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七天晚上,凤殇盘膝坐到床上,刚合上眼,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後便有人道少主人!
凤殇慢慢张眼,看向门口,就看到宫寒离一脸阴沈地走了进来。
寒离公子有何指教?没等宫寒离说话,凤殇先开了口。
宫寒离皱著眉看他你不是在等素和毓弋的救援?
凤殇微微眯了眼,一笑不是。
宫寒离死死地盯著他,好一阵,才一声不吭地挥袖而去,只有凤殇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直到宫寒离的脚步消失在门外,他才慢慢敛去了表情,苦涩一笑若是等毓弋,我又何必留到今天?
从宴州府到凤临的关口不过关闭五日,如果毓臻要来,也早该在两日前到达定城了。
怕还是要输了吧……
凤殇回身坐回床上,依旧盘膝而坐,久久不见一动。
一直到外面传来三更更鼓,凤殇猛地张开眼,房间里的蜡烛早已燃尽,他安静地坐了一阵,外头便隐约响起了一阵喧闹。
凤殇苍凉一笑,下了床,只是站在那儿,等到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响,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如果寒离公子到这个时候,还想著以朕为筹码,就未免太可笑了。
是不是可笑,一会才知道。宫寒离话音未落,人已经欺近凤殇,手上一勾一擒,便已经扣住了凤殇後颈。
凤殇还没说话,宫寒离手上却突然一顿,没有松开,只是声音一冷,你……
凤殇垂眼一笑寒离公子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方法,能让人百毒不侵麽?
不可能……宫寒离眼中闪过一抹不信,那种方法,太残忍了……而且,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残忍?寒离公子是指把小孩放进药缸中,逐步加入烈性毒药的方法麽?凤殇一字一句地道,虽然难熬,也并不是不能实现。
宫寒离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才手中一紧,往前一推走。见了素和毓弋再说。
凤殇似乎轻轻摇了摇头,宫寒离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凤殇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宫寒离一惊,反射性地往後一跃,人未站稳,脖子上一阵冰凉,微微低眼,就能看到凤殇手中拿著一把短剑,直抵在他的咽喉之前。
这次不等宫寒离说话,凤殇已经笑咪咪地道不要问为什麽这把剑没被搜走,如果他们能发现,也许朕的坟头都该长草了。
宫寒离没再挣扎,只是看著凤殇,夜色之中,眼前的人那寒星般的眼眸中却是一片荒凉,让他禁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大可放心,无论杀你还是饶你,朕都会让你见到流火的。
看著凤殇以剑抵著宫寒离走出山洞,洞口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到最後,便逐渐成了整齐的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喊声。
凤殇将人丢给迎上来的毓弋,不再看毓弋眼中些微的担忧,只轻轻说了两字回去。
毓弋张口便要说话,不经意间看到凤殇的双眼里只是一片空洞,心中一紧,回身吩咐道请皇上上车,回程。
身後应声如雷,火光在夜色中分外红亮,每个兵将脸上都是满满的兴奋。
久攻不下的凤临余孽,因为天子亲自出马,一举成擒,每个人心中都是自豪与骄傲。
只有火光黯淡之处,有人轻轻一笑,任众人簇拥著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笑容瞬间消失,连找都找不到了。
一夜闹得轰动,等凤殇休息过後,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後了。眠夏一边伺候著他更衣梳洗,一边念著瘦了,瘦了的话,好半天,凤殇才出了房间,走入前厅,却发现毓弋已经等在了那儿。
一边往里走,凤殇一边面无表情地道其它人该怎麽办,还是照你一贯的方式去办吧。至於宫寒离,不要伤了他,找人看管好,随我带回盛京。
毓弋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微皱著眉。凤殇隐约有点奇怪了,不禁抬头看他,半晌才听到毓弋道自然不能伤了宫寒离。
听出毓弋话里有话,凤殇不禁一怔哦?
昨天晚上带回来,他私下要求见我,跟我说了一件事。
什麽事?
毓弋迟疑了一下,才道他说,虽然你可能百毒不侵,但是在初见时他所下的毒,你未必能察觉和化解。
初见?凤殇眼中一凝,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流火交付的那只草扎蜻蜓,还有宫寒离伸过来的手……
好一阵,他低低一笑,倒真是没发现。
毓弋看著他的模样,追问了一句他的话是真的?
凤殇一耸肩没关系,大多数的毒对我来说都是无效的,即使有,也不会有太大伤害。虽然不能察觉,但他的毒,也未必就能要我的命。
你怎麽能如此粗心大意!毓弋喝了一声,见凤殇挑眉看了过来,才干咳了一声,收敛了几分,却依旧说早说了你不该以身犯险,这下好了,他下的什麽毒还不知道,要是……
见毓弋不停地说,凤殇不禁笑了毓弋,你真是好心。不会是……因为我跟哥哥长得像,才让你如此挂心吧?
你不是怜更!毓弋听出他话中的挑衅,心中莫名恼火,脱口便道。
也不管凤殇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他接著道虽然不知秦泊在哪,但是当初他陪著怜更来凤临,之後就带著雁琉云失踪了,说不定现在人还在凤临之内,我马上派人去找他回来吧……他医术高明,一定有办法的……
凤殇看著他,半晌笑得越见开心毓弋啊毓弋,你既然相信秦泊,就该相信我。我这身体,秦泊花了不少心思在上头,寻常毒物,起不了作用的。
毓弋正色看著他宫寒离不也知道这一点麽?他既然会这样说,就不能不小心!
凤殇冷笑一声说不定,他只是怕死在这里,故意这麽说好让我们不敢杀他罢了。
凤殇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毓弋一时语塞,过了一阵,才低吼一句无论如何,我会派人去找秦泊,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好。凤殇顺从得让毓弋意外,随後却又补上一句,你若找到人了,便打发他来盛京吧。
毓弋又是一惊你要回去?
凤殇一脸好笑地看著他我是皇帝,不回盛京,难道要长久留在这里麽?
可是……不行,一天未证实你没事,你都该留下来,我保证,一定会尽快找到秦泊的。
凤殇摇头毓弋,你不该是这麽仁慈的人吧?现在哥哥生死不明,对外也早当他死了,即使我真的中了宫寒离的毒,一旦发作,对你也并无坏处。名分之上,你跟毓臻也仍是皇室子弟,我跟哥哥都不在了,便该轮到你们了。
见凤殇说得平静,毓弋心中却浮起了一抹不祥,听他说得理所当然,忍不住道不要想这种事。何况,永明太子的私生子,又怎麽说?
凤殇微一抬头,看著毓弋笑了你知道了啊……见毓弋一怔,闭了嘴,他又是一笑,盛京里的情况,你知道吧?
你……
太保本是助我登上帝位的人之一,也是当中威望最高的人,朝中看他行事的人不在少数。这两年来,因为我事事与他相争,他早有了造反之心,加上私生子已经找到,这次我离京,正好顺了他的心思,恐怕,他也不会放过这麽好的机会吧。
凤殇漫不经心地说你给我说说看,这七天里,盛京传出了什麽消息来?
毓弋抿了唇,不说话了。
我必须回盛京。凤殇也不催促,只是道。
迟疑了一阵,毓弋终於开口太保连同多位大臣列出天子残暴不仁的数条罪状,并声称找到了永明太子的私生子,以年龄论,他是长子,皇位应由他来继承。而且,据说,已经有人拥立那位公子为新皇……
见毓弋没再说下去,凤殇心中却已经一片了然,浅浅一笑,问那人是谁?
似乎是……三哥。
凤殇没有作声。
毓弋住了口,见他眼中波澜不兴,死一般寂静,不禁有些心惊了。
也仅仅是传言,这里离盛京颇远,消息有误也说不定……
凤殇一笑,摇了摇头没关系,即使是真,我也早料到了。顿了顿,他像是无所谓地叹了口气,低语呢喃,他要帮著小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毓弋看著凤殇的表情,也只能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毓臻是怎麽样的人,他自然明白。
宠了怜更十年,哪怕到最後爱上了,也还是能做出杀了他的决定来;凤殇登基,表面臣服,暗中与凤临皇室联系,不肯死心,最终导致怜更出使凤临,虽然说当中也有凤殇兄弟的计划一份功劳,但毓臻也有毓臻的绝情。
自己已经身处是非之外,毓弋并不想管凤殇和毓臻的事。
见毓弋不说话,凤殇倒是松了口气,斟酌著道那就麻烦你帮忙准备了,我想在半月之内赶回盛京。至於宫寒离,你再遣人押著跟在後头吧。
半月之内?现在京中情况还没明确,如果朝廷已经被太保把持,你这样贸然回去,不会太危险麽?
凤殇看了毓弋一眼,啧啧地摇头一笑,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毓弋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了,脸色便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起来。
凤殇既然懂得问京中情况,自然不会对这样的情况毫无准备。也说不定,他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甚至是算计著这一天的来临。
夏雨连绵,凤殇一身蓑衣,骑在高头马上,直到看到官道尽头,一小队人马在朦胧的雨中奔驰而来,才喝了一声停。
那小队人马近了,凤殇听到身旁眠夏低呼了一声,也当作没听见,只是眯了眼看去。
那众人中,赶在最前头的,分明就是毓臻。
一阵工夫,那小队人马已经赶到了凤殇跟前,众人翻身下马,毓臻跪在前头,扬声道臣毓臻,特来迎接皇上,京中有变,请皇上暂时不要进城!
凤殇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回头吩咐道今日不早了,先在城外别馆里安顿,明日再回宫吧。
等身後众人应下了,开始调整方向,凤殇才回过头去,见毓臻等人还跪在那儿,便道你们也一起吧。
是!毓臻站了起来,招呼过带来的人,那些人便利索地牵了马,走到一边帮忙分担行李。
等那些人都散开了,毓臻才不著痕迹地靠到凤殇身旁,压著嗓子道瑾……
没等他说下去,凤殇已经打断了他静王有什麽话要说的,等安顿下来再慢慢告诉朕也不迟。说罢,也不看毓臻的反应,一拨马头,夹了马肚直驰而去。
留下毓臻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中,心里竟浮起一抹异样的恐惧。
似乎有什麽,不一样了。
盛京城外的别馆本是为皇帝郊游打猎时休息准备的,并不大,却样样齐备布置精雅。一行人进了别馆,凤殇解了蓑衣,把马交给迎上来的马夫,只看了毓臻一眼,便往内室走去。
毓臻连忙将马交给别人,一边解下蓑衣,一边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後进了房间,凤殇这才放柔了表情,回身走到毓臻跟前。
毓臻看著他,半晌轻道你瘦了……话一出口,似乎他自己也有点愕然了。
凤殇却当作没听见,只是问你刚才想说什麽?
毓臻看著他脸上云淡风轻,心中愕然,半晌才道太保要造反,你可知道?
凤殇一笑,转身走到一旁柜子边,像是在找什麽,只漫不经心地应那又如何?
如何?你……毓臻先是脱口叫了一声,半晌又住了口,你早有准备?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凤殇回身一笑,手里拿著两个杯子和一小瓶酒,走了回来,微扬首看著毓臻,毓臻,你就只有这些要跟我说麽?
毓臻心中一动,见凤殇满了酒递来一杯,便下意识接了过去不只。见凤殇挑了眉笑著看过来,眼中却不见一分笑意,毓臻心中又是一颤,我……那天晚上去了你说的那个村子。
哦?凤殇随口应了,给自己满了酒。
很贫瘠的一个村子。
凤殇勾唇,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