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他的情况太棘手了,饶是杜仪医术神通,也从来没处理过他这样的病人,救他的方法可谓是拆东墙补西墙。灌毒吊住他的命,又想办法解毒。可是毒入血脉,解不干净,就只能压制延缓毒性的发作。那日他在岳华山上毫不迟疑地服下了朔望断肠丹,是因为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毒多不压身。
杜仪以前曾给他吃过月神丹,因此他认得月神丹的味道。然而月神丹无比珍贵,杜仪到处为他收集炼制丹药的奇花异草,药量还是捉襟见肘。这个闻人美,出手倒是阔绰。
闻人美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朝他抛了个媚眼“这份礼高教主可还喜欢?”
高轩辰收了这么珍贵的药,非但不道谢,反而冷笑道“喜欢。不过现在我更觉得你可疑了,为什么要巴结我?“
就在这时候,沈家的门生终于赶到了。
闻人美脸色一变,眼泪说来就来,梨花带雨地啼道“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沈家的门生们立刻捉刀拔剑,虎视眈眈地盯着高轩辰。
沈飞琦也匆匆赶到”怎么了怎么了?”他看到躺在碎木片里的闻人美,登时心疼得脸色都变了,“哎呀,小美姑娘!你受伤了吗?”
闻人美软若无骨地攀上沈飞琦的脖子,让他把自己抱了起来。沈飞琦一边心疼地轻拍闻人美的背,一边怒瞪高轩辰“你你你!无论如何,你也不能打女人呀!”
高轩辰“呵呵。”
沈飞琦在天下论武堂的时候有个外号,叫“花匠”。他整天挂在嘴边的话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虽然最迷蒋如星,但一向把护卫全天下的牡丹花视为己任,才得了这样的外号。
沈花匠不问缘由不问经过,先下了定论——“无论如何”,“不能打女人”。那高轩辰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分说的了。他看看手里的药瓶,又看看黏在沈飞琦怀里的闻人美,心思略转了转,打量闻人美一时半刻还不会对沈飞琦不利,于是他默默收起药瓶,决定静观其变。
第四十章
高轩辰掉头就走,沈家的门生要追上去,沈飞琦道“算了算了,让他去吧。”
闻人美原本住的房子已经叫高轩辰给砸烂了,沈飞琦又给她重新安置了一间,嘘寒问暖了好半天,确定她没受什么伤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他出了闻人美的房间之后,调了一众门生过来,让他们守在闻人美的房间附近,倘若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倘若她要出去走走,便陪着她走,别让别人伤害到她,但沈家的禁地和家主住的地方万不可让她过去。倘若她有什么事他们解决不了,就赶紧来找他。
嘱咐完这些,沈飞琦正要回去休息,却看见树丛后面人影一闪,高轩辰走了出来。
高轩辰道“看来你也没那么傻。”
沈飞琦不解“什么?”
高轩辰道“你总不会认为是我一个人把房子砸烂成那样的吧?”说实话,还真是他一个人干的,闻人美从头到尾只砸了一张桌子。不过她要是不躲,房间不会烂的那么彻底。但她怎么可能不躲?
反正甭管到底是谁干的,沈飞琦只要不是蠢到无药可救,不可能一点不起疑。他刚才说的话也很有意思,“无论如何”四个字就代表了不管是谁的错,你男人家就该让着点。他叫人来守着,看似是为了保护闻人美,其实何尝不是看着闻人美呢?而且从一开始,沈飞琦给闻人美安排的客房就不和他们在一起,是在沈家的外院里,所以门生们那么久才赶到,他多少还是有点防人之心的。
沈飞琦正色道“对漂亮的女孩子,哪有傻不傻的!”
高轩辰“……”
“再者说了。”两人开始往回走,沈飞琦低声道,“万一,她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要是她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追杀,我却没能给她庇护,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高轩辰“……”
这样“兼济天下美人”的逻辑简直让他这个魔教妖人叹为观止。一年不见,沈花匠怜香惜玉的功力好似又更进了一层,这家伙能把对待女人的心思拿出那么十分之一放在练功上,他没准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沈飞琦一回头,见高轩辰正拿一种瞻仰菩萨的眼神看他,好笑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高轩辰道“她们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是不是也特高兴啊?”
沈飞琦一本正经道“倘若能救她们的命,我当然义不容辞!”
高轩辰再度无语。他无法理解沈飞琦的这种想法,他自己心眼小,能装的人的事只有那么些,再多就装不下了。他道“我在想,你高祖爷爷沈苍明,没准还真活着,我可能见到了。”
“什么?!”沈飞琦大惊,“在哪里?”
高轩辰指指他。沈飞琦顺着他指了指自己,片刻后领悟了他的意思,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一句“莫名其妙”。
高轩辰以前都不能理解,世上哪有那么多傻女人愿意陪沈苍明那个糟老头子玩?可在认识了沈飞琦以后,他好像有那么点理解了。真是傻子碰上傻子,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呗!不过沈老爷子如果真是这种风流性子,那被人害死在哪条山沟沟里也不稀奇了。不对,这种人怎么能活到一百零八岁的?简直没天理啊!
天色渐渐黑了,高轩辰在外晃了一大圈,心里烦闷,不想回屋去。直到夜色已深,他晃得沈家的门生们都对他起疑了,他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一大串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要他一有不轨之举他们就立刻发难。
高轩辰神游天外地晃了一圈,走到墙边了,调头往回走,就看见前面那一排人,把他吓了一跳。他这才意识到天色太晚了,他不休息,也得让别人休息了,于是赶紧回屋去了。
走到客房门口,他正要推门进去,余光瞥见回廊的柱子下有什么东西蜷缩着,好似是个人。他立刻拔剑出鞘,指向那人。然而那人却一动不动,不发难,也不发声。
高轩辰警惕地靠过去,待走近看清了,不由愣住了——纪清泽抱着膝盖蜷缩在廊柱边,脸埋在臂弯里。他不回房去,却在这里坐着,应该是在等人,可他等得太久,要等的人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睡着了。
高轩辰连忙地把青雪剑收回剑鞘里,轻手轻脚地把纪清泽抱起来。虽然用眼睛就能看得出纪清泽瘦了不少,可这分量抱到怀里,才真正体会得出。他心里酸涩,抱着纪清泽回房,把他稳稳地放到床上。
黑暗里他没空去点灯,在床上摸索了一阵,摸到被子,正要给纪清泽盖上,他的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了。
他微微一愣,叹道“唉,还是把你弄醒了。困了就睡吧,天色很晚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也行。”
他其实有点后悔前面一冲动跟纪清泽说了那么多,他们之间明明有默契地互相不揭穿,但他说得多了,反而打破了这种默契。是以他才迟迟不敢回屋。他说等到明天再说,明天还可以等后天,反正拖着拖着,日子也就过完了。
纪清泽不肯理他这一茬,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轻声道“先前我说,‘对不起’。你和我说了那么多……”
高轩辰紧张地舔舔嘴唇,想找话来补救,然而他又听到纪清泽继续说“……都是废话。”
高轩辰“……”他自以为讲得很有道理很深沉的一番话,他还为此伤春悲秋了老半天,小端方说什么,废话?!日啊!
“其实,我只想听你问我,为什么?”
“嗯?”高轩辰纳闷道“什么为什么?”他呆了片刻,终于明白过来了,从善如流地问道,“哦哦哦,我知道了。你为什么说……他是混蛋?”
一个“他”字,先给这次谈话定下了基调。纪清泽胸口一闷,气得咬住嘴唇,好半晌才终于继续道“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他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高轩辰愣住。他和纪清泽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并没有真的死去,人活着,甭管自己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其实暗暗地总还是期盼着未来的,因此他并没有把“最后一次”放在心上,他想总还会有下一次的。
可是对与纪清泽来说就不一样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纪清泽听闻他的死讯,纪清泽目睹他的“尸骨”,纪清泽盼他盼不回来,所能够回忆起来的,就全都成了不会再有后续的“最后一次”。
高轩辰搜肠刮肚地回忆。那时候他刚被错丹手废去一身内力,多年苦修毁于一旦,难免失衡,迁怒于纪清泽。正好他们在论武堂五年的学业也快满了,他茫然地不知道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心态坏了,只要一看到纪清泽,他就拿话挤兑纪清泽,什么难听说什么,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