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挖心
作者琴瑟如寐
、出征
“朕有你为弟,有沐容为妻,更有何求”
年轻的帝王在煌煌的灯火下朗声大笑,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河清王低下头,艳丽精致的眉眼笼在阴影中,闻言冷冰冰地一笑,透出一股子狠戾的味道。
河清王萧鸾有一副十分美丽的容貌,但一旦男子的美丽过了度,便会带上一股子阴测测的浓艳,瘆得人慌。若再加上那个男子冰冷狠戾的性情,翻云覆雨的权势,那便基本无人敢招惹了。
虽然无人招惹他,但他却十分想要招惹一个人。
想,却不敢。
纵使萧鸾再胆大包天,再无恶不作,他还是不敢。
皇帝一把搂过萧鸾肩头,俯下头低低笑“六弟还在怪朕但这御驾亲征实在避无可避,况且有你随驾,朕总是安危无虞的。”
萧鸾皱起眉头,眉眼迎着灯光,望向皇帝
他那副样子,浓丽得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萧鸾冷冰冰地开口,既不恭谦,也不柔顺,声音冷硬得简直像随时打算反戈一击。
皇帝见惯了他这幅样子,不以为忤。反倒执起酒樽,温柔笑道“小弟,来,朕敬你一杯。”然后直起身,对着满殿的文武朗声说,“众卿应敬河清王一杯,有六弟助朕,此次亲征,必凯旋而归。”
文武重臣皆三呼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帝王在如山的颂德声下,披着璀璨的灯火,微笑着看着萧鸾。
萧鸾依旧冷冰冰地毫无人气,只是夺过酒樽默不作声地一饮而下。
皇帝发现自家小弟虽面沉如水,但耳朵早已染成绯色,忍不住咧开嘴角,笑得更欢。
梁国上下皆知,梁帝有两个心头肉,掌中宝一为红颜知己,太傅嫡女顾沐容;二为骨肉至亲,河清王萧鸾了。
梁帝对萧鸾向来都是百般包容疼宠。纵使后者在沙场上向来都是所向披靡,皇帝也绝不轻易让他上战场,唯恐他吃苦受累。
酒过三巡,萧鸾已经薄醉。
梁国河清王无“量”朝野皆知。一无度量,睚眦必报;二无酒量,逢饮必醉。
萧鸾醉的时候颇有点美人如玉的意思,敛去浑身的锋芒和乖戾,只斜斜坐在那厢,一睇之间,竟有点风情万种了。
皇帝萧竞很看不下去,觉得自家小弟失了帝王家的威严风度,一时颇后悔灌他酒。于是示意侍从扶起萧鸾,带往后殿歇息。
待到散宴,已过午夜。萧竞踩着月色,身后缀着一大队随从,径直往后殿走去。
萧竞微醉,嗅着夜风也是暖洋洋地带着醉意。以至于见到自家小弟刹那,几乎没认出来。
萧鸾半卧在美人榻上,映着半脸慵懒的灯火,迷迷蒙蒙醉醉醺醺地望过来萧竞一瞬间竟以为他是自家后宫哪位美人了,被善解人意的内侍放置在了寝宫。
于是他暗自懊恼地拍拍额头,遣退侍从,缓缓踱了过去。
“兄长,”萧鸾从榻上直起身,带着浓浓鼻音开了口,竟带着撒娇的口吻,“我不想一个人回去,我要跟你一起睡。”
“嗯。”萧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拿了塌边的冷茶,一股脑灌了进去。他长长叹息一声,觉得脑袋稍稍清醒一点“也好,明天便要早起出征,住在宫里也方便。”
“兄长,”萧鸾拉住萧竞袖口,抬头望着他,绯红着眼角,像是上着精致的桃花妆。
萧竞低头看着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萧鸾的眉眼,一时觉得自己的手指简直能蹭上胭脂。
萧鸾开口,依旧带着鼻音,像在撒娇“这次我一定割了柔然王的头给你,我还要将雍城抢劫一空,顺带屠干净了它”
萧竞哭笑不得,刮了他一下鼻子“尽胡闹,柔然王城哪是那么容易攻下的”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不够威严,于是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威严地拖长尾音。
萧鸾侧脸,将脸颊蹭上萧竞的手“兄长,我从没说过大话。我们梁国向来饱受柔然之苦,建国至今,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城市,又有多少人的妻女被侮辱糟蹋这次我一定都讨回来。”
萧鸾向来寡言,这次借着酒意,倒是有喋喋不休的趋势。
但萧竞却是愈看愈爱,觉得自家小弟简直是回到了小时候,软软怯怯的,又拉着自己袖口喋喋不休,简直太可爱了。
于是他顺势搂住萧鸾,觉得似乎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在深宫中,伴着阴谋阳谋,明枪暗箭,与自己的小弟相依为命。
他低下头,亲了亲萧鸾的额角,雄心勃勃地许诺“待这次大胜归来,朕要封你为一字并肩摄政王。然后,迎沐容为后。”
当他说起沐容时,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迸现出一种少年般的快乐。
萧鸾在萧竞怀中一下子僵硬住,只觉得从头顶浇了一桶冰水,从心头到脚底都透心凉,只有额角被吻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炽痛着。
萧竞犹自不觉,只滔滔不绝地说着“朕要大赦天下,普天大庆三天三夜,还要将整个京城挂满红色丝绸,用能绕城三圈的迎亲队伍,将沐容从太傅府中迎出来”
看来醉酒后腻腻歪歪,喋喋不休的还有萧竞,不愧是兄弟。
说着说着,萧竞挤上了美人榻,兄弟俩缩胳膊缩腿地挤在一起,伴着噼啪闪烁的烛火,七歪八扭地睡了过去。
、出征2
萧鸾是被喧闹声给吵醒的。
他不耐地睁开一只眼,晨光铺天盖地地涌进眼帘,又连忙闭上。
有少女娇俏的笑声传来,铃铛似的,刺耳。
萧鸾睁开眼,果然是沐容,穿着鹅黄色的新衣,立在晨光中。
艳俗,轻佻。
他在心中恶狠狠地判定,然后黑着脸挣起身。
萧竞已经穿戴整齐,此刻含着笑转过身“小弟,你总算是醒了。不然朕就让你留守京城了。”
萧鸾半坐在榻上,直直盯着沐容,冷着脸开口“本王要更衣。”
沐容捂着嘴笑,笑够了后方转向萧竞,优雅地施了个礼“陛下,臣妾在侧殿等候。”
萧鸾冷着脸由着内侍伺候着,忽然冷不丁地问“她瞎乐呵什么”
萧竞威严着一张脸“沐容今后是一国之母,你的皇嫂,不许无礼。”他看着萧鸾一脸不愈,于是缓和了一下口气,柔声道“你想让她回避,直接说就是。你那副样子,就像是指望着她替你更衣似的。”说着,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鸾一声冷哼,脸色更加不愈。
话语间两人已整顿好,萧竞扶了扶自己的冕旒,率先跨出了宫殿。
柔然凶蛮好武,梁国历来奉绥靖之策,与其联姻。先帝时豫宁公主嫁与柔然先王,生子封涪陵王。但年初柔然王逝世,柔然内杠,豫宁公主亦在宫变中罹难,涪陵王被囚,先王之弟昌黎王仓促之间登位,权势未稳,人心飘浮。
柔然内乱,这是天赐良机。
此次北伐,几倾梁国之力,意图一举扫平边疆之患,成就千秋万业之功,只许胜,不许败。
萧鸾握紧了拳头,微微侧头注视着他的帝王,暗暗赌咒发誓,必破柔然,凯旋而还。
雄心的确万丈,但身旁跟了个顾沐容,却实在碍眼。
真想出征之前,先灭了这个妖女。
萧鸾杀气腾腾地冷哼一声。
萧竞自是不觉,领着一大票人马祭天祀地,忙得不亦乐乎。
祭坛是临时搭建的,先用一层层的红土夯实,再铺上一阶阶的青砖,饰上雕栏玉砌,主道上铺好红绸,十分的巍峨大气。
帝王的衮冕缓缓擦过奢华的红绸,登上了祭坛之巅。
数十万大军已在城外集结待命,从祭坛上往下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无数玄黑色的旗帜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摆动着,遥遥望去,像天边愈逼愈近的乌云,杀气腾腾地,像是随时都能劈出青厉色的闪电。
祭祀完毕,年轻的帝王抽出腰侧的佩剑,直指苍天,喝道“誓破柔然”
那乌泱泱的大军立时齐声而和,男人的吼声震破苍宇。
“出发”萧竞下令,而后收剑入鞘。他急速地走下祭坛,长长的衮冕拖在身后,在一层又一层的阶梯上展开。
萧鸾匆匆跟在他身边,眼神明亮犀利得如同剑芒。
待要登上远征的御銮时,萧竞忽然转身。
萧鸾一时收不住脚步,差点撞了上去。匆忙站定之后,他顺着萧竞的目光望了过去,看见沐容随着送行的宫眷,站在那里,蒙着面纱,眸中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
萧竞大跨步走上前去,捧住沐容的脸颊,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
萧鸾冷眼看着,牙咬得咯咯直响,心中却在嗤笑毕竟是女人,只能在床上陪陪他,更到了朝堂战场,跟他并肩作战的,只能是自己。
他这样想着,蓦然之间却感到头透骨的悲哀,自己竟沦落到跟一个女人置气吃醋了。
一时间竟想着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回来眼睁睁看着他们恩爱。或者他和兄长一起战死沙场,埋在一处,这个女人再也插足不进来想到这里,他觉得这个想法真是太完美了,以至于成了奢望。
萧竞又低语了几句,方转身上了御銮。
此时先锋部队已经出发,有随驾的羽林军官,执起金络马鞭,抽在拉御銮的神骏背上。
马匹嘶鸣一声,轻缓地跑动起来。
萧鸾骑在坐骑上,伴随在御銮右侧。
御銮是十分威风的,由八匹通身雪白的神骏拉动着,金饰银砌,缀以璎珞,镶以美玉,轱辘辘地平缓地向前行驶着。
简直不像出征,倒像是出游了。
再加上左右两侧威风凛凛,举帜执藩的禁卫军,就是一次劳师动众的出游。
萧鸾深深地皱起眉头。
恰在这时,车窗帘幕被掀起,帝王纡尊降贵地望过来“河清王。”他缓声唤道,十分得帝王威严。
萧鸾转过头去,依旧皱着眉头。
他的眉宇很是秀气好看,眉形乌黑纤细,像是用上好的黛,细细画过似的。这样的眉眼,哪怕是凶神恶煞地皱着,也是讨喜好看的。
“舟车劳顿,前线还路途遥远,河清王,你上车来吧。”
可萧鸾毫不领情,只凶神恶煞地皱着讨喜的眉,冷冰冰地说“兵贵神速。”
萧竞一愣“嗯”
“车舆缓行,贻误战机。”萧鸾一字一字地咬出这句话,像是对着仇人,不共戴天地说着。
虽然随行将士眼观鼻鼻观心,只管高昂着头行着军,但萧竞还是觉得自己一颗帝王心被深深地挫伤了。
他啪地放下帘幕,坐在车中生起了闷气。
他兀自生着气,萧鸾却爬进车来,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萧竞身边。
“怎么,不怕延误战机了”萧竞冷笑着问。
萧鸾抓住萧竞的袖口,低声唤“兄长。”
他低着头,乌压压的睫羽垂下来,在眼睑上落下长长的阴影,看着倒有三分的委屈之色。
萧竞的心一下子软下来,但依旧板着脸斥道“是朕倒也罢了,要是别人当皇帝,你这般没轻没重地说话,削官丢爵还是幸事”
萧鸾霍然抬起了头,杀气腾腾“如果是别人当皇帝,我就宰了他,然后再把兄长你送上皇位”
“又尽胡说”萧竞怒斥,然后对着自家小弟摆出了苦口婆心的架势,“你看看自己,这么大年纪了,除了打仗杀人,还知道什么这满朝文武,倒是一个个得罪了个遍朕每天看关于你的弹劾折子,就看得脑仁疼”
萧氏兄弟幼时在深宫中无依无靠,吃了很多苦头。萧竞自认为又当爹又当娘,把萧竞拉扯大很不容易,一唠叨起来,便有漫无边际的架势,跟醉酒后有得一拼。
萧鸾烦恼地仰着头,有些无措。
“你好歹也是一个王爷,气量要大些,怎么能见着不顺眼的就杀整天不思进取,就知道赖在宫里,也不知道你在鼓捣什么”萧竞越说越顺,抬手取过手边的清茶,喝了一口,打算再接再厉。
“兄长,”萧鸾及时打断他的话,双目炯炯“我打算奇袭雍城。”
、奇袭
“兄长,”萧鸾及时打断他的话,双目炯炯“我打算奇袭雍城。”
萧竞一时回不过神“什么”
萧鸾一把取下车壁上悬挂的地图,侧身打开,行云流水地铺在案几上“我军到怀荒镇尚有两百里远,怀荒至雍城是四百里,一共六百里的路程,若是急行军,不过一昼夜,必能打柔然一个措手不及。我只需带一队三千人的精兵”
“荒谬”萧竞怒斥,“你孤身一人,深入敌境,像什么话”
“兄长柔然大军南下与我作战,京城定然空虚,我釜底抽薪不是易如反掌”
萧竞抬手止住他的话“朕倾全国之力,带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再加上抚冥、怀荒、御夷三镇原先驻守的十五万大军,三倍于敌,稳扎稳打,岂有不胜之理”
精致的丝绸地图上,抚冥、怀荒、御夷三镇互成掎角之势,拱卫着京都。三镇隔着于延河,遥遥对着雍城。
四十五万大军,号称百万雄兵,稳扎稳打,徐徐推进,自然能让柔然大伤元气,再无南下侵扰之力。但就算胜,怕也是惨胜。
萧鸾紧紧抿着嘴,唇线呈现出一种冷厉的弧度。
“小弟啊”萧竞长叹一声,“还记得豫宁吗”
萧鸾点点头,豫宁,先帝长女,血脉相连的姊妹,当然记得。
“豫宁远嫁柔然王,生子元子攸,封为涪陵王。”萧竞缓缓说着,“朕已许他柔然王位。你不必孤军深入,朕也能釜底抽薪。”
萧鸾侧颜,不动神色地冷冷道“一个失势的王子,亲母尚不能保,何以图王位”
萧竞霍然站起,将案上地图扫落在地,怒道“朕亦不能保生母,又何以登上皇位”话毕犹不过瘾,冷哼一声“对了,是靠你这个拥兵自重的王爷,将朕的兄弟杀个精光,将朕扶上去的”
萧鸾立时重重跪下,低着头,一语不发。
萧竞俯托起萧鸾下巴“萧栖梧,你给我仔细听着,你若是再自作主张,胡作妄为,就不要怪朕翻脸不认人。”
然后他直起身,在偌大的御銮上来回踱步。他的小弟,他最清楚,脑有反骨的东西,多么离谱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于是停下步,一甩宽大的袖袍,指着他的鼻尖“从现在起,你就跟朕呆在一起,不许离开寸步”
看你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傍晚大军停驻修整,萧鸾都再没提奇袭之事,只静静陪着萧竞批改奏章。
但萧竞还是没看住萧鸾。
萧竞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小弟不见了。
帝王红着眼,趿拉着倒履,粗着嗓子大吼“李德李德河清王呢”
太监总管哆哆嗦嗦地跪在帝王脚边“这不刚才还在呢”
萧竞一脚把他踹了个人仰马翻“要不是看你伺候朕多年,朕现在就宰了你还不赶快去把河清王找来”
正当李德团团转地指使人去寻找萧鸾时,光禄勋齐熙来了。
光禄勋掌管期门军和羽林军,一手握着禁宫护卫,虽不说位高权重,却历来是皇帝身边的心腹红人。
齐熙一见到萧竞,就重重跪在地上“禀陛下,方才河清王手握令符,点了期门军三千人,披挂衔枚,已经连夜出发了。”
“混账东西”萧竞急火攻心,吼得几乎有点撕心裂肺了,“你怎么当的光禄勋他要三千人,你就给他三千人吗你们还把不把朕放在眼里”
齐熙磕了个头,却是不卑不亢“臣罪该万死。但河清王持符握剑,无人敢拦。”
“饭桶,一群饭桶”萧竞孤兽似得团团转了两圈,然后瞪着李德“把骠骑将军刘豫章和太尉林浥给朕叫来”
他吼完后,看见齐熙仍旧跪在地上,恭恭敬敬不卑不亢,瞬间恨不得用马鞭抽死他“齐熙,你还不去追河清王他要是不会来,你绑也要绑着他回来要是追不回河清王,你也不用回来了”
齐熙叩首领命,躬身退下。
这天底下能制得住萧鸾的,向来只有他一个人。但现在这小兔崽子,是连自己的话也不听了。
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仅仅三千人马,不怕连骨头渣子,也被人家啃完吗
副帅帐离主帅帐并不远,刘豫章和林浥不多时匆匆赶来。
萧竞额上已出了密密一层汗。
“刘大人,林大人。”萧竞努力定了定神,挥手让两位重臣免礼,“兵贵神速,大军应立时开拔。刘大人,你且率左路大军前往抚冥镇,不必整顿,立时经大泽从左包抄雍城;刘大人,你率右路军经库莫奚攻雍城。”
两个大臣立时面面相觑。
“朕则帅中路大军,再集三镇驻军,正面攻打雍城”
刘豫章立时跪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陛下万金之躯,应坐镇军中运筹帷幄,岂可轻上战场且柔然已结大军于于延河严阵相待,我军立足不稳,何以相攻我军长途奔波,敌方以虞待不虞,何以相胜请陛下三思”
刘豫章是两朝重臣,忠心耿耿,位高权重。白发苍苍的老臣在萧竞脚下重重磕首,逼得萧竞说不出话来。
林浥随后在刘豫章身后跪下“刘老说得极是。臣来途中已听闻河清王率精兵三千欲奇袭雍城。河清王用兵诡谲,百战百胜,我军只需隔岸布阵,待柔然后方大乱,趁势出兵,与河清王前后夹击,岂不事半功倍”
萧竞脸色愈加苍白,唯独双眼越发赤红“河清王孤军深入,朕若不相助”
刘豫章抖着花白的胡子,截断萧竞的话“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此时已有大批随行将士官员赶来,此时听了刘老的话,立时纷纷下跪“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一时之间,这苍茫的劝谏声竟也大得振聋发聩。
萧竞霎时,有了摇摇欲坠之感。
周围将士擒着火把,照得营地耀如白昼,有又明媚的月光铺天盖地地洒下。这黑夜,当如白天。
萧竞的脸,愈发无所遮掩地惨白了起来,在火光下甚至呈现出半透明的青白色。
一边是小弟,一边是江山。
他如何拿着江山社稷挺着一搏
、屠
戈壁荒原,风混着沙石呼啦啦地刮着,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萧鸾立在风中,悠闲地抽出利剑,用雪亮的剑身拍了拍齐熙的脸颊“看在旧日情分上,本王给你三个选择。”
齐熙与一众随从跪在地上,腰背却挺着笔直“臣等奉谕而来。”
周围有战马不耐地打了个响鼻,热烘烘的鼻息散在苍冷的夜色中。
萧鸾点了点头,突兀一笑“一,滚回去;二,自戕;三,跟着这本王杀到雍城去。”
萧鸾很少笑,忽然间笑起来,映着戈壁月色,简直像罗刹地狱里钻出来的艳鬼,森森地冷艳着。
“臣有负皇命,归去亦死,愿誓死追随王爷。”
萧鸾翻身上马,手持马鞭缓缓扫过众人“好一个归去亦死。不如跟着本王,搏出一个满门荣耀,千古辉煌”
众人齐声呐喊“臣等誓死追随王爷”
萧鸾横眉冷笑,遥遥举起马鞭直指北方天地苍茫,金鞭映着苍穹中的紫薇七斗,势若摘星。
那是柔然王都雍城的方向。
“出发”萧鸾下令,冷厉眉宇间,野心勃勃,势不可挡。
期门军将士精锐,马匹神骏,飞矢般奔驰在原野上。
萧鸾曾与柔然作战过,北方地形,了然于胸,又曾深入过柔然一次,但对雍城并不熟悉。此刻全是凭着深刻在脑中的山川地图与遥远的记忆,拼上了身家性命在恶赌。
他率军横穿库莫奚荒野,径直绕到了雍城城后。
此时天刚刚擦晓。
将士急行一夜,疲惫却被亢奋冲得无影无踪。马蹄踩踏着稀薄的晨光,冲进了雍城。
刚刚苏醒的雍城毫无防备,一击即破。
萧鸾下令烧城,自己率军径直杀向皇宫。
期门军中有大批将士是萧鸾一手训导出来,也曾随着他北抗柔然过,对这一手,再熟悉不过。
奉命后,立时冲向酒窖,夺了无数烈酒坛子,几人骑着快马将酒坛撒泼着砸向民居,后面几人擎着燃烧的火把,在马背上略微弯腰,将火把狠狠划过木制的居房。
街道火龙般地燃烧起来。
雍城中守卫薄弱,大批禁军已随着柔然王开赴前线。此时的雍城,像是娇弱无助的少女,喘息着
任人宰割。
没过多时,柔然皇宫中亦有大火熊熊燃烧了起来。宫门口出现了无数衣衫不整的女人,哭叫着被梁国士兵追逐了出来。
萧鸾治兵,是出了名的苛刻严厉,又是出了名的放纵无忌。
在萧鸾默许纵容下,三千期门军见人就杀,纵有美艳的女人,也是先奸后杀。
随着齐熙的一众将士已然是呆了眼。
萧鸾最后才从宫门后出现,手中的金络缰绳,已经被血染红了,湿腻腻地被他握在手中。
齐熙纵马上前,皱着眉头“陛下欲扶涪陵王为帝,放火屠城,似乎不很适宜。”
萧鸾缓缓转过头,眉眼弯弯,似笑非笑“涪陵王那是谁”
齐熙一愣,下意识回道“他是豫宁长公主之子,算起来,是您和陛下的外甥。”
萧鸾依旧似笑非笑,懒懒一挑眉“杀了他,就没这个人了。”
他的眉很好看,纤细乌黑,像是用黛青细细描过,这样一挑,十分得风姿绰约,绰约得不类男儿郎。
齐熙却几不可绝地寒颤了一下。
正在这时,有一群女人被一小队骑兵追赶着跑了过来,衣衫不整地流泪尖叫着。
士兵见了萧鸾,立时勒马,一齐下地行礼。
女人们瘫在地上,瑟缩着哭泣着。
萧鸾微微抬起下巴,冷淡地定论“这些倒还成。光禄勋,你要么”
萧鸾很少这么客气,齐熙实在该泪流满面地谢恩。
但齐熙并不领情。他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却被萧鸾抬手止住。
萧鸾持着马鞭,遥遥指着这些女人,再微微侧过脸,对严阵以待的骑兵颔首示意。
那些士兵得了授意,立时如撒泼的狼崽子,凶神恶煞地朝这些女人冲去。
一时尖叫声哭喊声漫天泼洒了出来,震得人耳朵直疼。
萧鸾于震耳的哭叫声中,悠悠地将马鞭抽在马背上,神骏踏着优雅的小碎步,迈了出去。
他身在修罗场,却似在踏月赏花,闲庭信步。
齐熙还待再言,却有一骑飞快地冲过来。
那个将士飞身下马,跪在萧鸾面前“启禀殿下,有人自称涪陵王,要求求见殿下。”
萧鸾抚摸着神骏的马鬃,正要说话,却有一群人护着一个男子冲将过来。身后缀着一群期门军,但似乎有所忌惮,并不敢拦。
那男子冲到萧鸾面前他或许不能称之为男子,只是个少年。
那少年面目姣好,有种不辨雌雄的秀美。
这恰好是萧鸾最讨厌的面相。
萧鸾皱了皱眉,在心里厌恶地下了定论小家子气,一副薄命相。
少年站在萧鸾面前,对着那群狂欢的士兵怒喊“住手都给我住手”然后转向萧鸾“本王是豫宁长公主之子,柔然涪陵王元子攸。我命令你们都住手”
萧鸾抬起下巴,斜睥着他。
如狼似虎的将士衣襟半解,停下动作,望向萧鸾,有些不知所措。
真是聒噪。
萧鸾心中忽然涌起一把邪火,想一鞭子抽拦那少年的嘴巴。
他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于是一鞭子抽了下去。
少年被这一鞭力道带翻在地,束冠也被抽裂,头发泼墨似的洒满全身。
一个老人冲过来,扶住元子攸,喊道“殿下”
却是对着萧鸾喊的。
他跪在地上,在地上狠狠磕了一个头“王子殿下年纪小不懂事,还请河清王饶恕啊”
老人说话带着哭腔,不住地磕头。
萧鸾用鞭轻敲着掌心“你倒是面善。”
“启禀殿下,老奴是随着豫宁公主过来的。早年伺候过先皇,现在宫中的太监总管李德,是老奴的胞兄。”他流着泪抬起头,“看在王子新近丧母,年幼无知,绕过他一次吧。”
元子攸伏在地上,抬起半张脸,一道刺目的鞭痕横亘在他脸上,鲜血不断渗出,流淌下来。
这张本来秀美的脸,现在几乎是可怖了。
“不用向他求情”元子攸怒道,转向萧鸾,“柔然百万大军,随时会反攻雍城,到时候谁饶了谁,还不好说呢”
“灵牙利嘴。”萧鸾缓声说道,又挥起鞭子,向他抽了过去。“欠抽。”他缓缓地补充道。
元子攸又被这一鞭的力道带得倒在地上。
衷心的老奴伏在地上,不住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萧鸾挑高一侧眉毛,转头对齐熙道“也好,除了这两个。”他持鞭遥遥一扫元子攸身边的随侍,然后甩出一个凌厉漂亮的鞭花。
齐熙点头,与一众期门将士一齐抽出长剑。
而原本缀在涪陵王身后不敢妄动的期门军立时催马上前,将人一个个砍翻。
“萧鸾”元子攸挣扎着大喊,“你这畜生”
李尚立马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萧鸾斜睥了他一眼“豫宁也是个聪明人,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
、夹击
萧鸾斜睥了他一眼“豫宁也是个聪明人,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
萧鸾有着一双桃花眼,斜睥时双目含着冰冷的水光,像是含着情一样。但水光转瞬即逝,瞳子瞬间恢复冰冷的深黑色“绑了。”
齐熙亲自上前,将元子攸捆绑起来。
萧鸾抬头望天,状似沉吟。长长的睫羽下,眸色难辨。
有女人的啜泣声时断时续地传来。
将士们沉默地站在萧鸾周围,如同忠心耿耿的雕塑。
“这些女人,先留着。”萧鸾终于开口,“皇室子孙,世家大族,还没死的,就都留着。还要靠他们,取柔然王的头。”
话毕,萧鸾看着被缚还呜呜直响的元子攸,一个心烦,又劈头盖脸地抽下去一鞭。
元子攸立时没了声响。
萧鸾抖抖手中长鞭,觉得心情总算是舒畅一点。
三千军队在雍城待了一昼夜后,终于有斥拆回禀,柔然王已率三万大军连夜赶来,现正距雍城二十里。
齐熙看着萧鸾,知道劝说无用,但还是例行公事地劝谏“殿下,我军仅三千人,敌人人多势众,恐怕力有不逮。兵法有云,敌二倍于我,走为上计。”
萧鸾擦拭着手中利剑“兵法亦有云,以虞待不虞者胜。况且,我军何止三千。”
他看着齐熙迷惑不解的神情,抬手指着他,破天荒地开始解释“你不是带着二百精兵追上来了么。我们有三千二百个将士。再加上那些柔然没死的饭桶,要五千了吧。”
他说着,自顾自地点点头,很满意地下了结论“足够了。”
齐熙听了一时无语,又看了看萧鸾的侧颜,觉得自己彻底认命了。
萧鸾噌地一声,收剑入鞘。
“齐熙,挑出二百武艺高强的将士予我。另外三千,你带去埋伏城外,待我取了柔然王人头,以烟火为号,从后掩杀柔然大军。进攻时,让一百将士充当掌旗,传令汝王已死,降者不杀”
齐熙抱拳领命,躬身后退两步,迅速离开。
齐熙的背影高大挺拔,走起路来有龙行虎步的气度,是个十分神气的男儿郎。
萧鸾心中不疼不痒地替他喝了彩,觉得他倒有两分兄长的风采。
兄长萧鸾郁郁叹了一口气,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柔然王的人头兄长,我对你许诺过的,必然实现。
他站起身来,立在门外,望着愈发明艳的黎明,微微阖起双眼。
一昼夜柔然王是什么乌龟爬的速度。灭了他真不算委屈他。
齐熙雷厉风行,二百将士不多时便集结在萧鸾面前。
萧鸾手握腰侧剑柄,冷声下令“大开城门,准备迎敌。”
三万大军柔然大军面前,是大敞的城门。
城内有滚滚的黑烟,弥漫成固定的悲壮的姿势,黑龙般扑向苍穹那是已经燃烧一天一夜的柔然皇宫。
一大群衣着光鲜却凌乱的人群从城门中涌动出来。
看到柔然大军,人群霎时沸水般涌动起来,哭叫着扑将过去,倒似冲锋一样。
柔然大军一阵骚动,又被将官呵斥着按压下来。
有人群哭喊着大声唤着陛下,朝着柔然王中军战车上涌了过来。柔然将士立即持槊立戟,将人群拦截在外。
人群中多数是皇室子弟,哭喊声引得柔然王于战车上微微倾身,侧目过来。
在视线一扫而过的刹那,他看见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缓缓抬起脸,与他对视。
那人发黑似墨,脸白如雪,露出半张侧颜像凝了冰雪的艳梅,一时之间竟男女难辨,妖冶异常。
萧竞在前线督军,说是督军,其实在赶鸭子上架。
梁国与柔然已经打了大半天,军队疲敝,正各自鸣金收兵,稍作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