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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笛一声人倚楼 第2节

作者:闲伶 字数:27428 更新:2021-12-31 19:14:55

    不怕这种事,下手自然狠了点”林非嘿嘿一笑,说道“还能怎么解把毒引导出体外不就好啦。但是谁会在那种时候给自己来一针啊,所以也就是我能一边给你扎针一边”

    他说到一半,突然满脸通红,闭口不言,沈谢伸手往被子里一探,也不由得面上发烧,倒头便装死。

    他二人本还计划在杭州多盘桓几日,把唐远私下交给沈谢、号称是“十年前没送得成,一直寄放在老张那里”的银子用完再回苏州,可这一来,两个人见了面都不知怎么说话才好,大眼瞪小眼的,还同居一室,都尴尬紧张得坐立难安,勉强停留了几天,便打包起行李,叫了马车往苏州去。

    路上也是无话可说,只翻看带来的书籍。沈谢细细品味,不由得感叹世间竟能有这样的智慧手段,真真不知道该说是奇思妙想,还是人心险恶。他看了几天书,觉得始终不说话也不大对劲,便招呼了林非一声,问道“你说用的你爹爹留下的方子,在这里么”

    林非从书堆里扒拉了一番,挑出一本小册子丢过去,得意道“第七个方子,道情。”

    “好典雅的名字,谁想得到。”沈谢低头一笑,翻开看去,密密麻麻的一篇小楷,很是有趣的样子。他想林非既然不避讳,也就无妨仔细读一读,当下便一个字一个字看起来。刚看完,便听见林非拍手叫车停下,笑道“沈大哥,别看啦,咱们先去吃饭你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肉都切好了,想了半天还是没下锅,唉,还是再等等吧,等他们长大一点

    林非毕竟只有十来岁,就算古人成熟得早一点,十来岁也是实打实的未成年人上未成年人要遭雷劈的

    沈谢越是细细品味“道情”的方法手段,越是觉得心中有一团黑气堵上来,其中似乎有一件很大的阴谋,却又说不清楚。

    那册子上说,道情是一味慢性毒,无色无味,三年才会发作,中毒者心弦尽碎,衰竭而死,旁人根本查不出原因,只当是中风或是心绞一类的疾病去医治,因此无药可医。道情的解药原是有的,林青山经历一场重大变故之后便毁去了解药的方子,使道情变成了无解之毒。

    他看不大懂方子本身的奥妙所在,只觉得三年毒发和林青山遭变这两笔,好像曾在哪里经历过一般,而且是一件又重要又很坏的事。他既十分希望自己能想通这其中的缘故,又隐隐地觉得这是一桩劫难,反而是不去想的好,心中烦躁,神色便不大好看,听见林非问自己怎么了,不由得喝道“没你的事”

    林非吓了一跳,忙道“那,那你来吃饭么”他经过杭州一劫,对沈谢的恨意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转而开始觉得沈谢很好,是个离不开的伙伴。他从小跟着姐姐,对年长的、待自己好的人天然地亲近,如今跟了沈谢,便对他渐渐用上了对姐姐的态度。但沈谢毕竟和林是不同,林非全心全意护着林是,却反过来赖着沈谢全心全意护着他,因此反而更多了一分割舍不下。

    “我去的。”沈谢回过神,有些歉疚,上前拉住林非的手,跳下车笑道“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心里烦,你别生我的气。”

    林非听了这话,心情大好,也笑道“你刚才啊,特别像林是被我爹骂完,有火没处撒的样子。”

    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沈谢心事,他立即想到要问林非什么,于是一落座就急匆匆问道“你爹爹是什么时候配成的道情”

    “道情是个古方,原本是叫息壤,绵延不绝,那才真是无解之毒。我爹非要说一物降一物,找不到息壤的解药就干脆改掉方子,把回环相生的一层去掉了,变成了现在的道情。但我爹没改得太好,留了个隐患在里头谁给人下道情,他也得跟着中毒,陪着死。”林非说起这些事,难免得意,喝了一口水又接着说道“道情原本也不叫道情我不记得叫什么啦林是说,既然这东西润物无声,发作起来便要人心碎而死,下毒的人也要陪着死,干脆就叫道情好了。恨人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她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书看得多,杀人都不忘讨口彩。”

    沈谢却没听进去后面的话,听说道情是个古方,心中的黑雾便更加推进了一步。他不敢去猜测这雾气背后是什么,小心翼翼地追问道“那么,你爹爹可曾用过这个方子”

    “他不可能用的。”林非摇头道,“杀人有很多种方法,干吗非要把自己的命都赔上。道情是很吃力又不讨好的一招。”

    沈谢登时心中安定,神色放松下来,与林非说说笑笑,一路回到苏州。

    他二人虽都算是回乡,却都一样没了故人。所幸沈家的宅子还在,沈谢又和金陵的亲戚们打了招呼,大大收拾了一番,总算和林非安定下来。林非见了沈宅,很是闹了几天别扭,但毕竟生存事大,又没有别的姓沈的人来捣乱,也就不提往事了。

    沈宅历经风雨,常年空置,再怎么修也还是冷飕飕的,到了夜里就有些吓人。林非习惯了旷野独居,无所谓这点鬼气,沈谢受少林寺影响不在乎身外之物,也不害怕,因此两人住得倒是十分愉快,也不和别人打交道,过起了大隐隐于市的日子。

    苏州城里却渐渐传出了沈宅闹鬼的消息,据说是月色晴明的时候,废弃的沈宅里便会传来刀剑相接之声,伴着丝竹管弦,那声音阴凉凉的犹如鬼哭。有胆子大的去偷偷瞧了,回来便跟人学得活灵活现,说是有两个白衣人在月下舞剑,飞来飞去,脚下都是没有影子的。如此种种。

    沈林二人老听见各种传说,也不辩解,只是回到家中,会忍不住大笑一场,到了天色好的时候,依然会去庭院中或练剑比武,或抚琴吟唱,十分逍遥自在。

    好光景总是过得飞快,到了第三年上,邻居们也都知道了沈宅白影的实情,加上沈谢正直和善,林非伶俐活泼,互相也就交了朋友,走动得频繁起来。

    从苏家带回来的书籍,林非也研究了个透彻。他本就是林是教出来的,苏谨言那里留下的书早就烂熟于胸,又有了这一批笔记手札点拨,更是学得通透灵活,除了研究精深毒药,平时也随手帮人治个小伤小病。巫医不分家,沈家有个小神医的消息渐渐传了开去,只是林非十分谨慎,从不接诊重病患者,因此也鲜有人知道他真实背景。

    人一安定下来就难免思念老朋友,林非是无牵无挂之人,沈谢却有一大群放不下的故交,时不时就和林非念叨念叨,终于把林非念烦了,说道“你真是个丫头,磨磨唧唧,娘们儿兮兮的。想看了就回去看看,还怕他们不见你是怎的”

    沈谢本想反驳说我多年不和他们联系,未必能找到了,但刚想张嘴就觉得林非说得对,自己实在是欠大方,明知琢磨不出结果的事还要琢磨,但也绝不是个丫头他又一想,我要真反驳说我才不是丫头,岂不是要叫你笑死。因此便忍住了没说,抽空打点好行李,与林非说道“我去城郊看看张叔叔,一两

    天就回来。”

    林非亲自替他开了大门,冷着脸说道“就在这里,你答应过我,六年内与我寸步不离。”沈谢也想起这个誓言,一下子急了,忙道“那我不去啦。”林非闻言,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道“你呀真是个丫头去吧,我等你回家。”

    沈谢背着包袱向东走去,过街角的时候,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家门,只见林非倚门而立,意气风发,正含笑目送着自己。他心中一热,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只盼着从今往后都有这么个人和自己在一起,纵是江湖险恶,水深浪大,有了这样一个人,便是一起死在风浪里也心满意足了。

    苏州城向来繁华,城郊也是一派热闹气氛,一句话不消一顿饭便能传得人人知道。赋闲在家的前主簿张经听说有个姓沈的少年到处打听自己,料定是沈谢,扶着拐杖便迎了出来,热泪盈眶“难为你还记得我。”

    沈谢喉头一紧,哭着拜倒,说道“给张叔叔请安。”张经忙把他拉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你都长这么大啦。”一面说,一面把沈谢拉进屋内,与他聊起这些年的经历来。

    沈谢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林青山的那个“道情”方子,他觉得这算个奇闻异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便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准备接着说怎样和林非切磋剑法的事。

    张经听见道情发作的症状,接口笑道“这名字起得好搞得瘟症一样却能说得这样美,毒仙啊,还真是又毒又仙,教人好佩服”

    “瘟症”沈谢不禁失笑,“人家一片深情,心碎而死,怎么能叫瘟症呢,太不解风情啦。”

    “释悔那老小子没跟你说过”张经微微讶异,不由地说了出来“当年沈宅瘟疫惊动了整个苏州府,就是因为症状太过奇异,什么怪力乱神都传出来了只有沈家院子里头出事,连隔着一道墙的乞丐都没事。人传染上以后,不过半天就心痛而死,好像给人狠狠打了一掌似的,跟你说的那个道情几乎一模一样我以为你早已知道了”他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对劲,声音便渐渐低下去。

    沈谢却如当头遭了一棍子似的,突然明白了一些之前隐隐明白却不肯多想的事。沈家遭难之时他正在少林寺,对症状并不清楚,只知道这瘟疫很是奇怪,不伤五脏肌肤,只让人呕血,查不出病因,因此没有医馆能拿得出个救命的方子。至于瘟疫不曾传播开去,他本来没有细想过,今天听了张经一番话,突然明白过来,这若是有人下了毒,并不是瘟疫,自然不会传染。林青山的笔记明明白白写着,道情三年不

    发,发作时教人心碎而死,而沈家灭门正是在沈惟逼走林青山三年之后,所以沈家会莫名其妙地全家那般暴死,罪魁便是林青山和他的“道情”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断合情合理,简直没有破绽林青山离开苏州前给沈宅下了一道三年后才会发作的剧毒,以报倾家之恨,又在三年后陪着沈家上下一起毒发身亡。

    这样想着,沈谢便不肯多在张经处逗留,当天便背起包袱往城中老宅赶去,他想着现在只需问清楚林青山的死因,便可以真正解开这一桩案子了,因此脚步飞快,到家门口时累得气喘吁吁,一见到林非便颤声问道“阿非,你告诉我,你爹爹是怎样死的”

    林非没料到沈谢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个,也没甚防备,垂首低声道“林是。”

    “我撞见的,林是杀了他。”

    、10

    “林是杀了他”沈谢一听,惊叫道“林毒仙她杀了你爹爹为什么”

    “我爹本来身体就不好,到最后实在熬不过疼了。”林非叹道,“其实我知道林是是想帮他,可就是一直没法不在这件事上恨她。沈大哥,你听张叔叔说了什么怎么一回来就问我这个”

    沈谢早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当即把对沈惟和林青山矛盾纠葛的思考和疑问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说道“其实我不觉得是你爹爹下的毒,他要杀人,方法多了去,不用赔上自己性命。”林非听见他这样说,不喜反忧,低声道“不,这还真像是他的为人。”

    林家从关外内迁至杭州,到了林青山已经是第三代。西湖的烟雨磨平了这群人的粗粝之气,却磨不掉骨子里有仇必报、以牙还牙的狠劲,林青山眼见着一条血脉要断送在自己手里,必然咽不下这口气,不报复才怪。沈惟手段高明,堂堂正正地夺走了林家几代积累的钱财声誉,林青山既已恨得牙酸心碎,不教姓沈的也心碎一回,是断断不肯罢休的,所以他用上“道情”也是合情合理。

    沈谢心道,若是换了一个人,甚至早几年,我必然已经想通了,可是现在,我就是打心眼儿里不想相信是你爹爹杀了我全家。

    “沈大哥,我陪你去一趟少林寺,找释悔师父问问清楚吧。”林非终于开口道,“不然你总是要怀疑我的。”

    他二人因此商定了行程,沈谢又卖掉了城南的一小块地产,凑了一笔现银,与林非一同北上。一路上遇到熟悉景色,沈谢便指与林非看,甚至还有当年他住过的小客栈,招牌装饰一概没变,与店家打招呼,店家却完全认不出他了。沈谢正要惆怅物是人非一番,林非抢先笑道“沈公子好大的脸,半面之缘也要记得你么别说他不记得你,便是记得,也是你那时候的样子,这都多少年过去啦。不要说他们,就是我,若十几年、几十年不见你,说不定也不,沈大哥,我始终记得你。”

    他说到最后,再也抑制不住忧伤,当即甩开步子回到大路上,埋头匆匆向前赶。沈谢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路无话,不多日便赶到了少林寺。

    故地重游,沈谢来不及感慨,便被林非一把拖去见了方丈,听他急吼吼问道“释悔师父在哪里”“释悔师兄现不在寺中,请二位暂去客房歇息,师兄就这两天便要回来了。”方丈微笑着说完,便挥手送客。林非从没见过这样气度非凡的人物,当即乖乖顺从,退了出去。

    释悔果然在第三天上就回到了少林寺,亲自来找到沈谢和林非,一张弥勒似的脸上不喜不悲,

    低声道“你到底还是来了。想知道什么便问吧,我这些年也并不自在。”

    沈谢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对沈惟和林青山的猜测又正确了几分,心中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仔细想了想,问道“我爹爹他们,是中毒死的么”

    “是。”释悔毫不犹豫地点头,沈谢见了,心里重重一沉,听他继续说道“沈惟攒了林家的把柄行医的人家门口,冤魂总是特别多告倒了林青山。这是一桩天大的冤案,林青山一下子从守着良田美池的大家长变成了拖着两个娃娃的鳏夫,实在不肯就这么罢休,便和最后一个好朋友商量,想了一个报复的法子。他叫那个朋友开宴,为沈惟又成就了一件大喜事庆功。那个人的酒,沈惟是不得不喝的,因此便中了毒。这种毒很怪,要用施毒者的心头血化开才管用,中毒后又要很久以后才会发作,中毒的人一死,施毒的那个也会跟着死,这其中是什么原理,就没人解释得清楚了。总之最后,沈家果然灭了门,林青山也陪着死了。”

    “我爹才不会这么傻”林非耐着性子听完,一下子跳起来,叫道“他难道不会用别人的血干嘛要陪着沈惟去死”

    释悔惊讶地细看了一眼林非,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孩子。可是那个时候,他还能用谁的血呢他身边只剩下一个朋友和两个孩子啦,不用自己的,难道用他们的况且你爹爹那个气性,不手刃仇人便不算报了仇,就算有别的人选,恐怕他也不乐意用。”

    沈谢越听越对释悔的话深信不疑。他本来就信任这个师父,加上和林非朝夕相处三年多,很知道他是个喜欢亲自动手的性格,儿子没了娘就只能随爹,这种行为处事必然是师承林青山的,所以林青山用那样的手段,反而比别的说法更可信。

    无论如何,自己的爹爹先害死了别人全家,然后对方反过来又毒杀了自己全家,最后双方同归于尽,沈谢心想,这一场劫难,在上一辈上便打住了吧,若是冤冤相报,又何时是个尽头。

    他把这些话对释悔说了,释悔长叹一声,说道“沈谢,我当年不肯告诉你这些,便是怕你年轻气盛,悟不到这一层,如今你肯这样想,很好,很好。”

    释悔一进门,林非就不大肯开口,释悔走了,方慢慢站起来,凄凄凉凉地看着门外满地秋叶,背对着沈谢说道“你还欠我三年,我不要了,明天咱们就下山去,以后再见到了,是做路人还是做仇人,便看缘分罢。”

    “你先别急。”沈谢从背后抱住他,低声道,“他也是讲故事,未必可信。”

    林非这三年来个子蹿

    了不少,本来只到沈谢胸口的,如今也只比他矮半个头。沈谢这样环着他,说话时几乎是脸贴着脸,林非的体温蒸上来,烘得他心头越发柔软,忍不住说道“我不会和你做路人,更不和你做仇人。”

    “好,咱们今晚再去找释悔,跟他问问清楚。”林非僵了一僵,几乎要回身去抱住沈谢的时候,又狠下心肠挣开了,咬牙低声骂了一句,又坐回蒲团上发呆。

    出家的弟子下了晚课后,沈谢带着林非一路摸到释悔的禅房,从窗户缝里看见他竟端着熬药的砂铫子和一盘银针,饶是自己的事比天大,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句“释悔师父出去这几天,定是为了这个人了。他们出家人慈悲为怀,只想着救人。”

    “少废话,去敲门。”林非推了一把沈谢,自己先敲了敲门,又站回了他身后。

    释悔开门见又是这两个孩子,叹了口气,还是让了进来,苦笑道“还有什么事吗”

    “大师,我知道您是不打诳语的。”林非垂手躬身,恭恭敬敬地说道“但是您白天跟我们说的那段故事,可否告知来历您不打诳语,旁人未必不添油加醋,什么话传个三次也都传得面目全非了。”

    “你们以为我是讲故事吗”释悔一听就懂,打断了林非,摇头道,“我是亲眼见到的。”

    “唐叔叔”沈谢在他二人交谈时无意扫了一眼床上的人,一见便惊叫起来,“唐叔叔,你怎么搞的这个样子”

    床上那人正是唐远,沈谢见他身上各处都缠了纱布,两颊深陷,脸色青灰,很是憔悴虚弱的样子,与一直见到的精神抖擞的那个唐远大大的不同,不由得又惊惧又心疼,跑过去握住他的手,一叠声叫“你还好罢”

    释悔听见动静,放下林非的话题不谈,也走过来,向沈谢说道“你应该叫他一声师兄。”

    唐远听到这话,勉强笑了笑,低声道“我早和他说过,他没反应过来,一直叫我唐叔叔不过也好,唐叔叔的辈分,总比师兄高一点嘛。”他说笑之间,已经喘了几次,连忙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沈谢这才想起,释然师父对他说过,他有一个天分极高的师兄,三年前明镜台英雄会上,唐远一听他说招数便报出了他师父的来历,想必那个师兄便是唐远了。唐远这个人自己聪明,就老觉得别人跟自己一样聪明,什么话都只说到自己能懂的份儿上便罢,沈谢又惭愧自己笨得很,又暗暗腹诽唐远不够厚道。

    “你呀,就是太傲气,凡事不肯求人。”释悔一面为唐远缓缓运气养伤,一面叹道,“这回知道厉害了,才回来求救,你呀,

    再硬气一点就没命啦。”

    林非直等到释悔有了送客的意思,也不见他再提起沈惟和林青山的事,耐着性子和唐远道了告辞,还是忍不住拉住释悔问道“您怎么会亲眼见到当年的事呢他们演给你看的不成”

    沈谢听见,也不由得回过头来,目光中满是追询之意。释悔瞧了瞧这两个孩子,掩上门叹道“你们怎么还是不明白林青山的那个好朋友,就是我。”

    说罢,转身进屋,锁死了房门。

    、11

    沈谢并不曾料到这一层,听见他这样说,立刻觉得自己早就料到了,于是所有的线索都扣成了连环,再也没有什么疑问了,心中沉沉的不知如何是好,脚下一软,坐倒在释悔禅房门前,抱头长叹起来。

    等他缓过劲儿来,发觉许久没听见林非的动静,忙四下寻找,发现林非靠在释悔的窗户边上,脸色肃杀,在夜色中有些吓人。

    “阿非,我们先回去吧。”沈谢勉强笑了笑,伸出手示意林非一起走。林非木然地点点头,跟上沈谢脚步,一面走一面说“我刚才听见唐叔叔和释悔师父说,唐家和苏家打起来了。“

    “为什么”沈谢顿时好奇,忘了自己的事。

    “唐家的老掌门,就是那个死了好几年的唐秋水,他的寡妇也终于死了,唐家夺嫡的夺嫡,看戏的看戏,闹翻天的时候,苏家趁火打劫把青城药庐哄到了手,一下子断了唐家在成都最粗的一条根,所以现在他们也不闹了,合起伙来对付苏家,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又来了沈谢心中感叹,从我记事起,这几票人就没消停过,成天为了几块地皮打打杀杀,到最后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人却不是那些人了有什么可争的他越想越消极,不由得叹道“他们建功立业一场,又是多少人要赌上性命去厮杀”林非听了,失笑道“江湖不就是这个样子么。”

    沈谢无话可说,便也沉默。他两个一路无话,到了客房。林非不着急推门进去,先扯了扯沈谢衣袖,仰起脸轻声道“沈大哥你听了别生气,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白天说的那些话,我都懂,可我还是非杀你不可,无论你肯不肯放过我。但我的手要杀你,我的心我的心却是向着你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刀兵相见,我也不会手软。”沈谢凝视林非双眼,缓缓道,“如果你死在我手里,世上又没有人能再替你报仇那么我便来替你报仇。不过如果我死在你手下,你放心,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他见林非一脸迷茫的样子,轻声笑道“你再不好好练武功,到时候还是打不过我的。”

    “好啊”林非听懂了后面的话,狠狠地瞪了沈谢一眼,道“死在你手里,我愿意。”他自知不是沈谢的对手,只要沈谢不摆出菩萨的样子任他宰割,那么二人便两不相欠。刀剑无眼,愿赌服输,林非在这一点上倒是看得很开。

    沈谢瞧他气鼓鼓的样子就觉得好玩,伸手捏了捏他脸颊,凑上去笑道“那到时候别走太快,我怕那条路上人多,我找不到你。”

    “谁死在谁手里还不一定呢”林非彻

    底翻了脸,甩开沈谢的手,冲进卧房,三下两下蹬掉鞋子,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去不吭声了。沈谢无奈,静静地收拾好了,也慢慢睡下。

    他一向睡得轻,半夜被一阵抽抽噎噎的叹气声惊醒,刚一抬身就感到一只手向他脉门抓了过来,立即使出贴身擒拿功夫,一个翻腕,分筋错骨加上锁喉,把来人牢牢压制在身下,喝道“什么人阿非”

    “是我啊”身下的人疼得倒抽冷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是林非。”

    “你不睡觉跑来做什么”沈谢连忙放他起来,给他扭正了关节,在穴位上按摩止痛活血,心里直叹这小子又不知道在发哪门子神经。

    林非疼劲儿过去了,小心翼翼地握住沈谢的手,低声道“我梦里突然明白了你说的那些话。沈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真的别那么做,我们家已经没人替我还欠你的情啦。”

    沈谢心头一热,把个已经被凉风吹透的少年拥进被子里,抵住他额头轻声说道“好啊,那你就在下面等着我,等我去了才许走,咱们一起走。”

    他听不见怀里有什么动静,只觉得胸口渐渐湿了,知道林非在哭,他想着林非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脸不能不要,也不去揭穿他,只是手下又用了点劲把人抱严实。过了一会儿,林非开始轻轻说话,沈谢侧耳倾听,听他叫的竟是“姐姐”,再一试探,果然是在做噩梦。沈谢莫名地心中一酸,也有了掉眼泪的冲动。他本来就觉得父辈的账已经清算,犯不上冤冤相报,徒增劫数,这下却越发觉得,其实死在你手里,我也是愿意的。

    和尚们撞钟的声响把林非惊醒了,他一看自己居然躺在沈谢怀里,还把口水蹭在人家的衣领上,顿时气急败坏,跳起来指住沈谢,涨红了一张脸,喝道“你占我便宜”沈谢怎么也没料到林非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想说“我没占你便宜”也不好,说“是你占我便宜才对”更不好,便低下头不说话,直到林非气呼呼地欲夺门而去,才无奈叹道“你又不是小姑娘,我占你哪门子便宜”

    林非才回头要骂人,客房的门就响了,不等他回话,一个人就自顾自闯进来,低声道“我有一件事要请你们帮忙。”

    “唐叔叔,您请坐,慢慢说。”沈谢一看他身形就知道是唐远,忙站起来扶他坐下。唐远在少林寺站过七年梅花桩,练就了一副柳骨松姿的好身架,如今却歪在椅背上,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看得沈谢心中一阵阵酸痛。

    唐远端着茶杯笑了笑,看着沈林二人说道“姓林的小子昨晚上扒窗户扒了那么久,冻着没反正你

    们也知道外头的事了,我现在要回青城山去,这个样子”他说着指了指胸口,“一个人走实在走不成,你们能不能陪我一程”

    他应该是沈谢的师兄,但沈谢一直按照年纪叫他叔叔,林非也跟着沈谢叫,因此也就一直端着长辈的架子逗小孩。长辈求小辈保护,本是江湖上谁都要不好意思的事,但唐远态度自然至极,十分的理直气壮,反而叫沈谢林非立刻不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答应了下来。

    唐远受伤主要在左胸,刀子没有直劈进去,所以不至于致命,但胸口肌肉被拉得几乎可以用四分五裂来形容,林非在途中驿馆给他换药时,着实被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咳”唐远脸上悄悄带上一点愧色,低头道,“我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意思。”

    沈谢提了热水进来,刚好听见这一句,走上来瞧了一眼,惊叹道“金屋恨”

    “你怎么会知道”林非微微不悦,小声嘀咕道。沈谢知道他性子,最讨厌比人懂得少,尤其是还当着其他人的面,当下款款解释道“金屋恨出名的时候你也就你还没出生呢。”林非听了这话才高兴起来,又要装无所谓,绷着脸给唐远贴固定纱布用的胶带,一面仔细听沈谢接着说道“我也没见过真东西,听人说,是唐老掌门设计的一把刀,刀刃比别的刀厚一些,里头夹着一层枯叶似的锯齿边的薄刃。捅人的时候要先捅到底,才能把那个枯叶刃,那种刀刃吃不上劲,但一划就是连皮带肉的一大片,比一般刀子反而更厉害。”

    “唐秋水活该不得好死。”林非把手里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摔,撇嘴道,“心太毒了。”

    唐远一路和他们作伴,已经知道林非就是毒仙的胞弟,毒仙既称了一个“毒”字,自然有狠名声流传在外,却不料毒仙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却是个嘴贱心软的角色,不由得心头柔软,拉着他手微笑道“其实也就是疼得厉害一点,疼又疼不死人。”

    他说着,伸长右臂去枕边的包袱里摸索一番,掏出一把不足一尺的小刀来递到林非手里,笑道“这就是金屋恨。你看它多漂亮”

    林非抽出来一看,的确是个温柔敦厚的造型,若不是沈谢说明,决计想不到它内藏乾坤。他又细细摩挲了一番刀柄,赞道“又不滑溜,又不涩手,真是好木头这刻的什么字”说着便招呼沈谢一起来看方才摸到的一点小小凹凸,对光看去,是两个黄豆大的篆字,什么装饰突出也没有,十分难认。

    “这两个字是长门吧”沈谢回头看唐远,唐远微笑着

    点点头,林非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小声说“你认识篆字呀。”“不认识,猜的。”沈谢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金屋恨工艺太复杂,流传于世的很少,正式挂了号的只有一对长门司马。我瞧着这两个字更像长门一点”

    林非还要废话,沈谢怕唐远累着,把刀子放回去便硬拉他告辞,回自己房间去了,为了省钱,他二人还是只要了一个房间,两人睡前照例比试一场贴身缠斗功夫,谁输了谁便睡桌子。

    林非毫无悬念地又被赶到了桌子上,皱着鼻子一面铺被子一面说“下次不比这个了,我总是输,哪年才得好好睡一觉。”“愿赌服输,你自己说的。”沈谢嘿嘿一笑,故意大喇喇往床上一趟,高声道“哎呀,这褥子太厚了,睡着不舒服呀。”

    “老子不干了”林非一翻身从桌子上跳下来,双脚在桌腿上借力交错一点,飞身扑了上去,直接蹿到了床的内侧,顺手抢过沈谢的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好,怒道“我偏要睡床”

    沈谢突然被抽走了已经捂热了的被子,寒冷的感觉分外明显,不由得一哆嗦,也恼了,伸手就去拽林非,一边小声骂道“别耍赖,把被子还我”他虽武功比林非高,抢被子这件事上却敌不过从小和姐姐打架斗争过无数回的林非,三下两下便把自己也缠了进去,两个人衣衫散乱,被一团布料绞得动弹不得,对视半晌,林非干脆闭了眼他武功先不如林是,因而被林是欺负,再不如沈谢,又被沈谢欺负,所幸被逼急了就生了智慧,装睡撒泼耍赖玩得极是顺手,当年林是往往拿弟弟没办法,如今沈谢更是无奈,又学不来林是一脚把人踹下去的狠劲儿,只能尽量把剩下的被子往身上裹一裹。

    林非哪里真睡着了,一觉得沈谢有动静,就赶紧用力一拽,企图就此把沈谢逼下去睡桌子。但他毕竟力气小,这一拉一扯,干脆把自己扯得直滚进了沈谢怀里。他这会儿清醒着,也就不害羞了,当即学着小时候缠林是的法子,把沈谢腰一搂,两条腿直绞到沈谢身上,高高兴兴地睡过去了。

    沈谢不知道这是林非婴儿时养成的习惯,更不知道从前他抱的一直是亲姐姐,天真烂漫,全无邪性,只当他是报复自己在少林寺那晚的举动,不由得低低笑骂道“你占我便宜啊。”

    他说完这话,突然觉得心头一热,好像又喝了苏谨言的茶似的,全身都颤抖着起了反应。那一次他心慌意乱,并不曾细细体会这种感觉,林非又打又闹的还踹得他差点没命,因此只当自己是被药物所迷,事后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可今天这感觉全然不同

    ,他只觉得一股温柔的情意慢慢在腹中升起,像小蛇爬过树干似的在全身游走,连指尖都满溢着欢愉。林非睡得热了,小脸红扑扑的,拱在他胸口,教他十分想低头去亲一亲。他记得小时候在少林寺养过兔子,也是这样小小的、热热的一团,湿漉漉的眼睛和一抖一抖的耳朵,引得他从心底里生出爱怜。

    他低头轻轻一吻林非的脸颊,果然很像小兔子,柔软的,热乎乎的,很好玩的一个小东西。林非却不如兔子乖巧,大概是触了痒,皱着眉头一躲,在枕头上蹭了蹭。

    这一蹭就蹭上了沈谢的唇。

    于是火焰一下子就烧了起来。药物催生的火从小腹直蹿上头顶,不曾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场火却是从心里烧开去的,沿着四肢百骸直烧到头发稍。夜晚那么安静,他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混着林非细细的鼻息,近在眼前的无意识掀动的嘴唇完全是一场盛大的诱惑,淡红而柔软,蒙着一层潮气。

    然后身体也变得不受控制了,比上次更绵长而稳定的索求欲如浪涛般一层一层卷上来,头脑分明知道应该赶紧推开怀里的人,手臂却无法不收得更紧。

    那一次他并不介意压倒的是谁,这回却清清楚楚地明白,他只想要林非一个,无关身外风雨,无关宿命情仇。

    林非睡得迷迷糊糊,被一抱一压,一点不去反抗,沈谢又想说你快醒过来吧不然我真的要控制不住了,又真的很想趁火打劫,把便宜占实。

    矛盾得要死。

    “哎热”林非到底不舒服,吸了吸鼻子,松开沈谢往旁边一滚,被子也不要了,四仰八叉地躺着,睡相极其嚣张。

    沈谢不敢再看,摸索着替他盖上被子,远远地跑到桌子上睡下。

    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月光把林非的手臂照得润泽明亮,犹如经年摩挲的羊脂玉。

    完了完了沈谢悲哀地想,今晚彻底别睡了。

    大半夜悄悄洗冷水澡的沈谢认认真真地盘算着,我老人家要赶紧娶个媳妇。

    林非终于赢了一回,睡得太舒服,直到唐远来叫门了还没清醒过来。沈谢劳累了一宿也不利索,晃晃悠悠地正准备去开门,就听见唐远不耐烦的大嗓门

    “你们俩缠绵够了就赶紧起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都是怎么看第八章以后的内容的啊为什么我自己点不进第八章,第八章以后的内容也显示不出来呢我看到有点击量所以确定jj没吞求解释求帮助啊啊啊

    另外关于河蟹,小沈快憋不住了我也快憋不住了但是小林他为什么那么木头呢

    、12

    沈谢本来就心里有鬼,一听说话当即炸了头皮,冲出去指着唐远却又说不出话来,眼风扫见林非晃晃悠悠地出来了,顿时红了脸,讪讪地抢先下了楼,再不肯提起此话。

    向成都去的一路上,沈谢不断见到满是打斗痕迹的破房子乱地,间或一两个发胀的死尸,风吹得厉害,已经闻不见什么臭气,只是触目惊心,吓人而已。他心里难过,与林非说过几回,林非开始还笑“你没见过世面”,渐渐的也就不说话了。

    进了四川地界,沈谢一眼看到一片荒芜田地尸横遍野,石头上泼的血凝固了,变成沥青的颜色。这显是一场残酷的斗殴留下的痕迹,无人收拾,无人过问。

    还不等他反应,林非已经捂着嘴跳下车去,背对着那片修罗场呕吐起来。

    沈谢只觉得胃里的东西全翻涌到喉头,却又吐不出来,越发难受,扶着车前的横梁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觉得后心传来一阵温暖,料是唐远在帮自己顺气,忙按着他手下的指引缓缓引导呼吸,很快便缓了过来,回头刚要说谢谢,就看唐远也是一脸悲伤凝重,全不是平日嬉笑风流的模样。

    “他们是唐家的人,还是苏家的人”林非吐完了,黄着一张脸,半边身子靠在沈谢身上有气无力地问道。“都不是。”唐远淡淡说道,“都是不相干的人,也许是被牵连了,也许是为了别的事。”

    “没有人管么”沈谢不想多看,上了车放下帘子,重重叹息。“不知道。”林非也上了车,闭着眼睛喘气,“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三人本是沈谢和林非轮流驾车,唐远有伤在身,不轻易出来吹风。但此时沈林二人都不肯再掀开帘子看一眼,只能唐远接了车驾。他受的只是外伤,不受寒也不会出大事,挥鞭子时稍稍用上一点内力便足够把马儿指挥得说东是东,说西是西,反而比沈林二人凭一股子蛮力抽打更平稳迅速。

    他们一口气直奔着青城山去,天府之国的千般娇媚、万种风情都不曾入得沈林二人的眼睛,直到听见都江堰惊心动魄的水声从头顶直压下来,沈谢才明白已经到了青城山。

    他本想着这里是苏唐两家争斗的主战场,应该更是一片血腥屠杀的场面,却不料在车里就闻见了清新的草木芬芳,下车看去,满目葱茏,花草摇曳,间或一两声鸟鸣从林木深处传来,一声声回荡在山水之间,在震得泥土都轻轻颤抖的水声中摔成碎碎的叹息。

    林非自幼生长在江南,从未见过这般又宏大、又幽雅的景色,不由得呆了,抚着石上的青苔不肯离去,眯着眼赞叹道“我要是苏谨言,也要抢下这么

    个地方,再不走了。”

    “我也是”沈谢亦是陶醉,“这个地方,难怪要叫做天府。”

    唐远收拾好车马,走过来笑道“一路上过来的风景更好,那桔子跟月亮似的,又大又亮,金黄金黄的,你们偏不肯看。”

    林非一听见这话就不干了,恼道“你也不说我只当这里是修罗地狱。”说着,拉起沈谢就往山上跑去,笑道“我闻见血麒麟的气味了,这么浓烈,这里一定有好大一片”

    沈谢想起从苏家带出来的那些书里,确实写过一味神药叫做“血麒麟”的,枝叶纤细苍翠,花朵孱弱洁白,单枝看毫不起眼,但若是花开成海,那便是一地星光。这种花能解鹤顶红之毒,药家视为祥瑞,故以麒麟命名,而其气味腥甜如血,花汁见风即红,鲜艳如血,故又在麒麟二字前面加了个血字。这血麒麟十分珍贵,一朵能直百金,而青城山上竟有成片的花海,便是不为采药卖钱,也应该去一饱眼福,看一看天上的星辰落到地上,是个什么模样。

    沈谢轻功师出少林,在平地上是一等一的好手,到了山里就不大利索,而林非的轻功显是来自珞珈灵蛇一派,最适应山地,一下子便跑没了影。加上沈谢记挂着说慢慢走来追赶他们的唐远,脚下便不是很快,一路走着,一路便看风景。

    青城山是道家圣地,自然清幽之中带着点一尘不染的出世气质,沈谢习惯了少林寺晨钟暮鼓、香客往来的热闹,乍一来道士们的地盘,见如此安静,心下不由得佩服,觉得这才是修行人的态度。

    他刚要转过一道小瀑布,就听见林非凌乱的脚步声竟朝自己靠过来,暗笑他又在大惊小怪,却也心头温暖,想着你一有事还是第一个想着来找我,不由得加快几步,上前迎接。

    林非一眼瞧见沈谢,飞身上来扑进沈谢怀里,抓着他衣襟就开始干呕。沈谢本能地想推开,手里刚一有动静,林非便夺命似的抢上来拽得更紧,吐不出来就开始哭,全身抖得如秋风中半落不落的枯叶。

    沈谢一见这样子不对,忙把林非按进怀里,柔声问道“你怎么啦”

    林非不答话,把头埋在沈谢胸前只是嚎哭,哭到后来没力气了,便缩成小小一团窝在沈谢身上,小声抽泣。沈谢问又问不出话,动又动不得,虽然见惯了林非抽这种风,却也无奈,探头看了几次,终于见到唐远身影,忙招了招手,笑道“唐叔叔,你先往前去,我一会儿就来。”

    唐远见了林非缩在沈谢怀里的场景,嘿嘿一笑,道“又闹别扭呐。好罢,我先去,你们快点跟上来。”

    沈谢一听,

    又闹了个脸红,埋下头,学着林非的样子也缩起来,听唐远的脚步渐渐远了,才抬起头,红着脸摇林非“你快起来啊。”

    “沈谢,沈谢。”林非声音嘶哑,听起来颇有梦话的味道,沈谢有点好笑,强搬起他脸来听他说道“快走,我们回苏州去。”

    沈谢从前从未见过林非这副形象,一双清凌凌的灰眼睛目光涣散,满脸都是惊惶,几乎是跪在地上恳求自己快快离去。“我们送唐叔叔到地方以后,自然就回去啦。”沈谢不忍看那双眼睛,别过头去低声劝慰道“也不回城里了,就去乡下找个这样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住着,什么恩怨情仇都和我们没关系。”

    谁知道林非一听见“这样的地方”五个字,又是一声尖叫,气都倒不过来地喘道“不要不要”

    “好好好,不要,不要。”沈谢越发糊涂,只能顺着他的话说,试着扶他起来去追赶唐远。

    林非个子虽小,非要赖在地上的话也是不容易拉扯起来的,沈谢急了,把人一掀一扛,甩在肩头,提气便追。

    追了没几步,唐远却自己回来了,也是脸色青灰,淡淡说道“我到地方了,你们回去吧。车里有银子食物,够你们回苏州啦。”

    “你们怎么都跟见了鬼似的。”沈谢嘀咕一声,把林非从肩头卸下来,笑道;“我也要去看看。”

    “不许去”唐远一声断喝,劈面就是一掌,沈谢心里愣了一下,手上却立即使出拆解的招数。当日方丈试他内力,用的也是这样平平正正的一掌,然而方丈收发有度,唐远却是存心发狠,沈谢那“杨柳观音”只使了半招便给打得倒退了一步,胸口一紧,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唐叔叔”他虽给打得心脏隐隐疼痛,却不着恼,隐约有了刚发现林青山也是自己杀父仇人时的抑郁之感,捂着胸口不说话。

    唐远一掌下去把沈谢打得吐血,立刻回过神来,上前为他按摩顺气,口中说道“真对不起,我刚才什么也没想,就想拦着你,你别生气。”

    “你让我去瞧一眼,我就不生气。”沈谢近墨者黑,跟着林非把耍赖的本事学来了一二分,此刻拿出来试手,见唐远不动声色,便把眉头一皱,低声道“罢了,你必有你的缘由,我又是你晚辈,又是你师弟,不该与你提什么要求。”

    说着,拖着步子慢慢往山下走去。

    “你要看,可别后悔。”唐远心神不宁,没防备住这一招,顺口就说了出来。沈谢一听,也不装可怜了,把林非往唐远身边一推,独个儿往他二人来时的地方跑去。

    转过那路口,沈谢登

    时愣在原地。

    尸山血海。

    一片妖异的战场,遍地是残破的肢体,折断的兵器有的丢在地下,有的就插在人身上,本该银白雪亮的地方糊着腐烂的碎肉和干涸的血迹。许多尸体搂抱在一起,显是临死前还不忘厮杀。头颅大多面目模糊,和绞成一缕一缕的头发、撕烂了的布帛揉在一起。用来分辨敌我的衣裳装饰已经看不出分别,都只是黑乎乎、乱糟糟的一片。

    粘稠的血腥味从黑油油的土地上蒸腾起来,混着草木的清香,闻起来就像传说中的祥瑞之花。

    血麒麟。

    只有血,没有麒麟。

    一闭眼,眼前依然是腐烂的碎尸,肿大的一颗头就在鼻子底下,咧着空洞的嘴巴朝着天空微笑。

    沈谢当即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得干净胃里的东西,吐不掉心里的腥臭。沈谢闭着眼,动也动不得,用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嘶哑嗓音叫了一声“唐叔叔”

    “我在这里。”唐远沉静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我陪你们下山。”

    林非被迫又走到这里,已经晕了过去,沈谢怕唐远牵动伤口,伸手接过林非,勉强抱住了,跟着唐远飞快地下了山。

    都江堰的轰鸣在山下听得格外明朗,水清木华,鸟语花香,一派太平气象。沈谢心中微微舒畅,抬起头正瞧见一株无名小草,娇怯怯的一颗红果子挂在梢头,仿佛美人含羞似的低着头;然而那美人突然抬起脸来,冲他咧嘴一笑,满脸血污,身后的草木也化为了一个个横死的人,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他尚未倒下,已然昏厥。

    再醒来时,已是在成都的客栈里,换了干净的衣裳,身边包袱整整齐齐,林非就躺在一睁眼便可瞧见的榻上,睡得十分安详。

    沈谢不见唐远踪影,心中有些慌,趿着鞋便起身想先去开门,一眼瞥见包袱下压着一张字条,心中一沉,拿起来看时,果然是唐远留的字

    我携虎符领军平乱去也你二人乖乖回家

    沈谢看了,不由得苦笑,推醒了林非给他看字条,笑道“叫咱们回去呢我可是真不想留了,回去吧。”

    “我不走。”林非摇摇头,“落在苏谨言身上的道情,差不多到发作的时候了,我用的不是自己的血,没法确定他现在有没有毒发。既然他在这里,我总要看着他死了才走。”

    林非说完,凄然一笑,抬起身抱住沈谢低声说道“我就是看不开,忘不掉我恨苏谨言,恨死了。”

    、13

    恨一个人恨到看不开、忘不掉、非置之于死地的地步,沈谢从没有过这样的感情。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人,十年少年时光都在和尚堆里度过,修炼得心如止水,对红尘苦痛全无概念。一个人因为间接的杀亲之仇,便要用上道情那样狠毒的手段来杀人,沈谢心里总是不肯接受的,但这个人既是林非,他也就不那么难过;只要林非开心了,他便觉得值得。

    道情的潜伏期因人而异,快的有两年半便发作的,慢的也有三年多几个月的,与落毒的剂量和中毒者的体质都有关系。林非对待苏谨言,下手自然是狠的,但苏谨言自幼习武,身体比常人强健许多,因此道情的发作时间便说不准。早在来成都的路上,林非便悄悄对沈谢说过,这回有唐叔叔做借口,来成都便不会引起苏谨言兄弟的疑心,正好能叫他亲眼看着苏谨言心碎而死,了却林是一生的恨。

    沈谢听后,想着你恨他,林是未必恨他。但这话是林非的大忌,他怎会跟林非说,因此只是笑着点头,叫他不许把这种话说出去。

    成都自古有天府之称,人口稠密,商旅云集,市内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城郊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颇有陶潜笔下桃花源的气质,沈谢歇够了,靠着窗棂看外面一片太平景象,怎么也不能相信就在城外不远的青山绿水间,发生过那般惨烈的争斗,留下了那般恐怖的遗址。

    林非收拾好东西,结了房费,上来拉住沈谢笑道“我们走吧。”“我来拿。”沈谢伸手去够,被林非闪身躲开,故意展示他的灵蛇轻功,沈谢一瞧便笑了,陪着他闪转腾挪几回,双足分立,等林非一个旋转重心不稳时,左手在他肋下一抄,一招“回燕衔泥”便把他顺势带倒,撂翻在地下,笑道“你功夫是长进了,力气却还是不行,我便不用招数也能压得你动不得。”

    “嗯。”林非笑嘻嘻地站起身来,仰脸道“我会长大的,你等我啊。”

    林非一直跟着沈谢练功夫,几乎从来没赢过,从开始的愤愤不平到渐渐看淡输赢,直到现在输得十分开心,沈谢心里很是高兴,低头笑道“我等你啊。”

    于是便一同下楼,动身去找苏谨言。

    苏谨言在哪里,他二人并不知道,也不打听,只问清楚了唐家宅子所在的地方,便埋头赶路。沈谢一路走一路沉思,还不待想清楚,林非便悄声问道“方才我们问唐府在哪里的时候,那个人好像很”“很不忍。”沈谢接口道,豁然开朗“原来人们已经知道他家出事了。”

    唐家虽然出了事,府邸却依然秩序井然,并不比杭州苏家逊色。沈谢见了,点头赞叹,向林非说道“你看这样的人家,家底丰厚,方能临危不乱。”“死光

    了一样不会乱。”林非哼了一声,径直上去叫门,沈谢自悔失言,转念一想又觉得林非有些太小心眼,十分无奈。

    待看到唐家开了门,林非已经不耐烦地冲自己招手,沈谢方几步赶上去,听门内管家模样的老伯说道“掌门人请二位公子进来小坐一坐。”

    唐府极大,老管家带着两人一路分花拂柳,总算到了正屋,唐秋水的灵位尚供在上面,唐老三垂手立于左侧,微笑着向两人行礼。

    沈林二人先向唐秋水的灵位行了礼,再和唐老三见礼。沈谢一眼看去,就觉得唐老三于器宇轩昂之中带着几分冷峻肃杀,眉目间与唐远有几分相似,但少了唐远的一身侠气,因此便不如唐远亲切大方。

    “林公子此番前来,是为了找苏谨言的麻烦,还是为了找我的麻烦”唐老三端着茶盏,悠悠然笑问道。林非一听,登时给茶水呛住,勉强压住了咳嗽,吃力地回道“等苏谨言死在我眼前,再议。”

    唐老三闻言,抚掌大笑,朗声说道“好一个毒仙,活着的时候就教我不得不佩服,现在看她一手教出来的人,果然也像个人物这位沈公子,想必是林公子的同路人啦。”

    “不。”林非悄悄握住沈谢手掌,接口道“他也是我的仇人,只不过相互立了誓,他不得不跟着我,一路随侍而已。”

    “看来林公子仇人不少。”唐老三笑道,“世人都道是我杀了毒仙,只有你觉得罪在苏谨言。说罢,你打算怎么报仇,要跟着我与他当面交锋么”“三年前,我在他身上落了道情之毒。”林非低下头,轻轻地撇开杯中浮沫,轻轻嗅了一嗅,眯眼笑道“茉莉双熏铁观音,不错。我林家的手段,你听不懂也罢,我懒得解释,反正苏谨言应该快到毒发的时候了,我只是不想让他先死在你的剑下。”

    “我要看着他为林是而死。”

    “哎呀,不要那么孩子气。”唐老三嗤笑道,“我剑尖都指住他了,你难道还要跳出来说,不许打了,都坐下来等着,我要等着看你毒发身亡”

    林非登时红了脸,掉头看沈谢。沈谢在一旁看戏看得正热闹,心中比较这唐老三和唐远的相似之处,暗笑他两个果然是本家,在正经的事都能用不正经的话说出来,偏偏还不跑正经的形。他见林非瞪着自己,忙收了收心神,正色道“唐掌门,你要向苏谨言讨青城药庐的债,林公子要向他讨毒仙的债,一样心思,两种手段而已。林公子想要手刃仇人,你也未必不这么想。唐家虽高手如林,苏谨言却也不是好惹的货色,硬拼起来,未必你不会吃亏。道情落毒三年,已无药可解,唐掌门只当添了件兵器,用不用得上,便看情势了。”

    唐老三点头称

    是,向林非笑道“看来苏谨言这次是非要赔命不可啦,不管最后是给我杀了还是给你毒死了,算咱俩一人一半,如何”

    沈谢听见这话,差点给一口茶呛死。

    苏唐两家此刻正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打得热闹,沈谢一想起那日在青城山里见到的人间地狱就头晕,巴不得不提这茬,林非却坐立不安,显是很想问问大队人马正在哪里斗殴。

    三人正不阴不阳地聊着,外头突然传进来急报,说是官府派兵平乱,已经把双方分开了,正僵持在山上。

    林非一听这话,首先跳了起来,一看唐远跟没事一样坐着,沈谢也没动静,赶紧定住身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沈谢缓缓立起,将林非护在身后,沉声道“唐掌门,林公子也是当局者,此事我们不能不管。”“当然,当然。”唐老三略略有些慌乱,看也不看他二人,吩咐道“备马,进太平坝。”

    成都的山大多是山中夹着平地,当地人谓之“坝”,这太平坝便是青城山外的一个开阔平台,沈谢打马而上,听唐老三的吩咐,暂避在树林中静观。

    他上山的时候就听见整齐的脚步声,虽不见内力深厚,却气势迫人,上来一看,果然有森严守卫,往来巡逻。山石严密之处,隐隐可见军队列阵扎营,沈谢先惊讶怎的就这样把自己暴露于敌手,再一盘算,不由得大为佩服。原来那些营帐所在之处,皆有巨石横梁掩护,是飞箭不到之处,而几处高地视野极好,山中但凡有一点动静便能立刻知觉。加上巡逻的士兵如筛针一般查看周围状况,其整体阵法之高妙、守卫之森严令人不得不感慨,土匪再凶悍,也成不了这般气候。

    “唐叔叔在那里”林非看了一圈,悄声问道。沈谢点点头,低声道“唐叔叔在英雄会上帮过苏谨言,那时我们便以为他是苏家的人,如今看来,他谁也不向着。”

    “他竟是官府的人。”林非长叹一声,自觉从此和唐远再没了做朋友的可能。

    江湖中的人,死仇也能结亲,而朝廷是另一片天下,碰不得的。

    “不是。”沈谢困惑道,“他只是和官府交好,并不是官府中人。”

    林非正要说话,沈谢突然察觉风声不对,赶紧捂住他嘴,向山上看去。

    从那片人间地狱的方向上,传来了细细的刀剑声。

    不多时,一小队人马擦着沈林二人的藏身之处飞奔出去,起首的一个彪形大汉手起刀落,斩杀了一名守卫的士兵,转而被剩下的士兵团团围住。那些士兵看似三三两两,零散排列,沈谢却一眼看出,那是极凶险的阵法,俗称困龙。

    那大汉一人在困龙阵拼杀,剩下的人好似逃逸,实则纷纷向对面的山头跑去,中途虽有羽箭飞来拦截,但他们显然精于武

    学之道,对这点东西全不看在眼里,随手剥开箭镞,脚下丝毫不放慢速度。

    困龙阵连蛟龙都能绞杀,何况一个普通人,阵中大汉很快不支,全身是血,倒在地下。

    营帐中的指挥显然是发现了这队人马的企图,立即分派出一支小队,从横梁上入山,一掉头便反扑下来,很快便迎头撞上,动起了刀兵。

    沈谢看不见打斗的场景,但过了不一会儿便看见成队的士兵一丝不乱地下得山来,显是赢了。林非见了,低低感叹一声“这些人都没有武功,却能杀得那些高手,真是奇怪得很”

    沈谢不及回答,全身突然传来一阵阵摧心裂肺的震动,只见两边树林里纷纷涌出了黑色的人影,手中兵刃闪亮,蓄势待发。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这文的节奏慢下来了啊,坏毛病

    早就准备开打了,结果到现在才打了个开头,明天一定要打起来

    、14

    一时天地寂寞,万籁无声。

    突然之间,杀声震天。一阵箭雨过后,树丛中的人影纷纷四散开来,见坝上军营已成空巢,很快便聚集过来,话也不多说一句,只是红着眼睛相互砍杀。

    使剑的多是双人对阵,比如那柄长剑,如青蛇吐信,摇曳成一抹流光,缠着一枚一尺来长的白钢短刃,短刃锋锐坚硬,轻易不动,动则破光而出,纵横起落之间,只削要害。缠斗不多时,青蛇剑突然变招,收敛了身形,真如蛇类捕猎时一般,笔直地向前探去。青蛇剑剑锋极窄极薄,白刃一时没挡住,于是青蛇透骨穿出,使青蛇剑的少年欺身上前,一个肘击直打得对手喷了两人一身的血。

    更有那结成阵法,团团相斗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阵中血肉横飞,不时有断肢飞出。

    场中虽有不少高手,大多数还是些只练过基本功的小人物,打起来十分不好看,那杀红了眼的,甚至不问鬼神,逢人便砍。剑也折了,刀也断了,一条胳膊给人削掉一半,挂着肩头白晃晃的一截骨头,扑上去咬人。

    这种阵仗下,高手也无法施展,有那识时务的,已经变攻为守,只为明哲保身。

    沈谢开始时还觉得害怕,看着看着,竟觉得心头十分畅快,若不是林非死拉着他不放,倒是很想跳出去也与人打斗一场。

    他心中没有仇恨,只是觉得爽快,见人头给砍掉,鲜血直喷上去,化作漫天喷泉,激动得一颗心狂跳到嗓子眼,几乎忍不住要喝彩起来。

    这两拨人哪个是苏家的,哪个是唐家的,已然分不清楚,所有人都缠在一处,伴着嘶喊和打斗声,好似狂欢。

    也不知打了多久,太平坝上扔满了残缺的尸首,剩下的百十号人勉强凑到一起,相互扶持着,踢开碎肉和断刀,大致清理出一块空地来,一下子全瘫倒在地上。

    “也不知是谁赢了。”林非手心冰冷,靠着沈谢低声叹道。

    那些人虽然活着,形容面貌和死人也不差多少,沈谢实在看不出他们是姓苏还是姓唐,便悄声说“打从一开始就没看清楚过,现在也说不好,希望是唐老三的人罢。”

    天地之间,血气翻涌,新鲜的尸首堆积在一起,闻起来仿佛杀猪案,一刀下去,红是红,白是白,虽然腥臭万分,却教人不由得向往。

    猛的一声清啸,树林中又走出两个人来,林非手上一紧,惊叫道“苏谨言”

    来人正是苏家两兄弟。苏谨言一身白纱长衫,佩着星光璀璨的长剑,风度翩翩,含笑立于人前。旁边的苏慎行散着一头青丝,一件布袍子随随便便系在腰间,兵刃也

    不带,冷冷地瞅着地面。苏谨言笑吟吟地向众人说了些什么,沈谢知道他有意不给旁人听见,用上了传音入密之术,也没办法,只能凭那些人的反应猜测苏谨言说的内容。

    “唐老三到底是输了,我看他连剑都不会使的人都用上了,想必也是倾其所有,背水一战了这一下,唐家就算完了。”林非对苏谨言卖好全无兴趣,只低着头叹气。沈谢猜他是为唐家惋惜,毕竟也曾是光风霁月的大家,不过是换掌门时内部有些动荡虚空,便给人钻了空子,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最终变成现在的模样。

    他两个藏在林中看戏看得尽兴,不防唐老三已经悄悄下去,一声尖锐呼啸,孤身入场,指着苏谨言凄惨大笑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在边角上斗气,惹火烧身,教整个唐门,全断送在我手里”

    他说到此处,嗓音已然沙哑,目中喷出火来,锵然拔出佩剑,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唐家武功自成一派,唐老三又是个中翘楚,身法灵动如惊鸿照影,气势恢宏如飞龙游天。他身法虽美,手下却全是杀招,剑剑封喉。苏谨言也不敢怠慢,长剑出鞘,舞出一片白光,将自己团团护住,一面打斗,一面高声叫道“唐老三,你若肯好好交易,哪会成今天的样子都是你自找的”苏家没有自己的武功,都是从各处采集招数,杂合而成,因此苏谨言出招全无套路可言,令唐老三越来越招架不住,终于露了破绽,长剑脱手,人也飞出几尺远去。

    苏谨言目中精光一闪,面有喜色,当即横掌当胸,一剑横挑过去,同时脚下交错上前,借唐老三折腰躲避的机会,翻身而上,剑尖在唐老三肩头微微一抵,一弯一弹之间,两条修长的腿已绞住唐老三的脖子,腰身一扭,立即就要拧断对方脖子。

    唐老三也不是吃素的,登时顺着苏谨言的力道一个翻身,竟逃脱了一劫,将苏谨言摔在地上。唐家的地面功夫,连少林寺都不敢自夸更强,苏谨言一落地就落了下风,三招之内便给唐老三制住了全身要害。

    “慎行快走”苏谨言自知难逃升天,忙趁着喉咙还能发声,拼尽全力吼了一声。唐老三阴恻恻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小刀子来,在指尖潇洒一转,反手便要往苏谨言身上扎落。

    沈谢不由得闭上眼睛,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见不得苏谨言就这么死去,正想着,突然手中一空,他一惊之下,使出小擒拿手去抓人,却只抓到一根衣带,衣带的主人恼道“放手”说着就挣断了衣带,一团云雾般飞了下去。

    “阿非”沈谢登时乱了手脚,只知道赶紧跟下去,再不做他想。

    林非冲上高台,并不近前,远远地喊道“唐掌门,我来助你”说罢,也不看苏谨言,却直奔苏慎行而去。

    沈谢也看出苏慎行虽然病恹恹地立在一边不说话不动作,但当真动起手来,给唐老三背后捅一刀的力气想必肯定是有的,林非趁他还未出手时先发制人,便是为唐老三杀苏谨言添了一层保险。

    唐老三轻松笑道“你多拖他一阵,我要给苏大公子开开眼界。”

    手中赫然一柄精巧优美的小刀,刀刃略厚,刀柄闪着包浆的沉光。

    林非直逼到苏慎行面门也不见他反抗,一犹豫,便住了手,喝道“快动手我才好杀你”

    “不必啦。”苏慎行突然捂住胸口,低头咳嗽几声,再抬头时,前襟上都是血,脸色苍白如寒冬的月光,“我心脉已碎,不必你动手了。”

    沈谢一听这话就愣在原地。这一次他反应倒快,立即想到这是道情发作的症状。苏谨言不知有没有中毒,苏慎行可是真真做了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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