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北方,恰好那块亦是风起云涌。
唐济带着千人,在茫茫的草原上奔波了十日,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息。
江千介绍道“这里离北蛮王庭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这一块地方他们不会过来巡逻,你们就躲在此处。等我们来信,约好最后出击的时间,再一道过去。”
唐济点头,问他道“五十人在内接应够了吗?”
江千“够,王庭里面也不过千人,且大半是妇孺,再说我们本来就有些人手。”
谷嘉义看一遍周遭,“这不会是他们埋葬勇士的地方吧?”
北蛮王庭里面就那么一点人数,想必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而这里也算不得远,江千能保证一次巡逻也无,谷嘉义不得不往坟地上猜。
江千看他一眼,摇摇头,道“这里是用来埋葬奴隶的。”
唐济“不可能是大楚人,我们每回都会给兄弟们收敛。”
“低等的北蛮人和一些商人处买来的妇女。”江千淡淡道,眼里有浅浅的遗憾。“这几年那处贩人的商道没了,可惜我们当时没抓住人,至今还未查到源头。”
谷嘉义“你们做的够多了。”
从江千的话里,就可以揣摩到江家从政事到民生无不涉及,或许这么些年来,曾经的江南江家还在干着辅助天下的事。而谷氏一脉,只有谷业独自撑着。
这话题已然逾越,唐济苦笑着看向谷嘉义,他感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可惜兄弟俩毫无心有灵犀的表现,谷嘉义转身就点出隶属自己的五十人,跟江千往更深处去。那里,才是此行的战场。
最后这一段路,谷嘉义他们没有带马匹,原本半个时辰的路就变得长了。奔波十来天,众人都又乏又累,但难得的,没有一人叫唤,也没有一人抱怨。他们走过的地方,只有草叶摩擦的梭梭声。
直到走到能看见茵茵绿洲的外围边缘处,江千带着人坐在半人高的草堆里隐蔽身形。他肩头的鸟儿吱吱叫唤着,声音欢快,要不是江千预先绑住了鸟儿的腿,像是要飞出去才甘心。
不多时,那只鸟开始左蹦右跳地在江千肩上折腾,而草丛的前方,一个穿着单衣的精壮男人信步而来,另一只鸟儿从男人那处朝着江千肩头飞来,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鸟儿亲亲密密地会合了。
谷嘉义这方的兵卒都崩紧了弦,提防着来人。却见江千站起来道“大哥,我带着人过来了。”
江万拍拍江千的肩,笑道”脏兮兮的。“
此言一出,就是谷嘉义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一路上,他们可没遇到过什么大的水源,就是饮用的水,也是极为省着的。
谷嘉义手一撑地,利落地起身,对江万一抱拳“在下谷嘉义,若是有什么要我们去做的,都可找我商量。”他这态度摆的很明,远来本是客,对方肯定比谷嘉义等人对这地方熟得多,行动上听安排是必要的,但那安排也得合理。
江万意会,回一礼并道“在下江万,你们来了,我们松缓许多,有要帮忙的,可别推辞。”
自家大哥一身清爽,自己却是脏到被嫌弃,江千打岔问出很多人的心声“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去啊?十来天没洗脸了都。”
江万笑着,本想揉一把弟弟的头,最后还是不动神色的收了回来。无他,实在下不去手。
“三王子妃又生了个儿子,他们晚上要庆祝,到时候把值守的人换成我们的,你们再进去。”
江万显然不忙,但是出来太久也不合适,最后在江千怨念的目光里又信步而去。
夜一点点黑下去,风又开始放肆地刮,好像还带着酒肉的香气。
☆、第三十八章
众人无聊地等待着,又不能说话,不免思绪放飞起来。有的人想着故里的父母妻儿,有的人想着暖被美食。
谷嘉义却不免想到那边坟地里蹲着的兄弟们,食物倒是还有,只是清水瞧着不太多,还是有空送上一回,或者将此事尽快解决的好。他看一眼黑暗里四散开来的众人,希望回时他还能带上这五十人,一人也不少。
不多时,江万打着火把招摇而来,江千肩头的鸟儿又开始蹦跶。
两方会合,江万的人一前一后举着火吧,让众人都看得见脚下的路。虽则草地平坦,但这份心思可谓细致,不由让人心生暖意。
江万的人精神奕奕,谷嘉义这方肚中饥饿,但心中急切可不少,因此所有人脚速都不慢。
一路疾行,临近有人声处,江万的人才火把熄灭。一人上前交谈了几句,在明亮处又挥了挥手,一行人得以进入传说中的北蛮王庭。
因为是在绿洲里面,明明暗暗的光线下,四周瞧来倒满是绿意,像是翡翠般暗绿透亮,十分好看雅致。只是这雅致的表面之下,是涌动的杀机。
江万带着人,只敢往小道走。往常北蛮王庭里面也不会如此森严,只是眼下,老北蛮王已是眼看着不行了,新的王却还未选出来。为首几位王子势力又都相差不大,是以风声鹤唳,各处都像藏着杀机。只等哪一处动手那刻,这满是绿茵的王庭就会变成一片腥风血雨。
约莫走了一刻钟,谷嘉义把地形强记在了脑里,就看到一汪小湖和周边一叠的北蛮衣裳。
江万道“你们先换洗一番,我留了人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至于嘉义,今晚见见七王子可好?”
谷嘉义应了一声,扒了衣服就窜进湖里。水温稍寒,但对于十来日除了饮水都没碰过水的人来说,吸引力绝对不小。
谷嘉义动作很快,等再穿上干净衣裳时,满足地喟叹一声,觉得身上都轻了两斤。
江万来时比他们更惨,里面还没任何人接应,只靠着找到北元晨的人才得以解脱。眼下见谷嘉义这样,就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来,他拍拍他的肩,道“那边安排好了,我们这就去吧,见完早点歇息。”
想到休息,谷嘉义也有几分动容了,他点点头,弯腰从旧衣服里掏出腰带,系在了新的一身北蛮人衣服上。爽快道“走!”
因为谷嘉义换了一身衣裳,面上也瞧不出什么破绽,江万就带着他沿着大路直走,在众人明晃晃的视线下进了七王子的庭院。
院里不比京都庭院精致小巧,只是简单的修饰了一番,看来简洁大方。倒是穿着铠甲的一列壮汉,看着就是戒备森严的样子。
江万解释道“大王子最近脾气暴躁,时不时派人在这附近转悠。七王子有些担心。”
他话音刚落,就有青年声音接道“江先生言重了,君子不立危墙而已。”
谷嘉义抬头看去,稍稍一愣。
来人一袭黑裘裹着身子,更显颈处肤色白皙,一双碧色眼眸在夜里闪着熠熠光芒,点缀在令人惊艳的脸上,更显风华。
略娘气。这看法谷嘉义自是不会说出口,他只是道“见过七王子。”在谷嘉义看来,这北蛮的七王子就算真的成了北蛮王,他也不想捧着他,如此这般语气已算是客气了。
可惜江万素来为人厚道,对谁都态度很好,就是北元齐到处被关在黑劳,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同江万相比,谷嘉义的表现放在北元齐眼里就太过于放肆了些。
北元齐轻笑一声,似全然不把谷嘉义的随意放在眼里,反倒语气里似带了几分喜意道“某的安危,怕是要劳烦这位大人了。”
江万接触这位王子时日也算不得短了,知道他明明不得那大楚王妃的宠爱,却仍是一口文雅的大楚官话;也知道这人想法奇特,不好以常人思维去揣度。
因此他笑着打圆场道“现在大楚的将士们都到了,大王子和三王子处也是焦灼着,七王子觉得什么时候行事比较妥当?”
北元齐脸上笑意微僵,他的软肋小八都被弄到大楚去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我看今晚的月色就很适合,两位什么时候方便那就什么时候吧?”北元齐眼神恣意地扫谷嘉义一眼,又道“只是行事要紧密些,不然泄露了风声,坏了林珵的名声多不好。”
听见这话的两人面色都是一变,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之前不知变通像愣头青一般的谷嘉义并没有发火,反倒是身上气势更为冷峻。
涉及到林珵,谷嘉义是愿意慎重再慎重的,对于北元齐的嘴上威胁,就当是先欠着的,迟早要他北蛮还回来!
谷嘉义平静地向着江万道“新来的将士还需要歇息几日,三日后如何?”
北元齐在北蛮内部只有一小部分人因为他的眸色而扶持他,不得不借力大楚才能得以喘息,所以对那什么行事也不大在意。江万想了想,在心里计划了一下,估摸着时间也够用,点了点头。
三人不过才说了这么一会话,院子门就有了吵嚷的声音。
北元齐皱着眉上前,看着院门前骑在马上一身红衣的妹妹,冷声道“北元绯,你又来干什么?”
一个娘胎的三兄妹,北元齐宠着乖巧的北元晨,可没有宠着这魔王性子妹妹的想法。
北元绯长得和北元齐有五分相似,只是一双眼眸是大楚人的褐色,她身周是红色的跳跃着的火焰,身上红衣又勾勒出诱人的曲线,端的是美人似火,灼到人心头去。
她浅笑着道“我路过时看到一人,很是心动。”
江万和谷嘉义没有露面的意思,故而就站在门的旁边。那处被墙挡着,但两人的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江万看谷嘉义一眼,见他年轻,提醒他道“这女子见到我时,也说很是心动。
谷嘉义不明地看他一眼,想了想道“江大人不为美色所动,我会回去如实禀报殿下的。”
☆、三合一
江万认真地看了看谷嘉义的神色, 最后给了他一个有些僵硬地微笑,就将注意力转移到门外的两人身上去。
北元绯挥挥手里的马鞭,破空而出的刷刷声让人知道她手里的鞭子并不是耍花枪。鞭子停下, 她娇笑着道“哥哥, 让我进去瞧瞧呗。”
北元齐皱着眉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个女儿家不知道矜持是何物吗?”
北元绯眼里光芒一顿, 但随即便嘲讽道“哥哥,我是北蛮女儿。你怕是大楚的书看得多了, 把人都看傻了。”
被北元绯骂了的北元齐哪里肯让她占便宜, 反唇相讥“你倒是不傻, 就是没人要!”
北元绯气得脸上一红,鞭子也生气地挥了出去。
北元齐身边的护卫立马上前抓住那明显力度不小的鞭子,眼神恭敬地向北元齐请示。
这时, 一阵大笑传来,却是一个满面络腮胡的汉子在看着他们笑,那人一身深紫锦服,眉毛亦是连成了一道, 叫人一眼难忘。
“七弟,绯妹妹,你们三哥在那里嚷着还没喝够呢, 怎么半路就走了?”
北元齐端着笑道“大哥见笑了,妹妹叫我过来说说话,谈她一些女儿家的心思罢了。”
北元绯配合地红了红脸,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和北元齐挥鞭相对的事。
络腮胡笑着看看他们, 又道“不如陪大哥多喝几杯,就在圆心亭那儿吧。”
圆心亭并不是大王子划定的区域,而是在三王子的地界里。北元齐看大王子也不过是带了三、五个人,也不大想掉面子,就点了点头,又对北元绯道“妹妹也一并去吧。”
算上北元绯带的几个护卫,北元齐这边的好手倒还比络腮胡那边多上几个了。
北元绯浅笑着点头,不同于他母妃对北元齐的不喜,她只是喜欢和这个哥哥斗嘴罢了。
三人骑着马慢慢往圆心亭去,快他们一步则是前去布置的下人。
于此同时,三王子的院子还是人声鼎沸。虽然走了大王子等人,但因为剩下的都是自己人,反倒使得气氛更加热闹起来。
三王子喝酒喝得红光满面,正在上座听着管家报着这日的礼品。北蛮不比大楚繁盛,但是王庭内部的奢靡也不可小觑,三王子听得无聊了,就抱着自己新得的幼儿逗弄着。
不过管家报道“百米酒”的时候,三王子如众人意料的一般,喊了停。
“百米酒?去年都黄米在野地里可是一颗都没收到。大哥这么好心?”
去年冬季来得过早,黄米却是冬日才收的怪物,这是北蛮王庭里诸位管家都知道的事。三王子院里的管家颤巍巍地应声,“是大王子送的,说是他之前有多余的。”
三王子看一眼自己怀里的宝贝疙瘩,这不是他第一个儿子,却是个难得的碧色眼眸,给他拉了不少顽固派。他是恨不得什么宝贝都送到他这小手里,百米酒又是北蛮王族长命百岁的象征。三王子抬起头,在院子看了一圈,最后佯装忍痛道“喂本王子的爱马一杯那百米酒。”
下面立马有灵泛人道“不若用下官的马吧,臣愿献马为礼给小王子庆贺。”
三王子立即笑着道“好!你有心了。想必大哥亲自送来的东西,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管家从那装了百米酒的小瓷瓶里倒出一半来,依命喂给那匹睁着大眼喷着热气的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