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询掩在顾遥身后,不动声色观察着众人情态,却未料到秦容这话说完,便引发了众人出乎一致的沉默。
他倒忘了郭家还有郭墨这尊大神在。
第48章 郭墨(三)
顾遥以为他费解,又替他解释了一番“郭家以往的尊荣便有墨弧上仙独一份,他如今隐居在昆仑山的万仞崖,此次郭家之事,他大概不会出手。”
时询好奇这世郭墨的情况,又想起商韵,不免问的更深了些“这位墨弧上仙师从何方?师门之内可还有师兄弟之类的?”
顾遥虽是困惑他问的如此之细,但还是贴心回了他的问题“师从辰律上仙,辰律上仙是仙界近千年来唯一化神的所在,辰律上仙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除却墨弧上仙便是垂羽上仙了。”
听及此,时询脑中飞快地转动起来。前世辰律不仅仅是收了弟子,更是自辟门派,门下弟子少说也有数百,没想到他一重生,竟然变化如此之多,不仅没有门派,衣钵弟子中连商韵也是不见,莫非这世没有商韵此人?
这边时询正在思索往事,而阮庭上仙也适时开口,打断了仙台上难以忍受的沉寂氛围,与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大不相同,倒确实显出了他上仙的风范“墨弧时上仙如今不问世事,算是闭了死关,又怎么庇护郭家。这般看来我倒更信郭冕真是跃入上仙之列,叶掌门说的并不无道理。如今诸事尚无定论,郭家若是藏拙,若是再有野心,这仙界也是要乱了。”
笼统不过一日一夜,阮庭上仙那番言论确是有了证实,卯时刚刚过去,各个山派和主城便有消息传来,这消息令得众人手脚皆是虚汗,比起郭冕化神更是令人惊恐,仙界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郭抓走了八大山派和主城的所有优秀小辈!
元始仙台周边的许多小门小派之主俱是惊慌“郭冕狼子野心,竟是要赶尽杀绝!”
事已至此,先前的流言怕是没有人敢不信了,顾遥也顾不得郭慈与逐江逃离词坟山会给众人带来什么样的震惊,忙不迭地把词坟山仙障以及郭冕与万噩兽有染之事说了出来。
万噩兽之事比起郭冕跃至大成上仙给众人带来的讶异只多不少,众人如今更是面色难堪。
长洲留丰山素来以妖仙为盛,山主白将离也是仙鹤修炼而来,气度情态实属出尘“如今郭家断绝与外界联系,便是阻拦了我等探查的路径,现在敌暗我明,唯有深入细勘才能提出上策。”
药元极道“先前郭家小子提及了郭家字库塔水牢,想必小辈们皆是困于此间,消息自是要探查,人也得救,请三位上仙拾掇个办法出来,我八大山派必定鼎力相助。”
顾遥收到时询的示意之后便行至仙台,向众位前辈行礼“顾遥愿前往。”
听晓上仙看着顾遥说道“虽说救人,但也不能大肆妄为,你带上蓬莱山的转移阵法,尽量把所有人都接出来。”
“郭家门扉紧闭,敌暗我明你一人实在不安全,再点一人随你同去。”阮庭上仙话音将落,郭慈便也站了出来“郭慈身为父亲嫡子,望垂羽上仙能给我这个机会夺回我属于我父亲的郭家。”
众人皆是点头称是,聚窟州句曲山的曲慕情接过话茬“炙木阳炎,我句曲山有一朵,现交于郭慈小友,望能救得水牢众辈。”
语毕,曲慕情手中凝出一朵火焰,火焰圆润,焰心一点绿意。
垂羽上仙交代道“亭赋随你们同去,也好做接应。此行旨在查探,凡事小心,万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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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主人,你别去,你别去,那个劳什子郭家才害过你,你就要再送上门,你怎么,你怎么这么笨啊!”得知时询要跟着一块接近字库塔的灵一不依不饶起来,少年就像个石墩,一下子坐在地上,抱住时询的腿就不肯撒手。
时询无奈,只好蹲下身教育起来“我如今大好,你根本不用担心的。”
顾遥虽也不希望他去,可到底拗不过,只好转过头安慰灵一“我给你保证,决不让他离开我方圆三丈,一定给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许是之前两次三番都出了事情,这会怎么劝灵一都劝不动,无奈之下也只能让他化了寒鸦跟着。
垂羽门下亭赋未曾见过时询,在得知他要一同前往之时虽是犹疑却也未加阻止,毕竟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救人的希望。
几人齐聚于昆仑山山口,此刻,木彦深和连袭月也已经等候多时。
连袭月看向走来的几人,对顾遥说道“昆仑山处出口的转移阵法已经布妥,师弟将水牢处入口的阵法布好之后分一道波动,这边便能接应。”
顾遥回他“有劳二位师兄。”
连袭月连袭月比木彦深倒是更加稳重,但难免还是提了几句“此行一定多加小心,可别再有人出什么事了。”说完便朝时询的方向睨了一眼。
顾遥自然没能错过这个眼神,心底顿时一股暖意,他笑道“放心,我们会安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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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郭冕位至大成上仙的流言传开于仙界,平阳城的人气便是更加鼎沸,无数小门宗亲皆是附翼攀鳞,可郭家抓了十洲三岛小辈的消息传开左右不过半日,平阳就已经是人去楼空。
字库塔的地下水牢虽说灌的是死水,可到底也是和水系相通,平阳的护城河是周淮河水系,其中一条支流直接汇成了郭家后山的平湖。
时询手中拿着平阳的地图,指着其中一处巷道“水牢阴恻,常有滴水之声,囚禁散灵的空间窄小,但有几座也有光束照下来,我猜测是井。平阳城地图上连着周淮河水系和平湖的井只有一口,便是外城四人坊那处。”
顾遥应了他的话继续将计划解释下去“此行目的有二,入水牢救人和探进郭家。字库塔塔底的水牢郭家并未安排固定巡守,只时而有人,且修为也只在人修的境界。一刻后我与时询和亭赋在四人坊井口设置转移阵法,郭慈与逐江带着炙木阳炎入水牢救人。”
提及炙木阳炎,时询又对郭慈嘱咐了一番“炙木阳炎水汽下难存,所以我给它上了三道禁制,只要不是跌进水里便无所畏惧。你进入水牢后直击脖颈间枳棘刺的荆棘,他们怕火就让他们忍着,找到崇吾山的凌霄师兄,可以让他一同帮你。水牢中散灵数量怕会更多,我让灵一跟你进去,他们若是不信任你就让灵一出面。”
顾遥继续道“救出人后告诉他们转移阵的口诀,让他们立刻从井口出来,枳棘刺一断郭冕必有感应,所以容许你们救人的时间不长,四人坊这边可能会有恶战,所以提前告诉他们,若时局不对,到时候能丢能用的法器全部拿出来,一刻也不要手软。
“阵法消亡前你们全部要走,亭赋师弟会替你们掩护,之后我和时询会趁乱用瞬移法术溜进郭家主宅查探,若不出意外,今日就会回昆仑山,若是未回,也不必惊慌。
“如此,可明白了?”
亭赋和郭慈同时点了头,众人脸色各是凝重。
四人坊的巷道很偏,但水井的井口比起一般却是足够大,大约能同时容纳五人腾起跃下。
灵一停栖在郭慈的肩膀,郭慈与时询相视点头便与逐江跳入井口,井口外的三人也不曾放松,悬悬密密的符文以井口为中心绕作一道禁结,虚幻的光印浮在井口上方,一道无声的波动穿入其中。
三人在井口四周戒备,灵识保持最为敏锐的状态,四周静得连风声都能在他们耳中放大数倍。
半刻后,闭眸凝神的时询突然睁眼“枳棘刺断开了。”
不过一炷香,井口便传来声响,一道道虚弱的身形接二连三从上方的光印消失,与此同时,巷口也传来了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你竟没死!”带着数队人马过来的是罗子虚,他一看到完好的时询便惊叫出声,声音撕裂异常。
时询神情淡然,面上未给对方任何情态,可说的话却不让对方占上一点便宜“罗掌门,真是冤家路窄,我月前不过说说,没想到如今你真是做了郭家的狗。”
“你这妖道,我今日必将你手刃。”说完这话,罗子虚丹府中的灵气便迅速流转,随着功法经脉凝出形态。
顾遥讶异道“罗子虚竟然到了大成太仙的境界?”
时询回他“看好阵法,他就是上仙也不会在我手里讨得好处。”说着右手在腰间一晃,玉佩便化作了手中的碎凌剑,剑身泛寒,带着冷气。
他凝神注视着罗子虚功法运行的路线,倏地瞳仁紧缩,开口冷笑道“敢把万噩魂气融进自己的丹府,真不知该说你胆大妄为还是迷了心窍。”
罗子虚脸色微变,手中的燕爻(yao)剑立刻催动了万剑诀,层层叠叠的剑意浮起在半空,呼啸的灵力即刻向时询冲了过去。
第49章 郭墨(四)
在常人看来,密不透风的剑意带着凶狠的劲气,压迫之力委实难捱,而时询,他只是轻巧地抬起了手中的长剑,剑锋直指万剑诀剑阵,与飞出的剑意同时动作,步法玄奇,身形飞快,转瞬间便在剑阵中闪烁了数道残影,剑尖只在几分剑意上施力,一弹指间便击碎了这道万剑诀。
剑意与罗子虚神识相连,万剑诀的剑招被击碎意味着他的神识也有所损伤,剑阵一破,他的识海便传来了钝痛,罗子虚勉强握住燕爻的剑柄。
意识尚未清醒之时,得手后的时询已踩着步法迅速近身。
罗子虚未料到进过词坟山的时询仍旧如此强势,强行收剑扭转了自己身体的角度,堪堪躲过了时询刺过来的剑招,一个反身,燕爻又迎击过去。
然而近身的时询不知何时已经收了手中的长剑,获得自由的双手钳住罗子虚拿剑的手腕,仿若又徒手断铁的力气,只一个巧劲便让燕爻落在了地上,顺势一掌,碎凌刃匿于指间拍了出去。
罗子虚只觉得伤口一阵冰寒,丹府中的灵气也渐将冻结成冰。
时询后退了几步,碎凌又化作长鞭执于手中,长鞭长度可自由变换,如今已是长到极致,他右手手腕施力,由碎凌刃组成的长鞭便以一个极为悬异的角度散出去,将巷口的所有来人一并掀翻。
掌心虚晃,手中的长鞭又回复成腰间玉坠的模样。
时询就在巷口,不说话的时候像是一块严酷的寒冰,他自有自己的威严,刚才拆招的狠厉也有了效果,至少眼前这些人是没有一个再敢上前,而他身后便是一个接一个有条不紊从阵法离开的少年,也是罗子虚奉命要拦下的人。
时询猜的不错,罗子虚不过只是郭冕用来拖延时间的走卒,不过半柱香,更多更猛烈的脚步声便传了过来,将四人坊窄小的巷口团团围住。
坊市两旁的矮屋也有郭家的踪迹,屋顶绷紧的弓弦无不释放着威胁的气息,井口的阵法不得不停滞下来。
时询看起来明显的不悦,旁人以为是他们正处于困境且对方也很难对付令得他不悦,然而事实上,他只是觉得太挤了。
是,没错,就是太挤了。先前说过四人坊这口井的巷道很偏,头尾不过二十余丈,大抵上也就四架马车的宽度,可如今,巷头巷尾已被郭家子弟占了个全面,路边矮屋也密密麻麻尽是他们的的人马。
他面色不愉,双手自引金灵气,铜金色的灵气从金铁武器之中向他收拢,灵气呼啸而过,一记凝形便化作无数道铜金色碎凌刃,向四面八方散射出去,招招必中,巷口拥挤的人群一下子便被铲倒了大部分。
剩下的零星几人更是不敢妄动,四人坊的巷口又空旷起来。
“顾遥散仙,亭赋散仙,现在该怎么办?”说话的是刚从井口出来的一位少年,他说话的同时也陆续又有几位小辈从水牢中出来,凌霄也在其中。
此时,时询顾遥和亭赋以三足之势将井护于其中,一一击退尚还妄想围拢的郭家子弟。
然而,郭冕的人马仿佛用之不尽一般,一波又一波不断朝四人巷涌进来,而阵法的灵光也是逐渐黯淡下来。
时询果断道“凌霄师兄,你接替顾遥的位置。顾遥,你去维持阵法,能接走多少人就接走多少人,一刻也不要耽搁。”
“我们也来帮忙!”方才从井口出来的几位小辈二话不说便站在顾遥的副位,丹府中仅存的灵气源源不断纳入停滞的转移阵法,生生将这阵法又激活了起来。
一片静默后的四人坊突然又骚乱起来,时询、凌霄和亭赋一道又一道的劲气击飞围攻过来的人群,顾遥掌控下的转移阵也有条不紊地运行着,一波又一波的小辈互相接替,将原本摇摇欲坠的转移阵法一次次点亮。
然而,阵法已足足坚持了两盏茶,只有不足十人还未离开,一道含着极大煞意的气息便笼罩了过来,一抹黑影穿越外围重重护卫,直袭顾遥后背薄弱之处。
“锵”地传出了金铁之声,众人便见顾遥已转换了身形,手中的“风鸣”勉力挡在了黑影与他之间,这时候,我们也才瞧清了这道黑影,正是郭冕双剑“郁剪”中的一把。
转移阵法突然间失去控制,波及到郭冕极强的气息后,顷刻间便消散湮灭,最后几位散灵和小辈堪堪被拦截于此。
郭慈和逐江同时跃出井口,见到郭冕,胸腔中死寂了数年的痛苦仿佛瞬间被点燃,猩红而泛着狠意的目光让人难以直视。
风鸣扇面舒张到极致,倏地又立刻收拢将郁剪的剑尖困住,短剑突然发力,挑开风鸣,剑锋一抹寒光生生在风鸣的外刃上刻下一道印记。
“无知小儿,拦我郭家正道,该除!”
郁剪蓦然收回,消失在云层之中,而一道极蕴含气势的声音又从云层中破空而下。音波携带灵气波动,在场所有修为不及散仙之人皆是感到灵识中一种锋利的割裂之苦。
挣扎之中,郭冕踩着郁剪中的另一把从云间御剑而下。
顾遥一反肃然的脸色,言语大度,气息沉稳,可其中质问鄙薄的态度反而令尚未逃走的小辈和散灵大快人心“郭家主的正道,实非常人所能理解。禁数百散灵,掳仙门弟子,对修道同僚也是说出手就出手,我倒要替仙界问问,哪一家的道法允你这般胆大妄为?”
郭冕大笑,大成上仙之气覆盖在平阳半空,将整座城都变得极为阴沉“哈哈哈哈……我竟不知道听晓门下也是这般口舌如簧。
“可惜了,不消数日,你和仙界的那些杂碎便全要消亡于天下,届时我一步登神,这仙界最后也只会拿捏于我一人手中。
“什么狗屁上仙,狗屁宗门,我郭家便做定了这兴家族的第一家,全叫你们匍匐于此!”
郭冕的口气自大狂傲,语调也渐行高昂,可时询却听出了其中二三点不同来。
郭冕修为已至上仙大成,就是万噩魂气浸淫丹府,也非一朝一夕能够修得,他如今情绪这般猖狂凶狠,说话也像被人吊着嗓子,识海间的腥气色泽沉重如此,横竖命不久矣。
与万噩兽做交易,得的越多,代价越是不堪承受。
时询不由得嗤笑起来,语气带着点意外的懒散“一个两个的都沉溺于化神的美梦,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郭冕脸色兀地一变,浮空中阴沉沉的灵气无风而动“竖子敢尔。”
郭冕周身灵气一动,碎凌剑便握在了时询手中。亭赋和凌霄将留下的几个小辈和散灵紧紧护在身后,郭慈想要上前却被顾遥推了回去“你修为远落于他,干上是要再送死一次?”说完立刻闪身至时询身边,紧紧抓住时询的臂膀,眼底的担忧和焦急满满写在脸上。
时询默不作声地用没有执剑的那只手轻轻刮了刮顾遥的手背,雪亮的瞳仁微微闪烁,嘴唇开闭轻合。
此刻的郭冕的两把郁剪短剑皆执于手,丹府中的灵气随经脉流转于表面,深沉的灵光带着异样的阴森之感,大成上仙的威慑之气压得场内的任何一人都有灵识恍惚之感,唯有时询,仍旧稳稳当当地站在最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