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竟然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柳云絮只觉得一阵讽刺。想来也是，丫环们都是不准在柳府上随便乱走的，更不是想见哪个主子就能随便见的。母亲当年自然也曾想方设法地去传递给柳升这个讯息，可柳升的正妻是个很凶悍很霸道的女人，向来是把这事给压了下去，从头到尾都没有让柳升知道过。
宇文斌忍不住柔声劝道“小絮，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爹在边疆受了那么多年苦，也很不容易，你就不要再怪他了，好吗？”
“……好吧，过去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柳云絮直直地盯着柳升
，“但是你要答应我，让娘的牌位入柳家的宗祠！”
柳升忙连连答应“应该的应该的，这自然是应该的！你和你娘，从现在开始，都是我们柳家的一份子了！”
柳云絮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些许的笑容。“哼，这还差不多。我就代表娘原谅你好了。”
“嘻嘻，太好了！我们合家团聚啦！”柳雨霁则笑得更加灿烂。
“……合家团聚么？还不是吧……”柳云絮的心中始终都有一个人的影子，“对了，斌哥哥，你现在当了皇帝，这宫中也就再没有六哥讨厌的人了，你邀请他回宫，好不好？何温还是可以回来当他的御医啊！”
“好啊，当然好。”云文斌对柳云絮一向言听计从，对于这种正当要求当然也不会反对，“只不过……就不知道他们愿意不愿意了。”
☆、第章
柳烟凝和何温已经习惯了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生活，果然并不愿再回到宫中。
不过，柳烟凝心想，如果只是回去看看久未谋面的父兄等亲人，那倒自然是无妨的。
于是，他们接到宇文斌送来的消息后不久，就带着小小的柳忆巧一起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宫殿。宫殿还是那座宫殿，还是如此华丽，如此雄伟，却已经易了主。真可谓是，物是人非。
“六哥！！！”柳雨霁一见到他的身影，就第一个扑进了他的怀里，“人家想死你了~！！”
柳烟凝揉着他的头发，笑道“这么多年不见，雨霁你还是那么爱撒娇。”
“就是啊！”柳风渭立刻出言附和，“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当年一个样，整天黏在我的屁股后面，跟前跟后的，难怪人人都说他是我的一条小尾巴。”
“切~~”柳雨霁撇了撇嘴，“就算人家是撒娇之王，又怎么样？我高兴，我乐意！”
柳云絮笑着插嘴道“不对吧？当初最爱撒娇的人不是我吗？雨霁你不是走野蛮暴力路线的吗？不过我看你现在倒只有被人暴力的份儿……”
“……云絮……”柳烟凝看着自己这个终于赢得幸福的弟弟，不由得百感交集。大概是他们曾在宫中一起经历了许多许多的缘故吧，他总觉得，自己对柳云絮的感情比对柳雨霁还要深得多，“……呵呵，我失言了，现在应该叫你皇后娘娘了。”
宇文斌笑道“这是我们一家人自己的聚会，哪儿来这么多繁文缛节？”
柳云絮忽然打了他一拳。“你眼睛一直盯着我六哥看干什么啊？！”
宇文斌大感冤枉，苦笑道“我平日里自然是不会多看除了你之外的旁人一眼，可我现在在跟他说话，怎么可能不看着他？哎呀，你这大醋坛子，装下的醋未免也太多了……”
“哼，可是我六哥长得那么好看，那些朝堂上的老头子、丑八怪你看多少眼都是无妨，就是不能盯着我六哥这样的大美人看！”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柳烟凝的心中却忽然泛起一丝莫名的苦涩。宇文斌现在贵为皇帝，在私底下却并不以“朕”自称，也丝毫没有一点皇帝的架子，甚至不在意被柳云絮当众拳打脚踢，要是换了宇文泫……哎！明明是好久不曾想过的人，为何现在又……大概是到了这皇宫里，触景生情的缘故吧。
“凝儿……”柳升凝望着自己许久不见的六儿子，忍不住动情地呼唤了一声。
柳烟凝和何温也都微笑着招呼了一声“爹”，然后，柳烟凝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柔声道
“忆儿，这是你爷爷。来，叫爷爷，然后过去让爷爷好好看看。”
柳忆巧的性子并不像一般这个年龄的男孩一样顽皮闹腾，倒是和他爹当年一样乖巧文静，也略微有些怕生，当下只怯生生地轻轻叫了声“爷爷”，却仍然躲在父亲的怀里，不敢过去。
“……他是……？！”柳升怔怔地看着柳忆巧。
柳烟凝双颊微红，道“他叫柳忆巧，是……是我的亲生儿子。”
众人一听这个名字，就都猜到这是他和巧儿生的儿子。至于他和巧儿为什么会在一起嘛，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猜想，比如深宫生活太寂寞，比如柳烟凝其实也喜欢女人之类的。不过，谁都不会想到，真正的答案居然是柳烟凝被巧儿强上了……当然，这答案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哦哦，想不到我的孙子居然都那么大了？！”柳升伸出双臂，乐呵呵地呼唤道“来，忆儿，到爷爷这里来！”
柳忆巧抬头看了爹爹一眼。柳烟凝冲他鼓励地微笑着点了点头。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大着胆子听话地跑到了爷爷的怀里。
“忆儿乖~真乖~”柳升不住摸着忆儿的小脑袋，喜欢得不得了，“长得和你爹一样好看，性格也和你爹一样讨人喜欢……天呐，长大了又不知道要迷得多少人神魂颠倒了？”
柳烟凝红着脸嗔道“爹！你胡说什么呢？”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哄笑。
柳烟凝的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出了一个曾经被扣在他头上的帽子——倾倒众生的红颜祸水，也再次有些莫名的失落感。“对了，露儿和惠姐姐呢？我也想见见他们呢！”
宇文斌猛的一击掌“对啊！是我忽略了……来人！去叫太子殿下和惠贵妃过来！”
“是！”立时便有太监应了，然后就风风火火地叫人去了。
不多时，惠贵妃和宇文露便也都过来了。
宇文露已经15岁了，再不是当年那个羞涩的小男孩，而是一个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的英俊少年了。“母后！”一看到柳烟凝，他冷傲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了一些惊喜。
柳烟凝笑道“我都早就不是皇后了，露儿怎么还叫我母后？”
“那……我应该叫您一声……母亲？还是……娘？”
柳烟凝笑着连连摇头“不对不对，惠姐姐还在这里呢，你怎么能叫其他人娘？你叫我一声柳叔叔便是。”
“是，柳叔叔。”宇文露恭敬地答道。看样子，他现在的性格倒是和柳风渭差不多。
出挑得更加雍容的惠贵妃笑道“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和烟凝你本就都当
过露儿的母亲。”
“惠姐姐……”柳烟凝忽然对惠贵妃跪了下去，“你的大恩大德，烟凝此生都不会忘记！”
惠贵妃一惊，连忙去扶他起来。“你这是哪里的话？！”
柳烟凝却坚持磕完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当年我之所以能逃出宁嫔的魔掌，多亏了惠姐姐你的谏言……那时我神智不太清楚，后来也没有机会再相见，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向你道谢……”
“烟凝，话不是这么说的。”惠贵妃微笑着摇了摇头，“当初你以德报怨，救我出冷宫，这是你自己种下的善因。种下善因之人必得善果，这就是佛家讲的因果报应。”
柳云絮笑道“惠姐姐你还是那么爱讲佛。”现在那些宇文泫从前的嫔妃虽然名义上还是嫔妃，却和宇文斌之间没有半点关系。宇文斌的伴侣实际上只有柳云絮一个，所以柳云絮这皇后和后宫的诸女子也没有利害冲突，相处得十分融洽。这大概是历朝最奇特的一种模式了。
“……咦？”宇文露这时也看到了柳忆巧，忍不住轻呼了一声，“柳叔叔，他是？”
柳烟凝微笑道“他是我儿子，也就是你的弟弟……忆儿，来，叫露哥哥。”
“露哥哥！”一向怕生的柳忆巧，不知道怎么的，这次竟主动笑着向宇文露跑了过去，还扯了扯他的头发，“嘻嘻，露哥哥的头发和爹爹的一样长，一样软！”
柳烟凝却顿时板起脸来喝止道“忆儿别胡闹！爹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扯爹爹的头发可以，但不要随便扯别人的头发！小心爹爹回去打你屁股！”
“……啊！”柳忆巧一听要被打屁股，小脸顿时吓得煞白，跑到了何温的身后躲了起来。“何叔叔，救我……爹爹要打我……”
何温温柔地冲他笑笑。“忆儿不怕，你爹爹吓唬你呢！”
柳云絮见了这情景，心中有些奇怪，忍不住笑道“六哥，我还以为你是个绝对的慈父，怎么忆儿会这样怕你呢？”他这问题，也正问出了其他人心中此刻的所思所想。
柳烟凝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还不都怪温哥哥就知道溺爱他？我觉得，这孩子的成长啊，没一个人来扮扮黑脸也是不行的。尤其是这年龄，正巧处于不懂事向懂事转化的边缘，偶尔一点轻微的体罚想来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会让他知道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所以……”宇文露忽然插嘴道，“你回去真的会打他屁股？柳叔叔，我帮他求个饶，他刚才扯得我也不怎么痛，你这次就饶了他，好不好？”
“好好好。”柳烟凝笑道，“这次不是什么
大事，我也不是非要打他。好了好了，忆儿，没事了，爹爹不打你……你过……啊！”他正想呼唤儿子回自己身边来，却忽然发现确信了自己今天可以平安无虞、所以重新绽放出了天真笑容的柳忆巧竟再一次跑到了宇文露的跟前。
宇文露也露出了十分罕见的温柔笑容，正在逗着他玩。
柳烟凝脑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念头——如果自己的儿子将来能跟那个人的儿子在一起，是不是，也不错？——不对不对！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啊？！自己的儿子才五岁呢！！再说了，自己一个当爹的，当然还是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会像正常人一样喜欢女人，成亲生子吧？！而且……这些都还不是最关键的不对之处……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在于……停！！还是赶紧停止这种无聊的思考吧！！
柳烟凝也想开口问问那个人的下落，但终于还是忍住，没有提起关于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第章
结束了一顿愉快的家庭晚宴，柳烟凝和何温便牵着柳忆巧的小手离开了皇宫——虽然众人都再三再四地希望他们留下过夜，但因为某种原因，柳烟凝还是希望能赶快离开这地方。反正，众人今后能相聚的时候还多着呢。
三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看到前面一群地痞流氓，正在殴打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柳烟凝一向菩萨心肠，哪里能够对这样的事视而不见，连忙三两步走了上去，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怎么可以如此欺负弱小？！”
其中一个人理直气壮地嚷道“怎么是我们欺负他？！是他喝了酒却不给钱！！”
“……原来是这样啊……”柳烟凝掏出几张银票，“这些够了么？我帮他给了。”
那几个人不禁面面相觑。这些钱岂止是够了，简直就是太多了。一个粗壮的大汉色咪咪地盯着柳烟凝看，满脸的□“嘿嘿！大美人，我们不要钱，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柳烟凝冷笑一声，一拳向他脸上打去。他的武功虽然当年被宇文泫给废了，可这么多年早就重新练了起来。由于身体已经被何温调养得很好了，功力甚至比当年还强了不少。
那大汉万万没想到一个看似纤弱的美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只觉得自己的鼻梁都被打歪了，连忙捂着脸掉头就跑。其他人一看这架势不对，也纷纷抱头逃窜。
他们一走，柳烟凝就急忙走上前去扶起了那个乞丐。“小兄弟，你没事吧？”
那乞丐抬起头来，却忽然“啊”的一声惊呼了出来。“凝儿？！你是凝儿？！是朕眼睛花了，还是在做梦？！”
“…………！！！”虽然满是青紫和泥尘，柳烟凝还是看清楚了那张脸的摸样。那个摸样，他此生又怎会轻易忘记？那种自称的方式，天下又还有谁会自然而然地涌出来？除了宇文泫，这个人还能是谁？！“……你……想不到你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凝儿，太好了，太好了！你原谅朕了，你来救朕了……”宇文泫说完这句话，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柳烟凝的怀里。
“………………………”柳烟凝的全身都已经完全僵了。直到好久之后，他才转过头来，对何温道，“温哥哥，你看他……为何会昏过去？”
“………………”何温也万万料不到他们会恰巧遇到流落民间的宇文泫。他努力定了定神，才走上去把了把宇文泫的脉，“无妨，只是饮酒过度、加上心绪激动，所以才暂时睡了过去。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醒过来了。”
“……哦……”柳烟凝讷讷地答了一句
。他是怎么也不忍心把宇文泫丢在这里不管的，可是又不好对何温开口说要把宇文泫带回去。
一向体贴的何温却主动开了这个口“为人医者，自然是要救死扶伤的。我们还是带他回去吧。”
“……温哥哥……”柳烟凝十分感激地看了何温一眼。他自然知道所谓救死扶伤云云都是何温帮他们两个找的借口，“谢谢你……”
“好了，我来背他吧。”何温说着，就把宇文泫驮到了自己的肩上，然后把他背了回去。
当天晚上，两人都没有怎么去管被他们暂时安置在在另一张空床上的宇文泫，但到了第二天一早，何温去了医馆之后，柳烟凝却实在忍不住要去照顾宇文泫。
“……唔……”当宇文泫悠悠醒转的时候，柳烟凝正在温柔地帮他全身的伤口上药。“凝儿！！”宇文泫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柳烟凝却很坚决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宇文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现在和温哥哥在一起很好。只是，你我好歹也相识一场，我不可能置你的生死于不顾。”
“……凝儿……”宇文泫怔怔地望着他半晌，眼中不由得落下了几滴泪来，“朕知道……不是，我说习惯了……我知道，你是不可能再原谅我了……我不该抱这种奢望的……”
柳烟凝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曾经一门心思地爱你；后来又有一段时间，我一门心思地恨你。可是现在，我对你没有爱，也没有恨。你对我来说，就如同一个故人，一个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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