为力了。妾身的手足胞弟惨死不久,郁结悲痛,实难为圣上操持封妃之事。况且……”

    她脸上忽而现出凛然之色,微昂起头,声也随之铿锵“那赵家之人正是妾身的杀弟仇人,圣上怎可容其入宫闱,妾身主馈中宫,若此竟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妾身却有何面目见宗祖先人?”

    李朗微微一笑,柔声应道“你既有天下主母的自觉,便做好六宫表率,好生抚育皇子,孝顺太后,朕若能得后嗣繁盛,必也不忘皇后你的功劳。”

    见皇后的双眼圆瞪似要爆出,李朗无心多话,点到为止,他要让这位仗恃外家的女人知道,她私下所犯的龌龊勾当并非密不透风,无人知晓。

    至少皇帝是心中有数的,隐忍不发,已是圣眷极隆,聪明识相就别再得寸进尺——不过李朗猜测,谢皇后就如她那父辈兄弟,将他视作傀儡天子,拿捏在手,圆扁随意吧。

    移驾前去看望病弱太子的路上,李朗忽而感到一阵落寞。

    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利君死者重,便人主可危。

    在皇座上的人,即便是对夫妻骨肉,亦不可信,就如他当年因赵让而领悟到权倾天下之利而一心图之,仿佛轮回,他此生注定是无血脉亲缘了。

    连赵让……李朗苦笑,也不过是个叛徒。

    不过是个他希冀用皇权保护、威压臣服的叛徒,而非真是那能与他一世相知终生并肩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童鞋们,天使们,多给俺打打气,快瘪了……

    第14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

    君无戏言,酉时刚过,果有专人称领旨而来,为静华宫主人洁身更衣。

    来人皆恭敬有礼,面上甚至不无祝贺之意,赵让却不得不忍辱领受,最令他难以按捺羞怒的便是长乐初而惊愕,继之悲怜的目光。

    这般奇耻大辱,又有晚辈在侧,凌虐更甚。

    但同样是想到长乐,赵让明白他已无路可退,莫说妃嫔般侍寝,便皇帝突发奇想,令他身遭太史公之酷刑,亦无可奈何。

    似乎是为了令此事更加难熬,李朗要的竟不是掩人耳目、随性所致的临幸,而偏偏是白纸黑字记录在册的侍寝。

    赵让并不懂宫闱之间的规矩,他委实不知如他这般无名无份还兼罪人、男子双重身份的人,会得如何记载。

    宫人助他清洁之时不敢怠慢,他也无意为难这些身不由己的微末草芥,双眼一闭任由他们摆布,脑中填塞的竟全是史书中,论及皇帝嬖幸时,哪怕那人才高八斗,功勋卓著,也要落个“柔媚惑主”之评断。

    李朗……当初出手相助后,你将佩玉交予我时那清澈如泉的双眸,多年之后我犹未忘怀,你为何却要这般待我?

    赵让心中反反复复,直到换上一身新衣,坐上软與前往天乾宫,跪在李朗跟前行礼时,仍不住地扪心自问,只可惜,他参悟不透。

    李朗看着赵让,却是眼前大亮。

    原来本朝后宫之中,从未有过男子以这等方式承欢侍寝,如何穿戴倒让接旨奉行的内侍女官们费了好大一番思量,最终是决定从权行事,备齐一套宰相所着的冠服衮冕,外绛纱单衣,内白纱中单,白裙襦,紫袍金玉带。

    赵让虽说是实实在在的将门虎子,却生得斯文,就算当不上俊美之誉,端正却是有余,所谓人要衣装,这番打扮一新,与他当日乃至昨夜的形貌都大不相同,两相对照,无怪李朗看得惊喜交加。

    他却不知他这般细细打量,目中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欣赏之意,已如电闪雷鸣,直接把赵让劈得恨不能地上即时炸开道裂缝以便容身。

    出发至天乾宫之前,他已将那万言书揣入衣襟中,奈何在李朗咄咄逼人的视线之下,原本滚瓜烂熟的侃侃而谈而全都胎死腹中,他跪在地上,怔对皇帝,竟是连拜伏行礼都忘了。

    李朗一笑而将赵让拉起,携起他的手同入殿内。

    两人从未有过如此亲近之时,莫说赵让,便连李朗,也颇有些惴惴不安。

    要说李朗到底是不脱少年心性,此一时彼一时。

    前夜侍寝之谕旨其实更多是对赵让的不快,有心给他个下马威,是任性妄为的意思,他清楚若真威逼赵让臣服身下,这人只怕真就要恨上了他了。但今朝与谢皇后交锋,又见了弱质体虚、难成大器的太子后,李朗又改变了主意。

    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占了赵让身心,这人合该是他的,不容染指。赵让不愿又能如何,既已落入他手,便如入天罗地网,除非化身为无形无状的清风,绝无逃脱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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