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师勃然大怒,“你……”
薛鉴冷冷盯他一眼,喝道“你什么你!你也用配‘畜生’二字骂人?他虽是白蛇,可却通晓七窍,乃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后来又修习了至阳龙族的‘仙虬之术’,只要功德圆满便能接受天火煅尾、化身成虬龙。”
大巫师“好心”地提醒道“可是别忘了,他‘仙虬之术’已破,千年道行毁于一旦,这辈子都只能是蛇妖了。”
“你!”青儿气得牙齿打颤,险些要化出真身去啄掉大巫师身上的每一块肉。
叶昭见他们吵个不停,只得出声道“都安静一些!”
说罢,他又向曹钧看去,说道“曹将军,你继续吧。”
曹钧看了龙霄一眼,低低问道“你会修炼成龙?”
龙霄淡淡笑道“那是‘仙虬之术’大成之后,如今的我,只是一条白蛇。”
“龙霄……龙霄……”曹钧将他的姓名来回念了几遍,“龙霄……霄龙……小龙为蛇,你早就将身份来历告诉了我,可我却没有猜到。”
曹钧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不再看他“……你走吧。”
龙霄怔怔地望着他,唤了一声“将军”。
曹钧霍然拔出长剑,剑尖直指龙霄眉心,青儿尖叫一声抬手抵挡,却被龙霄扣住了手腕。龙霄望了一眼闪烁锋利冷光的宝剑,然后傻傻地看着曹钧,颤声道“……将军,你要杀我吗?”
曹钧冷冷道“你是妖,我是人,就算你以前帮我,也不代表你以后不会害我。你现在对我一片痴心,可将来呢?若是将来你遇到更喜欢的人,或是觉得救命之恩已经报答完毕,你还会不顾一切地保护我吗?”
龙霄张嘴便要开口,却被曹钧打断“……就算你说会,我也不信。你是个妖怪,方才也已经在我面前现出了原形,血盆大口、獠牙巨齿、碗口粗细的蛇躯……我看着就害怕,就恶心!”
龙霄眼中渐渐涌出了水光,他心中一片浑浑噩噩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会的”、“不会的”……
曹钧惨笑道“我求你,放过我吧。”
龙霄痛苦地望着曹钧,两行热泪无声滑落脸颊,他哽咽道“将军,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然而此时此刻,曹钧仍忘不了方才白鳞巨蟒张着血盆大口的惊悚模样,他转过身去,面对着主位上的叶昭,一字一顿向身后的龙霄说道“我不会再相信你这个妖怪了,你走吧……”
龙霄犹如万箭穿心,曹钧的一句话仿佛世间最锋利的剑刃,刺破血肉贯穿了他的心
“将军……”
曹钧闭上眼,死死吼道“滚————”
龙霄泪如泉涌,怔怔地望着曹钧,他唇角颤抖似乎想要再喊出一声将军,只是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直到撞到一堵肉墙才算勉强站稳,回头看去,却是满脸泪痕的青儿扶住了他。
青儿含泪唤了一声“大哥”,苦苦哀劝道“大哥,咱们走吧,回雪山去。人间……人间本来就不是咱们应该来的地方。”
龙霄只觉得万念俱灰,凄惨道“青儿,也许你说的对,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来到人间……”
曹钧双眼紧闭,心中酸涩难忍。
走吧,快走吧!
人间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太傻、太天真,又身怀道行惹人觊觎,只有回到雪山才能避开所有祸端。只要你离开,彻底忘了我,就能完成报恩之举攒够最后一枚功德,即便仙虬之术道行尽失,可只要平平安安继续修炼,总还会有别的成仙之法。
我答应薛公子的这出戏已经演完了,龙霄,望你回去勤加修炼,再也不要记得我。
……再也不要记得我这个连自己心归何处都不知晓的人。
龙被青儿搀扶着向营帐外走去,大巫师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要有些动作,只是龙霄身侧的薛鉴却缓缓亮出一柄削玉斩霜的长剑。
他盯着面色变幻的大巫师,冷冷道“你很好。”
大巫师眼角狠狠抽了一下,挤出一点笑容回道“谢公子夸奖。”
薛鉴跟随龙霄二人向外行去,缓缓道“你昨晚使出化身,用‘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引开我和青儿,虽然成功让龙霄千年道行损失,但也赔上了一道孕养多年的化身。想要成功骗过我们,这条化身要做得天衣无缝,须既有气息又有大半灵力。让我来猜上一猜,你如今还有几成道行?三成,亦或两成?”
大巫师脸色难看的紧,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不劳你费心!”
薛鉴轻轻一笑,说道“项上人头,暂且记着,等我安顿好龙霄他们,就回来跟你算总账!”
这话说得清淡平和,可其中的杀气却凌厉无比,饶是满手血腥的大巫师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龙霄一直走到营帐门口,才停了下来,他缓缓回头望去,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的背影,然后决绝而去。曹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什么话也不说,半晌之后寻彦大着胆子凑了过来,递来一方巾帕。
他道“将军,擦一擦吧。”
曹钧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身世秘闻
围困京城多日,叶昭终于下令进攻。
军营之中兵将领命而行,列阵之声不绝于耳,所有人扣紧心弦等待最后一场厮杀,然而此时此刻,曹钧却并无半分临阵之感。自打那日诀别之后,他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偶有几次袭击城门,领命上了战场也只知一味厮杀,再无分毫鲜活人气。
龙霄现形一事,整个军营传得是沸沸扬扬,好在最终庆阳侯亲自斩杀一批造谣生事之辈,以血腥手段止住了越传越烈的谣言。可即便如此,曹钧所到之处,依旧有不少异样目光向他望来。
曹钧忽然觉得有些心累,这目光虽无声无息,却如同巨石一般牢牢压在心头。未过多久,他整个人便消瘦下来,颧骨高耸,脸颊深陷,就连鬓边都染出零星白发。寻彦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忧地劝慰几声,却始终得不到成效。
可即便曹钧沉默如此,依旧有人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叶昭听完侍卫回禀之消息,沉默片刻,随即挥了挥手示意下去。
暗处无声无息走出一人,大巫师含笑前来,道“殿下在想什么?”
叶昭背对着他,闻声只是微微侧首,却并未转过身来,只是眼底不易察觉地闪过淡淡亮光“我在想方才侍卫回禀的消息,大巫师想必也听到了,”
大巫师淡淡一笑“殿下不会怪我听墙角吧?”
叶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说道“方才那侍卫回禀,曹钧将军今日变得死气沉沉,再无往日少年英豪的傲气烈性。我有些费解,那白蛇对他而言当真影响如此之深吗?”
大巫师缓步走到他身前,寻了个矮榻坐了下来,然后道“我想曹将军此时消沉之故,除了龙霄是妖以外,还可能有另一个原因。”
“是什么?”叶昭忍不住问道。
大巫师似笑非笑道“他可能……真的动了心。”
“动心?”叶昭喃喃一声,随即嗤笑道,“动心?大巫师不会想说,曹钧是对那妖怪动心了吧?”
大巫师道“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龙霄性情与人品皆是极佳,又一心痴恋,就算是颗石头也能被他焐热,更何况是人心。即便是我,当年初初相见时也忍不住对他升起一丝倾慕之意。”
叶昭忍不住笑了起来,“哦?没想到大巫师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难道是因为他移心曹钧,大巫师气不过自己一番心意落花流水,这才苦苦相逼以至今日之局?”
大巫师笑着摇了摇头,“殿下不去改行当说书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叶昭但笑不语。
大巫师随之说道“我对他的那份倾慕,乃是因为皮囊缘故,事后得知他灵蛇身份,所有心绪便只剩下将他擒下炼成‘灵蛇蛊’。哪里又会像殿下所说那般,拥有太多杂七杂八的念头……”
说罢,他像是记起什么一般,从怀中摸出两枚巴掌大小的木钉。
“说起来还未感谢端阳佳节那晚殿下相助劝酒之情,只等京城收入囊中,我便可抽身离去,前往北方雪山送龙霄一份大礼。”
叶昭目光掠过那两枚木钉,微微好奇道“这就是你要送的礼物?”
大巫师笑得云淡风轻,可眼中狠厉光芒却让叶昭暗暗震惊,他道“不错,我花了大手笔才炼出两枚桃木钉。那畜生仙虬之术已破,便只是一条略有些修为的雪山蛇妖,桃木至阳,正克阴寒蛇物,只需在他心口狠狠一插!”
他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面上已经露出炼成灵蛇蛊羽化飞仙的憧憬与畅快。叶昭看来看去,忽然道“大巫师可否将此物送我一枚?”
大巫师微怔,随即问道“殿下这是为何?”
叶昭笑得颇为真诚,说道“觉得新鲜,所以想向大巫师讨一枚把玩把玩……”他捕捉到大巫师眼中一闪而过的考虑,不动声色道,“与大巫师结盟以来,昭从未开口要过一物,还是说这东西来历不凡,大巫师有些心疼?”
大巫师大笑出声,道“殿下这是哪里话,不过是略费了些手段,算不上什么耗损,殿下若是喜欢这两枚桃木钉就全都拿去,大不了改日我再炼两枚便是。”
“爽快!”
叶昭抬手便要去拿,只是大巫师微微后撤半寸距离,他怔了一下,抬头望去。
大巫师目光灼灼直视着他,似有深意地提醒道“这东西只对阴寒妖邪有克制之用,殿下可不要把它用在别的什么上啊……”
叶昭一点一点从容不迫地拿过桃木钉,温文尔雅地笑了笑,说“大巫师放心,我是不会拿它来对付你的。”
大巫师似笑非笑“桃木钉的作用有几斤几两,我很放心。”
两只老狐狸尔虞我诈一番过后,大巫师带着几分疑惑走出营帐,他行了几步却仿佛心有所感一般回头望去,却见叶昭殿下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回头一般,和煦而笑地点了点头。
大巫师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眉尖,随即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翌日,万众齐心攻城占地,曹钧勉强定住心神,与众将联手破开城上禁军封锁,击破最后一道关卡。禁军死的死,残的残,但多数将士纷纷放下兵刃投降,曹钧浴血穿过长街,眼中所见城中百姓面黄肌瘦,甚至路边隐隐有残缺不敢的尸首……
曹钧从军多年,所知恶事只多不少,他皱了皱眉随即奉叶昭之命协同庆阳侯肃扫街道。叶昭留下军令之后便匆匆赶往宫门,那里还有被元朗元逸等太子侍卫所擒获的叶丹一行人,他远远望着被侍卫吓得瑟瑟发抖的叶丹,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随即骑马赶了过去。
叶丹战战兢兢抬头看他一眼,吓得有些站立不住。面前的叶昭身披戎甲、头戴战盔,森冷冰铁被日光晃出万千光晕,仿佛沐光行来的真命太子。而他手中的长剑饱饮鲜血,于那神圣之中再添一丝肃杀威严,叶丹骇得腿软,当即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叶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王弟这是在做什么?求我放过你吗?”
叶丹心知此时再无任何回天之法,颤抖着说道“皇兄……都是臣弟一时糊涂,求皇兄原谅,放臣弟一条活路吧!”
叶昭俯下身,以冰凉铁套的手掌拍了拍叶丹的脸颊,说道“醒醒,别做梦了。”
叶丹瞪大了眼睛看他,却见叶昭此时已经站立起来,天光映在他的身后,高大身躯一片黑暗。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零零地上路……”叶昭深深望着被羁押而来的乱发妇人,“你说是吧,宸妃娘娘……”
那妇人虽发髻凌乱,但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之意。叶昭看了她被枷锁捆住的纤纤玉手,悠然说道“你们这群人,我让你们好好请宸妃娘娘过来,你们就是这般请的吗?”
那群侍卫纷纷单膝跪地,“殿下息怒。”
宸妃冷笑一声,将挡在脸侧的鬓发挽在耳后,“不必惺惺作态了,本宫自从掌控宫城的那日之后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叶昭微笑道“别这么急着寻死啊,我还有好多事情想请您过目呢。”说完,他朝元朗看了一眼,元朗点了点头,随即与元逸纵身离去。不过片刻功夫,他们便抬着一个口袋落在殿下身边。
那口袋不大,但也不小,看形状长短倒像是装了一个人。
宸妃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叶昭微微一笑,抬头解开口袋绳索,将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禁军统领亮了出来。宸妃指尖不自然地颤了颤,然后那位依旧保有过人容貌的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安定了下来。
叶昭向她看了一眼,笑道“宸妃娘娘,我把您的老相好送来了,怎么,您不多看看他?”
宸妃冷冷道“多看少看又有什么区别,落在你手上,不还是要死吗?”
叶昭但笑不语,只是下一刻,他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柄锋利匕首,狠狠刺进禁军统领的手臂之中。宸妃没料到他谈笑之间便下重手,没忍住“啊”了一声。
统领被点了穴道,只能从喉咙处发出几声“呜呜”叫响,连话都说不出来。鲜血很快流淌出来,叶昭随手一拔,看了看匕首上的鲜红血迹,然后笑了。
“宸妃娘娘,你很担心他嘛,看不出您对老相好这般关切呢……”
宸妃忽然朝他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那是自然,你那位短命鬼的皇帝老子又短又不持久,哪里比得上大统领的年轻力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