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欲如何。”
萧鸾站起身来,侧耳听着帘外的歌声,但闻隐隐绰绰,音音袅袅。
“你明日上个折子,劝陛下收回两处封地。”
“陛下给殿下这两处封地不过半年,可会应允?”
“你不上,自然有人上。这忠君的名声给别人,不如给你。”萧鸾拨了拨珠帘,它们摇曳得更加厉害,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要他是皇帝,就会应允。”
齐熙低下头“是。”
“关于柔然蛮夷东迁之事,让兵部上个折子,几十万人一起迁实在太蠢,分而迁之,杀几个闹事的就成。顺从者赠牛羊,欲返者斩头颅。”
“是。”
“柔然人放牧为生,怕是连锄具都未曾见过。那群官员竟想着让他们迁到河东耕地种田,着实可笑。”
齐熙思索片刻回答道“正是,河内河东亦有草原林地,可耕可牧。习俗之类,当潜移默化,如若迫之,适得其反。”
萧鸾倦怠地说“你去办吧,做得漂亮些。”
“是。”
萧鸾又听了小曲片刻,便拿起斗篷,披在身上。
硕大的篷帽遮盖住他整张脸,只露出苍白尖锐的下巴。
他伸手掀开珠帘,正欲跨步而出,却被齐熙一把攥住手腕。
他转过头,并没有挣脱,只是皱起眉头“还有何事?”
齐熙制着他的手腕,指尖微微发抖。
“殿下,”他抬首望着他,眼神急切,语音颤抖,“何必如此麻烦……扶风河内,本就是龙祥之地……”
蓬帽下的容颜看不清,只有那张菲薄的唇紧紧抿起,半晌方吐出二字“妄言。”
萧鸾挣脱他的手,将斗篷拉得更低了些“你再提这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他匆匆地走出去,珠帘被碰撞得摇摆不停,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外屋的歌女依旧弹着琵琶,依依呀呀地唱着。
第二日,萧鸾又上了朝。
萧竞拖着病体临朝听政,两兄弟很稀罕地在朝堂上碰了个面。
朝堂众臣又为柔然迁民掰扯不休。
兵部尚书曲醴执着笏板上言,将萧鸾的想法说了个遍。
有大臣争执道“让此等蛮夷来我天朝养羊放牧,岂不是他们化我,而不是我们化他?!”
曲醴一板一眼地回道“我朝人多势众,蛮夷又分而迁之,不出一二代,自然同化他们。况且给予他们锄具铁器,怕他们不用来耕地,倒用来造反。”
“你竟还说赠他们牛羊?何来那么多牛羊?!”
曲醴又上前一步“启禀陛下,这又是我想呈的第二事。我朝大败柔然,不但得了诸多珠宝粮食,更有牛羊马匹,而东迁之蛮夷,亦有携带牛羊家资。但不知为何,家畜竟然沿途尽数失去,恰逢河内大雪,柔然迁民饥荒,故而暴乱不断。所赠牛羊,一则来自战中所得,二则嘛……自然是物归原主。”
帝王高高在上,沉默不语,听着众大臣争吵不休,若有所思。
他忽然抬手示意众卿安静,对着萧鸾问道“河内乃你封地,六弟,你有何想法?”
萧鸾闻声出列,对着帝王行君臣礼,然后说“臣弟不才,只听皇兄决断。”
亦有大臣出列,对着萧竞说“王爷身为河内封王,却不管河内任何事务,是为失职。河内暴乱,王爷听之任之,放任自由,是为失德。如此失职失德——”
萧鸾冷眼望去,又是那个御史大夫苏淮岸。
“臣认为苏大人所言极是,如此失职失德,当夺其封地。”齐熙站了出来,对着帝王朗声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亦附议……”
萧鸾冷冷挑眉,没想到自己在朝中人缘,着实够差。
却也不知这些附议的人当中,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
“胡闹!”帝王怒极,一拍龙座扶手。
萧鸾看着那扶手上张牙舞爪的龙,似是龇牙咧嘴地疼。
“封王封地,乃是祭告天地祖宗的大事,岂能说夺便夺?!”帝王站起,一甩衣袖,“此事不容再议,退朝。”
太监尖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拖长,拉扯着回响“退朝——”
萧鸾跟随着文武大臣鱼贯出殿。
今日天气晴好,有小太监迎着和煦的冬日,走到萧鸾身侧,垂首恭敬地说“王爷,陛下有请。”
萧鸾跟着太监来到御花园,穿过梯桥架阁,来到湖中的风亭水榭。
八角亭里头烧着炭炉,四周垂着长长的幔帐,倒把整个冬日寒风隔在外头,只余暖阳透过幔帐,懒洋洋地半铺进来。
萧竞抬头,脸上依旧带着病态“小弟,坐。”
萧鸾依言坐下,隔着石桌,看着对方。
“小弟啊,河内之事,你如何看?”
萧鸾微垂下眼“我对政事一窍不通,兄长说如何,便是如何。”
萧竞轻笑“你若当真如此听话,朕倒真省心。”
萧鸾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颤,神情却是无辜“兄长……”
帝王长叹一口气,很是无奈“你放了元凌,怕是河内乱上加乱。”
萧鸾抿紧了唇,许久方说:“我亦很后悔……”
“朕以为你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从不知后悔为何物。”萧竞微笑着取笑他,像是兄弟俩其乐融融。
萧鸾静默片刻,看着对方,眸中笼着蒙蒙的光,意有所指“那要看是何事。”
“满朝吵得一团浆糊……”萧竞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抱怨道,“一个个,都不让朕省心。”
“兄长把封地收回,不就得了清静?”
萧竞笑了下,轻斥“胡闹,刚下旨册封,又收回来,岂不儿戏?”
“我失职失德,就该收回来。兄长不该为我而驳天下。”
萧竞听了反而沉默,取过手边热茶,啜了一口,然后放下。
茶盏轻触到石桌,咯噔一声,发出一声轻响。
“小弟啊,你受委屈了……”
萧鸾抬着头,眼中愈发迷蒙一片。
他颤了颤嘴唇,轻不可闻地说“不委屈。”
然后两人似是无话可说,一时都沉默下去。
亭外的水榭,迎着粼粼的水光。
“兄长刚登基时,便封给了我河清四郡。河清虽是我封地,但我统共只去了一次。”
萧竞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静置桌上的茶盏“朕为皇子时,曾治理河清水患,觉得与那儿很有缘分。有缘之地当赠有缘之人。”
萧鸾很犹豫地抬起了手,又放下,然后又抬起,很忐忑地伸过去,覆住帝王的手。
兄长的手很热,指节均称,虽在病中,但显得很有力道。
他感觉到掌心下的手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于是眉眼忍不住地柔和深情起来“虽去过一次,但那里海晏河清,十分美丽。那青江虽磅礴,但秀美得好像这御花园的河池。”
萧竞笑了一下,带了点自傲地说“当年治理青江,朕可没少挨父皇的批。如今可算天道酬勤。”
萧鸾见他开心,忍不住多说点话“我道青江如此清丽,原来全是兄长功绩。”
萧竞的眼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眉眼带着笑意“你何时也学会了拍马屁,竟逗朕开心。”
“兄长这样便能开心,那我以后一定多拍马屁。”
萧鸾此前从没想到,只需些言语,就能快活成这样。
若是早些年便发现了,自己不定成为话痨了。
萧竞轻笑,桃花眼迎着暖阳,弯成了月牙“来年春季,待柔然移民安置妥当,我们兄弟便一起去一去河清郡。青河花舫,春江月夜,当是一绝。”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爱吐槽的读者,绝壁是我将这篇文撸下去的最大动力霍霍霍~
☆、小人得志
萧竞轻笑,桃花眼迎着暖阳,弯成了月牙“来年春季,待柔然移民安置妥当,我们兄弟便一起去一去河清郡。青河花舫,春江月夜,当是一绝。”
萧鸾握紧了掌中的手“兄长一言九鼎,这可说定了。”
“自然,不过现在朕带你去看琉璃镜。这琉璃镜是柔然所贡,据说从大秦运来,十分稀罕。”萧竞说着,便要站起来,无奈手被萧鸾紧紧攥在手中,只能无奈地笑道,“小弟,先松手吧。”
萧鸾站起来,很是依依不舍地松了手,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兄长后头。
他跟了会,加快两步,走在他身旁,然后悄悄伸手,一下便捉住对方隐在宽袍下的手。
萧竞怔愣一下,便也随他去。
于是两人手牵手,走去了未央殿。
那琉璃镜放置在了内殿中,一人多高,镶在沉香木中。
那镜子十分清晰地映出人的身形,仿佛是真人,藏在镜中一样。
萧鸾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瘦削,毫无生气,像是藏在玉冠长袍下的幽魂。
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自己的长相颇不满意。
萧竞看着镜中人影,夸赞道“小弟,你随娘亲,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