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的改变,应该能改变身边的人或事。所以他的上进, 解了谷业一大心结, 身体也愈发康健,就连唐悠, 也应该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怀上新的生命。
而现在江南的事,离他千里万里, 什么因素造成的影响力, 对千里之外造成了改变。
如今只是秋日, 秋雨的雨量绝对造不成很厉害的冲击,那河堤怎地会这般崩溃
仿若灵光一闪,谷嘉义想到先前北蛮的事, 那个出使任务本来也没有林珵的介入,后来的战事理论上也是不存在的。那个变化的因素莫非是林珵
谷嘉义不接地盯着林珵,问他“阿珵,你为什么去北蛮你本来应当是打算徐徐图之的吧”
从曲州河堤之事到北蛮, 所有的关联点都是自己的激进作风,嘉义能察觉林珵看着谷嘉义的目光灼热起来“因为听到了你那句灭危机于未发之时,从那时起的念头, 布下北蛮的局要不了多久,江家早有探子潜入北蛮王庭,要得到准确的消息易如反掌。徐徐图之有徐徐图之的好,快刀处置虽然在实施上更难, 但是对大楚更好。是你点醒了我改变了那徐徐图之的规划。”
原来,是一句无心之言引起的巨变。若是林珵知道他是因着妒忌那杜修齐才说的那句话,怕是要笑死。不过那时初见,哪里说得通嫉妒这词
脸上忍不住浮现笑意,林珵又目光灼灼地盯着,谷嘉义只觉得有只带着尖刺的爪子在心里挠着心肝肺,痒痒的还夹杂着疼意,疼意让人愈发清醒,反倒把那痒意尝了个尽性。
两人对视一眼,谷嘉义想起林珵一身蓝衫清逸的模样,越发觉得口干舌燥。他伸开双手,正好拥住林珵,怀抱契合无比。陷入爱恋的人,总是轻易经不得挑拨,一个眼神就能灼烧了神智。何况他们还双双思及了初遇情景,当时只匆匆一眼,后来缘分纠缠。
书库因为藏书众多的缘故,很是宽敞,屋梁又弄得极高,平日里呆着就让人觉得空空旷旷。两人站在门边不远处的一个书架旁,木质的沉重书架有着仿若岁月沉积的深颜色。
这时候,空荡的书库里,就响起啧啧的水声,以及若有若无的轻哼和喘息,在寂静的周围里被无限放大,冲击两人的神经。
谷嘉义霸道地把舌伸进林珵嘴里,在陌生的领域攻城略地,并且来回扫荡着回味自己的成果。他一只手就能搂紧林珵的腰,将人紧紧锁在怀里,另一只手不知觉地在半圆处揉捏着,力道有时轻有时重。重是没忍住时的激动,明明脑子是空荡荡的一片,可重重的揉捏两下后,手上力道又不自觉放轻。
林珵只觉得那只手十分作怪,时轻时重地撩拨着他的理智,随着那动作,一股莫名的躁动和不满窜上心头。林珵被谷嘉义束在胸前的手也在理智消失之前恨恨地摸进谷嘉义胸前衣襟,摸是吧他自然要摸回去
谷嘉义自然也察觉到胸口乱摸的手来,楞了一瞬,头抬起来看林珵。
怀里人气息不匀,脸颊因为亲吻染上红晕,往日里平和的眼里被水雾占据,显得湿润润一片,瞧得人无端心头发软。手上还没停了动作,一下一下揪着他胸口凸起。
谷嘉义眸色暗了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咬上林珵嘴唇轻轻研磨,但随即不满足地加大了手上力度。索性两只手都托在双丘下,把整个人都箍进怀里,贴的无比紧密。
由最动情的亲吻到忍不住的互相紧贴,这种因不断占有的而产生满足感和油然而生的不满足,让两人忘了时间和地点,满脑子都是好奇和欲望,像个新奇的小孩探究对方的身体。
两人不知何时已靠上了书架,两人嘴唇在亲吻,唇舌交缠,手上在摸索着对方身体,就连忍不住的肿胀处也隔着衣料在互相摩擦着,火热的感觉仿佛穿透了隔层,能直接碰触到对方的最私密处。
那种青天白日下的刺激和禁忌感也越发蛊惑人心,谷嘉义双臂抱着林珵和自己不断贴近,有时林珵甚至能低头吻到谷嘉义的眼。在越发的畅快中,谷嘉义听到林珵一声清楚的哼声,那声音带着绵柔的尾音,好听的不得了。
一阵湿意自下身传来,林珵腿一软,就失了力气,眼见谷嘉义还一脸享受似的蹭着,羞臊让他红了一张脸。
虽然他心内也有些异样异样心思,但没想到,两人竟在书库就做了这样的事。
林珵不自在地抽出自己已经摸到谷嘉义腰腹处的手,腿上勉力站定,谷嘉义低头看他,嘴里嘟囔道“阿珵,难受。”
林珵站着任他羞耻地蹭着,但是一个人的动作哪有互动来的舒服,谷嘉义虎着胆朝着林珵衣摆下摸去,顿时明白了林珵先前那声哼声是为何。
他有些想笑,又有点委屈,就盯着林珵在他脸上细细密密地亲着。
林珵则是从头红到了尾,闭着眼亲上谷嘉义,手颤抖着朝谷嘉义那处摸索去,握着那粗大的东西,给谷嘉义动作起来。
淫靡的声音和气味和书库里回响飘荡着,闭上眼的林珵却觉得那些声音都放大了,气味也越发浓重。随着谷嘉义一阵颤抖,林珵才松了口气。尴尬地抽出手,感觉到一手的湿粘又觉得无处下手。
谷嘉义满足地哼哼,还想再回味一下,却被林珵推开。随后看到林珵盯着自己手掌,摆着一副不知如何处置的可爱表情,惬意又有些高兴地从怀里抽出帕子,给林珵细细擦拭着。
林珵伸着手任谷嘉义擦着,脑子里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就看着谷嘉义低头一脸温柔的模样发呆。
等手被擦拭干净,谷嘉义捧着林珵的脸啃上一口,“师兄,真舒服”他知道林珵最喜欢他这么叫。
林珵哼一声,扫扫四周,教训他道“重欲伤身,以后以后注意场合。”
谷嘉义捏捏刚被自己擦干净的那只手,认真点头“都听师兄的”
林珵脸上还带着浅浅的一层红意,没好气看他一眼,“换衣服去吧”
三日后,太子林珵和大皇子林斌受皇命往江南去,处理河堤溃坏和山民区的事。
令朝臣奇怪的是,山民区的事发生已久,诸多处理事宜也相应稳妥,为何又派遣一位皇子前。不过思及林元武对秦贵妃的独宠,觉得林斌能出使也是意料之内。
而这个消息也早早地在江南上层人士里传了开来,引发一系列的极细微隐晦的变动,其中曲州官员更是四处奔波起来,想知晓圣意如何。他们纵然是地头蛇,但对于这天下之主的权势,还是要畏惧几分,若是林元武一言不合想要屠尽江南官场,那他们敢反了这朝廷吗不敢
扎根于江南的秦家自然也受到了很多关注和询问,在秦太师的束缚下,秦家倒是宛如沉浸在水下鳄鱼,在没看到目标前安分得很。
京都往江南去有陆路和水路。秋季里,水面寒气深重,但是水流平缓,船只行驶速度很快,是以林珵等人是乘坐大船出行的。十行十来艘大船,千数人都在其上。
林珵带了谷嘉义随行安排守卫,林斌却是带了一个秦家的族人,也是在军中任职,说来官阶还不低,只是一身本事和林斌差不多,连挑衅谷嘉义和他争一争整只船队的统领权的胆量都没有。
谷嘉义站在甲板上,看着江河往后倒退,两岸青山疾飞,竟是有种莫名的感悟,体内久久不动的劲气在体内游动,一点一点变得绵长。
侧后方船只甲板上同样有一人,仿佛是看到了谷嘉义,那人挥手要了一艘小船,快速行进着往林珵这艘船上来。
等那人从船侧的架子上爬上来,谷嘉义才回神看到人。
田为穿了一身黑衣,靴子是纯黑的,只头上一顶玉冠颜色略浅,不过也是浅墨的颜色。
谷嘉义上次见到他还是在木台上混斗,见他无意闯入船内,朝着他来,便问道“田兄过来是为何”
田为漫不经心地笑笑,“我来问你一件事。”
谷嘉义道“若是能回答,我自然会告诉田兄答案,若是答不了,就无能无力了。”
田为双手抱臂,“若是那天我不在背后偷袭,谷大人可还是会踢我出局”
这事儿倒是好回答,谷嘉义摇了摇头。
田为不死心地追问“谷大人如何肯定”
谷嘉义冲他挑眉“看我名字,还不能看出我的为人吗”
、第章
田为本来还不忿师傅对谷嘉义的赞许, 现在看来这人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只是这脸皮上,自己也没薄了。
他回谷嘉义一笑“在下眼拙了, 还真没看出来。”
“眼睛要是不好, 还是不要乱出门,尤其这船上, 掉下船没捞回来就惨了。”谷嘉义看着荡起水纹的河面,淡淡道。
田为嗤笑一声, 懒得多说, 看了看天色就沿着船侧的架子重新上了小船回另一艘大船。
谷嘉义朝着水面扔一把鱼食, 没一会就有大鱼冒上头,抢着吃的。这些鱼冒头的如此之快,并不是因为船头部分算得上急湍的水流好, 而是因为天色沉沉要下雨,鱼儿才往外冒的头。田为走的那么爽快,也是因为看了天色,不然可没有那么容易让谷嘉义占了便宜。
不一会, 稀稀拉拉的雨珠儿开始飘落,谷嘉义退回了船腔。而后雨珠变成雨幕,细细密密, 看不见前面的水路,船只放慢行驶速度。
八喜合上船上开的窗户,林珵窝在皮毛褥子里,手上时不时揉着自己的腮帮子, 眼睛还要盯着手上的小册子看着。
谷嘉义进来的时候,林珵看得眼睛都快要闭上了,头还时不时点着。
八喜冲他嘘一声,谷嘉义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地坐在林珵身后,让他靠着。
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的册子被裹进了褥子里,慢慢地也染上温度,等林珵手上松了,就无声地砸在他身上,又让他醒过来。
身后暖融融一片,林珵偏过头一看,果然是谷嘉义让他靠着。
谷嘉义不觉得困,看林珵半边脸颊肿着,虽然觉得可爱但又有点心疼,伸手给他揉着。
他手心温度不冷不热,力道也轻,林珵被揉得很舒服,只是想着那几个牙齿依旧心烦。
“这牙,还得长多久”语气里竟带了几丝不平。
谷嘉义亲亲他肿起的半边脸,笑着安慰他“这是智慧齿,一般人想长还长不了。”
林珵哪里不知道这是十六岁以后有可能长的牙,根本和什么智慧挂不上勾。
“唔,不疼了。”林珵缩回下巴和脸,觉得一阵冷意从空气里传来,掀起宽大的褥子给谷嘉义一半,让他一起盖着。
谷嘉义可不像林珵这么怕冷,把林珵掀起的褥子角重新堵上,笑话他道“这么怕冷,冬天怎么过阿珵要暖床的吗我怎么样”
林珵紧了紧褥子,摆出师兄的架势来罚谷嘉义“抄心经去吧,过些日子师傅生辰送去正好。”
谷嘉义摸摸鼻子,捡起掉落在船板上的册子递给林珵,讨好道“阿珵看这个吧,师傅也不喜欢心经,抄书就算了吧。”
与此同时,后面的一艘大船上,林斌也窝在被窝里,怀里还有暖玉温香。
他搂着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嘴里同怀中人说道“你说,父皇干嘛非得把我弄到这地方来,无论王府里还是宫里都比这舒服多了。”
杨婉言低垂着眉目,显得十分温婉,林斌说完话,她才慢慢道“想必是盼着殿下成器吧,太子殿下不是也一起出门了吗听说河堤的事特别麻烦”
林斌叹口气,许是因为发泄过的缘故,说到这个脾气也没变得糟糕,向杨婉言解释道“河堤的事,还不是那些人贪钱弄的。国库里每年就那么些银子,都不够花的,倒是下面这些人日子过得舒服。”
说到这,林斌也是瞧不上那些贪官的,不过他瞧不起人的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些官员贪钱导致他没钱花罢了。
“要处理河堤,就要钱。国库里没有,林珵就只能自己折腾了。抄家才是发财之道,但是这家,他也不好抄,那些人都绑做了一团,难不成林珵还能把所有官员都砍了父皇都没有那个威风。”
这道理就像林元武要砍了江南所有官员,那些官员不敢造反一样;若是林珵要抄这些官员的家,就相当于把整个江南官场湮灭,到时候再建立一个官场,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又是一大笔损耗。
杨婉言顺着林斌的口风,道“那圣上还是待殿下更好,没把那个烂摊子甩给殿下。只是山民区,听说那里人很凶,还会吃人肉,还有丛林瘴气”
被女子温柔里带着担忧的目光看着,林斌也觉得心头一暖,轻轻拍拍杨婉言的后背“不怕,我们就是在外面看看,听说只差拿下那些作乱的山民了,有那么多将士,还是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杨婉言似乎慢慢镇定下来,在温暖的丝绸絮被里沉沉睡去,留下林斌还在想着山民区的情况,心里惦记着,要找那些幕僚问问。若是贸然闯了进去,把小命丢了就划不来了。
他低头看着合眼睡着,睡颜乖巧的杨婉言,嘴里喃喃道“你若是身份高一些多好这性情再好不过了。”
等林斌下巴搭在杨婉言肩头睡熟之后,睡着的人却又睁开眼,看着头顶的船板怔楞发呆。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让河道上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烟雾,船只只能小心地在河道上穿行。等着太阳出来,这些雾气又散去,河道才露出宽阔无波的样子来。
再往后,就都是晴日,风平浪静。就连绿林有名的芦花湾,也没见了河匪的影子。
十月二旬的最后一天,船只停靠在曲州的码头,掉光了叶子的大柳树垂着光秃秃的枝条,靠近陆地的河面颜色也暗淡了几分,像是沾染多了灰尘而变得脏兮兮。
整体暗沉的码头上,货船和往日里来往不绝的力夫都早被肃清,唯独剩了一众穿着官服的官员们侯在避风口处。前面一小半是官阶高的大人们,和后面能吹得到风的地界里的官员们成了两派,泾渭分明。
旁人还看不出这翘头,甲板上的谷嘉义却是瞧个分明。而这只皇家船队也渐渐靠近码头口,船头上的黄色小旗帜被河风吹的哗哗作响。
众位守在在避风口的官员们都依序站在了迎风的码头上,看着越发靠近码头的船只一脸严谨,面有沉色。
随着船抛了瞄,纤夫拉动纤绳,宽大的木板被搭在码头上,发出震天的轰隆声。
一列穿着整齐的侍卫服的官兵们从船上涌出,身上气势冷峻,无视了在场官员们的打量站在木板两侧。
随即,一位杏黄色便服的青年踩着木板信步而来,这人有一双灵动至极的桃花眼,仿佛能洞彻世事;他身侧是一位持刀而立的冷峻男子,官服上绣着四品的白鹤补子,一双眼淡淡扫过来,令站在前方的秦不负忍不住颤了颤。
要知道秦不负是江南秦氏一族的族长,就算是对上这曲州二品的苏府尹也是不会胆怯半分的。
这杏黄色的人身份好猜,次于明黄,太子也。而另一位伴在身侧的,莫非就是同出于九道先生门下的师弟,今科武状元
林珵的船只靠岸后,就是林斌等人的船只,等林斌下船来,诸位官员都打理好了自己的心思。站在最前头的曲州府尹更是迈步上前恭敬道“下官苏昭明率曲州官员来给太子殿下、大皇子接风了,两位殿下一路可顺风”
这位曲州府尹苏昭明年方四十五,有一个似怀胎五六月的大肚子,他弯腰弯的艰难,林珵却只是淡淡摆了摆手,道“孤一路忧心河堤,虽算得上顺风,但心里总是不安定,担心着曲州百姓。想必苏府尹也有同感”
这太子不是一向传闻最好说话的吗苏照明在心里抹了一把汗,勉力直起了腰,抱拳道“臣自然也是挂心曲州河堤和百姓,幸好得圣上庇佑,除却那十丈之地,其他地方的河堤都安好无事。”
林斌坐船坐了十来日,还是一路疾行一刻都不曾下船,此时早就没耐心看着林珵应付着府尹。他出声打岔道“本殿下和太子一路奔波,府尹大人不如先带我们去安置,等太子休息好了,再带他去河堤看看”
带着冷意的河风拍打在面上,苏府尹却觉得一阵热汗从背上留下,他小心翼翼地用眼神请示林珵。
林珵温和地笑笑“皇兄舟车劳顿,苏大人带路吧,下午这码头也不用继续肃清了,让船家好好做生意吧,等到明日不晓得耽误多少事。”
苏府尹笑笑,往前带路。心里却觉得这太子段数比大皇子高上不少,说话也好听得多。
林斌到底是在皇宫长大的,只一眼扫过就知道这曲州还挺繁华,就算满目的暗沉也影响不了那些街面上的酒肆茶馆,想必夜里画舫穿行,必是一番好景。
杨婉言穿着浅色的侍女服饰,手上戴着玉质通透不是凡品的白玉镯子,一双白皙的小手揪着林斌衣摆。小声对他道“我看到船上那位秦大人同另一位大人相谈甚欢呢”
林斌顺着她的手望去,那个外祖父让他带上的人正热切地对着另一人露出谄媚的笑意。想到一路上那人或多或少的忽视,林斌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这人要敲打敲打了,脚上却步伐不停,用手拍了拍杨婉言仅作安抚。
、第章
由那位苏大人引路, 一行人被带到了曲州最为奢华精致的庭院曲园。
曲园是一位富商的私居,且因着这位富商颇好风雅,园林里的各处景致十分小巧雅气, 各处花草萦绕, 倒让人全然察觉不到秋天的存在,只以为还是初春时节。只是这好看的景致不知道填了多少银子进去, 索性有这么一回皇子入住,倒是够他吹嘘上三年。
林珵占了正院, 八喜负责内务, 谷嘉义则是先在院子里打量了一圈, 安排了几队侍卫严密看守庭院。
等被褥等私物都被八喜备好后,林珵也恰好沐浴出来,可以合眼睡个好觉。
坐了将近二十日的快船, 谷嘉义也有些疲乏,不过他惦记着这曲园还需要再查看一番,就四处巡视去了。虽然他们带出来的兵力不少,但是危险依然是存在的。
等曲园里里外外飞不进个陌生苍蝇的时候, 谷嘉义才爬上自己的床,开始休息。晚间还有给林珵准备的接风宴,明日他们就该往河堤口去了, 那说不定是个辛苦活,他得攒足体力。
这只皇家的船队上午到了码头,中午时分,码头就继续人来人往。上午的官员迎接场面也像风吹一般被很多人知晓, 就连码头上的力士和挑夫,都知道林珵是个体贴百姓的。
姑且不追究消息是如何传出的,林斌起床后,在看过苏府尹的晚宴帖子之后,见了那位一路负责他安危的不靠谱的秦大人。
这位秦大人名秦水,在林斌心里就是个水货,长得就不像个武艺高强的,做事还懒懒散散。一路上林斌船上的护卫,时不时就被安排得乱做一团,最后还是沿袭了他王府里的旧规矩,才安分下来。
林斌面色不好,秦水也不敢坐,站着笑道“下官上午在码头遇见了江南秦氏的族长,这才耽搁了少许的时间。殿下可歇息好了”
林斌冷冷扫他一眼,“你还记得你是来保护本王的真是难得”
这话难堪,不过秦水听过更多更难听更难听的,面色变都没变,笑着道“下官自然记得自己的职责,只是下官以前是在兵部做的文官,对诸多事宜都算不上了解。想着殿下手下能人众多,那位侍卫长就比下官能干多了,就没插手安排看守侍卫的事。若是因为下官的无能,把事弄得更糟就不好了。殿下这样的尊贵人儿自然得好好精细地照看,容不得疏忽。”
秦水一通奉承之后,林斌面上好看了稍许。秦水知道,这是自己贬自己贬对了。他想着秦不负送过来的银票,心里乐滋滋的,又夸了林斌几句才道“殿下,下官一直为着不能给您解忧心烦,今日在码头上见了秦氏族长,才想起秦家在江南权势非一般官僚能比。若是殿下肯见见秦族长,想必在江南行事也如有神助 ”
林斌在江南倒还真没什么人手,林元武手里的信臣也不是他能差遣的,因此对秦水的说法还挺心动。甚至还在猜想着着秦水认识的人多,秦伟那边才会把人塞过来。他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开口道“本殿下过两日才会去山民区办事,眼下倒是还有空,你让那位秦族长安排吧。”
秦水的目的达到,笑着点头下去。
杨婉言自从进了京都,眼光长了不少,隐隐也觉得这秦水只是个马屁精,不过林斌在这毫无人脉的江南拉拢地头蛇,她也觉得合适,故而并不多言。
谷嘉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夜宴开始的时辰。苏昭明带来的仆役一部分在厨房里忙碌着,一部分人在摆着桌椅,另一部分则在圆林里挂着齐整的红灯笼和树丛里忙活着。
夜色再黑一点,有人在灯笼里点起烛火,那些火苗儿透过灯笼上的红纱,发出朦胧柔和的红色亮光来。那些白日里精致的景物都披上了一层红纱。不过跟着林珵一道而来的人都没有欣赏这美幻景致的心思,只是花了眨眼功夫定了定神,就继续往前走。
绕过一个由树丛雕琢而出的拐弯,入目的就是一片银色的海,星星点点,放入置身星空,美轮美奂。可细看之下,就知道那是一片片的银叶,被细心地摆放在树上,花上,一眼扫去,不知道用了多少银叶才有这景。而银光的来头,则是置于树丛下方的烛火和置于树丛里的夜明珠。
谷嘉义看着那银闪闪的一片楞了一会,很是不懂这些人怎地在这场合做出这些事来,他可记得上午,林珵还训过那苏府尹吧
林珵拳头捏得噼里啪啦地作响,可见用力之大。
谷嘉义本来就走在他身侧,此时听见这动静,哪里还不知道林珵是气急了,单手掰开林珵握住的拳头。
同他说道“生气有什么用这些人都被富贵熏黑了心,毒烂了脑”
周围的侍卫和护城军里临时调遣来的兵卒们也都看不过眼,他们明明是来处理河堤溃坏之事,这里竟这般奢华,丝毫不知百姓之苦他们知道富贵人家的日子过得好,知道很多官员都不清廉,只是亲眼见着这场景,竟叫他们都气得要背过气去
很多人都将目光看向最前头的林珵和谷嘉义,像是在等一个答案和去向。
林珵不知道身后那些目光,只是瞬间就恢复了之前的淡定从容的模样,甚至还笑着道“晚上都吃饱些,吃完饭记得帮忙收拾下东西,别叫别人伺候了我们吃饭,还要收拾是吧”
谷嘉义点头,认真地补充“这些亮闪闪的东西,还带着棱角,你们都记得帮着收了,若是有人要借着这个行刺,可不好防”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林珵说的腰帮忙是直接拿了这些做装饰的银叶了。
人群里,还有人不小心发出笑来,被身边的兄弟们瞪了,他也不怯,小声却无比骄傲地道“这不是要劫富济贫,高兴”
是的,劫富济贫,依他们所知的林珵的为人,就算是收了这些东西,也不会把这些类似脏物的东西往他们手里分。但他们依然高兴,因为这些东西能分到那些贫苦人家里去,让那些活不下去或者吃不饱饭的人活下去、吃饱饭。
并且这也不仅是满足了他们的同情心,他们也是普通人里的一员,或许比一般人好上几分,但是也有家人朋友还过得一般的。今日林珵能多为江南的民众做这些事,明日,这个未来的帝王就会把福音遍及大楚。
林珵显然不知道他身后的这些人会这般想,就连总对着这些人明着暗着说太子圣明如何贤德的谷嘉义也没想到,他说得那些话,会在今日,起到这样的作用
转眼,林珵就到了夜宴的园林中间,他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骨子里透出的贵气却叫人心折,一步一步朝着站在中间的苏府尹去。
见林珵气势全开,谷嘉义虎着脸,像是要杀人一般。在北蛮边关的十来年里,他早知道,自己那个表情最是凶恶,足够吓怕那些慌神的北蛮悍勇还有浑身冷凝的杀气,曾经在受重伤的时候,就救过他好几次。
苏昭明笑着的脸上肉抖了抖,矮了矮身子,像是哭又像是笑似的对着林珵道“太子殿下来了,上座曲州三品以上官员都到了,还差大殿下一人了。”
“无妨,皇兄不大适应船上,一路上也辛苦了。我们等等就是”林珵矜持地点头,入座,而后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园林里,银海茫茫,倒是别有一番心思”
苏昭明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眼睛扫了扫园林外面,殷勤道“太子殿下不知,这园林的主人听闻您要来住不仅献出了这园林,还打听到您好些别致物什,找来许多人,才想出这法子”
林珵一直笑得温和,让人觉不出一份恶意和嫌弃,苏昭明就以为林珵是好这口的,只是为着面子才有外面的名声,所以才提起了外面候着的富商一家。
林珵也像是极感兴趣,笑着道“哦,倒是颇费心思了,可是在外面候着,请进来一见吧”
苏昭明动动手,身后小厮就跑了出去。
没多久,一个比苏昭明还威武上一圈的人迈着八字步进来,他身侧还跟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微微低着头,让人只能瞧见光洁的额头,但额顶露出的美人尖却告诉众人这是个美人
那园林主人是个富商,就算喜好风雅,也是个没底蕴的,瞧那一身横肉就能看出一二。在苏昭明给林珵介绍后,这人脸上挂笑,小心地抬头看林珵。
看他傻愣在哪里,苏昭明没好气提醒他道“还不给太子殿下行礼”
这富商砰地跪下,颤抖着声音道“小民见过太子殿下”
他身侧的那少女也盈盈屈身,在众人目光里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面如桃花的脸,像是紧张,她眨了眨自己和林珵有两分相似的桃花眼,看见林珵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软语道“民女见过殿下”
林珵还没说什么,就听得一声冷哼,吓得那女子抖了抖。
那出声的人自然是谷嘉义了,他这样无礼,也引得曲州的官员们都看向这个四品小官。不过谷嘉义没赶人已然是极客气了,他充满嫌弃地道“见了太子殿下,连下跪也不会吗”
严谨地讲,真正给皇室行礼自然是要下跪才合规矩,不过那少女是女子,又是眼见着要被送给林珵的人,诸位官员才觉得没什么大碍。这下被点明,都傻眼了,这愣头青哪来的
、第章
站在愣头青前面的正主浅笑依旧, 甚至在谷嘉义出声后,笑意更真挚两分。
林珵在高兴谷嘉义的在乎,在他眼里, 谷嘉义使小性子的模样实在可爱得今。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 还欲安慰谷嘉义一二。不过在众人目光之下,他只是等那少女跪下后才摆手道“起身罢。曲州僻远, 不知那些规矩倒是合理,只是孝之一字, 还是记挂在心上的好。”
那少女面色白了一瞬, 她知道面前的贵人是在说她父亲都下跪了, 她这个做女儿的却不知道,这样看来倒是自己还比父亲尊贵一二了。她咬咬牙,身子才稳住不再颤抖, 再看向林珵,眼里竟含了几分不可置信。
林珵不再说话,也没看到她神色。满场都是富商往日巴结都巴结不到大人物,这富商早就心惊胆战起来, 这下看女儿吃亏,连忙拉着她起身,就要默默退下。
富商这般行事, 林珵倒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想着那女子容貌他也觉得有些纳闷,竟然和他有个几分相似,送这样的人上来难道他是会对和自己一样的脸起什么心思吗
林珵再如何聪慧, 也不会想到那少女按着江卿的样子找的。只是江卿早年便入宫为后,这些年模样早长开了,留在外面的又都是当年一些书生的私藏画作,按着很多年前的画作找来的人,导致差异太大,林珵想都没想到江卿身上去。何况,这少女不过是徒有其表,就是当年尚且青涩的江卿也不是她能比的
谷嘉义倒是知道一二,拜他现在五花八门的消息渠道和内容,江南这边又是除京都之外最惹人关注的地方,他手里关于这边的消息多得不得了。曲州来的这一路上,虽然断了消息的递送,但是他一到码头上,身边的小厮就去取了重要消息,避免了耳目闭塞,被人算计的可能。
也是因此,他才知道这女子是江南这边的秦家那边找来的,这宅子也是恰好而已,曲州的园林,齐名的可有好几座。一个刻意找来的无知少女,虽然怪罪不到她身上,但想想也挺糟心,何况这人还明显觊觎他的人,自然是不能忍
不过,这些人要是打着让林珵怜惜的主意来染指东宫,就注定只能空手而归了
这时,林斌也眯着眼到了地方。他面上装作不好意思地对林珵笑笑“皇弟啊,大哥起晚了,你们可有久等”
这样的膈应方式,林斌受杨婉言启发得来的主意,虽然气不到林珵,但是能口头占个便宜,林斌心里也挺高兴的。
林珵自然是笑着说不介意,林斌就施施然入座了。
苏昭明再度松了口气,拍拍手,让准备好的歌舞上来,而后偷偷瞄一眼林珵。他不怕那个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大皇子,倒是觉得这个太子殿下很难应付,还有太子身边那个据说是他师弟的人,真是看着就鲁莽又凶残不敢惹啊
琴瑟声里,还有悠扬的笛声,舞女妖娆的身段在朦胧红光里摇曳,若是换了平时,定有人要忍不住了。奈何今天在座的两位大佬,都没什么心思,林珵不用说,林斌自己带了人,还觉得十分合心意,也就过过眼瘾。
这顿晚宴,也算得宾主尽欢,中途林珵还和苏昭明对饮了一杯,谢他为曲州百姓操劳之苦。
所以宴席结束后,看着谷嘉义安排的人手脚麻利地收捡着银叶和明珠的时候,苏昭明还好意地遣人上前问要不要帮忙。
有厚脸皮的老兵就笑着道“这是惦记着你们的仆役辛苦,我们也就来帮忙了。”
问话的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眼里满是惊讶和不屑,这些京都来的人,真是没见过世面
那老兵却笑着道“不用谢,真不用。就当我们在消食,晚上吃的好”
苏昭明看着这一幕,鄙夷地抬起头小声哼了哼,肚子上的肉也抖了抖,“就说什么美人儿都是虚的钱财才是心头好,京都里被圣上管着,这些殿下们只怕连个捞银子的机会都没有。”
他这话其实也对,林珵是个顶顶廉洁的,日常用度也都是自己的份例和江家这边传下来的的家产。江家到江卿这辈主家嫡脉就是她一个,到了下一辈,那些百年的积累自然都给了林珵。因此,他做到了顶顶廉洁。就连林斌,有了秦家的供给,也不是个手紧的,故而还真没捞过钱。
这些没捞钱的事,江南自然也打听出来了,只是这苏府尹,素来只爱金银不爱美人,固执地认为林珵是个同道中人。
等那老兵带着人回去,把收获奉上,对着谷嘉义道“谷大人,他们还真是故意试探,拦都不拦我们一下。大堆的银叶子,收着还挺爽”
谷嘉义拍拍他的肩,“爽等你们回去再爽,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赏。这些东西都留着建河堤,估计你们明天还要忙呢”
第二天,很多人就知味而来,往曲园里送着大箱小箱的金银珠宝,珍奇古玩、就连名家字画也是数不胜数。
只是被送的人,连看都没看,只留下八喜一个人造册忙的不行,林珵则带着谷嘉义和一种侍卫往河堤处暗访去了。
说是暗访,其实和明访也没有什么差别,毕竟该知道林珵身份的人都知道了。
如果说看到河堤的林珵是面色冷冷的,不好看,谷嘉义就是臭着一张脸。
当然,谷嘉义臭着一张脸,肯定不是因为昨晚的那点子小事,而是林珵明明知道这河堤是用了烂料,还担着可能遇刺的风险跑来这边。
秦家的心思,简直路人皆知。林珵竟然还说一开始外出时风险最小的,秦家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动手,要动手也会选在他找出的证据能威胁到秦家,或者回京能得到极大好处的时候。谷嘉义却不这么想,换了他想干掉一个人,直接弄死,一了百了,简单粗暴但是有效
林珵蹲下身,摸着一块石料,若有所思道“果然换了好石料来应付我,我们路过的那段河堤材料可不是这样的。”
谷嘉义看也不看他,只是还是习惯似的答道“掩人耳目也是要的。”
林珵抬了头,见谷嘉义忙着四处打量,看脚下的地方被竹荫遮掩着,一屁股坐到石料上等着谷嘉义来看他。
一直走动,要注意的地方就多了,相反的,停下来要注意则少得多。林珵选的地方也不错,只一丛不怎么茂密绿竹,连人都藏不住。所以,谷嘉义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移到了坐在石料上的青年身上。
“累了”这一路,先是骑马,又是走路,林珵累也是正常,谷嘉义这么想着,就开始懊恼自己生气没照顾好人了。
林珵点了点头,挺老实的样子,只是眼里氤氲着一层笑意,没叫谷嘉义看出来。
“那歇会,这石料膈人吗”谷嘉义语气软了软,见林珵摇头自己捡了个挨得近的石头块坐着。
侍卫们乖觉地离远些,在一个听不大清的距离待着,又不会太远来不及阻挡突然冒出的刺客什么的。
过了会,林珵敛了笑意,这才缓缓开口道“我又不能一直不出门,若是只待着那庭院里,来不来江南有什么区别这数百数千里的河堤,出了门,才能看到实情。再说了,我还带着你,不会出什么事的。”
谷嘉义双臂搭在膝上,半偏着头挑起半边剑眉看他,眼里墨色翻涌,“再往下来,是迟早要被刺杀,不若坦荡点多做点事,死不死还不一定是吧还有什么说辞,在一个地方待着也很危险,等于在别人眼底下等死”内里的道理他都懂,只是不欲这人涉险罢了。
这一套一套的,正中心里话,林珵突然有些心虚,但是他在江南,也确实是这个境地。进也难,退也难。进要彻查此事,或者拉一些官员下马,等同于在地头蛇身上拔取鳞片,但是他又没有兵力调取权,等同于面子光的软柿子。退则是将此事暂时轻轻揭过,等到来日再清查,但是京都那边,能容得了他如此轻松脱身
那些固执地相信认为他能给江南一个公正的官员和学子们,能接受一个暂时屈服于权势危机的储君能体谅他的为难和苦楚
他们都不能,就算想得明白,也不愿意,也都不会体谅这些他可能面对的危险。无限荣光之下,承受的人要面对的艰难和困苦都让人难以想象,但是未曾体验的人,都沉迷于表面的愉悦。那些认为自己给了他支持的人,只会要求得更多
林珵把目光移到冷着脸的谷嘉义身上,看他又瘦削了几分的脸颊,有些心疼又有些心痒。柔声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拿什么哄你”
“这边都看完了,那些捡出来的材料带回去让工匠看看。还有午食,曲州的曲楼也有名在外,不如去看看。嘉义,我们回罢”
“嗯。”谷嘉义起身,伸手拉林珵一把,对他嘴里的哄只当没听见。
林珵却瞧见他偷偷红了的耳垂,像是要滴出血来。心里止不住的庆幸,就算前路险阻,也有人伴着同行,为他守得一方净土,也还能苦中作乐一番
、第章
曲楼最顶楼的独间里, 林斌坐在上座,面前是一张圆桌,桌上摆着十来个精致菜式。瞧着颜色艳丽, 色泽诱人, 却是没有让人有动筷的兴致。
只听得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用官话语速偏快地讲着每道菜的来历。
林斌自诩是个文人,但是也没那个兴趣知道每一道菜的典故。况且, 这秦氏的族长说了一刻钟有多,却是没动过一下筷, 只让人看着, 就能觉出这些菜色的好吗
他秃自腹诽着, 秦不负终于舍得停下来,颇有成就感地问林斌和秦水“殿下和小秦可有哪道菜偏好的,多用点, 尽性尽性”
秦水闻声就分了公筷,秦不负也后知后觉地发现桌面上菜色一点都未动,他提起旁边的小巧酒坛,掀开有些湿润的竹盖, 给林斌倒上一杯酒,歉意十足道“老朽见着殿下一时激动,说得都忘了殿下还饿着肚子, 实在罪过。哎,我自罚一杯”
说着秦不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亮出光洁的碗底来。
林斌也不能不给面子,端起酒杯浅饮一口。
秦水也抢着开口, “殿下是不知道族长痴迷酒道,想必这酒楼的酒水滋味必定不差,就是先前抢着赔罪,估摸着还揣着想多喝点酒的心思呢”
在秦不负面前,秦水还是更亲近林斌一些,言语里也显露出几分。林斌这边自然也是一样,就算秦水本事水了些,由他带出来的也算得上是自己人,故而很给面子地道“秦族长哪里缺这点酒,想喝你就多喝点”
有酒有菜,三人又都有心相合的,言谈之间十分融洽。但因着林斌地位的缘故,话题都朝着他想要听的内容去。
秦不负脸上微红,身子有些不稳,说道“殿下这回差事可是不错,山民区那边都处置妥当了,领头的将军是定国公家的一个小子,行三,带兵打仗都是好的。”
说话的不注意,林斌却在第一瞬就想到了定国公府的国公爷唐安文是谷嘉义的外公,而谷嘉义呢他是林珵的人。
政治导向就是这样奇怪,一个人的事,往往能扯上一个家族,而家族之外,姻亲之类的也被算在其中;但是那些个家人和姻亲也不是全然一致和可靠的,弄到最后所有人都防备着身边的一切。
林斌明显地将定国公府划分到林珵那边,再不行也是中立,站他这边是绝不可能的。他知道,他不如林珵,就连他手下的那些人都不如林珵的人。他唯一胜过林珵的是更强力的外戚和林元武的宠爱,是秦太师这边的鼎力支持,他和秦家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想到这,他对着秦不负的耐心也好了许多,压着那点子不自在,顺着他的话道“国公大人是勇猛的,家里出这等子弟也正常。近年来,也听得外祖父说过秦家不少儿郎文武里都树立,假以时日,一门多候也是有可能。”
秦水笑笑,不再掺和这话题,他可不是那种有树立的人,只是和秦太师那一支关系最亲近罢了。他小时候,还曾和秦伟一道启蒙。
秦太师也惦记听闻这消息,秦不负心内讶异都被惊喜遮盖了去,笑着谦虚道“都是一般文才,武学上也一般,未曾中过头三。若是殿下有兴趣,也可考较一二,让那些小子长长见识秦家的祖宅,说来也有百多年,这回殿下去了,才算得蓬荜生辉啊”
林斌道“本殿倒是想去,奈何出来时,父皇催得急,打算明日就去山民区那边,看看事态到底处理的如何了若是妥当了,就收回盐山,让那边将士清剿山民,或引为良民,老实做我大楚臣民。”
“这事儿”秦不负再倒下一杯酒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事可用不着殿下出马。从此处到山民区那边,快船不过一日,只要殿下传个消息,那边也记得送信过来就好。说白了,还要殿下带兵去深山里抓人吗之前那位据说叛变的武将,就是被山民俘虏了去,回来名声也挽不回了。”
林斌想起那阵子朝堂之上的文武之争,想到那两个有些眼熟的文官,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却又像什么都没想过。
不过,留在曲州的念头,倒是一再加深,他有必要跑去那危险的地方自虐吗
这厢几人酒酣时,那厢谷嘉义和林珵却是才从城外骑马进了内城,又步行到曲楼这处。
一个身上带银子的侍卫去和掌柜的打交道,谷嘉义和林珵在小二的引路下上了二楼的包间。
跑堂的小二自夸是个眼利的,却没在谷嘉义和林珵两人里看出个主次来。这两位客人都衣着富贵,瞧着就不是普通人,且态度亲近,但说是兄弟吧又有点不像。
小二愁了一瞬,脸上出现个奇怪的表情,但随即笑着问道“两位客官可是远道而来要小的推荐地方特色菜式吗”
林珵点了点头,随和道“小二哥说说,有什么特色的菜式,我还听说曲楼特酿的酒水别有一番滋味。”
小二笑笑,想来是也觉得高兴,语气轻快道“这位客官说的差不多,楼里有特别酿酒法子,酒水味道就特别一些。不过这天下大着呢,我们的曲楼青可不敢称道什么。配曲楼青,是有几个常搭配的菜式,我一并给您点了,您看如何”
见着好说话的贵客,小二哥难免笑得灿烂几分,索性他做事伶俐,有责任心,略说了几句,就关上门出去了。
不一会,好几道色彩艳丽的菜肴被送了上来,引他们进来的那位小二走的时候还不忘道“过会儿,有酒娘过来给二位送酒。”
谷嘉义可不曾听闻这里的这些习俗小事,随意问了句“送酒的还有讲究”
“你且看着,就知道讲不讲究了”林珵说着,用筷子夹起一根嫩绿色菜芽,吃进早已空空的肚里。看着谷嘉义有些无奈的样子,林珵又笑着夹一块镂空状的深绿色菜茎喂到谷嘉义嘴里。
谷嘉义张嘴接了,耳根那处又开始冒红,不过还是趁着没人给林珵喂上一口。偏那一块肉太大,林珵吃下去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林珵轻声笑了出来,嘴里嚼着不知道是什么菜肴,叮嘱谷嘉义道“空腹饮酒不好,吃点再说”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力道偏轻故而声音不大,很容易让人想起先前说过的酒娘。
谷嘉义看见林珵又去夹菜,就开口道“进来。”
门被轻推开,只见一位五分袖子的青裳罗裙女子款款而来,别致的袖子露出一双玉白的皓腕来,双手则是托着酒坛。那酒坛小巧,被轻轻地置放在桌面之上,露出贴在酒坛上的浅青色纸张,那纸上书“曲楼青”三字。
女子瞧着年约二十五六,面庞仅清秀,但身形修长、体态优美。那女子盈盈一笑,手抚上酒坛坛盖,“今日给几位客观呈上的是曲州曲楼产的曲楼青,每一种酒都有它的妙处,有的须细品,有的须快饮。别人家的酒许会详谈酒色、酒香、酒味、酒体,这一坛曲楼青,诸位可细品细评。若是有什么评语,出彩又合理,可免费送一坛三十年的曲楼绿。”
酒坛坛盖上是一层白色的泥,这女子用一小锤在侧边轻敲,酒坛纹丝未动,那泥盖却被那酒娘一下揭开。在那泥盖之下,是一层暗色的荷叶,酒娘朱唇轻启“泥盖是梨花泥,这叶子是煮沸的荷叶,再外下是竹盖,几位客官可自己启开。”
捡起泥盖和荷叶,酒娘就转身合门退出这间房。这期间,谷嘉义和林珵竟是一句话未说,其中有两人不想多说的缘故,也有这酒娘的缘故,只短短言语,就让人觉得桌上未尝的酒就和酒娘一般充满了一种独特的韵味。
林珵冲谷嘉义挑眉,眼里是狡黠笑意,“这回知道为什么讲究了吧”林珵说着,手上就掀开了最后留给客人开启的竹盖,给谷嘉义和自己都倒上一杯。
谷嘉义瞥林珵一眼,低头顾着吃菜,每个菜都尝了个遍,才拿起酒杯。
虽然谷嘉义晚了一拍才想起试菜什么的,林珵却觉得这样的爱人可爱得不行。你说他细心吧,肯定算不上,但对着他却是再细致不过了。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林珵这才道“这酒楼是我的私产,不用怕出事。林斌那小子,现下就在顶层喝着酒呢”
京都秦府。
秦太师看过宫里暗探传来的消息,对着最近老实无比的秦伟拍了桌子。
他气喘着怒道“你,你这个逆子,还以为自己手脚能通天吗”
秦伟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讽的笑,垂下眼,淡淡地盯着地面。
秦太师袖子一扫桌面,瓷杯哗地摔碎在地。随着一地狼狈,这个两鬓苍苍的老人反倒是镇定了下来,沉声问道“你说说,什么时候开始换宫里的人这事多久了”
、第章
不算明亮的室内寂静地近乎诡异, 秦伟却在安静之后,突然嗤笑一声。看着秦太师的眼里从未有的平淡无波,却让人知道他心里自有万千恨意。
“从万儿死了之后。”秦伟走进秦太师一步。“从我知道他死了, 阿爹你却毫不在乎开始。难不成有天, 我被无声无息毒死,阿爹你也无动无衷”
“你自是不一样, 你是我唯一的嫡子。”秦太师哑声说着,却不知为何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知道, 若是秦伟出事了, 也许难过一阵后, 他照样会过着安静却深得圣上宠幸的太平日子。但是那一切都是假设,在他的嫡孙去后,那些人就该知道再动不得他秦家人。
秦太师试图安抚秦伟, “万儿的死因未必是表面那样的,你查得到的,阿爹自然也能查得到。何况太子一派若是真的想毒死万儿,怎会在城门外头, 做得那般明目张胆纵是和太子背道而驰,阿爹也信得过他为人,不会那么下作”
秦伟呵呵笑了一声, 笑声里空落落的,“除了太子一脉,可还有其他人有那个必要费心费力去害我的万儿。那些证据阿爹你不信,儿子是信的。”
秦伟是秦太师的嫡子, 而秦万却是秦伟唯一的子嗣。
秦伟先前的态度,只让人以为他不怎么在乎秦万。此时猛地察觉,秦太师才想起秦伟对秦万的宠溺,几乎到了什么给什么的地步。曾经那样宠过的儿子,就算没用了些,鲁莽了些,也照样是心头宝。
就像秦伟于秦太师而言,这个儿子实在是没什么天资的,心计也过于简单。只是这个儿子,从启蒙的小娃娃带到近乎中年,带到如今孙子都成人了,还习惯地操着心。
秦太师像是认输般叹了口气,无力地道“你细细说说,为父试试替你遮掩一二。借口你担心你妹妹,去辞官回家,再加上你妹妹求情,想必圣上不会太为难。”
这时候了,还想着屈服,有些事就是一退再退,退无可退。秦伟对秦太师的提议不置可否,反倒是淡定地重新坐回座位上,端起茶杯来喝。
半响后凉凉道“凭什么要我辞官那林元武也不过是个草包,就是胎投的好罢了”
秦太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逆子莫非胆大到想要改朝换代
江南曲园。
谷嘉义等几人隔着一点距离围着中间的石匠。看匠人那双粗糙的大手,一手握着石料,一手用铁锤用力一击,原本结实的石料立刻散碎开来。
那双粗糙的手摸了摸碎开的石料,又转向另一边的小石块,但那边的石块颜色瞧着奇怪,只被那大手一捏,就成了粉末和草根状。
石匠抬起头,粗声粗气道“前面大块的石料是正常河堤的硬度,后面那个连土房子都不如,但是掺和了一些凝石粉和石粒,防水也不差,只是受不得大水冲击。那想法子换石料的人,聪明倒聪明,可惜没用到正途上去。”
这结果和料想中的没差,当下众人就骂骂咧咧起来,倾泄着心中的怒气。
谷嘉义捡了两个小石子,平静地退出了人群。
路上有人打招呼,也得了他的笑脸,仿佛心里无波无浪似的。只他自己知道,心里的重重心思。
他还记得,三年后河堤全面溃坏的场面有多惨烈,几乎小半个江南都毁在了那一场洪灾里。
不,那洪灾其实也不是罪魁祸首,前面些年份里,就是比那样大的水患,也没有这样的伤亡和损失。最大的罪该那些经年昏庸的官员、该那些死扒皮的富商、该是那粗制滥造的河堤来背。
天灾不可免,人力却可救。
肃清了这浑浊官场,才是最好的治根办法。
只是当年林珵的大刀阔马,背后有着整个朝堂和百姓怨愤的支撑。而如今的林珵,背后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他们这些知道实情的小人物。
手握万千兵权,一言镇江山。在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之后,谷嘉义咻地冒出这念头。
若是他手里握着兵权,林珵要做事,又何必受这些掣肘。
他几乎已经能看到到未来的日子里,爱人要面对的风和雨,除了一起面对,他还能如何
谷嘉义快走两步,好像就此抛去了那些担忧,大跨步进了林珵的院子。
八喜脸上挂着笑,见到谷嘉义进来,把怀里揣着的九宝塞给他,丢下一句“谷大人您帮忙看着”就一下跑远了。
九宝吱吱叫两声,毛茸茸的身子打个转,咬上谷嘉义的衣袖。
小小的一团,大半年也不见长长,谷嘉义看着手里的小东西摸一把光滑的皮毛,随它吱吱叫着蹂躏衣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