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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永平纪事 第10节

作者:冬月青 字数:10988 更新:2021-12-31 17:08:26

    不料这大宫人不是省油的灯,以一副你不在这洗我们便通通过不好的样子委屈地看着他,被这么一个年长的宫人的眼神这么奇怪地看着,楚归有点招架不住,想着洗澡也不会掉块肉,洗就洗吧,便乖乖就范了。

    他洗澡本来就快,再加上在东宫洗澡这个认知便让他浑身不对劲,只用了平常一半的时间不到,便三下五除二搞定了。大宫人亲自伺候他更衣,让他颇不习惯,他向来都是啥事都自己动手的。可那大宫人真是各方面功力不浅,楚归只能节节败退。

    这新衣是早就备好的,大小楚归竟然正合身,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又想到过年他在窦府被换上的一身新衣,也是大小正合身,不由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不过窦府里给他准备的新衣与他往常的衣服式样差不多,只是料子可能更好,可这一身衣服,明显更华贵,让他穿着简直哪、哪都不得劲啊!

    不过也容不得他多想,这番一折腾,没一会太子便回来了。楚归自己还在被各种不得劲弄得各种不自在,也没注意到太子看到他时那眼睛一瞬间的亮采,虽然很快就被掩下去了。

    太子将他引到窗边的榻上就坐,十分自然地给他斟了茶。楚归也未想太多,很自然地便受了,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怪他心底压根就没这意识!根本就意识不到寻常人受到太子礼待该如何如何受宠若惊的。

    东宫在宫中所占据的位置是十分好的,处处都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现在这时节阳光正好,万物生机正浓,真是无事都要喜上三分。

    太子屏退左右,在案上摆开一张地图,与楚归直接开门见山道,“这车师国在蒲类海之北,要过敦煌昆仑塞,西出玉门关,与北匈奴离得最近。这次来的车师国大王子被送到我朝来,不管是被车师国见弃还是大王子私下勾结北匈奴,都是十分可能的。不过,小归你是怎么怀疑上他身边的那个护卫的?”

    见此情形,楚归便也据实相告了。但说到底,他对那道如鹰隼的眼神感觉很熟悉,但确凿的证据却是没有的,就连那人的样貌他也并不清楚。

    太子听得,不由面色越发严肃起来,起身自然地坐到楚归一侧,将地图摆在两人面前更方便看,用手指在金微山那带指了指道,“你们大概是在这里遇上匈奴骑兵的,”手指又顺延而下道,“然后匈奴骑兵一直追到涿邪山附近,后来遇上了窦宪和窦家的护卫,才得以脱险。”

    楚归见太子说得一本正经,虽觉得两人有点挨得太近了些,有点别扭,但人家态度端正肃穆,又是正事,他也只得当作正常,点了点头。

    太子手指又延金微山往下不远指了指,“车师国便在此处,虽与匈奴隔了一道金微山山脉,但有数条河流从金微山而发,又兼再往东南走,从金微山阙口到车师,也并不难。”

    太子看着楚归,有凑近些道,“所以,你的怀疑很有可能。”

    太子本就离楚归十分近,这又凑近了些,楚归只觉太子整个人都近在眼前,一时间觉得全身都局促的不行。虽说诸皇子之中长得最美的是六皇子,但太子生得英俊,又兼一身威仪,向来也是十分令人心往的,即使是侯门贵女,也不例外。想到太子登基为帝后,一下纳了窦家、梁家两个女儿,再加上现在太子宫中本就有个当今马皇后的外甥女,一想到这太子女人这么多,他还要凑他这么近,楚归就觉得自己浑身冷嗖嗖的,觉得怎么都不是一件善事。和女人争男人很难看就算了,而且那些女人各个都不是好惹的,他都不一定有信心全须全尾的,小命还是要紧。

    不知怎么,莫名其妙的,楚归眼前又浮现出窦宪的身影样貌来,那人看着一副凶煞的样子,可实际上对他却颇为关怀。不过楚归转念又呸了自己几嘴,他虽然不排斥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但不代表他就非得找个男的啊!他还是很想要小孩的,抱着如花美眷和大胖小子,不比和男人在一处被压来得美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争气,怎么一想就想着自己是被压的了!这事真不能深想,一想简直到处都是黑洞啊,爬都爬不起来!

    太子还在对楚归继续说道,只是声音越来越轻,楚归走神了会,最后只听他简直用耳语道,“如果车师是假意示好,我们不得不防。年末父皇欲令窦将军出昆仑塞(注1),平定西域诸国,为将来击破北匈奴做好准备,这车师,还有东侧的移支,无疑是关键。”

    楚归不禁露出大惊之色,这等军事机密为何太子要与他说?!他还没活够呢,不想这么急着找死啊!

    楚归神情逗乐了太子,他手指点了一下楚归鼻子笑道,“不用担心!这并不算绝对机密,父皇近两年的举动,和这番西域诸国遣子入侍,朝中大臣稍机灵点的,心中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倒不用如此。”

    楚归见太子神情言语动作都愈发暧昧,不由大觉不妙,使劲挪着身子往里缩,有些期期艾艾地小媳妇样道,“殿下,家中父亲不远千里上京来看我,若是再无他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太子看出楚归对他并无意,不过他倒完全没觉得有什么挫败感之类的。他四岁便被立为太子,到今年十八,基本上从来都只有别人上竿子倒贴的份,身边除了父皇母后,哪个人不是对他恭敬顺从的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楚归这般,他都那样示好了,不仅不领情,反倒如避虎狼一般的。

    他本是怀着爱才之心,所以想要拉拢楚归,可越是接触,越觉得这人越发可爱,尤其是近来,这人随着年纪长大,出落得也越发合他的口味了。自东来居一别后,他便对这人上了心,时时找着机会接近。如今这般好的机会,这人却是对他毫无心思,不由得让他越发觉得有趣起来。

    就像一盘游戏,也许这游戏本来就是自己沉迷的,可是发现很难过关后,对于太子这种带点小贱性的人来说,越是难,反倒越发起劲,越发投入,越发想要攻克。只不过,对于太子这般的聪明人而言,重要的当然不是若即若离的手段,而是本来便是珍宝之物,却难以得到的不服。

    太子对今天的情势也算看清楚了,若是再想得什么便宜,便只能用强了,他可不喜欢这样的手段,不仅惹恼了人不说,还落得下乘,便很大度地让楚归回去了。

    从宫中出来,楚归还是心悸的不行,他倒不是对太子心动了,只是对方才之事完全没做准备,有些心惊。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被太子喜欢上便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他一点也不喜欢危险,他就想平安顺遂过一生而已。

    不想到了傍晚,他大爹又带着他小爹和他入宫了。

    见到这阵势,楚归可真是惊了一大跳,他大爹要入宫赴宴便算了,还带着他小爹和他,这,这可真是大胆!一想到那些卫夫子们看见两个男人在一起大惊失色的样子,不禁就觉得十分期待。

    他小爹见他这样就敲了他一下脑袋,“你这小脑瓜,整天想些稀奇古怪的!”

    楚归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将自己想的一股脑与他小爹说出来。

    他小爹有些不在意道,“这算什么!人们问起我们关系来,我们只说是结契兄弟,这人家要怎么想就是人家的事了!”

    楚归嘴里转噜着结契兄弟几个字,怎么着就怎么觉得很贴切,再合适不过了!所谓男女夫妻之间,也不过一纸婚约嘛,婚约实际上也不过契约;所谓结契,结契兄弟,又与夫妻能差多少呢!再说他大爹小爹还有他了,与那些不能过继子嗣的夫妻而言,也差不离了。

    但很多夫妻拍马赶不上的是,能有决心走到结契兄弟这步的,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是很多夫妻万万不能比的。男子三妻四妾、喜新厌旧的多了,可他大爹,向来都是惟他小爹马首是瞻的。楚归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觉得结契兄弟和婚约夫妻之间,倒真还没差;人生在世,已是多艰,惟求一心而已,其他皆过往云烟。

    注1东汉昆仑并不是指现在的昆仑,一般是指的祁连山一带。

    ☆、24得赏

    24

    楚归一天之内已是第二次到这芳林园,不过上午主要是在外苑骑马活动,这晚上是要在内园赴宴。这内园虽不及外苑占地之广,不过对举行晚宴来说已十分宽敞了。

    宫人引他们就了座,他大爹小爹共就一个案席,楚归则在一侧用一个小几,类牢则在他大爹旁边的案席之上。满场人已到了七七八八,但天子还未到,只是上了些茶水点心。楚归倒不饿,中午的烤肉宴还是十分丰富美味的,于是颇有兴致地四处瞧着。

    只见设宴的场地在一处十分开阔的场地之中,地上铺着深色暗纹地毯,中间直到御座之下又铺了一道一米来宽的红地毯。御座面东而设,在一处白石台阶之上,后立着五爪金丝勾线龙凤屏风。御座之下,是两列案席,早先便被宫人排好了位置;案席摆了很长,基本上到尾巴,天子也看不清到底是坐着谁了。案席再两侧,早已备好了充足的铜灯火炬。

    这个时节,星子又多又亮,外面不冷不热,也没啥蚊虫,阵阵花香和绿叶被阳光蒸腾过后的味道,在黑夜中阵阵袭来,时浓时淡,总是宜人的很。楚归心想这天子城会玩,在露天设宴,布置的这般华丽大气,真是再美不过。

    不过也就楚归这般心大无事的觉得美,这设宴款待西南诸夷与西域诸国遣子入侍的政治意味不要太浓好不好,除了他,还有谁有心思关心在这设宴美不美啊!当然,可能他小爹也是和他一般想的。

    永平十二年,哀牢王柳貌遣子类牢率种人内属归复大汉,天子置哀牢、博南二县,割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领六县,合为永昌郡。哀牢王此举,无疑十分合天子心意,四方来服,正是彰显天子仁德功绩所在,因而哀牢夷倒颇受看重,座位也安置的比较靠前。

    不久,天子携皇后入了席,群臣与域外来客见了礼,礼乐行后,宴会便开始了。楚归离得近,都能看清天子皇后面容。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马皇后,倒颇有些好奇。马皇后身材比较高大,和天子比起来不见娇小,长得也不是很漂亮,但这女人坐稳天子后宅近二十年,手段却不可谓不厉害的。

    她本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女,但她初入东宫时,马援在南下攻征武陵蛮的途中早已去世,可以说,她娘家的后盾在那个时候并不如阴贵人。而且太子也非他亲生,而是她表姐贾氏所生,只是养在她膝下,贾氏母亲与她母亲为姐妹,不过贾氏早已去逝。

    这般情况下,马皇后却是贤后名声广传,后位稳固,真是让楚归佩服的很。

    宴席上有歌舞表演,楚归觉得宫中歌伎一举一动、一手一势,都是十分传神的,所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对这些能在天子面前献演的歌伎更是如此。只可惜这个场合,也没几个真心欣赏他们舞姿歌喉的,好不容易一曲终了,便听到后面有个番人大声道,“皇帝陛下,我们都是草原上的汉子,对你们中原磨磨唧唧的歌舞不感兴趣。”

    众人一看,这说话的正是车师国的王子,长得又高又壮,像头棕熊一样,许多大臣见他粗鲁的样子不禁都微微皱了皱眉。这人这般大放厥词,按说是对天子十分失敬的,只是对方再怎么说也是王子,代表着他们国家前来的。

    天子表情并无太大变化,语气也听不出喜怒道,“那不知车师国王子有何提议?”

    “我们草原人,遇到重大的节日,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会摔跤骑马射箭比试。我身边这位乃车师勇士,十分希望能够大汉的勇士比试一番。陛下,您看前面便是条河流,我们不如在河的对面设十个靶子,我们车师国的勇士和你们大汉朝的勇士从两边骑马而过,看谁射的更准。这比试一番,权当为为今晚的宴会助兴,陛下您看如何?”

    楚归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都对车师国王子的提议有些不屑,觉得对方纯属就是闹事啊,自己粗俗听不懂就算了,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道理懂不懂啊!

    天子脸上显出轻微的笑意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王子的提议。”说着又像场内看了看,指了指坐在安丰侯窦嘉旁边的窦笃道,“那就让窦九郎和你们车师国的勇士比试一番吧,窦家儿郎也是我们大汉朝当之无愧的勇士了。”

    楚归本就觉得那车师国身边的勇士有问题,窦笃虽少年英勇,但还是有些鲁莽,和那人对上,他还是有点担心窦笃。

    不料却见太子起身道,“父皇,窦九郎少年英勇是众所周知的,儿臣以为,和车师国王子身边的护卫比试,倒不用窦九郎上场。”

    天子颇有兴味地反问道,“哦?!那依太子之见派谁上场便好?”

    太子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表情淡淡的,但是充满了作为一个太子恰到好处的自信和威仪,他指了指楚归道,“就他吧。”

    楚归心里一个咯噔,都不知道是喜是忧了。窦笃不用上场,不会有啥闪失,他是高兴的,但是这坑怎么就挖给他跳啦!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场合和什么车师国的勇士比试好不好!这压根就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赢了出风头,那不是惹人忌恨吗?!这个场合输了给大汉朝跌份就更不要命了!这完全就是只许赢不许输的霸王条款啊!关键是他也没把握赢啊!赢了也没啥好处!那太子明明,明明不是对他有意思么,这根本就是坑爹吧!哪见这么坑起心思的人的!

    楚归满腹震惊吐槽中,只听到有大臣秉天子道,“可楚公子今日是与哀牢使者一同赴宴,也算是作客,让其出来比试是否合适?”

    太子沉着道,“楚归作为我大汉朝的子民,代替我大汉朝比试,有何不可?”

    天子听得大笑道,“既如此,那朕也便再添些彩头罢。楚归与车师国勇士,获胜者朕皆有重赏。”

    满座群臣虽心有腹诽,但见天子和太子都很看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稍矜持点的也便默不作声,只等好戏上演了,稍脸皮厚点的也便附和起天子和太子起来。

    众人本以为车师国王子和那所谓的勇士会很不满太子对他们的轻视,不想倒很乐意地接受了。

    这下楚归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能不去吗?!他深感古代太没人权了!除了那不认识的大臣象征性的还不是出于为他考虑的理由稍稍否定外,这件事就被这么决定了!有人征求过他的意见么?!虽然征求了他也不敢说不去!可他还是满满的心塞。

    楚颜在案席下拍了拍楚归的手,权作安慰,楚归便颇有点无奈地上场了。

    此时宴会外围一圈又多加了一倍的火炬,河对面已经摆好了十面靶子,两匹马在两端也备好了。不过河对面的火光不是很充足,两人要从河对岸骑马射箭射到靶子之上,这明显是故意的。

    只见楚归与那所谓的车师国勇士分别从两端轻身上马,一声破空的鞭梢声,两匹马飞身而过;楚归一身白衣,那勇士一身黑衣,一人轻逸,一人萧杀,从众人眼前飞马而过。两人错身而过到得尽头,又打马回身,错身而过,再射了一轮。总共是每人二十支箭,每人从两端不同的方向骑过各射一轮,显得更公平。

    两人下马回到场中,那勇士竟向楚归抱拳行礼道,“楚公子好箭法,在下佩服。”

    楚归见他有些不伦不类的见礼方式觉得有点好笑,不过这人的汉语说的倒是十分流利标准。他也意思意思地回了礼。

    宴会中响起了喝彩声,即使结果还未出来,但两人精湛的骑术和箭法还是让众人觉得十分精彩;那些觉得车师国王子不识货的大臣,倒有点感激他提出的这个提议了。

    待小宫人将箭靶带到场中,一一清点完毕之时,众人只见楚归的红色箭羽的二十支箭,是支支正中红心,而车师国王子的蓝色箭羽的二十支箭,则在中间的同一个箭靶上稍稍有所偏离,其他十八支箭则都是支支中了红心。

    那勇士倒是十分坦荡道,“在下心服口服。”车师国王子也未见有丝毫不满的异色。

    天子不由十分开怀,“两人箭法都十分出色,每人各赏黄金百两(注1),锦缎百匹。”说着又从身边取下了一块玉佩,放在身边宫人呈上来的托盘上,“楚小公子真英才!这块玉便赏了你吧!”

    群臣满是艳羡不已,番外诸使节瞧这大汉天子随便便赏出了百两黄金,不由也是十分赞叹,想着这大汉朝果真是富庶。虽说黄金值钱,但大臣们艳羡的自是那天子随身携带的玉和那句称赞,那样样都比百两黄金强多了去好不好!在这样一个有名望的人推举做官的时代,能得天子一句称赞,简直比过五经还管用,那些三公五府,哪个不愿敞开大门欢迎。虽这么说有点夸张,但也差不离是这个行情了,毕竟当今天子是从上到下交口称赞的明君。一时间,众人看着楚归的眼神都有点放光,楚归不由惴惴,觉得他们那眼神真可怕。

    注1这样的场合赏个黄金百两,应该也不算多。毕竟中国人自古爱面子,在这种场合下,天子亲自行赏,少于百两黄金,天子会觉得没面吧。

    ☆、25天子驾崩

    25

    永平十七年秋八月,武威郡、张掖、酒泉、敦煌及张掖属国,被判斩右趾以下刑罚的罪犯,若参军则可免罪,即这四郡及张掖属国等地,犯了死刑以下罪者,皆可参军以代刑罚。(注1)无疑,这是朝廷为西北边关五地以伐边胡的一剂强心剂,意义不仅仅在于招兵扩充军力。

    当然,此举首先对招兵买马无疑有很强的号召作用,西北边塞向来是多数罪犯流放的苦寒之地,获罪的文官武将和穷凶极恶之徒都不在少数,朝廷出此重策,以戴罪之身投身军营者自不在少数。但更重要的意义是,此举昭显了朝廷要攻伐北匈奴、平定边患的决心。只要死刑以下,皆可参军恕免,那若是立有军功,相应论功行赏自也是不在话下,定会极大地刺激将士的积极性。

    再者,重罪都可获免,因所谓政治原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遭到贬黜的将吏,则更是能雪洗前嫌,可以说,这点对当初因莫须有罪名遭贬黜的窦家来说,所起的刺激作用首当其冲。而当初在光武帝根基未稳,安丰侯窦融割据西北武威、张掖五郡之时,都在在西北五郡的势力早已不可小觑。

    光武帝作为开朝皇帝的自信和窦融足够聪明的韬光养晦,让窦家在光武帝时期得以保全;只是光武帝的继承人当今天子明帝,在处理窦家的手段上,则更为急躁、也不够利落。不够严重的罪名,让窦家家主与两名嫡子,其中包括嫡长子身死狱中,仇是结下了,但窦家也没一下子拍死。

    在窦家被冷落将近十年之后,平西域、定边塞之势时机更好、更为迫切之时,天子起复了窦家,而如今在关键时刻,这样的政令虽因太过明显而稍显拙劣,但无疑也更为直接有效。天子在永平十六年春分兵四路伐北匈奴试水时,惟窦固有功,其他三位将领皆无功而返,更是促使天子不得不向窦家作出这样的表态。但是这条政令,不得不说,总体而言还是十分有魄力而漂亮的,不愧为当今天子的手段。

    自八月政令出后,并未引起朝廷和天下太大波动,朝官与百姓都无可无不可,上战场在他们看来本来就是卖命的事,而定边关也是十分必要的,因此,让重犯免刑参军不失为好方法。实际上,免刑并不等同于免罪。而政令背后的种种则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对于楚归而言,他虽然较常人看到的更多,但如今他已成熟许多,除了会和他师叔、师兄说几句外,其他也不再会多与人言。毕竟,这种事,说多了不是自找祸端嘛。

    永平十七年冬十一月,天子遣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骑都尉刘张出敦煌昆仑塞,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上,遂入车师。初置西域都护、戊己校尉。(注2)

    这一年,一切都显得很平常,与往年也没有太大不同。因而在永平十八年秋八月天子驾崩之时,倒显得有些突然。今上三十岁登基为帝,至此时,已四十八岁;与后世很多东汉帝王比起来,算长寿了,但和他父皇光武帝62岁的寿岁比起来,的确是显得有些早了。

    而且,虽然天子年岁渐长,已逐渐能看出老态来,白发皱纹也日趋明显,但在百官和众人心中,天子积威甚重,即使逐渐显老,也完全还未到大限;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被天子的积威所掩盖了。

    不管怎样,天子在永平十八年的八月驾崩了,太子登基为帝。

    楚归对先帝为数不多的印象,多数是在他师叔那,数次在他将离开之前与天子驾临之间的一小段空隙而已;虽然他是来自后世的现代人,但他还是很可耻地几乎每次都十分惶恐不安,根本就没心思在先帝身上多加注意。难得一次印象深点的,便是去年在芳林宴上,他因和那胡人比试胜出,天子很是开怀地对他赏赐了颇多。

    提起那颇为可疑的胡人,后续到底如何,也许是牵扯重大,没人告诉他,他倒也是未知了,因后来没出现什么大问题,他倒也未关心过。

    相较楚归而言,他师叔自是难过许多,当然,难过完全不足以形容他师叔的状态。天子驾崩的时间是天亮之前那段最为夜色最为浓黑、睡意最为沉重的时候,在睡梦之中,钟离意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强烈的心悸,他从一片恐慌中醒来,心律失齐,三魂尚未归位,还陷在大脑那片奇怪的混沌的恐慌之中。

    人的心与大脑所能感知的事,大概远远超过人们自己所认识到的。在那个钟离意自己还什么都尚未弄清的瞬间,他若有所感地摸了摸身边的人,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仿佛一下全都停止了;但只是追随了那个人的一瞬间而已,那一瞬间过后,他的呼吸、心跳就又都回来了,只是,那呼吸、那心跳,仿佛都不在是他的了,他身处的那个世界,都在恍恍惚惚、飘飘荡荡、模模糊糊。

    接下来的一切,慌乱、匆忙,他只看到一片片的脚步,在一团雾中,匆匆地来,匆匆地离去;他就那么守在那个人身边,就那样看着他,仿佛他从未离开,可是在他还未离开的时候,他从未这样认真、赤o、长久地看过他过。他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温度,慢慢地僵硬,最终他徒劳地发现这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然后他悲哀地发现,他还没来得及说上最后一句话,便也永远说不上话了。不过,若是他知道那是最后的话,他大概也不会甘愿。他就那么失了魂地一直守在那,直到被马皇后,不,应该说是马太后恭敬地请走。

    毕竟,这个时刻,是先帝的皇后与当今天子作主的时刻,他没有丝毫办法。大概马太后倒算是做得厚道的了,如果是阴贵人,他也许会要更加受辱些。不过到这个时候,谁来把他请出去,以何种方式把他请出去,都已没那么重要,也根本不会减轻他的痛苦分毫。

    天子驾崩,举国皆哀,辟雍学堂与太学都行丧停学。等楚归收到钟离意身边的小宫人的消息时,已经是这天的傍晚。

    接他的小宫人急急忙忙、心急如焚地将他带到了钟府,路上不知所措地语速飞快地唠叨着他师叔一整天水米未进,自上午被从宫中请出来后,就那样呆坐在院中坐到现在。

    等到钟府时,楚归自己都没发现他自己也很是慌乱了,他慌乱于他知道他没法宽慰他师叔的痛苦。他直奔他师叔所在的庭院,只见他坐在院中回廊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房的窗子。

    见到他师叔的那一瞬间,楚归更是明确了他的无能为力,他师叔毫无反应,竟像是隔绝了外界,完全注意不到楚归的存在。可是他心里心急、心焦、慌乱如焚,这三年多来,他师叔早已相当于他的一个叔父般的长辈,他看到他师叔这样的如死灰般,他觉得自己像被放在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能团团转圈。

    等到他自己被自己慌乱的心绪弄得筋疲力尽时,他便陪他师叔一起坐在那回廊的木地板上。他想他劝他师叔进食、吃饭大概都是没用的了,那些跟随他师叔从宫中出来的宫人,能劝的,肯定早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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