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个方向,县城方向。”
关跃点了一下头,抿着唇像在沉思。
言萧问“你们还在找他?”
关跃扫她一眼“还有一节玉璜没追回来。”
石中舟在前台那边提着水壶倒水,插了句话“那小子有毛病,找到了他非要好好抽他一顿不可。”
言萧抬眼“怎么有毛病?”
“你说这大西北有多少藏宝贝的地方啊,那小子别的地方都不盗,就盯着咱们考古队盗,是不是有毛病?自从关队组了这个考古队,他就开始下手,好几次了,跟找茬一样。”石中舟说到这里又骂一句“他肯定有病,不是有病就是跟咱们有仇。”
言萧一下想起那个瘦成竹竿的身影,听他口气,跟这个朱矛已经是老对头了,难怪在西安的时候他说他们了解的比警察都多。
她瞄关跃“原来这支考古队是你组建的?”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你看起来真不像做这个的。”
关跃看过来“那我像做什么的?”
言萧笑,眼睛在他身上打转,“做什么都行啊。”顿了顿,加一句“前提是你得肯做。”
关跃的眼神和她的触碰在一起,他的眉眼深邃,眼里的光都比旁人要沉,看进去时像是要把人扯着拽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周围安静了一瞬,他忽然说“我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挺好。”
这男人不会开玩笑。
言萧越过他走到前台,拿了个空纸杯,让石中舟也给她倒杯水。
石中舟给她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递到关跃手里,回头来跟她说“刚才听梅姐说言姐没在这里吃饭?是不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啊?我跟王传学都是本地人,你要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跟咱们说,千万别客气。”
王传学远远站在楼梯那边跟梅姐说着什么,言萧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扫过去“原来你们都是陕西人?”
“可不是。”
言萧眼珠一转,落在旁边的男人身上“你呢,哪儿人?”
关跃正在喝水,胸膛鼓出的弧度微微起伏,突起的喉结滚了滚,线条往上勾勒出硬朗的下巴。
他还没说话,石中舟抢了话头“关队的家乡啊,在咱祖国的心脏,帝都啊。”
言萧说“据说北京的男人都特贫?”
关跃目光黑沉“没听说过。”
石中舟在旁边笑开了“算了吧,关队哪天要能贫一回我还开心呢,他只会有一说一。”
王传学也听到了这话,回过头来跟着一起笑。
关跃没搭话,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自己,放下纸杯,转头走出了旅馆的大门。
言萧觉得他的心思仿佛根本不在这儿,也许还在想着那个朱矛的事。
他走了,前厅里就只剩下梅姐跟王传学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基本上就梅姐一个人在说,王传学嘴里“嗯嗯”的应着,就像是接受班主任训话的学生。
他们说的都是方言,言萧听不懂,问石中舟“他们在说什么?”
石中舟凑近一点儿,声音放低,边说边笑“王传学在被梅姐教育赶紧找对象呢,不是第一次了,咱们来一次她就说一次,王传学比她小十几岁,很怕她的。”
“她刚才那句什么意思?”
“说做考古的男人女朋友不好找,让他抓紧……唉,扎心啊,咱们这行风餐露宿的,全国各地的跑,的确不好找。”石中舟捏着纸杯直摇头,他脸圆,眼睛也圆,其实长得有点可爱,这种老气横秋的动作在他做来有点滑稽。
言萧扯了一下嘴角,听着他们天书一样的方言,靠着前台站了一会儿,端着纸杯出了门。
旅馆的门外面有着棵枣树,一人多高,枝繁叶茂。
言萧出去的时候发现关跃靠在那里,手指间夹着根烟,高大的身体遮挡了树干,肩头沉在树影里,眉宇间影影绰绰。
她走过去,站在他旁边,眼一转就看到他的侧脸。
他的头发两边推得很短,露出完整的耳廓,连接到下颚线,侧脸的线条深刻明显,唇角边有道浅浅的纹路,眉骨山根高挺,衬出深邃的眼轮廓。
相貌深刻的人,据说都不太好相处。
感觉到她的目光,关跃偏过脸,和她对视。
言萧的手指缓缓地搓着手里的纸杯,忽然问“你有女朋友了?”
关跃起初不明白这问题的来源,等到远远听见梅姐跟王传学说话的声音就明白了,是被他们的话题牵扯出来的。
“没有。”
言萧瞄他的手指“那结婚了?”
关跃双眼一压,额头上也露出两道浅浅的纹路“也没有。”
手指上的确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
言萧想起了石中舟的话,半边嘴角往上扬“因为做考古的女朋友都不好找?”
关跃看着她,对这个笑话没有要笑的意思。
言萧迎着他的视线低笑一声“单身就好,那我的照片放在你手机里就不要紧了。”
关跃这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他一个单身汉,手机里存着个女人的照片的确不太好。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那张照片找了出来,刚准备点删除,旁边伸过来只手挡了一下。
言萧的手保养得特别好,手指葱白,皮肤细腻,挡在屏幕上,被那阵蓝光勾勒出了淡淡的边,皮肤都晶莹通透起来,几乎可以看见浅浅细细的脉络。
关跃看到这只手时第一个想到的画面居然是她当时开着车冲她竖中指的场景,这只手还重重地打过人,当然也接触过无数的古董文物。
他抿紧唇,瞥一眼身边的女人。
言萧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手机,长发从她脸颊两侧垂下来,发梢扫在他的手臂上,微微发痒。
关跃站直,不动声色地换了只手拿手机,侧了侧身,拉开些距离。
照片里是那晚酒吧的场景,女人的身体往后仰,口鼻被一只手捂着,眼睛睁大了一圈,看不出恐惧,但昏暗的光线无意中营造了一层惊慌失措的氛围。
这么难看的照片他居然还发给裴明生,言萧觉得姓裴的看到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笑她吧。
“我可不能容忍自己这么难看的照片存在男人的手机里,要存就存张能看的。”她把纸杯丢进垃圾桶,站好位置“来,给我重照一张。”
背后天蓝云白,横着一条县城里的街,街后是一排不算高的建筑,在这样单调的背景里,面前的女人就分外惹眼。
言萧抱着胳膊倚在树边,腿上穿着高腰的黑色长裤,束着雪白的衬衣,收出纤细的腰身。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前面,愈发显得修长笔直。男人指间缭绕的烟雾盘过去,模糊了她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看得清楚,亮得像蕴着光。
关跃看了她一会儿,脸色往下沉了沉,低头手指一动,把相册里的照片点了删除“我没打算存。”
他转头走了。
言萧闲闲地靠在树上,看着男人的背影。阳光照下来,那道脊背挺直,宽肩窄腰恰到好处,长腿过处,地上拉出一道浅浅的斜影。
挺拔,就像这西北大地上的白杨。
一株挺傲的白杨。
第10章
下午考古队又出了门。
梅姐教育堂弟无果,心情不佳,坐在柜台后面对着手机看小品,转头看到言萧背着包从楼上下来了,突然来了精神。
“妹子。”
言萧转头看她。
梅姐冲她笑“听说你刚进考古队,以后多照顾照顾我们家传学啊。”
言萧好笑“我刚进队,哪里谈得上照顾别人?”
梅姐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家传学跟小孩子一样,一根筋,以前不让他学考古吧,非要学;后来指望他去个好单位吧,被关领队开口一叫,就满口答应跟他去干了,好在遇到的都是好人,你说他这样是不是需要人照顾?”
言萧还真不知道他是这样进的队,怎么听起来不太正规呢。
梅姐看她不说话,又说一句“有空你们多聊聊,去了队里也多帮衬,我们家传学人很好的,上进,又有责任心。”
言萧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了,看来她是真的很操心这个堂弟的终身大事。她往台子边一靠“小王多大了?”
“二十七了。”
“好小啊,比我小七岁呢。”
梅姐脸色变了“你有三十四啦?看着不像啊。”
言萧一本正经地点头“周岁三十四,论虚岁就三十五了。”
梅姐顿时尴尬了,喃喃了一句“那不合适,相差太大了,比关领队都大……”
言萧耳尖的听到了“关领队多大了?”
“刚三十出头吧,不是三十就是三十一,记得传学跟我说过一次,记不太清楚了。”
“哦,那是比我小。”
言萧忍笑出门。
年龄是瞎扯的,就知道往大了说她会退却。介意女人年龄的往往就是女人。
言萧没开车,只是出去逛逛。
沿着街道一路往前步行,转了两个弯,眼前开始热闹起来,应该是到了商业区,两边都是商铺,卖小吃和特产的占了半壁江山。临潼石榴、镇安板栗、佳县红枣,横山羊肉……牌子挤牌子地叠在一起。
她边走边看,没想买的,只在一个卖皮影工艺的摊子前停了停。
做久了古旧玩意儿的活儿,也就只对这种古旧的东西感点兴趣了。
旁边人来人往,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
言萧扭过头,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
“言萧,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言萧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中年男人是她的同行,在上海时见过几次,不算很熟,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的名字,叫宋方,“宋老师,这么巧。”
宋方点点头“居然在这种小地方遇到你,以为你还待在上海呢。”
言萧敷衍了一句“出来走走。”见到同行就意味着要回忆起上海的事,愉快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