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扯着自己头发想把眼前的美人儿给拉近一点儿,却不料萧乾放开了手,又退后了几步。
他越这样做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青岩就越兴奋。他扑过去想抱住萧乾,却又被他巧妙地躲开了。
“嘿嘿——美人儿,你不老实。”青岩扑了个空,却并不生气,反倒笑得更欢了,“乖乖儿让哥哥我抱抱啊——那个大胡子寨主有什么好的?哪儿有你青岩哥哥我风流多情,啊?”
“你不是寨主?”说话间,萧乾又躲过一次青岩伸过来的咸猪手。
如此几次,青岩没吃到一点儿荤腥儿,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了,摊着手躺到潭水中的一块出露的石头上,说“还惦记什么寨主啊?那寨主早八百十年就被我的乖儿子吃得骨头都不剩了。美人儿想不想见见我的乖儿子啊?”
他说完,哈哈大笑了一声,然后嘬着嘴一嘘,潭水深处突然剧烈翻滚起来,一条足有人腰粗的大蟒弹出了水面,萧乾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见有水花溅上岸,李承欢急忙躲开,然后腿却一软,跌倒在地,被冰冷的潭水浇了个透身。再抬起头来看在青岩身边游弋的大蟒时,脸色已经发白了。他隐隐觉得,他们这一次撞上的人,已经不是一股凶悍的山贼这么简单了。
见到自己的乖儿子把眼前的两个美人儿吓得都面无人色了,他才让大蟒又潜进了水底。
“寨主被你杀了?你不是寨主,那你是谁?”
“你只需要知道,哥哥我——马上就是你的男人了!”
萧乾一把抓住青岩伸过来的手,反掌把他掀翻在水里,趁他还没扑腾过来之际,飞身就上了岸,拉着李承欢就要走。
几个一直在旁边守着的人提刀上来阻挡,被萧乾一一掀翻在地。山间灌木丛生,两人在前面跑,后面有人追,一路折断许多挡路的树枝,踩死了数丛盛放的野花,直到跑进一片密林,那些人才止住了脚步。
李承欢和萧乾见他们不追了,站在林子里和林子外面的人大眼儿瞪小眼儿,片刻后,才回过头继续往里走。
眼见着两人越走越远,林子外面的人还是没有动。青岩追上来,听下属说两人进了林子,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最终一挥手,撤退了。
整个山寨里的人都在为两日后的祭祀大典而忙碌准备,邺镇独自一人在山寨中游荡,“一不小心”就游荡到了山寨大门口。他前脚刚要踏出山寨,就被人给拦住了。
“怎么,王公殿下难道还要囚禁我们不成,连这个寨子我都出不得了?”
两个下属对视一眼,同时放下了拦他的手。邺镇不屑地一笑,然而他脚还没有放到寨子外面的地上,就突然脸色一变,收了回来,一言不发地往回走去。
流烟难得看见邺镇这般脸色,他一进门,就赶紧迎上去问“怎么了这是?谁又招惹你了?”
邺镇在屋里坐下,脸色严肃地对她说“流烟,这寨子里有巫师。”
流烟笑道“你面前不就有一个吗?再说,以王公觳的手段,自然不可能连一个巫师都招揽不到。”
“我说的——是圣巫师。”
流烟脸色一变“不可能!这世上最后一个圣巫师已经死了!”
在蜀地,有精通巫蛊之术的巫师,然而圣巫师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一个高度。蜀民为对这一类人表示崇敬,才在“巫师”两个字前面冠以一个“圣”字。
蜀地最后一位可以堪称“圣巫师”的人,就是王公觳他老子——蜀地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王公煜。然而王公煜早在蜀国国破的五年前就死了,现在骨头都寒透了。
“我虽然不会巫术,但我感觉得到,这个寨子里有一个极其强大的蛊阵,这天下除圣巫师以外,没有人能够驾驭得了。”
流烟忧虑地四下望去,却还是无法相信,回过头来对他说“巫女,你可能想多了。”
“这个蛊阵就是针对我的,所以我才能感觉得到!”邺镇激动得站起身来,“说不定,这不只是针对我一个人,而是针对所有巫女。我说王公觳怎么有这么大的底气敢说复兴蜀国呢,原来,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蜀王室一直试图通过控制巫教来控制整个蜀地,把圣巫女牢牢掌控在蜀王室手中,屈居于蜀王之下。各部落对此并不服气,但因为圣巫女,几百年也都忍下来了。如今蜀王室败了,各部落怎么肯轻易就听王公觳号令?王公觳自己肯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以圣巫女的名义把各部落巫女召集到一起,利用蛊阵加以控制。他根本就不想费那个口舌跟我们谈,他要做的只是让我们听话而已!”
“巫女!别说了。”流烟按着他坐下来,小声说,“当心隔墙有耳。”
邺镇闭了嘴,然而心里仍然不能平静。
流烟低声说“若王公觳真有这个本事请来一位圣巫师,倒是我们小看他了。当下情势,唯有静观其变。两日后才是祭祀大典,今晚,我们就去拜会一下圣巫女。”
李承欢和萧乾逃进密林以后,见那帮人没有追上来,就渐渐慢下脚步,在路边歇下来。
两人业已察觉出这个山寨的不对劲儿来,既然寨主已经死了,那那个青岩又是谁?他绝对不是一个山贼土匪这么简单。这山寨里的水,恐怕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深。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承欢其实并非毫无头绪,但萧乾在身边,他就下意识地想依赖他。
萧乾沉吟说“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找到上山的捷径了。虽然密道口有人守着,但对张怙和红叶来说不是难事。来之前我就吩咐了红叶暗中一直跟着我们,想必现在她已经跟张怙会合,领着清和城的官兵驻扎在山下了。我们约定以烟花为号,只要放出烟花弹,他们就能一举攻上乌巴山。但现在,我们对山寨里的情况还不明了,我还不想这么快捅了这个贼窝。”
李承欢心里有了数,就开始打量起这个密林。那些人为什么不追进来?这个林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既然来了这儿,就必然要弄清楚这一切。
密林里生长着高大参天的松柏,地上堆积着薄薄的一层落叶,清寂异常,不像是有人踏足过的样子。
他转着圈儿走了两步,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树顶,树木繁盛,枝叶遮天,今日阳光很盛,然而枝叶间一点儿光都漏不下来,林子里冷风一阵儿一阵儿的,有如黑夜。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走了五六步远,萧乾就拉住了他。李承欢回过头来,对他说“我总觉得这里让人很不舒服,在山下的时候的那种感觉又上来了。”
萧乾担忧地问“什么感觉?”
“这里……”李承欢看了看四周,缓缓说,“太死寂了。”
这句话一出来,两个人才骤然反应过来——这个林子里一声鸟叫都听不到,所以他们才会觉得这么安静,甚至于死寂。
就如同突然触动了什么契机一般,林子忽然骚动起来,一种密集的窸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刚开始还很远、很小,但很快,这声音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两人惊恐地发现从这些松柏的树顶上倾泻下了密密麻麻的肉虫,一根一根有人的小拇指般粗长,黑白夹杂,就像一条瀑布从天顶飞流而下!
这些虫子呈一个圈慢慢向两人逼近,他们不得不背靠背站在圈子中间,然而就在虫子爬到两人脚底的时候,却突然像飞蛾触火一样猛地退开了。先来的虫子不断往后退,后来的却又不断爬过来,这些虫子一层一层越叠越高,像墙一样垒起,很快又如同墙被推到一样崩塌。
“这是蛊虫!”
第59章 另一个圣巫女
萧乾话音刚落,林子里忽然响起一种奇异的哨声,蛊虫开始有秩序地往后退,很快就爬上了那些高树,消失不见了。而随即,青岩和他的手下就簇拥着一个人,来到了他们面前。
王公觳手中还拿着刚才驱散蛊虫吹的骨哨儿,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萧乾身后的李承欢。
青岩看到王公觳的神色,还以为他看上了李承欢,一边庆幸还好王公看上的不是自己的人,一边拱手上前两步,准备成全美意,把王公赏给他的这两个小倌儿献一个给王公。然而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被王公觳一个巴掌呼过来,原地转了两圈儿才停下。
他委委屈屈地先去看萧乾,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丢了脸,却发现萧乾根本就没有看他。
王公觳哼哼两声,说“我打你,一是因为你没有脑子,一个能够把你打趴下的人,会是倌儿吗?二,是因为你没长眼睛。我蜀王室的血脉,哪容你这样糟蹋!”
他一说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王公觳朝李承欢伸出手去,极富诱惑力地一笑,说“来,过来,到我身边来。我是你王舅啊,孩子。”
王公觳还不到三十岁,却称呼李承欢为“孩子”。
李承欢不敢动,他完全想不到现在的这种场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如今敢称蜀王室人的,就只有一个王公觳了,然而王公觳不是已经疯癫了吗?如果眼前这个人是王公觳,那蜀王宫里那个难道是假的吗?王公觳为什么会出现在乌巴山上?他又为什么说他是自己的王舅?
“你这张脸,真是像极了我王父,而且,就算我认错了,蛊虫也不会认错。蛊虫认血脉,你是我蜀王室的血脉无疑。你母亲霍思锦,是我姐姐,我是你的王舅啊!”
他说出了李承欢的母亲李家娘子的名字,李承欢一时被震在当场。
“蜀王室的男子只能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你母亲是我王父的第三个女儿,从一出生就被送出蜀王宫,后来和你父亲李富贵成了亲,生下了你姐姐和你。哈哈——李富贵说你已经死了,我不信,现在看来,他果真是在骗我!”
“你知道我爹和我姐姐在哪儿?!”李承欢想上前,却被萧乾拉住了手臂。他偏头去看萧乾的脸色,简直恐怖得吓人。
王公觳说“你姐姐现在是我蜀国的圣巫女,她就在这山寨中,来,过来,我带你去见她。”
如今终于知道爹和姐姐的下落,然而李承欢却踌躇不前。见他迟迟没有动作,王公觳冷下脸来,看向萧乾,问道“这个人是谁?你们上山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若是萧乾的身份这个时候被戳破,后果一定不堪设想。李承欢抢在萧乾的前面,急忙说“他是秦家的公子,我在秦家给秦小公子做老师,这次和秦公子来蜀地,本来是想探访蜀地的奇山秀水,却不料到乌巴山山脚下借宿的时候,被村里的村民打晕,掳上了上来。我们只听说过这山上有山贼,原本……”说到这里,他看了青岩一眼,说,“原本并不信的……”
青岩被他看得身子一抖,赶紧说“王公,山下那帮愚民胆子简直是包了天了,竟然把两位公子谎称作……呃……掳上山来,回头我一定不放过他们!”
王公觳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看了看萧乾拉着李承欢的手,凉悠悠地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位秦公子,那就好好儿待人家,别又让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青岩听他这么一说,喜上眉梢,赶紧应道“是!”他兴奋得两眼放光,朝萧乾看去,只见这位“秦公子”始终皱着眉头。他私心里想,好歹这也是位富家公子,人长得好看,武艺又高强,他确实不能“怠慢”了人家。
“王舅!秦公子……”李承欢硬是从萧乾手下挣了出来,跑到王公觳身边,说,“秦公子家里有妻有子,你莫要……莫要为难他。”
王公觳一笑,拉起了他的手,说“你放心,青岩不会乱来的。”他看向青岩,青岩立马讨好地笑着低下了头。
“走,我带你去见你姐姐。”
王公觳拉着李承欢离开,他回过头去看萧乾,他始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手还保持着拉着他的姿势。
我的王,你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啊?
他转回头来,一步一步跟着王公觳离开。而萧乾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远去。此时的他,竟是这么无能为力。
直到王公觳和李承欢走得看不见人影儿了,青岩才凑上去,呵呵笑着对萧乾说“秦公子,请吧!”
萧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率先走在前面。青岩站在原地摸了一下鼻子,才一挥手,和手下一起跟了上去。
青岩把萧乾接回去之后,真是极尽讨好。虽然大夏皇帝心里早已经把他大卸了八块儿,但表面上,还是既没有刻意为难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秦公子啊,我知道先前是我不好,我错把你当成了倌儿,但我现在知错了,你也该原谅我了吧?惬云老说我没出息,可我就是这样啊,看到美人儿就走不动道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天下又不独我一个……”
“青岩。”
“啊?”
萧乾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你知道我是有妻妾孩子的吧。我……”
“我知道——”青岩一挥手,说,“我也可以喜欢女人,也可以喜欢男人的嘛。你别跟我说你不好这口儿啊,我看得出来,你不就是喜欢李公子吗?可是他是你孩子的老师,不好下手。咱们都是男人,这我还是明白的。况且今时不同往日,人家现在身份不同了,谁知道他是蜀王室的遗孤?王公肯定要他做圣巫女好复兴蜀国的,你就别想了。”
“哦?你们还想复兴蜀国?”
“呃……这个嘛、这个嘛……这些事儿你就不要管了!你只要知道,你现在,是想跟我也得跟,不想跟我——也得跟就行了!你早点儿喜欢上我,我们也好早点儿……诶——那什么不是?”
萧乾又再心里把他大卸八块儿了一遍,然后就一拂袖站起身来,说“我累了,要休息,请你出去。”
青岩刚想借机凑上来揩油,门外的手下忽然来报“大人,惬云大人来了!”他不耐烦地一挥手“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告诉她,我马上就来!”
就在这个时候,萧乾听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哟——青岩,你小子长进了啊——”
青岩赶紧跑出来,把门在身后一关,堵住了要进屋的惬云。
“怎么,还不让我看了?”
“王公都说了人赏给我了,你想都不要想!”
惬云恨铁不成钢似的敲了他一个爆栗,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过这事儿确实也太巧了,没想到那两个小倌儿其中竟然有一个是小王公——”
“哎呀你别再说‘小倌儿’这两个字了,待会儿给王公听到了,他又要发脾气了,我今天就被打了一巴掌……”
“那是你活该——”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乾重新坐下来,紧紧地攥起了拳头。从进入蜀地以来发生的所有事,从遇到“叶公子”开始,到乌巴山上遇到王公觳,到李承欢的身世,以至于他来蜀地的契机——东宫平安阁里的失心蛊,还有父皇留下的收复蜀地的遗命,他都要好好儿想一想。他隐隐觉得,这一连串的事儿,一定有一条共同的线索,桩桩件件,从开始穿到最后,最终能够解开的,或许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秘密。
李承欢终于和李德贤相见,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当初他进宫以后,父亲李富贵变卖了家产,去江州找李德贤和梁生梁大哥,他们重聚之后,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在江州隐姓埋名生活,怪不得他那年到江州寻他们,一点儿几人的消息都没有得到。而早在他从江州回京城之后、进宫做太傅之前,王公觳就找到了他们。
王公觳利用父亲和梁大哥威胁李德贤,要她听他的话,助他完成复兴蜀国的大业。父亲李富贵和梁生梁大哥现在都还在他手里,但却不知道被他关在哪里。
“承欢,姐姐对不起你,那年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德贤仍为自己当初的不辞而别自责不已,李承欢现在还不便吐露真相,于是只好告诉她“当年我随官府的人去了贺知县县府,三察之前就被撂了牌子。但等我回百禄镇的时候,爹爹已经变卖了李家的家产,去江州找你和梁大哥了。既然你们都已经走了,百禄镇我就呆不了了。后来我便只好找了一份差事,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当先生。这回我是陪那家的少爷秦公子和秦小公子一起来蜀地游玩,不想就遇见了王公觳。”李承欢握住李德贤的手,紧张地说,“姐姐,王公觳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娘她真是……”
李德贤从他手里抽出手,站起身来走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我们起初也不敢相信,可是后来,王公觳给我们看了王公煜的画像……”她转过身来,在李承欢面前蹲下,摸着他的脸说,“承欢,人的样子是不会骗人的,你这张脸,简直跟王公煜一模一样。”
第60章 吊脚高楼和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