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随意布置出来的弯曲的鹅卵石路,尽头处的石亭里,林珵站在亭一角。亭前一池清水,水边绿树倒影在水面,倒是颇有几分野趣。
谷嘉义上前搂住林珵,下巴搁在他肩上,跟他诉苦道“我把话本放在枕头下面,我阿娘关着我整日里读书,头发都掉了好几根。”
三朝落榜的事,林珵早已耳闻,侧着脸看谷嘉义皱巴着脸,一副求安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声。朝上那人也没什么值得挂在心上,他还有这个不怎么争气的大家伙的一片赤诚呢
谷嘉义看到林珵面色由淡漠变得生动,在他脸上“啾”一口。
“别以为我不知道阿珵你在笑什么”
、第章
朝臣祝贺定国公府, 皇后送去赏赐一事很快被传的人尽皆知。寻了机会去秦太师府的大皇子林斌按捺不住烦躁嫉恨的心思,怒道“就一个名头,值得这么在乎, 只要母妃愿意, 什么赏赐不能给他们。”
秦太师淡淡瞥他一眼,眼里是掩不住的失望。秦伟山却讥讽道“就是名头才重要, 你不看你表哥死的不明不白,那人却只是中毒就揭过了, 谁知道是真是假我看圣上也靠不住, 当初被江家的女人压在下面, 如今连那女人的儿子都比不上。”
大皇子林斌脸色难看。
秦太师淡淡道“当年圣上也不是太子,但在一堆皇子是拔了尖的。林斌你自己多少斤两,自己不清楚, 别说我老头子说话难听,亲人才这般说道你。伟山你最近不要上朝了,秦万已经去了,你这样只会磨尽我们秦家和圣上的情分。”
秦伟山嘴唇抖了抖, 却是没法反驳。在朝为官,不过文与武,不像明绅、谷业等人功名政绩皆有, 秦家之所以能这么风光,靠的不是实打实的本事,而是情分。若说有情分之外的,便是宫里秦贵妃还抓得住帝王的心。
秦伟山看一眼林斌和妹妹肖似的脸庞, 点了点头,收敛了浑身的戾气。
林斌掂量完自己的斤两,再一想自己和林珵的差距,最后沉着脸道“外祖父,自古以来也不是按本事登的帝位,我未必就没有希望。今日林珵敢要了表哥的命,明日未必不是要表舅的,我们秦家早在母妃受宠时,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一直退让,将来他做了帝王,我们也没好日子过”
“当务之急是抓回圣上的心,我看他对林珵可是突然就起了慈父心思。”秦太师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想到了那日退朝后林元武的情绪转变。
一开始林元武对明绅站出来说话不满,被明绅三两句略过;而后对秦家敷衍一般的安慰,赏了秦家不少东西,等他们离去时,帝王却沉浸在自己的疑惑里,嘴里的口型反复念着一个词,还有眼底的晦涩难明和鲜明痛楚,秦太师仅回头一眼就看了个清楚。
翌日问起秦贵妃的人,得来的消息更令秦太师心惊。那重复的口型唤的竟是阿卿。
当年大楚的三大美人,便是以江卿为首。她才华出众,十岁在清远书院一辩成名,满院学子绞劲脑汁,不如她一人灵慧。而后拜得九道先生为师,随当年只二十余岁的九道先生走遍三洲,仗义执言,尽扬江家善道;直至十七,嫁与林元武,一年后,即后位,为天下之母。
这样风华绝代又极美貌的女子,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实在太轻易不过。也因为这样,后来林元武独宠容貌仅是清秀柔婉的秦贵妃,而将皇后冷落在后宫,才叫人吃惊无比。
秦太师人老成精,却是看得分明,那不过是怯弱男人对聪明女人的恐惧。江卿实在太聪明,太能干,林元武苦思而来的办法,江卿却是一打眼就想到了更好的。她不会轻视那差的,因为那些拙劣的办法甚至都没入过她的眼。一日日下来,林元武就越发觉得自己无能了,所以当大楚局势稳当下来,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独宠大皇子母妃,把曾陪她料理政事的江卿弃之不顾。
因为林元武曾对江卿动过心,还有过一个孩子,当他嘴里念念不忘阿卿的时候秦太师才觉得离奇。若是那懦夫反了悔,那这么多年被宠的秦贵妃和秦家又算个什么。怕是比林斌嘴里说的还要惨吧
林斌还陷在不可置信里,秦太师打断他的惊诧,说道“暂且忍耐,那些明面上占尽便宜,张扬至极的,从来没个好下场”
定国公府后院一处的小亭里,谷嘉义和林珵隔着一张石桌面对面坐着。
桌上空无一物,但是丝毫不影响两人兴致。林珵手撑着下巴,饶有意味地问着谷嘉义。
“四书会背吗考武试的题也是京都里大才出的,怕是比别处照样难上不少。”
谷嘉义挺直了背脊,这是他一贯的习惯。头疼地扫林珵一眼,无奈道“我当初也是考过好几次春试的人,虽然未能得中,但也不至于四书都背不下来。我只是不大会做文章,没灵气,太死板。”
林珵笑着绕过这话题,提起先前说的东宫任职一事。
谷嘉义道“北蛮的文书和使臣都还未到,我也没什么功劳,不好直接去东宫。还是呆家里读书吧,等秋天,说不定我就中了状元,到时候高头大马,”
“高头大马进东宫”林珵这么接道,耳根儿微微发热。
谷嘉义眼尖地看见了林珵的羞意,正经地点头,一副极赞同的样子。身子却突地起来,隔着桌子吻上林珵的唇。
他的吻就像他的人,热情又诚恳,像是要把所有都倾尽在这一个吻里,一息间就夺走林珵心神。等林珵反应过来,谷嘉义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大手箍着他的腰。
虽然腰细,但同样是男人,这样的弱势可不是林珵想要的。他笑得恣意,眉目越发耀眼,在谷嘉义怔愣间反客为主,唇附上谷嘉义的唇,唇舌交缠间,想要把他压倒在石桌上。
谷嘉义只觉得林珵动个不停,心里愈发躁动起来,保持着亲密的姿势,默默把下身挪远。可林珵胸膛压着谷嘉义的,远又能远到哪去两人竟是亲着亲着就停了下来。
林珵年岁比谷嘉义还大上几岁,火气只有多没有少的,当下里某处也是尴尬不已。就着手推一把谷嘉义,清清嗓子道“先坐着吧,不许突然亲我。”
两人重又面对面坐着,但这下说什么话都觉得有点尴尬了,林珵想着自己还有事,略坐了会就起身离开。
临走时还不忘提醒谷嘉义一句好好看书,他会记得让人整理一份往年的考卷,给谷嘉义好好备考。
林珵走后,谷嘉义在亭子里又站了会,才出了院子。一见他出来,长忠立马跟上,满脸的担心不知道是在担心谷嘉义,还是怕唐悠觉得他不尽心。
不过谷嘉义也没什么心思去探究,因为他一到外院就被唐伟拉了去应对客人。
等定国公府清净下来,已经是夕阳西落的时候。不说累的半死的仆役们,就是主人家也醉得不行。
谷嘉义摸着墙进入给自己常备的房间,晃悠了一下身子,才转身关上房门。
晃悠的那一下,谷嘉义突然想起跟在身后的尾巴不见了,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走到梨花木桌子边,手就着桌面坐在同样材质颜色的椅子上。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一人慢慢朝他走来。步子很轻,也很慢,像是在犹豫不定。
谷嘉义往那边一看,那人步子立马停了。
喝醉了的谷嘉义又累又困,沉着脸冷声道“出去”
隐隐有女子的啜泣声,那力道很轻的步子却还是不死心地向前。
谷嘉义一手按揉着自己的额头,一手搭在桌上。等那女子靠近了,原来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快速向前一捏。正好掐着脖子。
那女子只觉得浑身一冷,随后便是呼吸一窒,像是要被人掐死,她这知道害怕,两手惊恐抓着谷嘉义的手臂,却挣脱不了分毫。
谷嘉义看她泪流满面,这才开了手,不待他说话,那女子吓得蹭蹭蹭离开。
谷嘉义朝着床铺走去,心想这回能清净很久了,随后解了束发的发带,安心地倒在了床上。
那女子一如谷嘉义猜想的那样,是唐悠遣过来的,当下哭着回去复命。
唐伟坐在左边上座,唐悠则坐在右边,两人端坐着听那女子回复。
少女哭泣的样子显得十分可怜,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表少爷一进屋就坐在了椅子上,我往那边去,他就掐上我脖子。后来,我吓得跑了。”
唐悠看看少女脖子,见红痕显目,狠狠心,冷声道“给你些赏银,你把嘴闭紧了。”
她心里心疼这女子无辜,半醉的唐伟想着自己过来看看果然是对的,这么大的破绽妹妹都没看出来。
他眯着眼打量,那少女颤巍巍地又哭了起来。
唐伟笑着道“你不听表少爷的吩咐,让你出去你偏往他身上去。这等不规矩的,送哪儿好呢”
、第章捉
唐伟哼一声, 朝外面候着的李管家道“卖了她,记得告诉婆子是行事不端。”这时候,仆役是可以随意买卖的, 被卖出去的下人只会混得更不容易。像唐伟这样吩咐过了, 这少女就算被哪家要了,也是做苦役的命。
她往前一扑, 抱着唐伟的腿抽泣不止,但李管事带着两人很快就把她拖了下去。
“怎么回事和大哥说吧。”唐伟叹口气, 看着唐悠低下的头。
唐悠顿了顿, 才讷讷道“我就是让人去照顾官哥儿。”她本想着让官哥儿接触一下女子, 哪里想过这少女会有别的心思,毕竟唐家的家风是再正不过的。
“小厮不是更好”唐伟态度直白,“按理说, 官哥儿是年纪不小了,但是国公府和谷家都是不让丫鬟伺候少爷的。你那根筋不对,做出这事来将来官哥儿媳妇进门了,你让人家小姑娘怎么想”
唐悠点了点头, 默不作声,唐伟看她不想说,就让她去歇息。自己却留了心眼, 想着什么时候告诉谷业一声,免得唐悠好心办了坏事。也想着这偌大的国公府里,合该添个女主人了。
谷嘉义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唐开过来闹他, 才醒了过来。
日头高高挂在天上,晨练的时辰早被错过,谷嘉义在一边穿衣裳。唐开嘴巴停不了,说道“官哥儿,我们出去逛逛啊,我介绍你认识几个人。”
“你书院的好友”谷嘉义以前读书是窝在家里的,唐开却是混在京都的书院,是以一个人脉广阔,一个走出去没几个人认的。
唐开点点头,“有书院的几个朋友,还有林元帅林家两个小子。”
谷嘉义穿好衣服,早饭也没用,就被心急的唐开拉了出门,倒是避过了一脸愧色的唐悠。
两旁的道路干净敞亮,唐开想起不久前也和谷嘉义一道走过这条路。当时也是两人骑着马,他还找官哥儿帮着说好话,应付大伯。唐开侧头看去,谷嘉义修长的身形在太阳下被拉得长长的,个头已然是比那时又高了一大截。想起自己比谷嘉义还大上几个月,唐开瞄了瞄某人的头顶,无声啧啧。
唐开和人约好的地方在京都最有名的酒楼京都第一楼,两人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从二楼探出头来的少年笑着冲唐打招呼。“唐开,快点上来,都到了”
“就来,你小心别掉下来”唐开冲那少年一挥手,让他老实坐回去。
酒楼一层是散座,二楼往上都是包厢,越往上就越贵。唐开等人向来是选的二楼,用他们的话来说,往上去了,楼也难爬。
唐开熟门熟路地沿着木楼梯噔噔上去,谷嘉义紧随他身后。上了二楼,谷嘉义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段温,和他肩上坐着一身红裳的小孩。
段温看看唐开,对谷嘉义挑眉道“三楼天字一号房,杨百也在,上去喝一杯”
唐开自然也知道名声在外的段温,不客气道“不必了,我们有我们的去处。”
段温笑笑,“小家伙,没叫你,和你哥哥说话呢。”
谷嘉义按住唐开,“小表哥,你先去,我等会来。老段人还过得去。”
唐开哼哼,看一眼段温肩上的小孩,觉得段温干不出什么事来,才告诉了谷嘉义那个房间,自己走了。
段温忍不住道“嘉义你小子是多小,连唐小四都比你大。”
谷嘉义伸手去逗段温肩上看着两三岁的小孩,“你儿子长得不赖,白白净净的,给我抱抱。”
段温把人抱下来,得意道“那当然了,可乖,哭了一个糖就能哄好。”
谷嘉义抱着小孩肉嘟嘟的胳膊,十分耿直“一看就知道像他娘。”
两人伴着嘴上了三楼。段温自回京后大变样,和原来的狐朋狗友们散了,是以房间里只杨百一人坐着。
见了谷嘉义,杨百惊喜道“嘉义怎么来了,段兄的人去你们府上,说是你不在。又听说是在定国公府里,就没去叨扰。”
三人坐下,段温怕自己儿子不懂事,朝小家伙伸手,“段铎,给爹抱。”
小孩眨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了看段温,一头扎进谷嘉义怀里,咯咯笑着。
谷嘉义笑着道“你儿子可是第一回见我,就这么喜欢我,干脆给我抱回去算了。”
段温收回手,“等待会尿你一身,你才知道有多难带,我刚刚下楼就是换衣服去了。”
杨百浅浅笑着,气质温和,当下也是艳羡道“我看你乐意的很,不然也不会自己带。”
段温摸摸鼻子,“我儿子,带带又怎么了。”
谷嘉义把人放回他怀里,“我还没早食,这宝贝疙瘩,你自己先抱好。”
用了面食,和段温等人谈了几句,谷嘉义撤下腰上透润的玉佩,塞给段铎做见面礼。而后说要去唐开那边,就先走一步。
合上三楼天字一号的房门,谷嘉义眸色暗了暗,随后收拾了情绪,往二楼去。
少年们这处比三楼热闹得多,房间一头摆着一细小壶口的花瓶,一人手里一根筷子,跃跃欲试。
唐开微眯着眼,三根筷子进去两根,得到一个少年欢呼,几人不捧场的唏嘘。他笑笑,拉过谷嘉义,“我表弟可是高手,要不要赌一个”
谷嘉义比唐开高出半个头,差别不是很明显,但比起其他少年,那可高上太多。明明表面还是同样的年纪,谷嘉义却和少年们有些格格不入,他随意取过几根沉木筷子,一根又一根,飞快地丢了三四根。
接连而来的清脆碰撞声,却是告诉讶异着少年,好几根一并中了。他们愣了愣,有些佩服地看着谷嘉义。两个姓林的少年对视了一眼,也相信了他们阿爹林康泽说的是真话。
及至午时,杨百和段温才离开酒楼。两人往东和南两个方向去,却都是回家。
南城多是文官住宅,杨百进了自家府里,犹豫着敲响了他爹的书房。
一身宽大袍服的杨瑞之看着杨百,打算听听他要说什么。和杨百一身的温和不同,杨瑞之就是面无表情,也能感到一种冷厉之气,眉间赫然有三道深深的竖纹。
安静了一会,杨百似想好了道“我先前在北蛮,朋友看到了一个和我很相像的女子,我今天在街上也看到了。”
“你想问什么”杨瑞之皱眉问他。
“她,她是不是我阿姐,那个阿娘之前生下来的姐姐”
、第章
“你没有什么姐姐”杨瑞之盯着他的眼, 一字一句道“我和你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此事不要告诉你娘,下去吧。”
杨百面色白了白, 低着头出了杨瑞之的书房, 心里紊乱一片。从小祖母的冷待早让他知道母亲的身份并不怎么受欢迎,依稀也记得幼时和阿娘孤身相依的场景, 还有梦里偶然出现的眼睛黑亮亮的小姑娘。
难堪的猜测埋在心里,却只能一个人忍受, 有时想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 问问自己的阿爹是不是抢了别人的妻是不是毁了别人的家, 才有现在的都御史府名声在外的和美的一家
杨百看不到的身后,杨瑞之攥进了手,苍白的手背上, 青筋林立,显然是用尽了极大的力气。但他脸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眼睛像是累了一般合目一会儿,随后又将目光放到摆放了厚厚文书的书桌上, 提笔徐徐写着,仿佛那才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右相府,谷业站在文轩院的小演武场边上, 看中间谷嘉义剑花翻腾,年轻人的意气腾勃而出,叫旁边还光秃秃的地方三两根野草也焕发出勃勃的生机来。
谷嘉义手上软剑回身一挑,一把挂在武器驾上的弓背挑飞, 朝着谷业而去。
谷业伸手接住,正想摆着严父面孔说谷嘉义一两句,就听得谷嘉义道“阿爹,听说你年轻时候也是百发百中,叫儿子见识见识。”
谷业哼一声,一只手背在身后,凭着自己的见解道“你还是好好练剑吧,招式花一样,以为你跳舞呢”
谷嘉义笑着看他爹一眼,继续找事“阿爹,秋试之后,可就是秋狩,到时候风头全被儿子抢了,你在阿娘面前”
谷业想想那场景,决定暗地里好好练习一把。嘴硬道“我当年百步穿杨的时候,你怕是奶都没吃上。”
“我要是真没吃上奶,阿爹你可是二十来岁就射箭没了准头,也没好到哪去。”谷嘉义道。
“回去好好读书吧,秋日的武试我给你报了,文试的秀才科也是报了的。”谷业甩下一个晴天霹雳,信步而去。
谷嘉义却是看着谷业淡定的背影,摇头佩服道“老爹你的面子还真不怕摔,有个落榜四次的儿子很有脸面吗”
就像谷嘉义自己说的,谷业的面子,在春试之后就掉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在市井之中。市井里传闻,右相大人养了个儿子是草包,一个秀才考了三次,最后没影了。还连书院都没进过,也不知道是见不得人,还是右相怕丢人。
谷嘉义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去,毕竟头上挂着草包称号,想想也知道形象有多差。
所以这第四次秀才科,谷嘉义是真没想到谷业还会给他报,这是让他挫而后立,还是继续丢人
但不管怎么说,谷嘉义却是知道在谷业心里,什么面子,可没得他这个儿子重要想到这,谷嘉义心里泛起酸酸的细细小小的刺痛之感,到底是他亏欠阿爹良多。从上辈子的无能拖累,到这辈子的一意孤行。
林珵口头说的往年藏卷很快被八喜带人送了来,谷业笑眯眯地告诉八喜,他还给不争气的小儿报了秀才科。八喜讨喜的圆脸笑着,怀里揣着重了不少的九宝,告诉右相大人,这事他会回去告诉太子殿下的。
谷嘉义开始了早间晨练,其他时候脉案苦读的日子,倒是令得让谷嘉义在院子里禁足的唐悠好受了不少。空闲之余,开始提着各种补汤去看谷嘉义。
谷嘉义一开始读书的时候,脑子依旧一团浆糊,各种破题思路在脑子翻转,最后成了更大的一坨。但渐渐忍受着,靠着林珵开的小灶,也开始能看懂谷业那些做文章的技巧。学进去的东西,才让人觉得更有意思,一时间,谷嘉义倒特别沉迷起来。
唐悠倚在书房门框上,看谷嘉义挺直了背,随意披散着头发奋笔疾书的样子,脸上溢出了笑意。
瞧着他放下笔了,唐悠才进了书房,轻声道“昨日听说你又睡得很晚,这般可不好。”
谷嘉义起身接过小巧双层的食盒,和唐悠坐到另一边去。
食盒被揭开,一阵有人香气扑鼻而来,谷嘉义捧出冒着热气的点心,拿起一块咬一口。
“阿娘,今天中午吃什么啊”还没用完点心,谷嘉义就惦记起午饭。
唐悠看着他像小时候一样亲近自己,笑着捏捏谷嘉义鼻子,语气也是柔柔笑他道“你个馋猫,多大年纪了,还惦记着吃的”
谷嘉义喝上一口清甜的橘子茶,拉着谷业做靶子,“阿娘,爹也喜欢啊,最近中午老是来抢我吃的。吃了自己的还不够,也不怕累着你。”
唐悠笑笑,看谷嘉义吃得香,也拿起一个点心,慢慢用着。
两人间看起来气氛好得不得了,但是谷嘉义这厮偏偏有个和林珵一样的习惯,喜欢挑着气氛好的时候,说些不那么让人高兴的事。
“阿娘,我考完武试,能不能不让我禁足了”
唐悠想起让谷嘉义禁足的原由,脸色僵了僵,看了看自己儿子高大的身板。问他“你是喜欢上谁家的儿郎别人可有娶亲”
谷嘉义摇摇头,“我就是不喜欢女子,还没有喜欢的人。”
唐悠不说话,谷嘉义一边啃点心,一边磨她道“阿娘,你答应我不管我以后的婚事,我就好好考,给阿爹挣面子。”
“我不答应,你就胡来了”唐悠瞪他。
“不乱来,儿子没动力看书啊。你知道的,看书多无聊。还不如上战场,上回我们在草原上,遇上一大群狼,狼皮有给阿娘寄回来的。”谷嘉义说着,脸上还带着向往的神情。
唐悠却是胆小的,她小时候见过唐安文和唐伟满身血淋林的场景,是以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很是畏惧。而谷嘉义不娶亲和跑去打狼,唐悠很快做出了抉择。
“你好好看书就是,考不好也没事,阿娘有很多田庄,养得起你。以后娶亲,你要是不愿意,阿娘也不能去害人,就随你。只是别人家的小子为人你得细细了解。”
谷嘉义亲昵地捏捏唐悠的脸,“阿娘,我喜欢的人,自然是极好的,我和阿爹眼光一样好。”
唐悠被逗笑,伸手费力地摸摸谷嘉义的头,有些感慨官哥儿长得太快了,一年间比她高出这么多。
“先瞒着你阿爹,阿娘慢慢告诉他,他脾气犟。”说到谷业,唐悠眼里像是泛着光,越发柔美起来。
谷嘉义听话点头,看着唐悠的模样,想起上辈子唐悠最后的笑容。也是挂念着他阿爹,最后笑着走了,也像这样眼里泛着光。随后想起林珵,一口喝完橘子茶,拍拍手,继续回去看文章。
、第章
谷嘉义一开始自己琢磨, 等觉得自己有很大进益,才开始找上谷业问问题。虽然每次都是被在学问上无比严谨的谷业批的很惨,但是进步也明显越来越大。
谷业满意地喝着茶, 想着自己多年教导, 总算有了成就。却听得谷嘉义给林珵说好话。
“阿爹,你学问真好, 就是在教人上,比不上我师兄。”
谷业吹胡子瞪眼, 茶杯用力一放, “自己笨, 还怪我。”
谷嘉义觑他一眼,没大没小调侃道“不知道昨儿连连脱靶那个是谁,也没聪明到哪去”
因着谷嘉义的厚脸皮, 父子两的关系到是前所未有的融洽,谷业看他两眼,默默加了文章给谷嘉义研习。
等谷嘉义墨迹地走了,谷业才肯在心里承认林珵确实比他会教人几分。他哪里知道林珵教的是又多活了十几年, 耐力和毅力都不知好上多少倍的人;而他当初教的那个是个惫懒货。
这厢右相府里和和气气的,朝堂上却是另一番翻天覆地的模样。
虽则秦太师告诫了大皇子林斌,秦贵妃听闻后也愈发小心伺候起林元武, 林斌却不是个能忍的。其实严格说来,林斌也不是很无用,他于文采上也算得刻苦,比一些进士不遑多让;于武艺上则比体弱的林珵好上几分。他虽然看着瘦弱, 但射箭骑马都是熟练的,身手也还过得去。不像林珵,武艺上纯粹是个花架子。
但是生于帝王家,他悲催的就是两样都不出奇,心性上更是不行。林珵一个轻慢的眼神,就能让他梗在心里三天。有时忍不住了,就会对上林珵,和维护林珵的文人们,结果也是可想而知,被奚落一番,又丢了面子。不过因为林元武的维护,还没人敢让他面上太难看。
对于林元武的偏心,林珵也只冷眼看着。他早该知道人心偏了,是拉不回来的。那些想想就知道不该奢求的,也像想的那般不该去求,幸好他明白的不晚。
平日里忙于杂事,林珵偶尔想起久看不到人的谷嘉义,就多写点文章让他研习,想起那人皱巴着一张脸,也是颇为有趣。但更多的埋在心里的触动,官哥儿为之努力的,也有他们的未来。
林珵低头笑着念叨“官哥儿”
声音很轻很轻,八喜却知道自家主子中了傻大个的毒,桌上那文章肯定又要往右相府送。他摇摇头,奇怪地想,难不成自己主子写得比右相还好,或者有什么独家秘诀
独家秘诀,八喜也不需要。看主子没什么事,他摸到殿外去,和轮值的小太监聊起天来。
刚说了两句,就看到林斌扶着摸着肚子的皇子妃往殿门口来。
八喜拍一拍小太监的肩,“我去告诉主子,你让侍卫拦他们一拦,真是吃饱了撑着。”
小太监点了点头,八喜就疾步往殿内去。东宫地方在皇宫里面,不比大皇子单独的府邸,到底是受些掣肘。
八喜看着林珵落笔,一段话写完,方才急急开口“大皇子带着大皇子妃过来了。”
林珵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八喜又气道“不就是能生孩子吗肚子还没鼓起来,就跑过来炫耀。”
“谁让你家主子没有”林珵笑着看他,眼里是满不在意的轻松,完全没有林斌以为的嫉恨和羡慕。
八喜被林珵说得颓然,不满意地看看林珵,失落地叹口气。心道谁让主子您看上了男的,要是个女的,明天就让皇后娘娘绑了来。
林珵看看窗外,阳光已然是灼热的正午。弯弯嘴角,说道“你让人把他们放进来,晒坏了也是算到我头上的。好久没见大皇兄,孤还挺想他的。”
八喜到底身份不够,面上还是客气地把人请了进来,不给人半分抓把柄的机会。
林斌看林珵一身浅色杏黄宽袖龙纹长袍,腰间一根镶玉腰带,气度神朗不凡。不由得生出几分嫉意,但转眼又笑着看大皇子妃,一脸笑意道“听说皇弟身体不好,短时间纳不得妃,倒是不知道这做父亲的趣味。”
大皇子妃笑得尴尬,孩子才两个月,她倒是不知道大皇子能有个什么趣味。
林珵浅笑,长袖轻拂,风度翩翩地坐下。对着林斌道“皇兄还是要注意些,免得被被人抓了错处去,说你不知尊卑。”
身份本就是林斌心里一大痛,面上笑不出来,但是依旧起身,准备给林珵行礼。
不待他弯腰,林珵立马道“皇兄客气了,孤不过是提醒你一句。这皇宫里东西多,一不小心冲撞了皇嫂,事情就不美了。”
大皇子妃抖了抖,林珵却是笑得毫无压力。他一个大男人,自然干不出那种阴损事,说那些话,也不过是吓吓林斌。再加之,等秋天真的来了,那些该发生的事,也该开始了。
林斌寻了个没趣,喝了林珵两杯极品茶,带着大皇子妃出了东宫。走到宫门口,自言自语道“一个男人,连子嗣都不在乎”
这回林斌倒是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可惜他不知道深情,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回了大皇子府,大皇子妃自觉去后院,林斌往自己的正院去。
浅杏色衣裳的婢女站在雕花的木门边,大红的木门更衬得婢女肤色白皙,更是泛着浅浅的粉色,宛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再往近些看,那婢女一双乌黑的眼,点得整个人很是灵动。
大皇子上前问道“他竟不在乎子嗣,算是男人吗一把年纪了,后宫连个人都没有。”
杨婉言浅笑道“婉言哪里知道,不过殿下如何想”
林斌道“自然有深意。”
“深意等着殿下去探寻。”
九月五,京都里大小的客栈和庭院都住满了人,三年一次的武试和秋试一道,恰是聚在了一起。
其实这两个日子的年份原本是错开的,但是有一年一州大乱,使得武试拖延了一年。而后两大盛事聚到一起,京都里出奇热闹,帝王见之心喜,方才有了同比的盛事。
几个月准备下来,谷嘉义但凡是见到一点儿四书里的文字片段,就会自觉破起题来,想到一半,才觉得自己魔怔。
守在门口候着谷嘉义的由长忠换成了新来的小厮,身材高大,手上有着厚厚的茧。谷嘉义也不去问,他估摸着,等武试结束,谷业大抵会告诉他些东西。
九月七,出进士的秋试开始。
九月九,武试开场。
与秋试三场考九天不同,武试比武三场,文试还有一场。
谷业特意请了假,和唐悠一起打点了谷嘉义要带的东西,一家人一同坐在宽敞的桐木马车上,往武试的地点去。
天还很早,马车就行的很难,两旁的差役竭力维持着道路通行。
有生意人在一旁吆喝着吃食,倒是有很多早起的人都买了不少。路上有一同武试的,也有送考的。再来便是看热闹的。
谷嘉义隔着车帘,听着不知道哪家的小厮八卦起自己来。
“我听说这届武试还有右相的儿子,今天春试又落榜那个”
有人搭话道“我知道,右相大人教子无方啊。”
有人反驳“也没见右相家公子出来调戏良家妇女,就是读书不行,为人也还端正。”
开头那人不服了,“我听说连书院都没读过,说不得是什么原因呢你别捧了臭脚”
“得得得,就你家公子厉害,今年武试要拿状元吗”
唐悠气得脸红,揭了车帘一角飞快看上一眼,看着谷嘉义道“是吏部田尚书家,和你们北蛮一道的那位,打得过吗揍狠一点”
、第章
谷业顺着唐悠的一头青丝在她背后轻抚, 叮嘱谷嘉义“莫要听你阿娘的。三轮比试,第一轮基础的自然难不倒人,第二轮混斗可以联合几个认识的, 免得被围攻。等第三轮, 就看运气如何了。”
这番话其实还是附和了唐悠的心思,只是考虑得更周全, 第二轮的混斗确实比较乱,往年也有身手极好的人被淘汰的情况。谷嘉义笑着看看谷业, 满眼的调侃。
不多时, 马车到了武馆门口, 从护城军里拨出来的人手站在两侧值守,一人腰间挂着一把大刀,刀鞘掩着也透出肃杀之气来。
谷业拍拍谷嘉义的肩, 看着他进去。目光里唯有浅浅的欣慰,他做父亲的也没有指望谷嘉义一朝成名,只要看他上进,心里就觉得十分满足。
而此时此刻, 杜修齐看着便服的林珵一阵头疼。
“主子,你怎么跑过来了”
林珵道“孤代父皇来看看武试。昔年武试的风头总是不如秋试,可没有当年那般繁盛。”
武试里多项比试, 即有观赏程度高的混斗和器斗,也有考将才的文试,本来是比秋试那般坐着不动的比试要有看头得多的。但是奈何上行下效,林元武更崇文, 一年年下来,武试就渐渐被人忘在脑后。杜修齐当年也是武试出身,后来进了校尉营,以身救主才有一路飞速的升迁,听林珵这么说,倒是也勾起几分遗憾。
“来日等殿下即位,想必会好上许多。”在杜修齐心中,林元武是一个平庸的帝王。早年间,处理混乱的几王争乱倒还有几分帝王的霸气,后来耽于享乐,是有和没有一个样。
林珵翻着今年的武试人选折子,发现一并不过三百余人。这数量可是攒积了三年的总和,一年才一百余人,着实算不得多,可见武试的日渐落寞。
这份大红的折子后面,是走特选的名单,就是未曾取过武举人名号的人。谷嘉义赫然在第一个,他身上挂着皇帝钦赐的七品官位,是以就排在了最前面。林珵划过谷嘉义的名字,下一个就是田为。
他问道“这田为是吏部尚书家的吧,名字倒是起得不错。孤记得是去年的举人,怎么跑这来了”
杜修齐倒是不知田为还是举人,因此也答不出话来。林珵放下折子,道“武试过后,你去查查左相和吏部尚书有什么牵扯。”
杜修齐点头应是,门外的杜三过来提醒开考的时间还有两刻钟。
杜修齐看林珵,林珵反倒示意他先走,摇晃着一把折扇拍在手心,一副风流公子的样子。他本来就长得俊美,桃花眼更是显出一股风流倜傥,面上情态惬然,走在一身官服的杜修齐身后,倒还真想是来看热闹的。
主考官是一位二品将军,往年也是他负责武试。看见杜修齐身后的林珵惊讶一瞬,点头问好,随后开始给考生们分组。
三百多人,井然有序第排着队,乌泱泱站在演武场的一端。
林珵为了不妨碍旁人,就站在观望的二层小楼上,这木楼十分简陋,连房顶都没有。但这日天气晴朗,有清风拂过,倒让人觉得天地开阔。
八喜在人堆里细细看着,一堆高大个里,没找出谷嘉义来。问林珵“主子,谷大人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林珵遥遥一指最里面那队的中间,赫然是被淹没在人群里的谷嘉义。
仿佛如有所觉,谷嘉义也抬头一看,瞧见站在高处的主仆二人。
八喜惊道“他看到我们了。”
林珵用扇子轻敲他的头,“禁声,莫要扰了他们。”
距离隔得极远,谷嘉义冲那主仆两人笑笑,就回神听着主考官说话。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武试,许多规矩虽然先前有打听过,但还是需要端正态度。若是有什么变动,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倒是八喜遗憾地小声道“咱们好不容易过来看他,倒是只给了一个笑脸”
林珵笑着看他一眼,默不作声继续看着前方。
一列列的考生按着顺序站到最前方,紧身干练的短打,一人一把工部制造的三石弓,开始第一轮的比试。
这轮考的都是基础功,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围观着,机会也是难得的,不免有些人有些失控,反倒出了差错。很快就轮到谷嘉义,他手起手落,十支箭都是正中靶心,且后面的每一支都破空射开前一支。
他的手很稳,完美控制力道,在射箭的那一刻,他的眼里心里便只有那弓、那箭。站在杜修齐前方的主考官眼睛一亮,再谷嘉义的名字后画上一个圈。其余的考生也是心中一叹,他们虽然同样能保持十发十中的成绩,但是明显不会有谷嘉义惊艳。
田为在谷嘉义后面几个,他今日的衣裳虽然也是短打,但是材质却很特殊。衣裳的边角更是绣着精致的竹纹,一眼瞧来,便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他在别人怔楞间上前,亦是刷刷十箭,竟是和谷嘉义一样的方法中了十支。
他的名字同样被做了标记,后面的人也像是被鼓励一般,接二连三地挑战。但是让人遗憾的是,力道一个不够,箭矢就会掉落在地,算脱靶的成绩。这样两人后,其余人大多规规矩矩地通过了第一轮比试。
这场比试仅筛去心理素质不好的几十人,最后参与第二轮的,刚好三百人。
三百人被分为六组,一组五十人,没有一下歇息便上了简单搭驻的木台子。林珵看着,有些担心谷嘉义会被针对,若是人群里有心术不正的,第一轮突出的人很容易被针对。
谷嘉义和田为分到了第三个木台,他警觉地发现,这个木台的人竟都是些水平不错的,还有许多人像是认识的样子,已经几人站成了一伙,震慑住其他预备上前的人。
五十人里只留十人,意味着五个人里只能留下一个。若是单打独斗,谷嘉义自然稳有胜算,但就算是在这样一人不识得状况下,谷嘉义也不觉得自己会被淘汰出局。
这不是自大,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这么一帮子小毛头,若是掉下去,岂不是太丢面子;他为着文试刻苦几个月,说直白了,那是奔着状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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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人一站, 木台也不觉得有多大,几个木台一列排开,天上烈阳越发耀眼, 演武场里气氛无端焦灼起来。
谷嘉义站在木台的侧边, 身边已有三波七八人聚拢在一起,田为身侧也是围绕了五人。这般看来, 倒是像谷嘉义这般零散的人奇怪了些。
散开来的人显然也在犹豫是不是要拉帮结伙,来渡过眼前的难关, 但是他们本来一个人都不认识, 要让他们完全信任任便的人, 也是不大可能的。不过不结盟,独自一人,又是极危险的局面, 很有可能面对群起而攻的险境。
这时,一个一开始就站在中间位置的人出声了,“有愿意暂时一起的兄弟吗”这人身材高大,虽然面目粗黑, 但是只从神情就能看出是个爽快人。因而在他出声时,很多人只犹豫了一下,就走到了他身边。
谷嘉义看了看他们, 只觉得那互相防备的姿态有点不靠谱。
田为貌似不经意地抚了抚衣袖的褶子,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轻佻的感觉“谷大人,要一起吗”
在先前的北蛮路上,谷嘉义官职倒是确实比他高上一点, 因此这声大人谷嘉义担当得起。但是他这话一出口,除却原本站在田为身边的几个人,都看向了谷嘉义。
谷嘉义轻笑,眉目俊朗,在一群壮汉里越发风度翩翩,他朗声道“好啊,田大人。”
被集体观望的人变成了两个,等谷嘉义走到田为这边时,其他人都已然反应了过来。
这一伙,都是走后门的
谷嘉义也是因为想到了这点,才毫不犹豫跨进了田为这边,只是不知道田为这是误打误撞的,还是有心而为。谷嘉义捋起袖子,却见又是几人一并走了过来,比其他人白皙几分的面上俱是无奈的苦笑。
那边小楼上的林珵瞧见这场景,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轻声道“怕是要被倒打一耙。”
八喜惊道“谷大人这边好像都是京里的人,折子上一共就这十来个,竟差不多都聚在了一起”
林珵给他解释“特意安排的,不过孤瞧着这种混斗可是有些隐患,日后可以改改。”
五波人马分好,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空气里的热意开始蔓延,这些武力高出寻常人一截的男人们,俱都一种相逢对手的激动。心跳也像是快了起来,热血涌上心头,头脑也被热血充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动了手,台上就开始了混乱的开端,没有刀光剑影,连热血翻飞也无。但是砰砰的闷响拳肉撞击声,那无声却无比激烈的气场,都从这些躯体里散发出来,那是独属于武的暴力刺激,其他业界的人,就算是面临再激昂的场景,也失之痛快少之热血
只听得轰隆一声,一人被踹出了木台,那踹人的也因为防范不足,被另一人得了先手,一拳扫下台。
这仿佛是淘汰的开端,其他几个木台上也逐渐有人落下,一旁的军医施施然摸着长长的白胡须,颇有些高人风范,抬手间,那些受伤重的就被抬了下去。觉得自己没事的,摆摆手,双眼不放地盯着台上。于他们而言,这不只是过招,还是一场难得的盛宴。
谷嘉义在普通人里,个子高了一大截,但是有话说得好,穷文富武,这些习武的人可都不是什么有可能饿到的小矮个。反而大多是很有天分,又有富裕的条件支持,最起码也是个高腿长,身形健硕的更是不知凡几。所以一堆人里,反倒是谷嘉义和田为这样的瘦削身材的人占了些许的便宜。
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们的灵活性便被发挥的淋漓尽致,谷嘉义更是险些被几个人盯上,他手劲可不是一般人能胜的,即使体内气劲只是摸索到了皮毛,也是极具威力的。
不知不觉间,台上就只剩下十来人,这时候,谁都没有心思去看旁的地方一眼,只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前方和侧边,提防着每一个敌人。那临时组成的队伍早被逐个击破,一伙人都下了台,眼下正盯着谷嘉义等人看着。
他们瞧见台上有两人极快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两边人都对上了谷嘉义和田为一方。这一边的八、九人,竟还剩了五六个人,若是不被解决,两边人都有可能被击破,反倒是除去了他们,剩下的人数才是刚刚好。
谷嘉义站在较前方,一个素来神力著称的壮个子直奔他而来,更让人吃惊的,是后方一人竟猛地朝谷嘉义踹来。
壮个子瞳孔一缩,谷嘉义两下踩踏,踩着这人的拳头反身,对着田为就是猛力一踹
“砰”地一声,响彻在木台上,所有人都不由地停顿了一瞬,看着两人对上,分开。
谷嘉义却是极快地回头对上那壮个子,许是因着踹人踹得痛快了,他出招越发激昂起来,招式也翻腾着,越发、漂亮,姿势潇洒。
田为麻了半条腿,一时竟站都站不稳,狼狈跌落在地上,但是他性子古怪,勉力爬了起来,靠单腿撑着,看着谷嘉义邪邪笑了出来,眼里是兴奋的光芒。
这时候,局面也落定了,守在木台不远的那二品将军挥了一下手,第一声锣鼓被敲响。其他木台上愈发紧张起来,但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所有木台都是差不多的进度。
几声闷响后,锣鼓被接二连三敲响。
洪亮的声音响起“剩下在台上的,就是今年的武进士,下午准备排行考。明日文试。”
谷嘉义拳头上骨节发红,和那壮个子相视一笑,右拳有力地击打在对方肩上,像是好久的好友,刚经历过一场畅快淋漓的痛饮,又像是刚经历过一场痛快无比的对打,满身的热汗从鬓发间落下,从敌手因为心心相惜变成了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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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就着武馆准备的热汤, 几百人用了自己自备的饭食,没有第三轮比试机会的人也没有走,基本都选择了留下继续看比试。
谷嘉义灌了一盅参汤, 略坐了一会, 第三轮比试的锣鼓就敲响了,响亮的声音传到远处, 惊起在树上安家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