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被打断,他当然高兴不起来,但安禄山叫他,又不敢不去,于是慢条斯理的起身穿好衣服,想了想,大概是觉得意犹未尽,转身从窗边的木匣子里取出一枚鲜红的药丸,喂那少年咽下。
那药丸大概是春药之类的物事物,见效颇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少年漂亮的面孔上就浮起一层嫣红,口唇微张,发出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呻吟。
安庆绪见状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乖乖等着爷回来。
那少年早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睁大了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哀求的看着安庆绪,那神情动人之极,叫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
可安庆绪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把少年本就悬挂着的双腿吊得更高,让他整个臀部彻底的悬空。
主人……少年抽泣似的呻吟一声。
但安庆绪已经转身离开了,房内,只剩那少年低低的啜泣声与喘息。
哥舒碧心知机不可失,正好让安庆绪带自己去安禄山的所在,正要跟上,转念一想身边还有个老二在,当下笑嘻嘻的对他道这位哥哥,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老二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看那少年,猛咽口水,就要出门。
哥舒碧连忙跟上,在下楼梯的时候见四下无人,一掌劈在老二后颈上,对方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哥舒碧连忙扶住放倒在地,以免弄出声响。
打晕了老二,哥舒碧就沿着刚才安庆绪离开的方向,悄悄尾随而去。
第九章
安庆绪悠闲的在前走着,丝毫不担心安禄山等得是不是着急。
哥舒碧巧妙的掌握着跟踪的距离,既不会太远失去目标,也不会太近而被发现。所以安庆绪并未察觉身后有人盯梢,而是径直来到安禄山所住的院子前。
此处屋宇华丽,当中的房间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安庆绪缓步上了台阶,刚把手举起来想要敲门,却迟疑了一下,似是思量了一会儿,才敲了敲门,里面就传来安禄山的声音。
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安庆绪双手在衣袍上抹了抹,让自己显得更加衣冠整洁一些,才抬腿迈了进去。
安禄山正斜倚在宽大的躺椅上,面前摆放着满满一案精致的点心食物,两名娇俏的侍女正捧着钟盏等物伺候着,与膀大腰圆的安禄山一比,越发显得娇小玲珑。
侍儿把门打开让安庆绪进来,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安禄山挥挥手,那两名娇小的侍女放下手里的东西,忙不迭的退出房间,同时关上房门。
于是,房内就只剩下安禄山与安庆绪两人。
安庆绪十分的恭敬,低着头,略弯着腰,声音平静的开口不知父亲深夜召唤庆绪,有何吩咐?
安禄山却没马上说话,一双眼只是盯着安庆绪,眼中精光凌厉。
他向来摸不透这个儿子,这个舞女所生的儿子!
安庆绪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白晰秀丽,姿态优雅,有时候竟有些男生女相的感觉,和安禄山在相貌上的相似之处并不是很多,再加上他的母亲只是个低等的舞女,因为貌美而被安禄山看上,没几天新鲜劲儿一过也就抛在了脑后,所以如今安禄山看着自己的二儿子,竟然怎么都想不起这个儿子的生母是什么模样了。
但安禄山知道,安庆绪,果然还是他安家的人!
因为安庆绪生母的关系,他向来在家里不是很受重视,安禄山也鲜少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可是去年秋天,安禄山率平卢、范阳、河东三镇数十万兵马攻打契丹,仓促进兵,反被契丹打败,死伤无数。安禄山也中了流矢,仅存的数十人从山路慌慌张张的逃走,前是山路陷阱,后是契丹追兵,正当安禄山以为这次自己马失前蹄要丧身在此之际,是安庆绪率兵将他从困境中救了出来,连夜返回平卢,才算是捡回了这条性命。
正是因为此事,安禄山对这个向来低调的儿子也不禁刮目相看,并且转而器重起来,他向来知人善用。
尽管此举引起大儿子安庆宗等人的不满,但安禄山心里很清楚,真正有本事的人,还是安庆绪!
他够狠,尤其是对敌人,心狠手辣得连安禄山都为之咋舌。
而外界对安庆绪的评价,安禄山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知子莫若父,尽管几乎所有和安庆绪接触过的人,都赞扬他为人敦厚温和,优雅斯文,但安庆绪那些奇怪的癖好,安禄山哪里会不知道?
所以,每次见到安庆绪,见到他低眉顺眼甚至羞涩的样子,安禄山都会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器重他,甚至把最关键、最隐密的事情都交给他做,当真合适吗?
可是,不让安庆绪去做,又让谁去呢?
安庆宗虽然是老大,却是个庸碌无为之人,扶不起的刘阿斗,除了嫉贤妒能做些小手脚,什么都不会,而那般机密的事情,要是交给他,岂不是坏了大事?
所以,尽管摸不透这个儿子的心思,安禄山还是撑起肥硕的身子,对安庆绪道范阳那边的东西,可来了?
已经到了。安庆绪还是那一副温顺恭敬的神态,回答下午的时候送来绯紫袍三百件、鱼袋三千,傍晚的时候又送来绯紫袍一百件。
恩……安禄山听了,摸摸下巴点了下头,表情不是很满意,还不够,叫他们加紧做。
庆绪明白。
父子俩在房内商量事情,而房外屋檐下,藏身横梁上的哥舒碧早已听得瞠目结舌。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绯紫袍?鱼袋?
安禄山居然在私造绯紫袍和鱼袋!?
要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大唐朝廷官员服色等级的区别,三品以上才准穿紫袍,而鱼袋则是官员的身份等级象征,向来都是朝廷专门督促制造,而安禄山竟然在私造绯紫袍和鱼袋,那可是谋逆之罪啊!
难道说……他真的想造反?
哥舒碧越听越是心惊。
安家父子不光是在私造绯紫袍和鱼袋,而且还从同罗、奚、契丹的降兵中精选了八千余精壮剽悍之士,暗地里招兵买马,其心如何,昭然若揭!
哥舒碧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为了给拓跋燕报仇潜入安府,居然会让他知道这样的一个惊天消息!
也许是因为太过震惊之下,他一时大意,忘记了隐藏好自己的身影,手在横梁上一滑,发出声响来。
声音并不大,但哥舒碧还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屏息听了许久,房内并无异样,他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声利箭破空之声直奔他而来!
哥舒碧暗叫不好,同时身子往后一仰,一个鹞子翻身就避开了那箭,双足刚落地,房门已经大开,安庆绪率先冲了出来。
安禄山行伍出身,向来有在房内摆设刀枪弓箭的喜好,就在刚才,一听到声响,安庆绪反应奇快,想也不想就挽弓朝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一箭射去。
安家两父子所商量之事,泄露出去就是杀头大罪,就算玄宗再怎么恩宠安禄山,只怕也难逃此劫!
安庆绪心知这是生死存亡之际,绝对不能让那偷听的人活着离开,当下搭箭上弦,铮的一声,利箭就直奔哥舒碧要害而去。
哥舒碧哪里不知如今情况危险至极,早在翻身跃下横梁的时候已经把短剑紧紧握在手中。听见风声劲响,那箭已经到了自己面门前,避无可避之下,一咬牙,短剑往前一挥,硬生生的挡住了安庆绪一箭。
锵的一声,长箭被从中劈成两半,而那一箭之力也让哥舒碧同时退后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体,不禁心里大惊。
想不到安庆绪看起来斯文秀气,甚至有些文弱,武功居然这么好!
这时候,护院的家丁也赶了过来,火把迅速的往这个方向聚集,喧闹声顿时打破夜的宁静。
哥舒碧知道此时自己若是再下想法子脱身的话,等一下护院家丁赶到把自己团团围住,那可就插翅都难飞了!当下短剑一挽,剑光在黑夜里划出一条长长的银色光芒,足下一蹬,整个人就扑向安庆绪。
安庆绪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的胆大,居然还敢冲向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翻身避开了和哥舒碧的正面交锋,但哥舒碧变招奇快,手腕一翻,短剑就径直削向安庆绪脖子。安庆绪反手就用长弓去挡,铮的一声,弓弦顿时就被绞断,短剑直奔他面门而来。
安庆绪见势不妙,身子一矮,避开的同时把被削断了弓弦的长弓抵在背上,双手拽住使劲往回拉,一收一放,砰的一声闷响,哥舒碧躲闪不及,长弓就狠狠打在他小腹上,把他整个人都弹飞了出去。
这一下受伤不轻,哥舒碧只觉得腹部翻江倒海一般,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虽然受了伤,但哥舒碧反应迅速无比,一伸手就拉住了那同时也被弹飞的长弓,在地面上使劲一按再一弹,整个人借着这一弹之力跃上了高高的院墙,当下头也不回,连忙顺着院墙逃走。
还不快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安庆绪没料到对方居然会趁此机会逃走,连忙喝令家丁们追去。
身后,安禄山阴恻恻道是什么路子?
安庆绪摇了摇头,不是军中的。他皱了皱眉继续道。那人一身游侠功夫。
游侠功夫?安禄山闻言沉吟一会儿,才开口不管是什么路子,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脖子边比了比,做了个杀的手势。
安庆绪会意,当下一点头,庆绪明白。说完就转身追了上去。
哥舒碧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败在安庆绪的手下,这时候他才知道,那个看起来斯文秀气的男人,城府是如何深沉!
但目前想这些也没用,如今只有尽快逃走,不然自己的小命儿当真就要交代在这里。
他一身武艺并非哥舒翰所授,而是自小跟着部落中隐居的某位不知名游侠学来的,所以一身江湖功夫,也因此让安庆绪误以为是江湖游侠,在某方面来说,不能说是阴差阳错误打正着。
见一队举着火把的家丁急促的奔跑过去,哥舒碧才小心翼翼的从藏身的阴暗处闪了出来,咬着牙,又跃过一层围墙。
腹部火烧一样的疼痛难耐,哥舒碧心知自己受伤不轻,但如今的情况,根本就无暇让他去查看自己的伤势,只能硬撑着,早一刻离开安府也就早一刻安全。
可安府养了百余家丁,都被惊动了出来捉拿刺客,火把把黑夜照耀得犹如白昼一般,哥舒碧根本就无法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离开安府,只能尽量躲藏着,小心翼翼的不被发现。
这场喧闹不单是安府,连四周都惊动了,只听得一阵马蹄声迅速传来,接着,便有人高声叫嚷着我们是右羽林军!特来查看何事,快快开门!
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哥舒碧听得真切,知道已经惊动了京城的驻兵,见安府慌乱的样子,连忙趁机混在那些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的杂役里面,偷偷摸摸的往门口摸去。
大门口人声鼎沸,右羽林军把个安府门口围得是水泄不通,看样子是想进府,但是被安府的家丁们拦了下来。
安禄山也亲自出面了,挺着肥硕的肚子,神情倨傲,不劳费心,不过是府里进了个小毛贼,犯不着动用右羽林军的各位兄弟。
右羽林军领队是哥舒碧认识的人,名叫叶翔,身材高大,满脸纠髯,模样看起来满凶恶的,穿着果毅都尉的服色,和安禄山比起来不过是个小官,态度却不卑不亢,对安禄山回答道右羽林军的职责就是保卫京城平安,安大人这样说,可叫兄弟们难做了。
安禄山此刻哪里敢让右羽林军进府,自己家里藏了无数违禁之物,要是被搜查了出来,岂不是阴沟里翻船?
一想到此,安禄山就恨不得把那个刺客碎尸万段!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安府一人匆匆挤到安禄山身旁,附耳说了句什么,安禄山听了,不动声色的挥挥手,就毫不客气的对右羽林军下了逐客令。
各位请回,恕不远送!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那轻蔑倨傲的态度让右羽林军们不禁恼火起来,个别血气方刚之辈更是袖子一挽,就有要冲上前的架势,却被领队叶翔伸手拦住。
他脸色未变,对着安禄山离开的背影高声叫道既然如此,告辞了。说完也是转身就走。
而趁着这片混乱,哥舒碧早摸到了墙边。
因着身上还穿着仆役衣服的关系,又低着头,哥舒碧并未引起旁人注意,见左右无人了,就跃上了院墙。
墙外是人工挖出来的护院河,河沟婉蜒着把安府围起来大半,高高的院墙都是
青石所砌,长满滑腻的青苔。
哥舒碧没料到下面居然是护院河,水势湍急,根本就无从下去,正在一楞,突地脑后风声劲响,哥舒碧连忙回头,却已经迟了,安庆绪一箭正中他左肩,整个人顿时就从高高的墙上掉了下去,落入湍急的河水中。
掉下去的剎那,哥舒碧看见安庆绪正手持长弓,冷冰冰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