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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遥无期 第12节

作者:碎镜子 字数:25418 更新:2021-12-31 19:57:05

    茯苓是小姑娘,于乞巧节来说就是主角,如今这些事她可做不了,于是刚进庙院便被月老打发着和前堂的姑娘少女们一同玩闹去了,只留下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月老假装端正地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口气里带着长辈的矜骄,慢吞吞的开了口“既如此,我就直说了,老夫却是月老不错。昨儿听小子说起了玉兔,我便算到你们也是修为不弱,看我的这些障眼只怕是个摆设,有些话咱们就敞开了说。”他顿了顿,偷偷瞥了眼顾遥和时询,见两人神色依旧温和才又大着胆子说起来,“你们既是登门道歉,诚意自然得做足,小丫头给的药材我收下煮煮倒也能喝,只是于我自然没什么大用处的,不如”

    月老话没说完便被顾遥打断了,他两手托着装涂苏洛的衣襟兜,似笑非笑地盯着月老“以前玉兔懒散,我瞧着就不像个正经上神,如今连月老公都这般使绊子下套子,诶呦,我真是要被你们上神郁闷到啦。”

    顾遥口气可酸,寻常人听了都要臊红脸,可月老是谁啊为了牵一根线能跑遍六界,那八面玲珑,软硬皆磨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笑呵呵地腆着面就继续说下去“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听完再做决定也好啊。这不,过两日就是七夕了,你们也不瞧瞧这桃花仙,姑娘家那么多,乞巧的礼物怎么做的过来,这不是缺人手才想你们帮忙么。”说完笑眯眯地盯着二人来回看,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是控制不住替二人捏起情线来。

    月老心中此刻是动如擂鼓,难得的身份不捏一捏他们的情线实在是可惜。月老本职便是捏情线,做多做惯了这事,只单手便能捏数十根,如今这两根情线他自然不在话下。

    左手指节翻覆,手中红丝来回缠绕,却未料到不过短短一弹指,两根红线便是紧紧纠缠,系结死紧,愣是一点都不能让它们再松开。

    时询和顾遥并未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只站在一侧小声商量着,其间或大或小夹杂了灵一的几句意见。

    先前察觉这二人的身份已是让月老有些小讶异,多亏常年见多识广才忍住了这些,如今他不过一时好奇替二人捏了一下情线竟又看出了门门道道,一贯平和的心跳也高亢起来。

    他假装平静的问道“如何可决定好了”问完便瞧着时询看,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他这会还是震惊,可到底是个见识多如瀚海的上神,心里头依旧清明得很,自然知道哪一位的意见起决定性作用。

    可惜,他还是算错了。

    万万想不到,最后拍板要留下来帮忙不是时询,更不是顾遥,而是那个早被他算到千里之外的灵一小子。

    “主人,主人,我们留下来帮忙啊。”说着这话的同时极度渴求的看着时询,见他没有要应的意思又凑到耳边咬了两句耳朵,“要帮忙才可以从月老公那里拿红线啊,然后和顾遥绑起来就好啦。”

    时询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无奈地应下了。

    三人跟着月老从外廊走近隔墙的内院,院落里的石桌上堆满了一卷一卷的红色麻线以及一筐粉嫩的芙蓉晶。

    月老乐呵呵地要他们坐下,抽了三根麻线便指导起来“这是给乞巧姑娘们送的手绳,七夕她们来月老庙拜织女的时候会偷偷放进她们的荷包里头。今年实在赶不及,芙蓉晶原料送到桃花仙的时候已是大迟,我这琢磨了好些天才把穿孔的芙蓉晶做出来。这次麻烦你们编一下手绳,不用太复杂,寻常姑娘那种麻花辫的样式就行。”说着便利落地将三根麻线一端定了结,缠在石桌上凸出的钉子上,一左一右地编起来。

    “你们按照这编起来就好,编完给末端打个结放在芙蓉晶的竹筐里,我会把它们灼成合适的长度,挂一刻芙蓉晶,附上姻缘气和巧气,这样一来就能送出去了。”

    因为坐着做工,难免会压到衣襟兜的涂苏洛,顾遥便早早把它提溜了出来,搁在杂乱的麻线里,红白相映倒也不显得那么单调。

    到底是三个男子,开始的时候都有些手慢,编出来的三股绳也是松紧不一,月老压着笑,用灵气将它们捋顺了才敢灼了分段,直到后来越做越顺的时候,月老才忙碌起来。

    竹筐里的芙蓉晶少说也有千颗,在四人这般不辞辛劳下,到底还是在七夕前一天赶完了这么多手绳。

    七夕当日,白昼蒙蒙敲醒各家门砖的时候,陆陆续续有许多商铺小贩打开了自己的门市,尽管夜里才是七夕活动的主调,但白日里来往之人也不见少,节日的气氛笼罩在整座桃花仙。

    茯苓今日亢奋起的格外早,少女们对乞巧节总是特别上心,可一行在外的几人除却她都是男子,连个一起过节的都没有,便可怜巴巴地跑到灵一房门口兜伙伴。

    “灵一,今天乞巧你不出去玩吗”

    灵一在沧逐界听霓凰说过人界许多趣事,这夷则月的乞巧节他自然不会错过,但他依稀记得这节都是女孩子家过的比较多,如今自己也算做个小小男子汉自然不能加入茯苓的队伍。可转念想到乞巧节的花瓜巧果又不忍放弃,桃花仙的蜜桃这几日也没吃上,圆圆的眼珠提溜一转便想出了个招数来。

    他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非常正直地对门外的茯苓说道“我是男子,今日的乞巧我是不能同你出去玩的。”这话刚说完,灵一便听到门外的茯苓叹了一大口气,他这才又清了清嗓子,像是恩赐一般说道,“我有个朋友是姑娘,今日想到你一人我便请她过来了,你去鹊桥寻她即可。她今日穿的鹅黄的半臂内衫和齐腰襦裙,脚上一双弓鞋,她脚踝上有一串铃铛,你听她走路的声音就能辨认出来。”说完又添补了最后一句,“她人和我一样好,你不用拘束的。”

    茯苓得知能有同龄的小姑娘一块过乞巧已是十分开心,又是好相与的,自然更是乐呵“那,那我走啦,我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等茯苓的笑声传的远了,灵一才贼头贼脑地探出房门,因为茯苓实在起的太早,主人和顾遥都还在睡着,灵一确保了二人对他没有什么监视,他才小心翼翼给自己捏了一个决,一个化形之下便是和方才描述并无二致的小姑娘,样貌委实不同,可内里头的性格却是灵一无错。

    第57章 七夕四

    变成小姑娘的灵一叮叮当当跑了一路才堪堪比茯苓先到鹊桥,扶着望柱气喘吁吁起来。

    茯苓一来便瞧见了灵一说的姑娘,十分热情地扑了上去,脚踝上的摇铃又是叮叮当当一阵脆响。

    清晨的月老庙也是门庭若市,不少心急的姑娘小姐已经来拜过织女,月老的手绳也按例藏进了她们的荷包。

    拜织女是七夕的一项习俗,也纯是少女、少妇们的事。她们大都是姐妹几个或是邻里乡亲一起约好某一家的院子,在七夕的月光下置一张供桌,初夏的清茶、桃花仙的桃花酒、蜜桃水果、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一样一样都摆在供案上,又有鲜花、几束红纸插在瓷瓶中,再添置一个小香炉,焚香拜礼之后便是友邻间的夜话。月老庙因为有月老和织女塑像以及全镇香火的福气,也是各家丫头小姐拜织女的不二选择。

    月老的手绳是赶制了出来,匆匆忙忙间却将月老庙的小院折腾了个遍。石桌杂乱,编坏的手绳和突然断开的麻线重重叠叠了几堆,尚还有几颗孔洞开得不好的芙蓉晶孤零零地铺散在石桌上。

    顾遥来的不是时候,正巧被手忙脚乱的月老一把拉过去打理这些碎杂的麻线。

    编手绳的麻线取材自白苎麻,是一种很普遍的麻制纱线,但月老的麻线却比普通的白苎麻更为柔软,韧性也更强。这些白苎麻线在染色之前被月老用一种罕见的灵泉浸泡过,神界不缺珍奇异宝,这种灵泉也只是上神们闲杂时的玩物,可这些东西运用到人界却是十分珍惜的好东西。被灵泉浸泡过的麻线各种性能都有所提高,再用红缨果的汁浆染色,最后才变成了桌上这种红色麻线的原材料。

    顾遥故意装作一副为难的神情,几句话便把月老套了进去。“前几日可是平白无故做了白工,这会您老人家又要来折腾我,不如要点儿酬劳”

    月老的神识多半用在手绳去向,回起话来更是心不在焉,只各种支支吾吾地应着“行行行,只要不过分就依你。”

    顾遥一下子兴奋起来,从百宝阁里抓出一小捆麻线便在月老面前晃来晃去“快,教我编个好看又稀奇的,快点儿,快点儿。”

    这一下又把月老气着了。月老庙来来去去的小姑娘极多,分派手绳对他一把老骨头来说已是劳心劳力,如今再分神教顾遥编手绳那他真的会倚老卖老耍赖的好吗。

    看出来月老眼底的不情愿,顾遥即刻便打了包票“我叫人来替你一会,然后你得教我编手绳。”话刚说完便窜出去可远,直取灵一的房间。

    时询在客栈刚买下几盅清明的桃花酒和一瓷缸桃子酒,捧着就准备去月老庙,谁知正巧被回来的顾遥堵了个着,七手八脚把酒藏进了腰扣就迎过去,说的几句话也带了因惯不会说谎而夹杂的慌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淘些酒具的吗”

    顾遥带着懊恼的神情,可眼睛总是不经意地偷看时询的表情“好好的又被月老公叫去帮忙啦,可辛苦了,所以我想找灵一小崽子来着,可是他好像溜出去玩了。”

    时询眼睑抖动了几下,顺着话茬就接了下去“无碍,让灵一去玩吧,我也可以去帮忙的,总归也是无事。”

    时询是有所欺瞒,可顾遥也是,两人磕磕绊绊你一言我一语的假话居然也能顺畅地聊起天来。

    两人刚进月老庙表明意图便被月老毫不留情地使唤了去。

    时询留在留在庙门的小柜台里用灵识偷偷分派手绳,清隽的样貌和气质更惹得月老庙一阵小小骚动。而顾遥则低眉顺眼地跟着月老,直到离开了时询的视线便连拖带拽地把月老拉扯到了小院,紧跟着就把刚才的一捆麻线拿出来,分开了一半塞到月老手里,一向狡黠的眼里满是认真。

    月老是见多了六界情爱的老人,自然知道顾遥做这些事的目的,眼神不禁戏谑起来,向庙殿瞟了两眼,故作情态地说道“这是要给心上人的小东西你说人家那样的男子,怎么会要这么个女儿家的东西。”虽说是说着这样的话,但手中编绳的动作倒也是按部就班地摆弄着。

    玩笑开到这里便也作罢,月老从杂乱的篓筐里抽出了十六根麻线,尽职尽责地把它们搓成八根纤细的麻绳,再睨了顾遥一眼。

    顾遥不接他的话茬,只十分用心地跟着月老的步骤一点点摆弄着麻线。月老教的这个花样清醒又奇特,八根麻线在手中逐渐拧转成花绳,从头到尾各个步骤都有所不同,这般下来两人的进度算不上快,约莫做了近半个时辰才勉强编好了一半。这时候,顾遥把亲手做的玲珑空间法器“养魂珠”穿了进去,跟着又兢兢业业地继续编起来。

    “养魂珠”这个法器的空间很小,但蕴含的灵气十分强盛,这颗珠子里头放的是在崇吾山炼制的养魂药液,一则用来养魂,二来也可以有助灵气吸收,强身健体,药力十分温和。

    时询本身三魂不齐就已经让顾遥十分担心,又再担心身体会出事情,所以更加急切,才有了这么个“养魂珠”。

    就在顾遥认真严肃编手绳的时候,茯苓和灵一却正巧溜进月老庙的后院,藏在半月门洞后的两人各有心思。

    茯苓偷偷和灵一变的小姑娘咬耳朵道“那是我师兄,我竟没想到他也会做这样细致的活计,不过我一猜就能知道是送给谁的。”

    灵一装作乖巧地应和她一声,心中暗自腹诽起来我也知道这是送给谁的好嘛。

    两人本是想偷溜过来看看月老,可顾遥在这她二人定然不能现身,便只能离开。

    顾遥编完的手绳看上去素朴得很,可仔细瞧下来,花样是十分精致,顾遥看着手绳很是满意,顺手在发间扯了极细一缕的发丝,又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里头同样包裹着一缕青丝,两者归拢,借着金灵的气势,发丝便从手绳首部的中缝溜了进去,两头也很是规整地掩藏进了花样之中。

    编好了手绳,顾遥就不那么巴结着月老,二话没说就奔着庙殿。

    时询分派手绳的时候便嫌弃这差事繁琐,又加他心心念念要做的事并未着落,便想自己画了一个符篆,让手绳能够独自分派。

    顾遥寻过来的时候时询正在画符篆,不过也是笔速飞快,一分之内便做得完整,见顾遥过来便问他“你那边忙好了吗”

    顾遥回他“已经好了,咱们回去吧。”

    时询抿了抿唇又问道“要不我就在这帮忙好了,左右我也是无事。你不是还要去淘酒具你去就好了。”

    这回换的顾遥无话可说,谎不能戳破,不然又要再来一个个谎去圆它,只好面带苦涩地离开了月老庙“那你在这好好着,等会我买完酒具就过来接你。”

    顾遥走远了许多,时询才起了身,将放在腰扣中的酒盅和酒缸拿出来抱在怀里,步子里带着些急促,奔着月老就过去。

    月老也嗜酒,且偏爱那种清淡口味的果酒和花酒,桃花仙正是对了他的口味。

    时询说不了什么劝酒的套话,只安安稳稳地斟酒推杯,间或带上几句寒暄,月老也不觉得不对劲,来者不拒地喝了小半个时辰。

    按理说上神就不是会喝醉的人,况且只是清甜的桃酒,可月老这会儿却是眼晕脚晕,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时询见时机已到,言不及义地就开始提要求“月老公,你这次下界有没有带你们的红线”

    月老这醉酒装得实在疲累,见眼前这人终于说上点子,鼓足劲便开始做起戏来“什么线哦哦哦,红线啊,这能不带吗”说完还打了一个酒嗝。

    时询继续加了把劲“虚实线都带了吗能不能给我一根虚线”

    月老夫妻的红线有两种,一种实红线,纤细易断,每逢世间有嫁娶姻亲的缘分便要在神界天宫的红楼里挂一组红线。另一种是虚红线,坚韧难断,断即不复,可因真情自发形成,也可求了月老夫妻的福缘而获。

    月老早料到时询的念头,虚与委蛇的招数也想了挺多,就等着用上,可没料到时询这般纯粹,什么歪路都不绕,话一说出口便是直直白白。

    喝酒装醉的月老一下就被呛住,转个身掩住面上的无奈,撇了撇嘴就虚化出一根红线来,嘴上还不忘把醉酒的戏做完“有有有,别的没的红线总是不差的,要什么来着虚红线是吧,给你给你,嘿嘿嘿,这酒真是对极了我的口味”

    拿到红线的时询心情很好,又连着给月老灌了好几盅,直到月老趴着晕晕乎乎的时候,他才给月老捏了个醒神诀,然后离开了这片狼藉的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白术嘿,崽子,欢迎加入咱们反串的队伍

    灵一生无可恋脸

    第58章 七夕五

    见他走远了,月老才捂着自己饱涨的肚子,眉头纠结着叫苦叫累,而院落的半月门洞又悄摸摸出现了两个身影。

    茯苓从将才便捂着嘴偷笑,笑着笑着还要和灵一插两句话“我的天呐,师兄和嫂子怎么这么可爱。一个偷偷编手绳,一个灌醉了月老求红线,好浪漫啊。”

    方才时询把月老灌得七七八八,拿了红线就不管不顾,灵一在干正事的时候就特别有理智,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像主人一样给月老留这么个不好的印象,于是拿了“酒仙乐”便屁颠颠地和茯苓进院里头照顾月老。

    酒仙乐自然起了作用,方才时询的醒神诀也多少有点贡献,解了酒之后,一老二小便窝在小院里闲聊起来,各种吐槽,各种玩闹。

    入夜的七夕才算得上都是真正的七夕,白日里茯苓便带了变作姑娘的灵一和时询、顾遥见了面,两人心知自然也不会戳穿灵一的小变化。

    夜里拜织女的姑娘小姐比白日更多,虽然有了时询的符篆,但月老还是忙活得很,四人便也不多加打扰,只在桃花仙的小湾小巷游玩,戌时中刻才带了鼓鼓囊囊的巧果和两尊手持荷叶,穿着荷叶半臂衣裙的“磨喝乐”小泥塑回了客栈。

    七夕的应节食品,以巧果最为出名。这些巧果的主要材料是油面蜜糖,先将白糖放在糖锅中融为茶红的糖浆,然后和入面粉和香芝麻,用木板子搅匀后摊平在案上,卯足劲把它捍薄,晾凉后用刀切成各种各样的块形,入油锅炸至金黄即成。寻常的油面蜜糖没有什么花样,大多都是长方形或者菱形的形状,但手巧的女子会捏塑成各种与七夕传说有关的花样或是其他独特的造型。

    除却巧果,七夕的花瓜也是一绝,各种各样的瓜果在师傅们的巧手中被雕成奇花异鸟,或在瓜皮表面浮雕图案,莫不惹人赞叹。

    七夕又叫乞巧,许多节日习俗便是姑娘家祈祷自己心灵手巧而生。回到客栈的时候,大厅里已经为留宿的姑娘们布了长长一桌的水碗和绣花针,便是为乞巧的习俗“穿针”和“投针”而做准备。

    姑娘家们手执绣花针,向月迎风穿线,穿过针眼便是得巧,为女儿家寻得了一个好兆头。“投针”源于穿针又不同于穿针,更考验姑娘家的气运,姑娘家们在月光下将绣花针轻轻放在一碗水面上,接住清水的浮力将针托浮,在月光照射下,针周围会出现水波纹,波纹生的特色或是复杂都算上是乞得了巧。客栈里好几十个姑娘家,最后竟是灵一的波纹奇、繁兼得。

    做耍了这一番,顾遥才把时询牵回了自己的屋子,藏了好久的红绳拿出了便要往时询的左手绑上去“这是我花了很久才编出来的手绳,绳芯里头有我们的结发,这个养魂珠是法器,储了药液,多少对身体有好处,你以后得一直戴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取下来。”

    时询有些呆愣,一板一眼地跟着顾遥的指挥抬腕翻动,直到绳结绑死才回过神来。他面色羞赧,又惹得顾遥几番打趣,这才慢吞吞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我,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的。”时询拿出来的正是月老的虚红线,他的手指因为紧张和羞赧有些不灵活,颤颤巍巍地花了一炷香才把红线系在了了二人的小指上,红线刚一系好便兀地消失。

    “越之,月老的红线,你知道的,断了就不再有的,所以我们要好好的。”时询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格外庄严的虔诚和极度的温馨,他的视线从头到尾就没离开顾遥,而顾遥,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

    滞留在桃花仙不过因为月初的大雨,也因为正巧赶上了七夕,如今四人也是离开客栈继续启程前往金陵。

    七夕后的第二日灵一便变幻回了原来的样子,临走的时候央求顾遥用百宝格替他装了许多桃子酒和桃花饼,如今几人正行在镇外的平遥道,不过刚出发半个时辰就被月老拦了下来。

    月老抱着他的木杖坐在地上,整个人都蔫蔫地,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实则却是对着四人猛倒苦水,言语间莫不是说自己太过劳累损了灵气,或者又是身体不好,一个人没法回神界,总之不管他说了什么,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落在了前往天尽头的阵法路径里。

    雪狐还装在顾遥的衣襟兜里,这几天精神头稍微好了一些,也不那么嗜睡,好的时候还能啃两块桃花仙的糕饼。

    突然被月老拦住的时候,时询就猜到他是故意,待在桃花仙的这几天也摸清了月老的脾性,索性就随他去了。阵法的小路里看不见外头的景致,顾遥被两个小的堵在前头一个劲的问天尽头建木古树的事,时询就落在后头知悉了月老这么做的缘故。

    “那衣襟兜里的小狐狸是涂山的九尾灵狐吧方才捏了捏它的情线,竟是与神界有关,而这人又正是要从建木天梯下来,过去瞧瞧这姻缘总不碍事吧”

    行至建木的时候,大家也未曾急促,就坐在建木古树便铺了布垫,摆出了从桃花仙带来的糕饼果干。雪狐从顾遥的衣襟兜跑出来窝在时询的怀里,小爪子抱了一块糕饼,吃的香甜。

    月老的心思早已飞到建木古树的周身,点心也是食髓无味,只费劲猜着等会从天梯上下来的会是谁。

    突然间,一直风摇不动的建木古树轻轻摆动起来,一阶阶半透明的梯阶缓缓浮现,在座几人莫不好奇地盯着梯阶,只有时询和雪狐不为所动,小口地啃食着果干。

    一道银色衣缘的衣摆落入众人眼帘,月老一下子就惊得站起来,连木杖红丝都随意落在身旁,不敢置信的眼神在那道衣摆和雪狐间来回变换。

    “天尊晏渠,久闻名讳。”直到时询淡淡的声音响起,焦躁的月老才收了神,急忙迎上去行了礼。

    “小神见过天尊。”

    来人正是神界天尊,位居王母天帝之上,居神界太微恒以南距离半岁的星云。他不曾抬手,可一道轻风还是把弯腰的月老扶了正“无事就回神界吧。”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变化,音调平平,毫无波澜。而他语音刚落,月老便消失在了这片天尽头。

    雪狐涂苏洛,三百年前以全力替天尊晏渠挡了一道神劫,九尾尽断,相瑜和涂苏夕几乎耗尽大半修为才用那一轮回的涂山相思果替它补了一条尾巴。奈何他年龄幼小,而天尊神劫又是世间最强大的劫难,尽管挽回了一条尾巴,却是身体羸弱,化回原形后再是难以化作人身,神识大损,每日只能勉强说几句话,还会时不时陷入昏睡,所以一直待在涂山,由相瑜照顾着他。

    重要的是,重创之后的涂苏洛对当初之事是半点也不记得,涂苏夕便只拿了别的理由搪塞它,如今真正再见了晏渠,也是再无半点相熟的气息。

    晏渠自然知道谁替他挡了劫,而他自然也想要报恩,可整整三百年,涂苏夕却从来不让他靠近涂苏洛。如今得知涂苏洛离开涂山,那他自然也会离开神界,只是没了涂苏夕,却是换了时询这样的身份,于他来说更是没有理由将雪狐带走。

    “界王之名也是久闻,我有要事,且先拜别于此。”

    晏渠走得痛快,只一道天尊的天印了无声息之中落在了小狐狸的后颈,时询抚着雪狐的脑袋,指间掠过那道天印,喃喃道“固执如此呢”

    第59章 金陵一

    时询在和晏渠刚从建木天梯下来的时候便封住了茯苓的识海,一个只沾了一点仙界意识的凡人,知道得太多总归不好。

    天尊的天印在顾遥这天道精神力的眼里自然是也无所遁形,他轻轻拨开了雪狐颈间的细绒毛,看着那道若隐若现的光印无奈说道“涂山的九尾灵狐与神界也有牵扯世间之事真是难料。”

    时询给雪狐顺了顺毛回应道“因缘际会,左右不过天命或是人为罢了,阿洛的事确难处置,但涂苏夕既然有他的主张我们便不用牵涉太多,各自事各自处理便是,先把阿洛送到金陵吧。”

    “好。”

    虽多了一程去往天尽头的行迹,但前往金陵的时间也都还在预算之内,只当天申时便入了金陵城郊的地界。

    四人行至城郊茶寮的时候歇了会脚,顾遥突然想起这事便同时询提起来“阿询,我要和茯苓去城外乐驰山的空归寺见见主持,你是和灵一先进城还是和我们一块去”

    时询心中不解,疑道“空归寺”

    顾遥回他“空归寺的主持是谷主的老友,以往来金陵都要去拜访的。”

    时询想了想觉得时间还早便欣然同意了“好,我们一起去。”

    城郊的乐驰山是郊野众多山峦中一座不起眼的矮峰,仅有百丈余高,登峰的台阶不足整千。乐驰山本是无名小山,只因山上空归佛寺的主持随空而赐名,空归寺主持随空于佛法众僧中独树一帜,长居金陵外的这座小庙,所求香火唯养活便够,然法事名丧做的却也不少,在金陵百姓眼里十分有名望。

    不足千的台阶爬起来也很快,又加是几个人年少气盛,不过两盏茶就已经走到了空归寺的庙口。

    寺庙规格不大,但来往供奉的香客也是不少,顾遥带着众人往后殿与主持相见,寒暄几句后时询便将注意力全放在寺庙的一处景上。

    从刚进空归佛寺,他就闻到了极其浓烈的腊梅香,盛夏夷则,万万是不该有寒冬腊梅的味道的,带着几分疑惑,时询循着梅香便向寺庙深处走去。越过前殿和偏殿的门廊,时询这才在后殿院落里瞧见了这株腊梅。

    腊梅花开依旧,冷香不散,只一株孤零零地开在满眼绿色的山峰。

    时询伸出手想要抚一抚梅,却被一只突如其来伸过来的白净小手拦住“别碰我的花”幼童稚嫩的嗓音突兀地出现在清净的寺庙内,时询收回了手,这才瞧清楚阻住他的小人儿。

    小人儿大概只有五六岁年纪的身体,但其他任何一处都只给时询带来不同于这个年纪的违和。

    孩子矮小,时询便蹲下来同他说活“你是这株腊梅的化形妖”

    小人儿情态冷清得很,与这腊梅也确是异曲同工,用他奶声奶气的嗓音回答时询道“是又如何总之你不要碰我的花。”

    尽管口气和神态是像足了成年时期的表现,可到底用的是稚子的外貌,这些清冷的腔调从嘴里说出来便是变了味道,更显得可爱。

    时询笑着牵了腊梅往树旁的竹椅坐下,一缕水灵气息从小人儿的识海掠进神识,复又辗转而出“你已有五百年的修为,化形断不能只是五六岁稚子的样貌,你身体有恙”

    时询个性向来淡然,但是面对孩子和小崽的时候便通通软化下来,小人儿也看得出他的作为,自然也放松下来,坐在时询的对面便犹犹豫豫地说起来“我,我也不知。五百年前我刚有意识的时候就生在这座寺庙,因为能沾得寺庙的香火,加上本身又是四君子中的梅,所以即便不能化形修炼起来也是事半功倍。今日第一次化形却只是孩童的模样,却是也令我难解。”说着小人儿又犹疑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我感觉我并非只是活了五百年。以前的时候,识海里就有意无意会记起许多碎片式的记忆,很杂很乱,也不能够连续起来,但有一个很鲜明的念头一直挥之不去。这个念头告诉我,有一个人在等我,一直一直在等我,等的比我活的这五百年还要久,这个人或许就在金陵,或许又在别的更远的地方。”

    “这是记忆有损了”时询心道,记忆比起灵气神识皆是更加玄妙,其中带来的五官感知很是强烈,只要开始便很难会在识海中被彻底抹除,所以在建木天梯见到晏渠的时候,他是在晏渠衣摆出现之际便封住了茯苓的识海,若是等茯苓记忆开始运转的时候,再加阻碍便只会更难。

    “你和你的同行伙伴要去金陵吗能不能带上我”小人儿认真地朝着时询说出自己的请求,时询尚未开口,从大殿跟过来的顾遥反倒接了话茬“让我们带你去金陵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可有什么报酬之类的平白无故我们也不能帮你是吧。”

    顾遥这就是典型的逗孩子,时询自知他不过玩闹,却道小人儿是真的思索起来“我是一株腊梅,名字叫冷香,腊梅最珍贵的便是花香,也只有这个能给你的。

    冷香的手朝着腊梅树轻轻挥舞,“咔”的一声,一枝梅枝便落到他小小的怀中。

    梅枝精致,花势开得大好,却还是被冷香干净利落地折了下来。花枝刚落,小人儿的精神也萎靡了几分,到底人形和原身之间紧密相连。

    时询皱着眉瞪了顾遥一眼,手中牵引而来的木灵顺着折断的梅枝缓缓修复,不出一分,梅树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小人儿的面色也渐渐缓和了过来。时询从顾遥的百宝格里取出一只质地上好的青瓷瓶,梅枝插入其中,又引了许多水灵的水汽,这才对冷香说道“谢谢你的梅花,等会一起往金陵去吧。”

    队列里又多了一个孩子,最开心的莫过于茯苓,前几日藏的糕饼果干被她一股脑地拿出来投喂,反倒把灵一惹得腮帮子又鼓起来“哎呀,茯苓,你不要拿我的吃的讨好人家”

    在城郊进城很快,走着官道也只用了半刻,正赶着酉时进了城。

    涂苏夕说的“来去不忌”茶楼在金陵名声很大,只是问了一个路人便打听到了茶楼的地址。许是要见熟人,一向昏昏沉沉的涂苏洛精神也算不错,小脑袋在衣襟兜里探出探进的。

    “掌柜在吗”几人寻到了茶楼便直奔柜台。

    账房先生笑呵呵地回他们“几位客官,今儿真是不巧,掌柜一整日都没来店里,估摸着夜里也不会来了,你们找掌柜可是有事”

    顾遥回道“确有私事。”

    账房见几人和和气气很好相处,便不自觉多说了一些“若是事儿急,你们便往墨渊书院去寻。掌柜的夫家是墨渊书院的虞夫子,他定是知道掌柜的去向的。不过现在赶着下学,你们去了得等会儿才能见着虞夫子。”

    顾遥挑眉与时询对视了一眼,见他点头便回账房“那真是多谢账房先生了,告辞。”

    众人打听之下法诀墨渊书院比起这“来去不忌”茶楼在金陵的名声更为响亮,处同一条街,只一盏茶便能走到书院。

    墨渊书院的宅邸占地不小,却也不是大得没边儿,账房先生说的不错,此刻从书院下学的学子的确是一波人潮。

    被茯苓牵着的冷香拽了拽时询的袖子道“我觉得这儿很熟悉。”

    莫不是那人就在这墨渊书院

    下学的学子虽多,但并不滞留在书院附近,小半刻时间还是走了个干净,几人敲了门便行往书院厅堂,可惜却被小童告知虞夫子也不在。

    收获未果,天色也要沉下去,这般几人便商量了要去客栈投宿,正要出书院门的时候茯苓却被一个男子撞得差点崴脚。

    “诶呀书生你可长点心吧,差点把我撞没啦。”

    冷香承了茯苓的情,很是乖巧地询问她的情况,撞人的男子见了冷香的脸,突然就十分激动的将冷香从茯苓身边拉了过来,冷香小小的身板就嵌在男子的怀里,勒得太紧。

    众人皆是呆滞了片刻,茯苓回过神便去硬掰那男人的胳膊,一边还气呼呼的“你赶紧给我放开,你不许抱他,不许抱”手脚并用极其粗暴的就把男子推得坐在地上。

    男子情绪很是激动,饶是他话语间极力压制自己的感情也让人无法忽视其中的急促“你,你是冷香。”并不是一句疑问,而是意外之中的肯定,这男子真的认识冷香。

    小人儿又回复了一贯冷清的样子,即便疑惑丛生言语间也是端的淡然“我是冷香,你是谁”

    男子正要开口却被书院外的声音打断“君青这是怎么了”

    时询抬头,只见一中年男子和一挽了髻的妇人从门外进来。

    顾遥迟疑的声音流出来“虞夫子茶楼掌柜”

    挽髻妇人见这场面也是混乱,便打了圆场“咱们进屋里头说。”

    冷香虽然是个孩子,但因为大人们之间太过客气反倒是他第一个进了屋,而庭君青也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冷香听了挽髻妇人的话便熟门熟路地往书院里接待客人的侧厅走过去,直到站在门前才察觉出不对来“为什么我对这个书院这么熟悉”

    庭君青跟着他就没再说过话,可看他的眼神却是让人热到融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灵一瞪着投喂冷香的茯苓突然觉得你这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茯苓哦哦哦两边一起投喂

    灵一这还差不多。

    第60章 金陵二

    众人各入了座,挽髻妇人提着茶壶跟了进来“自家采的春茶,不嫌弃就尝尝味道。”

    这时候,顾遥衣襟兜里的涂苏洛探出了脑袋,冲着首座的虞夫子和茶楼掌柜“嘤嘤”叫了两声,然后又跑出来窝到了时询的手里。

    提着茶壶的掌柜看清了这团白绒绒的小东西后愣是睁大了眼睛,添茶水的动作也是停滞了几刹那,不过弹指间便恢复了本来的面色,甚至添了几分熟稔和热情“原来涂山当家说的就是你们几位。”

    掌柜放下茶壶坐在虞夫子身边自我介绍道“我是来去不忌茶楼的掌柜,名叫雪海。”说着又介绍了虞夫子和方才门口的男子,“这是外子虞深照,是墨渊书院的夫子也是主人。将才诸位在书院门口见着的是外子的学生庭君青。”

    顾遥首先回应她“在下药王谷顾遥,这位姑娘是我的师妹茯苓。”视线复又看着时询,继续说道,“这是友人时询和他的小仆灵一还有路上偶遇的冷香。”

    众人纷纷点头示意,茯苓将才气急败坏的神色也好了许多,只是几句埋怨还是免不了,他朝着庭君青语气不善道“书生,你刚才为什么要抱人家的小孩光天化日之下我是要报官告你拐卖孩童的”

    庭君青倒是丝毫不在意茯苓言语中的恶气,语气虽是温和却难免泄露出了其中的急躁,因着涂苏夕的缘故也没有妄加谎言“我与空归佛寺的冷香是旧识,今日本就是去寻他的,却未料到他在我抵达之前便是已经化形,因为想回书院翻找寻踪之法,才急急忙忙冲撞了姑娘,只希望茯苓姑娘不要计较此事。”

    茯苓撇过脑袋装做沉思的样子,好一会儿才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鼻腔里还难免“哼”了一声。

    虞夫子提道“涂苏夕殿下之前便是给我们递送过书信,多谢时询、顾遥两位小友的一路护送,之后会为大家打理出几间校舍来,望大家勉力住下,有事通知我们即可。”

    时询有疑自然不会真的就去歇下,真打算着要开口,灵一却也是提了问题。

    “你们也是妖吗”

    能接养涂山的九尾灵狐,必然不会是无名藉藉的凡人,灵一这么问却也是正中时询下怀,他的确也想知道他们会怎么回答。

    时询和顾遥本质上属于灵气纯净、天人合一的境界,即便只是普通人,看他们的时候也会感受到远超于旁人的观感,对于有些修为的妖仙神魔更是远不及此。虞深照和雪海作为妖中四君子,感知自然必增不减。

    妖界四君子,是花草四君子中修为甚者,妖界万物修炼没有修仙之士仙骨的照拂,漫长时间的消磨才成就他们的修炼之道。虞深照是一支修炼了一千八百年的君子兰,兰草之息最为高洁,从来都是妖界其他花草所敬仰的前辈。虞深照五百年化人,阅过无数典籍始祖,也遇访过甚多名仕门家,博学多才,于百十轮回中建墨渊书院,其功绩足以胜过仙界大多。虞夫子的夫人是一株雪海菊,因名雪海,在墨渊书院不远开了一间茶楼“来去不忌”,茶楼中各式各样的茶品和茶点,深得百姓欢喜。

    虞夫子面上是而立之年的样貌,为人师表的气质叫人一眼便能瞧出来“不过一些花草,小友既知我们又怎会隐瞒。”看样子虞夫子也是能察觉出时询与顾遥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聪明的人对这些事自然是点到为止,可顾遥却对庭君青和冷香起了兴趣。

    “君青兄对冷香可真好,你们之前如何相识的”

    庭君青从方才与冷香见面便是格外殷勤,一直坐在小人儿身边嘘寒问暖,言语动作不像在照顾一个孩子,反而更多一些亲昵在里头,察觉这里头略微怪异的情感,时询心中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生了出来。

    冷香一直都不曾正面搭理庭君青,这一点光他的眼神动作便能瞧出来,茯苓给的糕饼果干他能拿出来慢慢吃却是一点都不接庭君青的的东西,庭君青也未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更加亲切地试图和他搭话,但冷香总是那副遗世而独立、濯濯不能染的样子。

    似乎是被庭君青缠的烦了,冷香便走到时询面前,小小的个子只比时询的膝盖高上一点儿,旁若无人地逗弄起小狐狸来。

    座上的虞深照和雪海似乎也是认识冷香,从将才便是欲言又止的神态,思虑过后时询站起了身说道“让书童带我和灵一去书院里转转吧。冷香你去吗”

    冷香点了点小脑袋回答他“好。”

    唤作青笔的小书童过来给他们引路,庭君青刚想跟上却被冷香软糯的声音打断了“你不要跟来。”

    确信听清了这句话的庭君青是满面狼狈,只得在侧堂继续坐着,神情尽是被抛弃的哀怨。

    等小书童带着几人走得远了,顾遥才开口道“君青兄真是碰了颗软钉子,却又是心甘情愿挨了扎,不如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聪慧如顾遥把时询心思是摸得透彻,将记忆不清的双方当事人分开了解事实,确实是目前比较好的处置方式。

    妖界四君子,除却兰菊就是梅竹,而庭君青和冷香正巧是这两位。

    竹君“庭君青”本是墨渊书院一杆翠竹,受书院数代文士书卷气息的熏陶而于短短三百年内生出灵智,朗朗书声陪伴下又修炼了二百年,终于化作人形,在墨渊书院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到如今已是一千二百年的修为。而冷香便是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五百年前的乐驰山比起现在更是荒芜,彼时空归佛寺也并不存在,而冷香早已成了人形在山中过着自己清修苦行的日子,直到遇见偶然入山的庭君青,两人便生了一段缘根。

    青丘相思果容天下各种情缘,费尽心思的二人才侥幸得了那么一颗,可这安好的结果却也要代价。相思果又“情缘劫”,于他们二人来说,这劫度起来虽是着实容易,可过程却是揪人的心疼。庭君青和冷香的情缘劫别无他奇,独独两点。一是冷香要从嫩芽重新抽枝,长足五百年才可化人,从幼到长,再无以前的半点记忆;二是庭君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和不能相见以及五百年后的重新唤醒。

    而此时,已经支开书童的书院习室中,时询也在问着冷香“冷香,庭君青就是那个等你的人是吗”

    冷香抿着肉肉嘟嘟的唇角,神色也是一本正经的严肃“大概是他,他给我的感觉真的很熟悉,很温暖,也很温柔。”

    时询问他“你又为何不接受他的温暖方才你便可看出来他是用尽一切在待你好吧。”

    大概因为灵气之源的缘故,时询给人的感觉便是不同于他的淡然和疏离,反而是从骨而生的亲近和依赖,这会的冷香也摆脱了方才的冷淡,蹙着眉断断续续说道“他既然识得我,那也定然是五百年前,可这整整五百年,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乐驰山上,只有主持偶尔会和我说些话,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世界上有这么个人,曾经在乎我,爱护我,却没有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或许他是有苦衷,可是我也真的很难过。总之,这段跌跌撞撞的孤独已经存在了,我呀,真的很害怕的。”

    人总是特别贪心,给你结果的时候你就在妄想过程的圆满,有一个人放弃了你们中的一部分来追求完好的时候,你又突然觉得它其实不完整。万物都有其劣根,他的劣根,顾遥已经逐渐使他满足,而冷香的劣根,相信不久的将来庭君青必然会使他软化。

    尽管已经将涂苏洛托付给雪海,但小狐狸对时询和顾遥生出了依赖一时半会也不能沉下去,众人无果,只得在金陵又多待了一些日子,而时询也趁着在人界的日子探寻那些亡灵功德尽损的缘由。

    先前便已说过,墨渊书院在金陵的声誉之威远远高居首位,其中不乏虞夫子个人的名望,主要是墨渊书院先生的水平和教学措施确实能助广大学子有更新的突破。

    墨渊书院招生都是自主的模式,求学的子弟将自己的课业感想或是著作文章递交给书院进行评审便能获得求学的一个机会,暮商月是新一届学生入学的日子,而夷则月下旬便开始进行了如火如荼的招生仪式。

    如今,审核的文章感想大都有了个结果,书院的先生们点了符合要求的学子来书院与先生们进行一对一的驳论,受先生们认可的学子便是有了新一学年进入墨渊书院就读的机会。

    墨渊书院招生全在公开,百十双眼睛盯着看的情况下,即便是有妄想取巧的也大都是铩羽而归,这一届的招生虞夫子便是推了几个金陵城的纨绔。

    “听说了吗墨渊书院闹妖怪啊”

    “这如何见得又是听了那个牛鼻子道士的胡言乱语墨渊书院在金陵盛名赫赫,又岂会有妖怪闹事”

    “不是啊,听说不是闹妖怪,那书院就是妖怪变得宅府啊”

    “净胡说”

    “这可是从前些日子报名的学子那传来的,说的可真了,绘声绘色的。”

    “这就更不可信了,许是那些学子没有取上,造谣也说不定的。”

    “诶,诶,诶,这回可是铁打了的真事儿了陈员外家的公子,可知道吗去年刚取了墨渊书院的名额,现如今好几天没有进学,天天在家嚷着说书院闹妖怪呢 先生夫子全是披了妖皮的畜生,连书童小厮厨娘也都不是人呢”

    “嘿嘿嘿,这事儿可玄乎着呢,除了陈员外家的公子,县衙的知府公子和贾富商家的小姐也都这么说了。”

    “这全是取了的学生,这若不是亲眼见着又怎会胡言乱语,莫不是墨渊书院真有这糟心的腌臜事儿”

    “啊呀,要是如此,可得劝着里头读书的孩子们赶紧退了算了,可别最后都成了那妖怪的口中食啊”

    “这天杀的妖人,便要这么作糟咱们的好儿郎”

    “想不到墨渊书院竟是个这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那来去不忌茶楼不会也是不干净的地方吧”

    “这这这,也有可能啊,书院里若都是妖怪,那茶楼保不齐也是个食人窟”

    第61章 金陵三

    三人成虎的谣言本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百千之后便席卷了整座金陵城,不出五日,竟真有几名学子在长辈的逼迫下接连申请了退学。

    这则谣言起先传的并不很凶,百姓间也只是磨磨嘴皮子的功夫,陈员外家的公子、县衙的知府公子和贾富商家的小姐也都只是杜撰的空话,退学的虽是不多,可延期来进学的学子却是多了不少。

    这几日都是进学的日子,可往常坐满的习室里如今却只有寥寥不到一半的人数。

    墨渊书院的夫子宣布下学,习室的学生们便收拾起东西来,其中一个圆脸福相的小公子向众人愤愤道“都是修的名家典试,怎么就有这么多没脑子竟信了这种鬼话,连书也是不来读了”

    说话的这个正是前些日子谣传的第一个见着妖怪的陈员外家公子,陈康华。

    另一面相清秀的小公子笑着回道“哈哈,还不是你陈家小公子传出来的,什么书院的夫子先生全是妖怪,连小厮书童也不是人呢。”他是金陵书铺掌柜的幺子,谢敬勉。

    陈康华不过前几日烧高了给书院请了几日假期回家休养,再来时却传出了这么个不靠谱的话来。

    留下进学的公子莫不是对墨渊书院和虞夫子抱有极深敬仰之情的学生,岂会为了几句空口白话就信了这么些鬼东西。

    自行归家的已经走远,剩下几个平日调皮玩闹便非要在书院多等那一遭,倚在习室里打趣闲聊起来,还想着瞧瞧书院的妖怪。而这留下的四人便是陈康华,谢敬勉以及当铺王掌柜家的一对兄弟,王有之和王彦之。

    这一间习室在墨渊书院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屋舍周围有一块极空的院落,日头好的时候就用来晒一些习字打趁的桌垫。

    四人玩闹之时却正见小童青纸过来晒桌垫。青纸他们是认识的,虞夫子收养了四小书童,以青字打头,分别起了笔墨纸砚的名字,平常替进学的学生们准备学习的文具或是给他们发书,发发卷纸。

    陈康华起了歪心思,将另外三人叫过来“等会儿青纸一定过来收桌垫,咱们躲在门后面吓吓他。”

    几个尚未成年只有十多岁的孩子玩心也是不小,偷摸着就躲起来,准备做一番“大事业”。

    青纸和陈康华他们年岁也是相差不大,如今他手里捧了一个分量很轻的竹筐就准备进来收拾习室的桌垫。他刚一进门,外头便刮起了一阵大风,青纸摇摇晃晃了两下突然就在四人的眼中变成了一张纸,飘飘悠悠地浮在半空中。四人嘴巴张得极大,脸上尽是惊恐的表情,干涩的喉咙一个字儿却也发不出来,震惊地盯着那一张纸片儿沉沉浮浮。

    就在青纸浮在半空而四人震惊的不能自已的时候,另一个书童青墨匆匆忙忙奔进来,捏住了那张悬浮的宣纸用力一甩便又甩出个人来,而一直盯着瞧的王彦之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晕在了王有之的脚边。

    “你怎么这么不当心”青墨将青纸甩成人便十分严厉地开始训斥他,“现下外头已是风言风语,我们若是被人瞧见,你还想书院开不开了”

    “我,我想书院开的,我想的。”青纸勉力辩解了几声才委屈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今儿个风太大了,我就是一张纸,风大总会站不稳的,青墨哥,我,我错了。”

    “还好今日都已经下学了,若是让先生上学的学生们瞧见,咱们书院真是要开到了头。若书院在咱们这漏了陷,可怎么和虞夫子交代。”青墨一边训他有一边替他收拾习室的桌垫,却突然发现了一处桌角旁素色的衣料,再抬头的时候,陈康华四人正依旧维持着震惊的神色躲在习室之内。

    “虞夫子,外头谣言如此风起,可还有些对策”

    时询承了涂山的情分便是一份大大的人情,而涂苏洛如今寄住在墨渊书院,他定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如今书院确实处在风口浪尖,如何处理这事儿还是要早早下定夺的好。

    虞夫子和庭君青坐在侧厅内,两人默默不发,面色却是十分迟疑。

    “对外开放的书院只有四个小书童和我不是凡人,但我们平日里藏得严谨,断然不会在凡人眼里现了真身,只是”虞夫子说到这儿的时候便停顿了片刻,时询和顾遥正要追问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来人是小书童青墨和青纸,而他们身后还跟了四个着着院服的学生,其中一个还晕倒在另一个的肩膀上。

    虞夫子疑道“青墨,这是怎么了”

    青墨的脸色很是不好,瞧着在座的都是知内情的人,才悻悻然地开了口“青纸变回原形的时候被陈家公子、谢家公子和王家公子瞧见了。”

    说完这话时询和顾遥都是微微皱了眉,虞夫子更是忧心到了极点,只是他还没开口,跟在青墨身后的陈康华却先是站了出来,神色严肃异常“虞夫子,我们来墨渊书院求学便是信任您,信任书院,可你们却瞒着如此大的事来”

    夫子面色狼狈,原以为要听见什么激昂愤慨的责骂之时,谢康华却突然哀怨起来“这,我们也不是什么惧怕尘俗之人,更何况良妖本不可惧,如今金陵流言不尽,我们也是想要出力的。”

    他话将说完,身旁的谢敬勉和王有之也是点了点头,谢敬勉道“虽说青纸他们是妖,但也绝不能多传,明日大家进学的时候,我们便召集起来投个清正帖,叫大家签了名往外头一贴,由我们这些进学的学子作名证,总不会叫百姓们再信了这些。”

    王有之背着自己的弟弟说道“虞夫子不用担心,总之我们是要与书院同进退的。”

    小辈们的支持大概是对虞夫子近日疲累最好的良药,慢慢脸上的神色也是好了许多,这才缓缓道“既如此,书院的事情你们便要相信我,安安心心进学便是对先生夫子们最大的宽慰。那些流言我总会想办法解决,你们年纪尚幼,何须掺杂到这样的事情里来。”

    说了许久,三个小学子才是稳了心思,先后回了家,即便虞夫子叫他们不用弄那清正帖,可几人在第二日也还是轰轰烈烈地办了起来。清正帖还是有些用处,停学的部分学子已是返了书院继续进学,比起前些诚惶诚恐的日子也是好了许多,而庭君青也将当天侧厅内未说尽的话说了个明白。

    “墨渊书院有个小结界,自生一个与人界不一样的小空间。这个小空间收的都是在人界修为低浅的妖怪,我和虞夫子会教导他们如何在人界安稳地生存下去,教他们读书识字,传授他们人界情感,他们有的都未曾化形,脑力智力都远远比不上凡人,我们担心有的心生歹意或是迂腐不化的除妖道士会看出这块结界,这结界近日突然极为不稳,与人界的交集十分亲近,若是真有学子遇见这些妖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没想到,庭君青和虞夫子的担忧不过两日便真是实现。

    清正帖贴出去的第二日,书院便发生了这样后果极为严重的事情。突然之前那谣言里的空话成了真,不断有学子像是受极了惊恐从书院里跑出来,逢人便说在墨渊书院见了凶神恶煞的妖怪,波及人数已是超过学院半数。

    “康华,我和有之哥哥一定要退学的,你现在不听我的劝,日后被那些妖怪捉了去,再喊哭可就晚了”

    陈康华怒斥道“王彦之,你是不是没脑子,那些风言风语你就听得,我们和虞夫子的话你就听不得你白念了这么多圣贤书,难道看不出虞夫子的人品,看不出青纸他们对我们的关心吗”

    王彦之昂着自己的脖子,丝毫不露怯色“我不管,那么多学子都瞧见了这可是妖怪啊,若是发起狠来我们这些凡人怎么躲得过,我不管,我一定要和哥哥退学”

    一向温和的谢敬勉也冷冷道“王有之,你也是这个意思”

    王有之本就十分犹疑,硬是被弟弟和父亲逼得狠了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如今进退两难,却是最不好做的那个“康华,我如今的处境说了也是没用的,你就不要逼我了。”

    陈康华冷笑“退,退了也好,以后便再也不要回来这朋友也当是白做的”

    在四人对峙的时候,书院门外突然暴动起来。

    “砸了这墨渊书院”

    “呸,什么养圣贤的地方,全是养了吃人的精怪,别说开书院了,你们连书院这两个字都不配说”

    “墨渊书院害我儿痴呆,这几日精神不济,疯言乱语,前日子吞了毒丸子,好容易才救下一条小命,今日我一定要讨了这个公道。”

    外头集聚的百姓便是这一人格外愤慨,字句珠玑,一言不断便将近日所发之事说了出来。此时的百姓也都各个眼瞳赤红,不绝于耳的谩骂和诅咒源源不断地奔涌到虞夫子和庭君青的耳边,他们丝毫没有之前对于墨渊书院的敬意,只是毫不吝啬地抒发着心中的不满和恶毒,更甚者,菜叶子和臭鸡蛋也是源源不断地砸向墨渊书院的额匾和门楣。

    庭君青勉力用袖子遮挡着不断飞过来的菜叶,声音很是勉强道“诸位听我一言,大家稍安勿躁,有什么事好好说,可以静下心来慢慢谈。”

    而冷香也突然就从院内冲了出去,紧紧抱着庭君青的衣摆一声不吭地将脸埋进去,小手使足了劲儿拽得特别紧。

    “谈什么谈,害了人家的儿子还要给自己洗冤你们墨渊书院这脸也太大了些。”

    “多亏儿没有进这书院,若是真受了妖邪蛊惑,怕是要连命都没有”

    第62章 金陵四

    此刻,时询和顾遥掩在书院院内,两人脑子里齐齐都是不好的预感。

    时询眉间紧皱,这件事情的弯弯绕绕已是并非凡人所做的出来的“今日之事实在不合常理。”

    顾遥回他“我也察觉到了。这些百姓之前对墨渊书院无不是敬重异常,断不能仅仅因为这样就产生如此重的情绪。那妇人,前几日我曾见她向金陵城别的百姓为墨渊书院正名过,怎可能就这两天竟如此这般狠毒,还有那壮汉,平常端厚老实得很,今日也是十分暴怒。实在是大有问题。”

    正当这时,书院外突然静下来,震耳欲聋的谩骂变成了窃窃私语。

    “哼,冠云道观的道长都来了,我看墨渊书院里的妖孽还能如何蹦跶”

    “这是哪家请来的”

    “还不是城北的周家和城西的张家。”

    “这两家向来吝啬,怎的这般殷勤,还主动请了降妖的道长过来”

    “谁知道呢左右来除了这些妖邪才是正道,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百姓所说的冠云道观是金陵西边一座郊山上的野观,观内的道士学了些仙家的符篆术法,以前替百姓家驱驱邪鬼倒也有些名声,可没想到近些日子却是突然赶趟捉起了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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