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目光像一把利剑，直直射入她眼中，这把剑不仅锐利，还仿佛有着一股能击穿人心的力量，直接在她心口上扎出了一个洞！
李诗露一瞬间呆住了，因为那个扶着桌角，正喘息着死死盯着她的人，似乎已经不是刚才温言劝阻导演，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柳问琴。
然而忽然间，那道目光渐渐软化下来，仿佛利剑融成铁块，铁块化为水晶，水晶闪闪发光，无比澄澈动人。
他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捂住腹部，凝视着她苦笑一声，伴着这一声笑，他眼里的水晶化为齑粉，随风而去。
眼见美好的东西在眼前被彻底毁坏，巨大的落差感让李诗露内心涌起无限遗憾，她凝视着对方，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叹息。
而对面的柳问琴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他颓然倒向木桌，震动之下酒杯酒壶叮当落地。
清脆的响声顿时把李诗露拉回现实，她猛然想起导演的千叮咛万嘱咐，明白了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于是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把所有其他情绪一一挤开。很快，她脸上只剩下一片默然，好似扣上了一张面具。
她看着因为疼痛本能挣扎着，最后渐渐停止动弹的柳问琴，眼中无悲无喜，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停！”
戏一拍完，众人都围到导演身边去看效果。
李诗露也忍不住凑了过去，虽然她内心忐忑根本不敢看屏幕。
拍后面段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云里雾里的，虽说导演没开口，但用脚趾头猜她都知道又过不了。
她硬着头皮等了一会儿，奇怪导演竟然还没开口骂她，反而嘴巴一张，开始对柳问琴夸个不停。
她好奇地向屏幕瞥去，一看之下眼睛顿时黏在上面下不来了。
屏幕上那个悠悠叹息，表情毫不做作的人竟然是她！？这种表情她可是向来演不出来的，每次尝试都会把整张脸皱到不能看呢！
接着看下去，发现自己所有行为的产生都是因为受到画面中另一个人的刺激后，她终于有些明悟了难怪导演一直在夸柳哥，原来是对方带自己入戏了啊！
她回忆了一会儿拍戏时的情形，发现那时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都被对方计算到了，李诗露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虽然现在别人都忙着巴结顾哥，可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话不多但让人很安心的柳哥更酷，这么一看，她的选择果然没错！
一边想着，她偷偷往旁边看去，目光掠过一旁的顾曲，落到站在他身后的柳问琴身上。
柳哥正全神贯注看着前方，可能是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吧，嘴角似有若无地挂了一丝笑意。
仔细一看，这丝笑意里似乎又充满柔情蜜意，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最帅的，李诗露觉得这句话果然没说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击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梧叶舞秋风古琴曲。清庄臻凤（蝶庵）所作。其曲取意天地秋声，“静落阶前叶，清传月下砧”，其气萧然，其风古淡，音韵纯正，清妙淳朴，秋凉飒飒，于指下流出，妙曲也。
第56章 驺虞
拍摄电视剧的过程就像理清一堆缠成一团的丝线，总是理着理着, 突然就发现又打结了。
李诗露那边的问题刚解决没几天, 这边的顾曲和曹成文就又陷入了死循环。
曹成文饰演的角色是江楚的堂兄江无浊, 剧情中, 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树立威名, 江自清特意安排江无浊带着手下追杀被悬赏的玉江两人。
可没料到江无浊傻归傻, 却有着极其准确的直觉, 他并没有坚信玉江二人罪大恶极, 反而屡屡手下留情, 多次在不经意间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
这个角色一身正气, 话不多, 直来直往，回回都用拳头说话, 场场几乎都是武戏, 倒是十分适合曹成文。
可坏就坏在这全是武戏上了。
这场戏的内容是逃亡的玉江两人在山神庙中被团团包围, 原本玉卿璇的武力值和江无浊不相上下，可现在他武功尽失, 被困的两人只能虚张声势，根本找不到机会逃离。
思索一番后江楚计上心头, 他故意挑衅江无浊，激怒对方后趁机定下约定，要求两人不用内力比划招数，输者答应赢者一个要求。
戏里的江楚体质受损，他无法修炼内功, 却在招式上有着精湛的领悟，因此这个比试对他而言很有优势。
戏外的顾曲却是个基本没沾过武术，对这方面也不太了解的人。
虽说他为了拍这部戏特意找老师学了两个月，可这种速成班只不过是摆点架势，哪能比得上扎扎实实从小练到大的曹成文？
曹成文是武学世家出身，一招一式都很有章法和力道。
他的演技并不突出，但演的时候非常投入，认真打起来的话，连剧组里的武师能要勉强才能跟得上他的节奏，顾曲就更别提了。
于是这场戏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拍摄时一旦顾曲气势全开，曹成文被他逼得身临其境，就会控制不住地使出全力，可他要是使出全力了，顾曲那小身板又根本不抗揍，这戏拍不了几下就得喊卡。
特别是因为导演蒋温书舍不得顾曲受伤，他宁愿降低作品质量也得供好顾影帝这尊大佛，可对方偏偏不领情，既不同意用替身，也不想靠摆动作逐帧拍摄，更不愿意收起他的气势，让曹成文能和和气气地打出这顿拳头。
这样未免就有点耍大牌了。
蒋温书心里不大高兴，其他工作人员也因为顾曲的不肯妥协唉声叹气，可谁叫对方名气大，除了满口抱怨地继续干活以外，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后面的拍摄仍是不怎么顺利，在顾曲再一次因为没有成功避开曹成文的拳头而被打中腹部，整个人疼得差点蜷起来后，蒋温书急忙喊停，他直接叫来袁元青和李诗露准备下一场，先把顾曲劝到一边休息去了。
既然导演都这样表示，顾曲也只能无奈暂停。
他捂着腹部转身向场外走去，与走入场内的袁元青擦身而过。
没走几步，身后面对他时脸上还都堆满了笑容的人们似乎都暂时消失不见了，他们宛如得到了某种号令一样，各种窃窃私语像从一窝被捣毁的蚁穴中疯狂涌出的蚂蚁，密密麻麻钻进他的耳内
“他不是双冠影帝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场景都过不了？”
“看来影帝的评价标准，和我们这些普通人的都不太一样呀。”
“呸！徒有虚名的小白脸！就知道浪费我们时间！”
“别这样说嘛，我们声音得轻点，不然小心遭报复。”
“哈，果然耍大牌又没真本事才是影帝必备的啊。”
直射过来的阳光晃得人头晕，顾曲眯起眼睛，全当没听见。
自己就是在耍大牌。
他清楚得很，如果这个时候不坚持，那么等拍到后面，他的另外几场武戏一旦也卡住了，就会自然而然被导演用同样方式处理掉。
而他参演这部剧的目的却是为了能从中学到东西，他的直觉告诉他，想要收获的话，就非得硬着头皮演下去，每一个镜头都靠自己体会不可。
可是话说回来，武术这种东西，他真的是完全摸不清头脑啊……
前方的刺目光线忽然消散，取而代之的阴凉让人舒适不少，顾曲下意识停下脚步，下一秒，一只修长白皙、无比熟悉的手伸到他面前。
顾曲抬头，映入眼帘的人微皱着眉头，一双凤眸里盛满关切。
他语气轻缓
“子麒，你感觉怎么样？”
“君仪，不要脱我衣服……等等！不要摸那里！我没事……嘶！”
双手肆意地在心上人身上游走着，可此时的柳问琴却是静气凝神，半点没有吃豆腐的心情。
确定了顾曲身上受伤的位置后，他接过叶晰文递来的药水，耳边听着对方求饶，手上仍是毫不留情，撩起衣服就开喷。
被男神按在椅子上上下其手的顾曲皱着一张脸，现在的心情真是又甜又苦甜的是男神正在帮自己疗伤，男神的手还在自己身上摸个不停；苦的是一群人都在边上围着看，他还得拼命绷住，务必演好一个直男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的正常反应。
所幸柳问琴的动作十分麻利，伤口很快处理完毕，他一松开对顾曲的桎梏，其他人瞬间围了过来，不住地嘘寒问暖。
顾曲急忙坐正，脸上笑容得体“没事，谢谢大家关心，看我活蹦乱跳着呢。”
这时曹成文终于挤进人群，他跨前一步，连声道歉“顾影帝，真对不起！都怪我没控制好力道……”
“不，真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坚持的，我才要向曹哥你道歉呢。”顾曲满脸真诚地安慰着他，几句过后语锋一转，“要不我们再练几次吧？前面的纯属配合不够熟悉，再练几次一定会没问题的！”
“这不行，你身上还有伤呢！”曹成文连连摆手，“唉，说真的，你这个问题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
再怎么劝说曹成文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坚决脸，顾曲垂头丧气，但他眼珠一转，马上又来了劲，眼神闪亮地看过去“那曹哥你能具体和我说说，我是哪里不过关吗？”
被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曹成文一不留神，耿直地说出了口“你反应还不错，但练的时间不够，又没经验，自然看不透我怎么出招。只要我认真起来，你再来几次都不可能有机会接下这几招的。”
他话说得斩钉截铁，顾曲这下真有点泄气了，他刚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想想别的办法，一直默默听着的柳问琴却突然开口
“曹哥，如果有人能看透你的出招，再在一旁指点顾曲反击的话，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曹成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样是可以……但不是我不早点提这个办法，因为这个难度太高，既要眼力劲儿又要算得准时间，我们片场的武术指导都没法做到，这个人选不是那么好找……”
“停！”
不远处传来的喊声打断了对话，原来是袁元青他们那场戏已经拍好了。
自从解决连续ng后李诗露状态极好，这次在袁元青的带领下也是很快就通过，蒋温书正笑容满面地对着他俩大夸特夸，四周的工作人员们也是满脸钦佩。
察觉到这边投去的目光，那边的氛围似乎窒了一窒，随后人们挂起诡秘的笑容，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不断交头接耳。
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柳问琴却能听得一清二楚去掉各种尖酸刻薄的修饰语，嘀嘀咕咕的无非是在诽谤顾曲名不副实，说他不但远远不及袁元青，甚至连李诗露都比不过。
柳问琴皱起眉头，他看到袁元青有意无意地侧过身体，朝这个方向投来了诡秘的一眼。
果然已经开始动手脚了。
柳问琴心中冷哼，暗暗把对方的举动记下，然后转头看向顾曲，放低声音问
“子麒，你对我的声音敏感吗？”
“呃！？什么？”顾曲被问的云里雾里，而且觉着这个问题莫名有点污。
柳问琴也察觉不对，他淡定补充“我是指，琴声。”
顾曲不明所以，但他看着柳问琴一本正经的表情，回忆片刻，还是严肃地回答，“……敏感。”
“如果接下来，我让你做什么你就立刻做什么，你可以做到吗？”
男神的问题越来越古怪，顾曲咽了口唾沫“……可以。”
“很好。”柳问琴点点头，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么这场戏，我想很快就能过了。”
与平时的一片嘈杂不同，此时的拍摄场地上，各个工作人员个个目瞪口呆，完全没有多余心思去闲聊八卦。
场内两人的打斗激烈非常，攻守环环相扣一气呵成，一招一式宛如行云流水，一进攻一躲闪之间俨然正是两个武林高手过招，丝毫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其中一个人还频频会被击中，导致拍摄根本无法顺利进展。
除了场内两人的打斗声，不断响起的，还有一道道疾风骤雨般猛烈的琴声。
只见不远处的镜头外，柳问琴端坐着，流泉置于膝上，他手挥七弦，抹、挑、勾、剔各个指法迅疾，奏出声声短暂弦响。
声音散在其他人耳内，只能听出铿锵有力。
可一旦传至顾曲耳畔，琴音瞬间就能浸透到他心底，这比言语更能让他明了下一步该采取的行动。
蒋温书看着屏幕内心连连叫好，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刚才顾曲再度要求他开拍时的那点不耐烦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显而易见，顾曲正按照着柳问琴的指示在和曹成文过招。
原本顾曲反应能力就很好，两个月的武术也不是白练的，只可惜他之前缺少的是积年累月才能诞生的战斗意识，所以才会完全跟不上曹成文的节奏。
但既然现在有人给他做出指示，他只需要本能地让身体跟着指示动作就够了，就好像原本需要徒手攀登的一座高山突然装上了缆车，目标同样是到达顶峰，节省的力气却不只一点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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