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后退了一步,看着少年狼狈喘息的样子,一向冷厉的脸上扯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他收起匕首,转身向岸边走去。
允愕然,他鼓起勇气想要拼出一线生机,白却就这么走了?“您要走?”
“是,我回天都了。”白已经走下了石坪。
“可是……陛下会……”皇兄一定会大怒。影卫是无法违抗主人的,否则必会受到炽焰内息的反噬。初做影卫之时,允曾饱受反噬之苦,险些因此丧命。
白停下来,回过一个年轻消瘦的侧脸“这种事,我总是比你有经验一些。”
允无言。他提着匕首,站在石坪上,看着白一身黑衣,踩着满地金黄的落叶,消失在了山林。
弘瀚进山行猎,果然如预料之中的发生了意外。进山不久,山道就因为雨水冲刷而坍塌了。随后,一个同样来狩猎的领主带着人马赶来‘救援’,却和弘瀚的人发生了‘口角冲突’。
出山已经道路被堵,弘瀚便往青屏山深处走,路遇几波领主队伍,都有意无意的将他们往某个山谷带。弘瀚自然不会上当,傻乎乎进了山谷被埋伏吗?他带着侍卫们上了一个早先就看好的险峻山峰。
贵族领主们一看,这山峰易守难攻,那怎么行。当下也不再虚与蛇委设套了,撕破了脸便要抢攻山峰。
弘瀚嘿嘿一笑,命人挖松一块预先看好的大石,重重落下,把险峻的山路砸了个瓷实。
这山名叫棋盘峰,陡峭险峻,只有一条凿出来的险路。山顶却是平平整整,似个棋盘,散落的巨石便如同旗子。传说仙人曾在此下棋,飞升之后,留下了这么个山峰。
这下可好,山上的下不来,下面的也攻不上去,只能隔着悬崖互相叫骂了。
对于这次秋狩,贵族和领主们计划的好好的。他们本想借着打猎的机会,将西炎伯引入埋伏好的山谷,一举干掉西炎伯,然后拥立他的侄子当国主。这样新任国主年少,就必然得倚重他们这群‘肱骨之臣’才能立足了。
奈何弘瀚太警醒,死活不去山谷,迂回来去,最后竟形成了这么一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领主们合计了一番,决定还是先围起来,毕竟棋盘峰没吃没喝,坚守不了多久,攻破之是早晚的事。于是几个贵族一面收拢兵力合围,一面派人去给炎城报信。说是这边即将成事,可以尽快拥立新主,稳定局势了。
前来参加秋狩的贵族们有人存了造反的心,却不是所有人都做此想。但被如此大势挟裹着,站在山峰下的队伍里,也难有勇气做出决断。
究竟是勤王救驾当功臣呢,还是跟着一并拥立新君当功臣呢?
总之他们是一定会做功臣的,不如先观望一番。
如此,棋盘峰的局面就有些微妙了。双方打不着,只能隔着悬崖互相喊话叫骂。
造反的领主们派人大喊“西炎伯失德啊!整天只听小人言语,惘顾我们这些贵族啊!这是对国家栋梁的不敬啊!”
犹豫的贵族们听到这么喊,觉得很有道理。
那帮人继续喊“西炎伯失德啊!他要让我们交税啊!从来没听说过贵族还要交税啊!这和贱民何异啊!”
犹豫的贵族们觉得也有道理。
那帮人继续喊“西炎伯失德啊!他轻信外来的酷吏,要治我们犯法,和贱民同罪啊!”
这简直更有道理了!如此想来,西炎伯果然严重失德!
为了造势,青屏大夫可谓下了血本,让人将养在山里的几头白虎赶了过来。白虎原本是当作瑞兽来养的,只因人们多迷信这些鬼神之类的事。几个奴隶将白虎笼子抬来,打开笼门,用竿子把白虎往棋盘峰上赶。
几头老虎被山下这些乌泱乌泱的狩猎队伍一吓,没命的望山上逃。山上的人见了,也往下丢东西,惹得老虎凶性大发,嘶吼不住。
那些人趁机便喊道“看啊!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遣下白虎来责罚昏主啊!”
弘瀚在山上原本支了篝火准备烤肉,他们带了足够的食物上山,这上面因为秋雨之故积了一个巨大的水塘,不愁吃喝。听了这些编排好的胡言乱语,顿时不高兴了。他把烤肉一丢,指着下面“谁去把他们骂回去?”
几个汉子立时兴冲冲站了出来,籍坎也跃跃欲试。他们蹲到悬崖边,扯开了喉咙开骂。
然而骂来骂去,不过是些粗言秽语,市井无赖之言,人数又少,没有人家有理有据还有气势,还编排的朗朗上口很押韵!粗人的文笔就是比不过啊!
第26章 箭
允到达棋盘峰附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密密麻麻上千人围在陡峭的山崖下,服色各异,提刀持弓,群情激奋的样子。应是大小领主贵族们汇聚起来的队伍。山崖上几个小小的人影在和他们对峙,唯一的陡峭小路被巨石所堵,攻山的人一旦靠近就被弓箭射回。
几只白虎被驱赶着往山上扑,奈何山崖太陡,一时也上不去,凶性大发,不住的嘶吼。
围山的人们高唱反歌,而山崖上只有几个冒头的人和他们对骂。一边人多,一边人少。反歌的歌声充斥整个山谷,而对骂声则零零落落不成气候。
看这个形势,真的像是弘瀚失德,众叛亲离,走上了绝路,被围堵在棋盘峰一样。
允知道弘瀚有周密的安排,在青屏山附近调集了西疆的兵马和雁鸣关的军队。未免打草惊蛇,这些部队驻扎在较远的山中,距此尚有一日的路程。弘瀚只需要在棋盘峰坚守一夜,第二日援军到来,自可破局,并且可以将心怀不轨者一网打尽。
但眼下满山满谷的“西炎伯失德”听起来真是刺耳极了。
贵族领主们上千人渐渐围拢队形,统一了歌声“弘瀚失德,天降惩示!替天除暴,以正乾坤!”
口号越喊越威武,千人一起呼喊,声震四野。
弘瀚早都不爽了,指着下面那几头白虎道“射死那几匹畜生!”
下属犹豫道“可那是瑞兽啊!”
弘瀚怒骂“瑞你个头啊,不过是头白毛畜生!你看不出那是饲喂的么!”
一群侍卫便扯开弓箭,去射山崖下的白虎。奈何白虎灵活,又有巨石遮掩,一时半会竟然射不到。
弘瀚便急了,取下自己的硬弓,正搭弓要射,只听‘簇’的一声,那白虎已经扑地而死。
那是一只穿过整个山谷的箭,越过上千人的头顶,极其凌厉的一箭贯穿了虎头,爆出一摊红艳艳的血花!
无论山下的人,还是山上的人,都是一惊。没人看清这支箭从哪来的。
正在错愕的瞬间,第二支箭便到了!
——这次绝不会看不到,因为那箭带着明亮的红光,就像是一支划破天际的流火!
流火自围山的叛军头顶飞过,劲力丝毫不减,“扑”的一声,爆了第二支白虎的头,将它狠狠钉在坚硬的石坡上。
此时众人才看清,那只是一支普通的箭,有着普通的木制箭杆和白色箭羽,并没有任何火焰!
青屏大夫更是注意到,那是他家的军队所使用的箭。
四下顿时安静了,叛军都惊呆了,忘记了喊口号。有敏锐的人往箭来的方向看去,看到纵跃而来的青色身影。
他从山林身处飞速纵来,身影轻盈的就像是一只青色的大鸟。他手中持着一把从叛军手中抢来的普通的长弓,身形转折间,再次拉开了弓弦。
人们不禁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关于青鸟的传说。
火鸟化为人形,着青衣,跟随祖帝征战四方,一统中原。最出名且标志性的,就是附有神火之力的毕乌箭,中者立仆,无人能敌。
青衣人再次拉开了弓,在众目睽睽之中,那支普通的箭明显亮了起来,就像有流火附着其上,深红、亮红、到亮成金色。箭飞了出去,金色光芒倏忽而至!
“轰”的一声巨响,最后一只白虎连挣扎都没有就被击中,一堆碎石应声落下,整个都给埋了起来。
青衣人,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强力的箭,而且还附有火焰光芒——简直不能不想起传说的毕乌箭!
籍坎等人在山崖上本来骂的口干舌燥,双眼冒火,这时候突然来了灵感。
什么是祥瑞?这才是祥瑞?
什么是天道?这才是天道!
白虎算什么?青鸟一出,天下归心啊!
籍坎顿觉文神附体,激动的大喝“是毕乌箭!这是毕乌箭啊!尔等矫天意,犯上作乱,上天震怒啊!”
几个侍卫心领神会,立时齐声大喊“尔等矫天意,犯上作乱,上天震怒!”
籍坎又喊“毕乌现世,天降祥瑞!青鸟一出,天下归心!”
所有的侍卫齐声大喊“毕乌现世,天降祥瑞!青鸟一出,天下归心!”
弘瀚登上崖边探出的巨石,抱起胳膊,欣赏着那飞速纵越而来的青色身影。
他来的极其迅速,不过几个起落,便从林边冲向叛军。许是被那威力惊人的毕乌箭惊住,人群安静极了,青影所过之处纷纷闪出一条路来。
他并未取道那条狭窄险峻的被巨石堵截的唯一山路,而是悬崖的山石怪松上借力,几个转折便迎风而上,如一只青色的大鸟一般,最终落在崖顶巨石上。
允向弘瀚单膝跪倒行礼,“主公,恕我来迟!”
他的声音并不大,不是那种用尽力气的嘶喊,但无论是山崖上的人,还是山崖下的叛军,那些大小领主,全都听的清清楚楚,如在耳边。这份举重若轻的从容,简直如有神助。
毫无疑问,是这个青衣人射出了毕乌箭。
毫无疑问,这个青衣人管弘瀚叫主公。
这说明了什么?片刻的安静之后,山下的叛军骚动了起来。许多被挟裹着参加这次反叛的小领主动摇了,悄悄带着自己的队伍撤退。而叛军中不明真相的普通士兵,也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溜走。
不过一会儿功夫,下面上千人马就溃散了一小半。
弘瀚哈哈一笑,当众扶起允。瞅见他胸前的血迹,皱眉问道“怎么一会儿不见又受伤了?”
那是之前和白交手的时候自己吐的血。允双眼明亮,微笑道“无妨的。”
弘瀚去探他腕脉,发觉内力浑厚,不仅无伤,还仿佛更上层楼。“怎么回事?”
“我突破了一个关窍。”
他和白倾力一战,功力损耗甚大,又心急的纵奔上山,炽焰几乎耗尽枯竭,浑身经脉如针扎般无处不疼。听到几千人同时喊号,诋毁弘瀚,更是心中大恨。一时间根本不管不顾了。奔入敌阵,抢夺弓箭,射出第一支箭之时,浑身已是痛极。一箭拼命全力射出,就忽然轻松了,便如江河入海,豁然开朗。之后第二箭顺理成章,第三箭水到渠成。
时隔三百年,毕乌箭再次现世!
允终于明白,竹简上曾经说过的关窍是真实存在的。
青鸟的传承,真的就在影门。
山崖下经过短暂的混乱,叛军少了不少,但留下来的仍有六七百之众。铁了心留下来的,都是利益被动摇到根基的几家领主。退兵是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那些随大流的可以撤,他们这些挑头的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如今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了。
青屏大夫等几个人脸色铁青,咬牙收拢部众,还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们的,都是心腹精锐。
靠六七百人就想聚众造反,显然是个笑话。但现在形势特殊,西炎伯只有几十个人,只要能攻上棋盘峰,杀掉弘瀚,就大势已定了。
攻山的战鼓擂了起来,对方开始不要命的往山上冲。顶着箭雨快速冲过山脚边的空旷地带之后,进入了山石阻隔的悬崖下,弓箭射不到,便有一拨人试图挖开挡路的巨石。
那巨石是被弘瀚的人上山的时候从山崖上推下来的,卡在道上并不稳当。被刀砍斧砸了一阵之后,摇摇晃晃的掉了下去。
迎面的陡峭山道上,是一个穿着全身亮铁甲的高壮汉子,扛着一把威风凛凛的大刀。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荆曲江一声怒吼,抡开大刀,十六路霸刀刀法狂斩,不仅自己半步不让,还将攻上山道的叛军杀的连连后退。这山道一侧依着陡峭的石壁,一侧就是深深的悬崖,叛军退得稍慢,不是被大刀砍倒,就是掉下山崖。下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想上来,上面的却拼命往后挤,自己人踩自己人,鬼哭狼嚎一片。
眼看要将叛军逼出山道,荆曲江哈哈大笑,忽然收刀,往旁边山壁的大石旁一侧,让出一条干干净净的通道。
突然又不打了,道也不守了,叛军们惊疑不定,不敢上前。却听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响起——西炎伯竟然亲自带人冲了下来!
弘瀚抡着弯刀,一人当先,兴奋怪叫着从狭窄的山道冲下,撞入那一群面色大变的叛军之中。他身后跟着所有的侍卫们,挥舞着刀剑,全都是满脸兴奋,比打猎还激动。
几十个人,就如同匕首切入了豆腐,生生把叛军撕出一条口子。若非山路陡峭没法骑马冲锋,只怕早就横穿几个来回了。
弘瀚打架很猛,论内功他马马虎虎,论招式他也不特别精妙,但一打架就有一种一往无前神挡杀神的勇气。侍卫们也都是一起去过中原穿过草原的铁血汉子,个个威猛,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