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很冷,让哥舒碧在入水的剎那就被惊醒过来。
左肩上火辣辣的疼,被冰冷的河水一激,反倒让哥舒碧的意识越加清醒。
安庆绪那一箭力道甚是霸道,完全射穿了他的左肩,痛得都快麻木了,整只手臂完全无法动弹。哥舒碧咬着牙,用仅存的右臂使劲划水,才好不容易冒出水面,但头刚一探出来,就是一阵乱箭射来,逼得他不得不再度潜入水里。
好在哥舒碧水性甚好,在再度下潜的一剎那深呼吸一口气,就沿着水底往反方向游去。
水面上火光晃动,他知道是安府的追兵追了上来,也不敢贸贸然再出水,只朝着阴暗处划动。
也不知游了多久,哥舒碧实在撑不住了,才逼不得已冒着被射成刺猬的危险,把头探出了水面。
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往四下一看,他早已远离安府,河沟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正好把他的脑袋挡住。从枝叶缝隙间看去,不远处,是安府的家丁,夹杂着右羽林军的身影。
哥舒碧甚至还看到了叶翔,他满脸的不满之色,却不得不和安府家丁一起,东翻翻西看看,寻找那个逃走的刺客身影。
要不是如今处境危险无比,哥舒碧见到叶翔这个样子,早就笑出来了。
以叶翔的性格,是断断不会去巴结安禄山的,只是他顶头上司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八成见安府闹了起来,就巴巴的派叶翔来帮忙,想拍马屁,哪里知道却拍到了安禄山马腿上?叶翔受命于人,虽然不忿,但军令如山,也不得不从,心里别扭着呢,络腮胡子都气得一翘一翘的,翻着白眼往河边寻查而来。
见叶翔越走越近,哥舒碧心里暗叫不妙,正打算再次潜入水里,哪里知道刚转身,还插在肩膀上的箭被石头刮到,顿时整个左肩都剧疼无比。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叶翔已经扒开了灌木丛。
虽然是黑夜,但叶翔还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哥舒碧。
完全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哥舒碧,饶是叶翔再怎么精明反应迅速,也不禁一怔,眼中闪过惊愕的神色,再见到哥舒碧左臂鲜血淋漓的模样,顿时心知肚明,脸上不露声色,又将灌木丛原样扒拉回去,把哥舒碧遮挡得严严实实。
没人。他撑起身来,若无其事的开口,依旧还是之前那心不在焉的表情,就往回走去,刚走了没两步,却停了下来。
安庆绪在安府家丁的簇拥下,缓缓出现,目光在叶翔的脸上一扫,脸上还是惯常的微笑,开口道真是辛苦叶都尉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四周的右羽林军,一扫之前射杀哥舒碧时的冷酷,而是惯常的温和笑容,客气的开口只是家里不小心进了贼,这么一点小事还要劳烦众位兄弟,真是过意不去。
叶翔那队的兄弟都没吭声,倒是叶翔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了个礼,道安少卿,怎地惊动了大人?
安庆绪闻言又看向叶翔,微微笑道众位兄弟辛苦,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一边说,一边取出一袋钱来就要塞到叶翔手里。
叶翔却将手一推,也是客客气气的回答只是上司命令而已,安少卿不必介意。
见自己的好意被拒绝,安庆绪也并不着恼,依旧笑得温和斯文,目光看向叶翔身后漆黑的河道,许久才把目光收回来。
叶翔外貌虽然粗犷,但是心细如发,见安庆绪的表情就猜到了他想问什么,当下回道:什么都没发现。
是吗?安庆绪闻言,目光又在叶翔脸上转了转,也没再说什么,就点点头,转身离开。
见安庆绪走远,叶翔才算是松了口气。
而躲在灌木丛中的哥舒碧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不是今天轮值的人是叶翔,只怕他哥舒碧就难逃此劫了!
危机一过,那根绷紧的弦一下子松懈下来,哥舒碧只觉得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伤口的痛楚让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就彻底昏迷了过去,软绵绵的身体沿着河岸滑入水中。
第十章
李琎这一觉就是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
耳边传来小瞎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李琎这才猛地惊醒,连忙跳起身,倒把小瞎子吓了一大跳。
那个突厥蛮子呢?李琎第一件事就是揪住小瞎子追问。
诶?他不是一向在王爷房里吗?小瞎子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困惑的答。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现在在本王房里?李琎咆哮说!有没有看到他回来?
没有啊……莫名其妙就被吼一顿的小瞎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哥舒少爷出去了吗?完全没有看到……
……他要是能被你看到就不是哥舒碧了!李琎此刻火气大得不得了。
好你个哥舒碧!本王生怕你出事儿,这段时间都是小心翼翼的把你当菩萨供着,你倒好!居然敢下药迷昏本王自己去送死?简直……简直是不识抬举!
李琎被气得肺都要炸了。
小瞎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这么生气的模样,早吓得缩起脖子躲到一边去。
李琎恼怒的在房内来回走了好几圈,可再生气又怎么样?还是无计可施。
哥舒碧这家伙,把自己迷昏后去做了什么,傻子都能猜到!
又走了几圈,李琎叫道小瞎子!
在!小瞎子连忙应声。
去探探消息,看看安府最近有没有什么异样。李琎命令道但是记住,要小心,要装作漫不经心的打听。
我知道了。小瞎子年纪虽小却是聪明伶俐,一听就明白,连连点头。
去吧!李琎挥挥手,小瞎子就一溜烟的跑开了。
焦躁的在房内坐立不安,李琎现在一颗心都挂在哥舒碧身上。
那个突厥蛮子!想不到牛脾气还挺倔的!居然敢甩下自己跑去报仇,这笔帐,要是能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算清楚!
李琎恨恨的心想。
小瞎子打探消息倒也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禀报说,昨晚安府还算平静,就是半夜的时候似乎有贼,惊扰到了安府,闹得很大,连右羽林军都派了人来,不过被安府挡回去了,下半夜还到处找那贼的踪影,闹得鸡犬不宁。
这番话听得李琎心里暗暗叫苦。
哥舒碧这突厥蛮子,当真去了不说,而且连右羽林军都惊动了?
他当真是去找死的啊?
李琎正在担忧不已,眼角瞥见小瞎子磨磨蹭蹭的,似乎还有话要说,就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小瞎子这才回答我来的时候碰见了朱颜姑娘……
朱颜?李琎讶异的皱皱眉,她说了什么?
小瞎子挠挠头,她说,玉壶春快到开窖的时候了,请王爷有空去尝尝……
她亲自来的?李琎闻言越发奇怪。
玉壶春是翠涛居特制的美酒,三年开窖一次,而一个月前,这批酿制的玉壶春才刚刚开窖,如今又是哪门子的玉壶春要开窖?
而且,还是朱颜亲自来通知?
素日这种事情,她都是派店里的伙计来说一声就可以了,怎么这次却一反常态,亲自前来?
更何况,借口还是那早已开窖的玉壶春?
李琎沉吟片刻,又问小瞎子,当时朱颜姑娘神情如何?
小瞎子回想了一会儿回答和平时比……没什么不同,不过有点紧张的样子,总是往周围看。
哦?听了小瞎子的话,李琎越发觉得蹊跷,沉思了一会儿,就吩咐小瞎子备马,打着喝好酒的名义,径直冲往翠涛居去了。
翠涛居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不过和以往稍微有点不同的是,朱颜并末周旋于宾客之间,而是等候在门口,偶尔有客人和她开玩笑,她也没什么心思应答,随便敷衍两句,一双美目眨也不眨的盯着巷口。
远远的见李琎骑马过来,朱颜漂亮的面孔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连忙迎上前接过马缰绳,笑道还以为王爷今天不来了呢!
李琎眼尖,见朱颜虽然笑得和往常一般无二,眼睛却不易察觉的眨了一下,心知今天来定然不会是喝酒那么简单,当下不露声色的回道朱颜姑娘有请,本王哪敢不从啊?不然以后可就喝不到好酒了。
王爷这样说,真是折煞朱颜了——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进了酒肆。
和以往一样,朱颜把李琎迎往后院的厢房,虽然路上有人看见,但众人皆知李琎好酒,而朱颜这儿的酒是全长安最好的,李琎一直都是常客,再加上身份尊贵,不可能与市井平民混迹在一起,都是在厢房独饮美酒,见朱颜带着李琎往后院走,都无人生疑。
李琎跟着朱颜来到雅阁最里面的那房间,一进去,他就忍不住开口问道朱颜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颜伸手掩住了嘴巴,同时她娇俏的面孔上也不复之前的强作镇定,而是满脸惊惶之色,对着李琎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
李琎会意,点点头。朱颜这才松开掩住他嘴巴的手,闪身到窗边看了看,就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件斗篷来,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住,然后推开屏风后一扇隐藏的暗门,示意李琎跟着她。
见朱颜一弯腰钻了进去,李琎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捞起衣角跟着钻了进去。
里面倒并不狭窄,足够人直起身子。朱颜伸手取下墙壁上的火把,在前引路,李琎就一路跟着她。
这条地道七弯八拐的,也不知通往哪里,李琎越走越是起疑,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拽住了朱颜,你要带本王去哪里?
朱颜回过头来,漂亮的面孔上神色慌乱,对李琎道王爷,哥舒碧出事了。
什么!?李琎闻言大惊他……他怎么了?可有危险?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朱颜摇摇头,神色犹豫,总之,王爷见到他就知道了。
她又继续往前走,同时说道这条地道是去年开始修建的,当时哥舒大叔说修建地道有备无患,我还不以为然,哪里知道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地道尽头,朱颜推开门,首先钻了出去,李琎连忙跟上。
乍一下从黑暗里走到阳光下,李琎忍不住眯了眯眼,伸手挡住阳光,才往四周看去。
原来出口是在一处荒芜的小院子里,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一踩就是一个清晰的脚。
这里是——李琎不解的问,一回头,却见朱颜正在用力的想把一扇木门打开。
门锁都生锈了,一拉,就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好不容易拉开一条缝够人进出,朱颜就先挤了出去,对着李琎招手,轻声叫道走这边。
李琎越来越奇怪,伹为了见到哥舒碧,还是依言行事。
此处显然很久都没有人来过,扬起的灰尘呛得李琎直咳嗽。
出了门,首先映入眼睛的,是偏僻的山路。朱颜依旧在前引路,又走了很久,才来到一处幽静的竹林中,正中是一间竹屋,不大,门口守着一人。
李琎还以为那人是哥舒碧,刚快走几步,就见那人已经迎上前来,却是张完全陌生的面孔,身材高高大大,穿着羽林军的服色,而且看样子宫衔还不低,竟然是个果毅都尉,满脸纠髯,凶神恶煞似的。
李琎见状不禁后退几步,警惕的盯着那人,低声问了句朱颜,那是谁?
却见朱颜已经扑了上去。
那人也咧开嘴笑起来,伸手就把朱颜搂进怀里,关切的问道路上可有耽搁?
声音竟是出奇的温柔,和那凶神恶煞的外貌一点都不符合。
朱颜在那人怀里也是小鸟依人一般,摇摇头,想起来李琎还在,连忙问道他呢?
在里面。那人指向屋内。
这一幕看得李琎完全楞住,见那人转身往屋里走去了,才回过神来,眨眨眼,看向朱颜,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