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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遥无期 第8节

作者:碎镜子 字数:22933 更新:2021-12-31 19:57:02

    郭冉冉什么也不说,就这么一鞭又一鞭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气,双眼尽是红色的血丝,狰狞的面目没有一点以往妖艳的样子。

    “好了,冉冉,住手吧。”开口的是郭冕,郭冉冉又抽了几鞭子才停下,泄完恨的她刺激得的连脚都站不稳,跌坐在窄舟上。

    郭怀吩咐了郭准带泄完恨的郭冉冉回去,转身对郭冕说道“二哥,接下来怎么办”

    郭冕回他“用往常的办法,强迫他引灵,看看他是不是有用处。”

    郭怀手中自成一诀,处在火辣辣钝痛中的时询立刻感觉到脖子和手腕上的枳棘刺传来一阵阵的强迫性力量,倒刺埋进骨肉,压迫她体内的本能,迫使她牵引灵气。

    痛苦逼迫时询被束缚住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抓紧了吊住他的锁链,突出的荆刺狠狠扎破了他的双手,时询用最后一点知觉抵抗住牵引力停留在死水河的尽头。

    “你们就是这样逼他们的”

    像前世一样,逼我们牵引灵力,供你郭家修炼,逼我们战战兢兢地活着,逼我们丧失自己的本能,再也出不去吗

    郭冕很意外时询的牵引力连地下水牢都延伸不出去,一对短剑立现于手,直朝着时询的三十六大穴刺去。

    最后一点灵气逸散,命穴被刺中,实在是燃尽了时询最后一点灯油,可他依旧抗住锁链内传来的压迫,终于抵承受不住而晕死了过去。

    “二哥,如何”待郭冕停下手,郭怀迫不及待地问道。

    “无用之人,直接扔到后山吧,告诉罗子虚,相信他也满意这样的处理方法。”对他郭家来说,散灵抓来了就是为他郭家牵引灵气,若是不能利用,抓来还不如废了扔进山中,还好喂一喂词坟山那些尸鬼,说不定哪日就能为他郭家一战呢。

    词坟山仙障外,郭家管事谄媚地站在郭冕下手的位置,卑躬屈膝,再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样子。

    “家主,就将这人扔在山中吗”

    郭冕轻蔑地瞥了一眼被随意扔在地上的时询,开口道“找几个可控制的人,我随你们进去,将他扔在山中鬼气最重的地方,用噬魂锥将他的四肢钉入枯地,一定要让他死在里面”

    “是家主。”管事诚惶诚恐,连噬魂锥都用上,这分明是要剥夺三魂,让人永远不能转世了,招了几个壮汉架起时询,跟紧了牵头的郭冕进山。

    词坟山仙障仅四大上仙的令牌可以开启,而令牌始终由郭冕掌控,囚禁散灵一事可说的上是郭家最大的把柄,一旦让旁人知晓,非不说郭家祖业亡于一夕,身败名裂也算是便宜。故而郭家一直有一支隐秘的小队,由家主亲自处理这样的事。

    郭怀还有些犹豫“二哥,此人身份特殊,若是顾遥追究起来,我们待如何再且,你也听见罗子虚说的了,那日在寒虚山来的两位神秘人,极有可能与上古神兽有密切关系,若是他们寻来,我郭家大业岂不是毁于一旦”

    郭冕不悦地拂了袖子,脸上满是倨傲“任凭他什么身份来历,到了词坟山仙障,可能侥逃那位尊上许给我们的是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小卒,杀了便杀了,况且还有四大上仙作挡箭牌,你又怕些什么莫不是同郭瞿一样,空怀那仁义之心吗”

    郭怀拭了拭额角的冷汗,诚惶诚恐“二哥,不敢,不敢。”

    郭冕拿出四大上仙的令牌,一道浓郁的符文由令牌跃入仙障之上,旋即眼前的仙障在波动中显现出一道一尺大小的圆口,即便如此,山中的尸鬼依旧不能从裂缝中逃脱。郭冕手掌摆动,仙障外待命之人便立即化作虚影,跟随郭冕进入了词坟山。

    进山的山道算是整座山上最为规整的地方,其余不是乱桠丛生便是黑秃秃的枝干,一层一层交错重生,向山道两旁压碾下去。往山道两边探去,尽是低矮的灌丛,死气沉沉得没有一点绿色。山中终年缠着一股浓雾,不见天日,隐约传来一阵阵嘶哑的低语。

    词坟山不高,仅有五十仞,不过一盏茶时间便足已行至山腰阴面的一处枯地。这片区域比起杂乱丛生的灌林更为开阔,可是却堆了一座又一座的无名坟,坟堆边累起层层枯骨,却无一不是零散残缺的。

    郭冕命人将时询扔下,甩出四枚长锥,言语尽是冷漠“用噬魂锥钉死他的手脚筋腕,我看他还能不能活过三日。”

    一日后的玄洲,奔波了两日的顾遥兜里装满了灵气浓郁的仙草,正在食肆吃饭。

    这两日他滴米未进,一刻不停地奔波,好不容易按照药元极的要求采够了药材,这不赶紧用饭好求那喜怒随性的崇吾山掌门炼药。可要快点,他已经两日没有见时询了,不知道他好不好

    耳边传来邻桌说私话的声音,一门心思扒饭的顾遥,手顿时停住了。

    “嘿听说作乱寒虚山派的罪魁祸首抓住了”

    “可不是,听说是个散灵呢”

    “竟是这样的废物那又如何能搅了寒虚山派”

    其中,一名吊稍眼的男子露出一口黄牙,满是得意“管他如何,左右是抓住了,哈哈哈哈”

    一旁的人闻言更是好奇“事情如何快快说来”

    那男子剔着他的黄牙,眼里尽是不屑“那小子竟躲在听晓上仙的别院,叫郭家二当家出马直接拿住的,不过那小子身边的仆从好像跑了,不过听说那小子现在已经扔进词坟山一天了。”

    “词坟山这做的太绝了吧多是别的惩治手段,何故扔到词坟山去那山可是有进不能出啊。”

    那黄牙男子朝地上啐了一口,眼神毒辣辣的“那又如何毁了人家的山派,若不扔进词坟山怎么同罗掌门相与,这还不是那人咎由自取。送他进山的时候,早就染透了血,早不过进出一口气的事罢了。你们可还记得早些年扔进去的郭家叛子郭慈那小子,估计也早灰飞烟灭咯。哈哈哈哈这些辱我仙道的废物,死便死吧,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37章 木腐三

    那黄牙男子还在猖狂大笑,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扼住了脖子,一道宛如来自地狱的声音悠悠在他耳边响起。

    “你再说一遍,谁被扔进了词坟山”

    那桌的黄牙男子哆嗦着下肢,双手紧紧抠住桌角才没让自己被提起来,哑着声音艰难地说道“是前几日闹了寒虚山派的小子,是那小子。”

    词坟山,坟头遍布,不如乱葬岗腥血气重,但绝非乱葬岗的尸鬼气能比。乱葬岗不过尸体横堆,再多也只是稀薄的怨气罢了,可词坟山,早年受四大上仙施障,施障前葬进去的坟头不是有权势的天下大恶就是六界各处集结而来的鬼气,乱葬岗又如何比过。凡沾了血腥进去的,不管是人是仙是妖,进去了又怎么会平安出来再说,四大上仙的仙障也非凡物,一直带着血气,如何都出不了那障一次。

    顾遥登时仿若陷进了泥潭之中,心口喘不过气来,手脚如同不受控制一般,急匆匆向门外赶。而凌霄的一道传音倏地将他拉回了现实,这才使他回复了一点理智“快回山派,灵一来了。”

    接到传音的顾遥使足了劲,飞剑加上瞬移,不过一炷香便回到了崇吾山主厅。

    刚落地的顾遥直冲灵一,将少年的肩膀恨不得都掐碎“时询怎么了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词坟山为什么”

    暴怒下的顾遥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双眼赤红如血,脖子上的青筋更是异常明显,灵一哪里会不懂,哽着嗓子便将来龙去脉交代地一清二楚。听完的顾遥根本不顾众人的阻拦,偕着灵一便踏剑赶往词坟山。

    药元极灵识扫过疾奔而走的顾遥,顿时惊出一头冷汗“凌霄,快去请听晓上仙一块去,顾遥他带了招魂钟”

    饶是飞剑再快,从生洲崇吾山赶到祖洲也过了大半日,算来时询也是被扔进山里整整两日。弥漫着鬼气的词坟山浓雾深重,白蒙蒙的雾气竟有一丝诡谲的黑色。蓦地一道金铁碰撞之声扰乱了词坟山的阴森。

    顾遥带着灵一跃下飞剑,任凭飞速的飞剑朝着词坟山仙障狠狠撞击过去,然而,除却金铁碰撞的尖锐,仙障并无一丝裂口。

    灵一脸上顿时布满了失望的情绪,情绪崩溃地大喊“没有灵气,主人的身体根本就不能撑下去”

    顾遥未曾回话,平日里的端方如今只剩下滔天的冷厉,法诀之下,百宝格中一口手掌大小的钟磬缓缓而出,顾遥刺破指尖,一点血腥弹进钟磬之内,随即,数道高低不一的钟声从顾遥手中四散而开,而满是浓雾的词坟山在钟声下显现了它本来的面目。

    雾气散的极快,惹得山中尸鬼阵阵低吼,其中一道清冽的低喃,隐于其中“有人要强制进山”

    浓雾驱散,一道道鬼尸立起身来,源源不断的尸鬼气循着钟磬的波动,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毫不退缩地磕碰着顾遥和灵一面前的这一块障壁。整整一盏茶的时间,才将这四大上仙联手布置的仙障磕出一条裂缝。

    极远外的蓬莱山,听晓上仙捏着凌霄的传音符,瞳孔登时放大,一向平和的脸面也带上了愠怒,厉喝下不乏怒气“他竟真的动了招魂钟”

    说完,另一道传音符送往木彦深处“赶紧跟着顾遥,管制住他,切莫让他冲动”

    不再犹疑,顾遥立刻携了灵一,用瞬移从裂缝中穿过,两人刚入仙障,方才集结鬼力所磕破的词坟山仙障又自动复原起来。

    顾遥扶着灵一肩膀的手已经没法控制地在抖,他说“快找找,时询在哪”

    然而,山中尸鬼气早非以往所能攀比,灵一再是灵活的探寻也起不来任何作用。未曾觉察到时询的气息,灵一已是恐慌至极,因为这很有可能说明芊髓木根也已是强弩之末。

    灵识扫动间,灵一感应到了曾经救下的那个少年,他急急拽着顾遥的袖子,想要往郭慈处赶去。

    郭慈所处的位置恰是山腰阳面,他懒散地靠在一颗早被尸鬼气腐蚀的巨木之下,漫不经心地修炼。相比起时询之前所见的郭慈,现在这个人委实越过他许多。哪里还能看见少年孱弱稚嫩的样子,眼下的他分明是一头嗜血的恶狼,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

    郭慈身旁的逐江发出低而嘶哑的声音来“他们来了”

    “哼,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一阵破风之声,顾遥灵一落在郭慈面前,并未开口,郭慈却已悠悠答复“非我同道,恕不奉陪。”

    顾遥双瞳猛然一缩,“九丈九”的灵气慢慢也要释放出来,这时,灵一一句话却是让对方改了主意。

    “那次郭冕对你下手,是我主人救你的”

    “当真”郭慈自然记得那一枚救他的冰凌,却想不到竟有这般“缘分”。

    灵一从顾遥的百宝格抽出一把剑,正是送走灵一也救下郭慈的碎凌。

    郭慈眉间一皱,拉着身边的逐江旋即向山腰阴面跃去“跟我来,他在山腰另一侧,进山大约已有两日,状况不太好。”

    顾遥闻言,面色更是难看,几步踏雪也是跃了过去。

    刚落地站稳,沉陷的心却是再不能拉回来。

    时询沿着他的身体向外发散的芊髓木根枝干已足有方圆半丈,可这到底是词坟山,山中没有一丝活物,靠的都是尸鬼死气,哪怕是一点灵气都不能供他汲取,满目的枯茶色枫叶全是沉沉的死气。四根噬魂锥恨恨地扎在他的手足筋腕上,三十六处大穴无疑不是干涸的淋淋鲜血

    “时,时询”顾遥不敢动他,跪坐在时询的身边,将他的脑袋扶起靠在腿上,“九丈九”的灵气溢出来包围着时询的身体,却半分都不能够融进去。

    顾遥低着头,面上却是沉入死寂的绝望,他一手握着时询的手,一手捧起他的脸,可时询却无力地连眼睛都不能睁开。

    手边突然传来蹭动的触觉知觉,顾遥看着时询张合的嘴,凑近了过去。

    “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顾遥握紧了时询的手,弯腰把他抱在怀里,声音颤抖地不像话“好,我我在听。”

    时询像是撑足了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着“以前,我,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所以,不能怪我。”

    顾遥笑得苦涩,嘴唇轻蹭着他的额头“我知道,我知道。”

    手边这个人的指尖像安抚一样的摩挲着他的手背,一句一句交代着“我不会死,所以,一定要去鬼界找我的主魂回来。以后,永远不能分开。”他有多爱这个人,就有多信任他。

    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这句话瞬间把顾遥从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把拉起,他更加攥紧了时询的手,眉间的死气又有了些希望。

    说完这话,时询的身体逐渐被芊髓木的枝干完全覆盖,一层层枯茶色的枫叶落在顾遥的脚边。生魂“胎灵”随木腐而自发消逝,主魂“清光”奔赴鬼界彼岸,元神隐匿于其中,只留最后一道靡靡回音。

    “顾遥,我心悦你。”

    灵一终是不能再忍,化身小兽匍匐在芊髓木根的身边,悲泣的低哀传遍整个山头。

    良久,顾遥才站直身体,捞起地上的小兽,安抚着它因哭泣而颤抖的身体,声音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却始终无法掩饰其中的意思慌乱“我们去找他,然后,带他回来。”

    郭慈惊于眼前的景况至今未能回神,听见顾遥说出这个决定,更是不可思议“生魂已灭,他怎么可能还会活过来再者说,鬼界是能随便去的吗”

    肩上的灵一哭闹起来“散灵的主魂清光死后奔赴鬼界彼岸,只有觉魂孕愚才会轮回,我主人没有觉魂,凭什么不能回来”说着两只前爪使劲扒着顾遥的脖子,带着哭腔催促,“快点去把主人找回来,呜呜呜呜”

    这些话比起什么都给顾遥带来最大的安慰,先前的慌乱这回算是真真正正地消失殆尽,只留下对时询的信念。

    招魂钟有了精血之力的灌输,对尸鬼气的牵引复又强大起来,源源不断的尸鬼气冲击着仙障,不仅顾遥,郭慈眼中带着更强的志在必得。

    对仙障的冲击并非一时之功,顾遥一边掌控着招魂钟,一边对郭慈问道“你想趁仙障有裂口的时候出去”

    郭慈微怔,却也并无隐瞒“自然,不出去,怎么手刃郭家的走狗。”

    仙障有裂缝即可供人穿梭,但只限于修仙道的人,郭慈一身尸鬼气,加上脚上扣的尸鬼逐江,显然受仙障的压制更大,轻易不能离开。

    “我可以帮你把裂口开得更大一些,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顾遥抛出的这个诱饵对目前的郭慈来说,已是十分优渥,他没道理不答应。

    郭慈道“什么条件”

    “寻一队尸鬼去郭家。”他顾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有仇必报这是自然,可是目前他需要尽快找回时询的主魂,显然不能亲自去解决郭家,也只能先给他们找些对手。

    一旁的郭慈倒是并未惊奇“你不说,我也自然要动手,别说一队,能带多少出去,我就带多少,定要搅得他郭家人仰马翻。你助我离开词坟山,我对郭家的仇恨不见得比你少。山内的尸鬼哪一个不是受了郭家的迫害,我笼络一些强劲的敌手也非难事,你以此作为条件,倒算是我占了便宜,既如此,你们去鬼界不如带上我和逐江,也是帮手不是吗”

    郭慈说的确实有理,鬼界轻易是去不得,郭慈于词坟山呆过不知多少年岁,用的已然都是尸鬼气,去鬼界定然是一大助力,他也不会轻易拒绝“可以。”

    话音落下,招魂钟的力量复又加大一层,郭慈的气息也拢覆了整座词坟山,不少恶魂怨鬼都随之而来。

    顾遥轻咬舌尖,更浓重的一滴精血闪入钟磬,钟声愈发沉重,面前这块词坟山的仙障也是摇摇欲坠。

    赶来的木彦深忙出声阻止“顾遥别冲动,快住手”

    “晚了。”只听一声沉闷,词坟山仙障的裂口足有一指,顾遥与郭慈各自闪身而出,仙障裂口慢慢修复,不过一弹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只是弹指间逃逸而出的恶魂怨鬼也足有两手之数,莫不朝着平阳郭家的主宅飞掠而去。

    第38章 寻魂一

    饶是温润如玉的木彦深,此刻也是怒急攻心“顾遥,你看你都干了什么”

    顾遥眉眼低下,只托着抽泣的灵一任凭木彦深训诫,等他说完才淡淡争辩一句“郭家并非善类,不过自作孽罢了。”

    木彦深刚压下去的心火顿时又升腾起来“再非善类,横竖与你无关,可你如此光明正大地磕碎仙障,有没有顾及师尊的身份那些恶魂怨鬼岂是你能控制得住,你哪里能保证它们不去伤害寻常修仙者”

    这回顾遥没有再与木彦深争辩,木彦深的口气也缓和了一些,复又训诫道“有意无意已经不能商断,你可知此事若是谣传出去,对你的声誉会有多大影响”

    顾遥眉眼间堆满漠然,眼神平平静静地滑过“我向来不在意这些,师兄你亦知。”

    先前诸事,木彦深确是未知,此番训诫也只点到为止,他看着顾遥愈发冷漠的神情,不由得焦虑起来,欲开口的嘴又合上,,看着他肩头啜泣的小兽说道“回蓬莱山的途中,向我说一说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蓬莱仙山距离祖洲约莫要御器飞行三个时辰,直到夜间戌时初刻,才在蓬莱仙山的山道上落下。

    郭慈和逐江毕竟鬼气太重,只安排了一个较远的孤峰。灵一情绪很不稳定,一直维持着小兽的形态,现下早已疲极睡去。

    木彦深先一步去了师门大殿,等顾遥安顿完灵一之后,才姗姗前往,听晓上仙落于首座,顾遥的二师兄连袭月也是在场。

    百里闻一听此时事关时询便匆匆赶至,心里头对顾遥的态度也是焦灼,生怕他替蓬莱山惹出什么事端。

    顾遥甫一跪下,听晓上仙的杯盏便已摔了出去。从崇吾山大的传音符一到手,他便没再安定过,愠怒之意也是积了满腔,是谁不好,偏偏是素来端方的顾遥

    听晓上仙是非常生气,但温和的脾性让他也不忍责备顾遥一二,摔出去一个杯盏已是极限。

    连袭月向来刚毅冷冽,又是爱憎分明,训诫也是字斟句酌下的严谨,方才听了木彦深和百里闻的叙述,也是诧异无比“这个人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可以弃词坟山的仙障于不顾弃自己的名望于不顾”

    听晓上仙气头正盛,顾遥磕碎仙障的事又是板上钉钉,而他现在这幅心死仅剩一点希望的样子实在又是令人心疼,百里闻难免希望他理智,凡事慢慢来。

    可顾遥确确实实用了的真心,答得简洁明了“是。”

    正是答得这般爽快,这般坚定才惹得听晓上仙更加怒不可遏,可爱徒如子的他,又狠不下心来,压制着怒意的声音干涩而又断续“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

    听了这句话,顾遥面无表情的脸色终是有所波动,满目的垂丧终于有了一点鲜活“我的心意,生死不论,独属他一人。”

    这个人不过口气沉沉,不是呼天抢地的表述,不是缠绵转侧的表白,只是一句再温和不过的坚定罢了。

    听晓上仙的上下嘴唇却仿佛彼此胶合,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温和的眼中尽是踌躇不决。末了,他挥了挥自己的衣袖,只喃喃两字“罢了罢了”。木彦深和连袭月也都不再开口,众人胸腔中压抑的怒火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方才还怒意四起的大殿顿时空旷了下来,顾遥只道了声退下,便返回了自己的院落。

    夜半静深,顾遥竟也提了一壶酒,跃上了屋顶。词坟山的景象连绵不断地重复在脑海中,时询痛苦或是平和的样子无一不深深痛击着他的大脑。

    木彦深对顾遥也是多番察看,自知道他现在心绪难安。想起路上说起的来龙去脉,竟也不自觉无奈地叹了口气,飞身来到顾遥身旁。

    “我竟不知,你何时也会喝酒了”木彦深平常惯是语调和煦,与人交谈莫不使对方如沐春风。

    顾遥含糊一声轻笑道“只是提过来罢了。”

    木彦深自顾自说道“你十一岁入蓬莱山,小时候开始便是端方雅正,待人处事进退得当,十八岁成了仙界子弟楷模,二十五岁中成散仙的修为,端的是名门典范。”

    顾遥面无表情,只是口中涩涩“师兄”

    木彦深又打断了他的话“表象做的是好,可你也知道师兄们和师尊都看得出来。我们知你固执,往常拦不住的地方也随你而去,却未料到你在这条路上也是如此执着。”

    顾遥却答道“我不是在这条路上执着,我是只对他执着。”

    “什么修为名誉,也比不过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无关男女,无关身份,他就是你追逐的那道光,纵使到天涯海角,你都无法法摆脱对他的渴望。”

    木彦深愣怔了片刻,倏地夺过顾遥手中的酒壶,拔开塞子,痛饮一口“好一个执着好一个执着”

    世间六界,人妖仙三界,不避凡俗,皆可去得,而神魔鬼三界却并非来去自如。

    鬼界作为轮回的终站和,与任一一界都不在不同的维度。生人欲先前往鬼界,必经过鬼城幽都,因而幽都也被戏称为“地尽头”。

    鬼城幽都,旅居各路人马,最早的时候仅仅只是孤魂野鬼的歇脚处。近千年来,随着鬼市的飞速发展,幽都的魂鬼也渐渐做起了接渡人的生意。

    何为接渡人鬼市建于鬼界领域,不走黄泉路不能到达,而黄泉路的入口则在幽都地域,幽都早先作为魂鬼的旅居地,极抵制生人往来,无论神魔妖仙,皆不得入内。如今鬼市中灵宝丹药,珍稀物品比比皆是,这生意要做得开也全得靠客源,所以幽都魂鬼也各个做起了接渡人,其作用便是携来自四海八荒的生人进入幽都,继而进入鬼市。

    逐江作为一只鬼,即便尸骨尚存,也无法否认他孤鬼的身份,自有往来幽都的权限。

    经过昨日顾遥的执着,听晓上仙似乎已经允了他这个念头,只叮嘱了木彦深时刻在他身边,另又借着连袭月的名号塞给他许多珍贵法器。顾遥终归是他听晓上仙疼爱的弟子,即便心中再是不满,也不会任凭他这般前往鬼界。

    逐江的阵法开始聚灵,一阵血黑色光印之下,法阵内的四人一鬼便已再无踪迹。

    抵达幽都的阵法停滞在一处空野,这片空野实则是一座山顶,正是幽都城所围绕的荼蘼山。荼蘼山仿若从山腰以上被人拦腰切断,只留下不平整的空野平面。此时,一行人身边也间断有新的阵法过来。

    虽说幽都是座城,但与寻常城池的架构完全不同,整座城仅仅只有一条主道,幽都主道从山腰处的城门盘荼蘼山向山麓一直往下,抵达山脚后又重新延着荼蘼山的轮廓继续向地底深入。

    幽都常年无日光俯照,黑黢黢的阴云层层叠叠遍布,与夜晚相去无几,倒也适合魂鬼生存的环境。

    幽都城自由散乱,城内无鬼怪巡守,城门也并无鬼怪把持,从山腰的空野俯瞰而下,星星点点的灯火之光遍布在荼蘼山四周。

    幽都与世间所传无甚差异,山道往来者各有大能,神魔仙妖,皆不在少数。自进了幽都城门,阴阳眼说开便开,方才还略显空静的主道现下已布满了魂鬼。

    逐江长居词坟山,幽都的规矩全是不解,能带人来已是他的极限,再要往后走却是做不到了。

    郭慈修鬼道,生人气在词坟山也磨得一干二净,在这种地方更是自在,看准了一只过路的长舌鬼,便一把揪了过来。

    一旁的木彦深和顾遥却是惊异他能徒手捉住鬼,纷纷面露疑惑。

    似是看出他们的不解,郭慈解释道“我修了鬼道,早已与人气毫无干系了,现下这个样子,只不过空有个肉身还能寄附一下,与魂鬼也并无多大差别,界限早已模糊,与鬼接触自是手到擒来罢了。”

    幽都中,长舌鬼算是消息知道的最多的一种鬼,抓过来盘问,再是合适不过。

    “说说,怎么去往鬼界”

    寻常生人若非没有极高的修为护身,来到幽都也只会沦为恶鬼的口粮,待这长舌鬼扭头正要发作,却被当前的阵容给惊住了。顾遥几人各个修为不弱,先前还气势汹汹的长舌鬼自然是吓得哆哆嗦嗦“鬼界不允生人,生人入内的。”

    郭慈面上未显不悦,右手却已揪出了长舌鬼的舌头“不许生人入内那鬼市如何去得”

    被扼住舌头的长舌鬼一声惨叫,拽着自己又被拉出的舌头,含糊不清地说道“要去鬼市的生人需得在子时跟住魂鬼夜里来往的队伍,魂鬼会在幽都走三个来回,在行至幽都最下层时,生人便可脱队,自前往鬼市。”说罢,眼睛却滴溜溜转动起来,伺机想逃。

    木彦深朝顾遥点了点头道“鬼市确是这般进入,这长舌鬼并未诓骗。但我们此行目的是寻时询的主魂,进了黄泉路再怎么走就不知了。”

    方才还伺机想逃的长舌鬼听了这话却是一个打颤,慌忙说道“寻魂诸位大人竟是要去鬼界寻魂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使不得”

    郭慈倒是乐笑了“与你这小鬼有什么干系,你管我们做什么”

    那长舌鬼期期艾艾地“鬼市接纳生人已是来之不易,若生人还妄想往来鬼界寻魂,这,这若是被十殿阎王的大人们知道,幽都做接渡人的小鬼哪里还有什么好的下场哟。”

    郭慈最见不得别人畏畏缩缩,当下便扯了一把长舌鬼的舌头,双手直取双眼,口里带着恶狠狠的威胁“小爷我偏要去,你这小鬼,还有什么一并说了,不然取了你这双鬼眼”

    那长舌鬼吓得舌头更软更长,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踩进了黄泉路的石板便是进了鬼界的地境,一举一动皆在鬼差眼中,若生人只是前往鬼市,鬼差自不会与他为难,可一旦要走偏一步,这后果如何,全凭鬼差心意了。”

    瞧着长舌鬼说的也真,郭慈才放开他的舌头,转头向顾遥问道“如何,生死难料,你还是要去”

    顾遥回他“自然,万事难阻。”

    幽都主道,一路走下来只能走到山麓,再要前往地底却是无路可循,众人无果,也只能在幽都的驿站歇下,只等子时魂鬼出行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郭慈不开心

    逐江

    郭慈我给你做个东西玩。顺手拉了长舌鬼的舌头,眼花缭乱下把舌头打成了尸骨结。献宝似地往逐江面前一塞,拖着后面翻了肚皮的长舌鬼。

    逐江满意地拿着骨头结,biu,像骨头棒一样带着长舌鬼扔了出去

    第39章 寻魂二

    亥末方至,幽都的灯火如同说好一般,全数熄灭。停在驿站门外的生人也只能凭着灵识看清周围的景象。

    不多时,幽都城门口传来唯一的火光,从一两点火烛慢慢蔓延,直到驿站门口时,魂鬼的队伍已有百鬼之数。

    灵一自时询木腐而亡,精力便降了许多,如今入了幽都,也只化了一只形态更小的寒鸦,栖在顾遥的肩上。

    顾遥给灵一顺了几下翎羽,接过队尾不知是人是鬼递过来的火烛,点亮了手里的纸灯,又把火烛递给后面的郭慈,一个挨着一个点燃。魂鬼的行列越来越长,行至山麓时,白日里已见尽头的主道已继续往地底延伸,越往内深入,周遭的建筑越来越少,终于队伍在一块黑黄色石板前开始拐弯掉头。

    陆续有人与鬼从队伍中脱离,踩上石板往黄泉路的深处走去,黄泉路的石板坑坑洼洼,十分不规整,却足有六尺之宽。相继往来者皆不动声色,走了足有一刻,鬼市的标志才出现在荒芜的石板路上。

    往鬼市方向的石板路依旧有六尺之宽,脱队的人皆去往那处,而另外许多条小道无一不是仅有一尺宽的石板,却未有任何生人的痕迹。

    顾遥刚想踏入其中一条一尺宽的黄泉路,就有声音传过来。

    “生人,切莫坏我鬼界的规矩”这道声音每个字都拉的极长,看似严厉冷酷,却又带着古怪的笑意,如此掺杂在一起,倒有一种莫名渗人的感觉。

    “不得所求,誓不罢手”顾遥应了对方一句话,仍旧无比坚定地朝另一条路走过去。

    往鬼界的这一路上,顾遥莫不十分紧绷,平日里的端方雅正皆成了冷厉沉默,木彦深一路上观望他的样子,心里委实难安。

    大约只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另一条道上的生人就已看不清身形,突然两阵阴风,迎面两根长杖将一行人拦下,来的正是鬼界差使“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乃鬼界鬼差,手执脚镣手铐,专职缉拿鬼魂、协助赏善罚恶。白无常名叫“谢必安”,身材高瘦,面色偏白;黑无常名叫“范无救”,体态短胖,面色较暗。谢范二人为生人时,自有缘分,自幼结义,情同手足。

    白无常笑颜常开,方才的声音便是他的,他的头上戴了一顶长帽,上书“你也来了”四字。黑无常一脸严肃,鬼差里少有的正经,与身形反差极大,长帽书“正在捉你”四字。

    两人的长杖用以勾魂,一端用两个人的头骨和一根人的腿骨将招魂步钉住,谢必安钉白布,范无救钉黑布。

    白无常笑颜常开,行的多是先软后硬的手段“本使已提醒多次,奉劝生人早日回头。前去忘川河,生人本无法渡过,再往里走也是无用。”

    黑无常严肃正经,端的是一副严酷的态度“来人再犯者,立驱幽都”

    即便如此,顾遥也并未被黑白无常所震慑住,他心中所念全是时询,就是十殿阎罗王亲至也不会少他半分念头“两位鬼使,我等并非有意冒犯,一旦寻回友人的主魂,即刻离开。”

    白无常腔调诡谲,听了顾遥的话更是狂笑起来“进了鬼界的魂鬼,还妄想离开,真是天大的笑话,劝诸位速速远去,否则别怪我二人下狠手。”

    顾遥岂是不知其中态度,软的不行便来硬闯,随即向木彦深和郭慈二人使了个眼色。

    逐江虽不长言语,但与郭慈朝夕相处下,一人一鬼的默契程度已非常人可及,双双袭上白无常,因脚上锁链缘故,将白无常困在人鬼之间,出招拆招间,渐渐把握住了白无常打斗的节奏。

    霎时间,趁着白无常收回手杖的缝隙时间,逐江和郭慈连着锁链的左右脚同时向白无常命门击出,白无常下意识地后移半步,伸出双手做防御姿态,卸除了一人一鬼脚尖的劲气,下一刻一人一鬼翻转间便将白无常双手锁于脚链之间,旋即一道捆灵索便缠住了他。

    而木彦深的折扇也没闲着,对着黑无常迎面而上,掺杂灵气的短招也是精简利落,与黑无常的鬼气相互抗衡。顾遥作为散灵,鬼界灵气难以调动,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引灵,只用招式诱辅,两人合作之下,黑无常也是难敌。

    制住黑白无常的三人一鬼即刻脱离战圈,飞速朝黄泉路尽头隐去,只待背影渐行渐远。

    然而,本该被制住的黑白无常却是瞬间挣脱了捆灵索,白无常诡谲的笑声复又弥漫“这几人倒是有趣,与我缠斗的那人身上几乎没有生人气,想必是与他身边的尸鬼有关,小小年纪不修他的仙道,倒与我界魂鬼如此纠缠不清。”

    “范无救,那两人如何”

    黑无常面无表情,只做了两字评价“尚可。”

    这却叫白无常起了兴趣“区区生人,竟能让你做出尚可的评价,那确该有两把刷子。”

    黑白无常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好奇,跟着便向顾遥他们离去的方向跃去。

    然而事与愿违,整整半刻时间都没有再察觉到顾遥几人的生人气息。

    饶是笑颜常开的白无常也是满面困惑“不该啊,这怎么回事顶天了一盏茶,他们还能渡了忘川河不成”

    黑无常接话道“定是用了什么法器,早知如此方才便不该留手。”

    “四处找找吧,可能回去了也说不定。”

    就在黑白无常离开后的一炷香,一道光印从黄泉路荒原的一块巨石后缓缓而出。

    郭慈和逐江鬼鬼祟祟地躲在巨石后四处查探,直到确定黑白无常早已远离,才对身后两人招呼着“这次算是真的走了。”说着他又向顾遥问道,“你怎么知道黑白无常是故意被我们擒住的还找了这么能躲的一个地方。”

    顾遥收了“九丈九”还到木彦深手中,这才回道“鬼界地境,两个鬼差这般落败,不奇才怪。不管他们安的什么心思,总是小心一点好,还好大师兄的九丈九藏人方便,也多亏你们不带生人气息。”

    正说着,灵一化的寒鸦也飞了回来,灵一方才趁着混战跑出去,一番遮掩下也是弄清了黄泉路的路径,此刻正扑棱着翅膀为他们指路。

    众人担心黑白无常闻着生人气息再寻回来,当下便一刻不停地跟着灵一朝忘川河去。

    鬼界荒芜,处处飘散幽魂,不愿投胎的孤魂野鬼辗转于黄泉路间,也仅仅是折磨自己的灵魂,另外的绝大多是魂鬼莫不是往忘川河的方向行去。

    黄泉路石板周围渐渐开出几株曼珠沙华,越是深入,花开越是妖冶,石板尽头便是忘川河畔。

    忘川河水呈血黄色,水面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水中皆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如此平静下的腥风扑面更是渗人。

    忘川河仅有一艘渡船,数以万年来往于忘川两岸,渡恶鬼,渡冤魂,渡任何没有生魂的东西。

    引渡人的声音冰冷彻骨,尽是死气沉沉“小寒鸦是只死物却有肉身,想必是得了玄奇的生命,生魂天生不具,我尚可渡你;这只尸鬼过河也是天经地义,咦”引渡人视线所及正是锁住逐江和郭慈的锁链,冰冷彻骨的声音也是有了一丝气息,“阴阳魂命锁怪不得这小子会走上如此道路。你既修鬼道,与鬼气想必是密不可分,纵然生魂尚在,可生气也是磨得一干二净,蒙混过关也未尝不可。可你二人我却是不能渡的。”

    这二人正是顾遥和木彦深。

    强渡忘川河,水中孤鬼野魂顷刻就能把你吞噬干净,只有引渡人这一条路才能安然达岸。

    “顾遥,让他们去吧,我们在这边等着”

    顾遥没有回木彦深的话,只定定看着血黄的忘川河“是否只要生魂不再,便可渡河”

    “自然。”

    此刻木彦深却是心底油生一股惧意,顾遥他要做什么,他该不会

    然而,或许等不到他出手了。

    顾遥手中一个定身盘,“九丈九”中的灵气随他牵引而出,阵法变幻间,木彦深便被定住了身形。沉默而一言不发的顾遥态度如此决绝,一道灵气落入顾遥的灵识之中,三魂浮现于识海之间,一道法诀硬生生将生魂剥离而出。

    “我怎么可以不去他在等我啊。”

    万物各有三魂,而散灵中,主魂“清光”与元神主宰意识,主人死后奔赴鬼界彼岸;生魂“胎灵”主宰寿命生气,主人死后自消灭亡;觉魂“孕愚”常守肉身,身死既转轮回。

    而现在,顾遥要活生生剥离自己的生魂,这于寻死,又有什么区别。

    郭慈哪里来得及阻止,星星光点般的生魂从顾遥身体脱离而出。别说是剥离主魂,就是以命换命,他顾遥又有什么做不来的。

    剥离生魂的痛感比起凌迟也不遑多让,而生魂一经离体,顾遥的知觉即刻模糊起来,五感空洞,躯体也有僵直。

    星星点点的生魂被顾遥用锁灵囊装起来,手指有些迟钝地将它塞到木彦深手里“师兄,你你在这边等等我接他回来。”

    他有什么话说可说这般先斩后奏,这个人任性起来谁能拦得住他“你若不能安然回来,你们俩的事在蓬莱山休要再提”

    等郭慈扶着颤巍巍的顾遥上了渡舟,木彦深的定身咒才解除,他手里紧紧抓着那只锁灵囊,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出来。

    第40章 寻魂三

    渡过忘川河,三十丈开外便是奈何桥,这三十丈距离开满了曼珠沙华,引孤鬼之路,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是遮掩住了鬼界十殿。十殿阎王各司其职,在这短短三十丈的距离内批解轮转的鬼魂,直至十殿,最终押交孟婆处,酴忘台下灌饮孟婆汤,使之忘前生之事,遂至轮回井投身。

    这三十丈对于要轮回转世的魂鬼来说是极为漫长的,对于顾遥他们来说也就只是三十丈罢了。

    而奈何桥对面,不仅有轮回井,还有彼岸。

    彼岸只是一个指代,指代的正是茫茫妖冶的曼珠沙华,这片曼珠沙华终生不腐不萎,每个散灵死后觉魂进入轮回,而衍生他们的灵气微粒会附在这些曼珠沙华上。

    来鬼界之前,灵一便把所有关于时询主魂的事情说给了顾遥,而时询的主魂正留在那块地方。

    尚未从渡船上岸,灵一口中含着的时询的灵气便已放出去,那道气息悠悠飘进了茫茫曼珠沙华之中,顾遥手心的一点亮光也渐渐忽明忽暗起来。

    这是时询留下的最后一点记号呢。

    顾遥他们离了渡舟便向奈何桥走过去,奈何桥的桥头是酴tu忘台,上头立了一口大锅,锅内汤水滚滚。煮汤的正是孟婆,她将世人难以忘怀的思绪倾倒进了酴忘台的这口大锅,熬成孟婆汤。

    奈何桥横跨在忘川河的源头,过桥的魂鬼挨个饮了这碗汤水,洗净主魂的记忆才继续前进,而奈何桥本身也极为窄小,堪堪只能容得一队人经过。

    随着顾遥靠近的步伐,这才看清锅旁煮汤的并不是老妪,而是个髫年的少女。随着他们越来越近,这个少女逐渐逐渐地长大,过了舞勺,过了及笄,过了花信等顾遥他们站在桥头一丈之时,原本伶俐的少女已变成了七十老妪的模样。

    顾遥艰难地朝着酴忘台恭恭敬敬地作了礼“我想过奈何桥前往彼岸寻魂。”

    孟婆并没有抬头,声音意外地清澈而又耐心,与七十多岁的形貌委实不符“彼岸只有一人去得,你既不是他,便不必与我这老婆子多说。若真想过桥,一碗孟婆汤即可。”

    顾遥垂着头,丢了生魂的样子更显得垂丧而没有知觉,仿佛这些日子的沉默全都碎成了泡沫,只剩下脆弱的躯壳“我,我不想喝,我只想接他回来。”

    这回答确实过于直白,反倒惹得孟婆抬起头来,可孟婆也仅止于此“鬼界的规矩已经被你们接连破了两道,事不过三,这样的道理总不至于不清楚吧。”

    郭慈性子本就急躁,加上这些年算是违逆天命一般地勤修鬼道,这些规矩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摆设罢了,他几欲硬闯,在鬼界更加灵活的尸鬼之气顿时集结“我倒是不信这邪,如今我偏是要闯,又能奈我何”

    可忘川河也不是摆设,河水中呜呜咽咽的波动席卷着河底诡怨的腥气,短短瞬间便将他阻拦下来。

    到底是生灵归宿之处,岂是蝼蚁之力便能撼动。

    双方僵持不下,挑起的争端也是刺人。就在这时,灵一瞬间恢复了人形,毫不避讳地抽出了时询的碎凌,灵剑澎湃的气息在鬼界之中更是明显,天地之主力的量须映现在外,须臾间便扰得酴忘台颤动起来。

    气息太过强大,似曾相识的压迫宛如扣下的瓦罐,孟婆在这般力量的压抑之下,样貌倏地回复到花信的年纪,玄色长衫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容更是显得诡异无比,这一阵不可抗力的逼迫,陡然赋予鬼界滔天的威慑。

    灵一手中渐渐浮现一片玉简,玉简呈银朱色,光华幽暗,系着一条细细的黑色丝绦,若有若无的红莲香从玉简中流溢出来,而消耗太多的灵一也变得摇摇欲坠,十分虚弱。他不再是以前爱撒娇的孩子,生冷之气带着点时询的味道,一字一句“见界令如见界王,让他进去”

    孟婆闻言,惊讶之意言表于面。鬼界不同于其他维度,其中万物皆不显露于世间。孟婆、无常鬼乃至十殿阎王,莫不是来自沧逐界的调派,这个人的气息,这个人的界令,他们怎么会不识得。

    屈于灵一的压迫,顾遥到底是如愿过了奈何桥。

    他托着僵硬的躯体,步履蹒跚地在漫无边际的曼珠沙华中游荡。早前灵一的那口气息不觉中已经融入花丛,手心的光点忽暗忽明,却始终没有稳定下来的迹象,它是顾遥最后的希望,五感空洞如他,只能凭借着羸弱的灵识和元神在这些殷红的花被中来来往往。

    “顾遥”

    微不可闻的低喃猛然出现,整片彼岸也仿若被它震动,细细的和风在茎秆间穿梭,袅袅灵光如微弱的萤火,陡然在这片空间闪光。

    漫天的灵光柔弱却又耀眼,只朝着彼岸的深处聚涌。顾遥那点最后的鲜活顷刻间被激发,跌跌撞撞跟着漫天的灵光向深处去。

    整片彼岸只有这一处水洼,周遭的曼珠沙华比哪处都更为耀眼,水洼中奇迹般地蓄满了莲叶,时询半透明的主魂跪坐在莲叶上,空洞的双眼布满了挣扎。

    顾遥颤巍巍地伸出手,却意外地感受到了对方冰凉的触感。胸腔中的喜悦冲刷了所有空洞,下一刻,时询便跌进了顾遥的怀抱,主魂的空洞逐渐消逝,时询的眼神复又清明起来,淡淡的暖意从相触的肌肤一寸一寸传递开来。

    “阿询阿询”顾遥不停地重复这两个字,怀抱勒得更紧,滚烫的眼泪不由自主落下。

    对方带着点轻喘,背后的双手紧紧搂着顾遥的脖子,在他耳边尽显笑意“我在啊。”

    铺天盖地的温度从脖颈燃烧起来,顾遥不由分说地捏住对方的下颚,轻佻的桃花眼终于染上了本该属于它的颜色,他抵着时询的额,俯下脑袋,低垂的眼睫扫过对方的眼睑,鼻尖也互相轻蹭着。

    时询脸色渐渐变得绯红,扶住顾遥肩膀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他微微抬眼,不过一瞬间,顾遥的唇瓣便凑了过来。起初只是轻轻地摩擦、舔舐,不过一弹指,舌尖不容置喙地顶开他的唇齿,接下来便是舌尖的追逐,肆虐却又极度温柔的交缠让他鬼使神差地迎接着对方的狂热,直到他喘不过气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后,那缠绵悱恻的亲吻才算是结束。

    时询漆黑的双眼浸着浅浅的水光,脸上的绯红不曾消下,这时候,顾遥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双手捧着他的脸,眼里尽是深爱。

    “阿询,阿询,我,我爱你,别再离开我。”急促的呼吸带着灼热,喷撒在时询的脑海里,尽管语调已经支离破碎,可其中的爱浓烈而又深沉。

    细细密密的啄吻袭上时询略微红肿的唇瓣,他妥协般地迎着对方的力道,带着微扬的嘴角点了头。

    “你的生魂你死了”直到这时,时询才察觉到怪异来。

    顾遥有些畏怯,生怕时询情绪再激动起来,只是又把他揽到怀中,安抚道“我怎么会死,只是剥离而已,还会回来的,你别慌。”

    时询稍稍安了心,稍微紧张的身体才松弛下来。

    两人如今都是三魂不齐的模样,不管平素里如何自如,现下也只是两个残缺的身体,磕磕绊绊地从彼岸走出来,不小心就要跌一个跤。郭慈在远处看着他们羸弱却又彼此扶持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酸,言语间却依旧毒舌别扭“笑笑笑,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笑。”

    灵一老远就能见着两人,碎凌也不由自主发出剑鸣,等到时询走近时,灵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眼眶一热,泪水早就不能自已“主人”

    感情相通,时询自然能理解灵一的态度,只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灵一也终是放下心来。

    将才天地共主的气息太过浓烈,黑白无常与孟婆站在时询的下首,礼节不废,庄重过往,三人单膝跪地,不曾言语。时询冲着他们点了点头,示意起身,语调有些虚弱却也是清晰异常“各司其职,此间诸事定夺的还好,今日之事不必介怀,像往常一般便可。”

    寻回了时询的主魂,再渡忘川河也没那么多规矩。木彦深眼瞧着几人走过来,提心吊胆的神情终是微微放松下来,手忙脚乱地将手中捂了许久的锁灵囊拿出来,尚未开口,却是突生陡变。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等到亲亲抱抱举高高

    那个,一直在看文的小天使能不能说说话什么的,本来人就挺少的,吱个声呗,嘤嘤嘤。

    第41章 相思一

    凄廖的鬼气如同蛰伏的毒蛇,在猎物最虚弱的时刻骤然发力,气息熟悉到郭慈难免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逐江,你干什么”

    可惜到底是晚了一步,作为词坟山里数一数二的厉鬼,逐江的尸鬼气甚至掀动了忘川河的腥气,连绵不绝的夹杂着狠厉锋刃的鬼气笔直地朝着时询和顾遥冲过去。

    意外突如其来,而羸弱如同枯叶的时询和顾遥,意识再是敏锐也挨不住身体的薄弱,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要将身旁的人护在身后。

    时询虽说仅剩主魂和元神,可元神强大如斯又岂是丢了生魂的顾遥能比得上,半透明的身体紧紧护住顾遥,森森的鬼气径直轰在了时询的身上。

    “逐江”

    怒意滔天的嘶喊从顾遥口中发出,踉踉跄跄接住身前的时询“阿询,阿询”

    被击中的时询元神已然出现裂缝,可比起前世强制地剥离元神又好上太多,时询双手紧紧扣住顾遥的手臂,强撑着意识勉力问道“你有没有事”

    什么都不如顾遥安好来的更好,可没等到回答,时询便是疼得晕了过去。

    郭慈早被眼前的变故震惊得晃神,一时之间更是束手无策。

    时询失去意识仿佛成了引火线,木彦深执着折扇站在时询和顾遥身前,温润如玉全然不见,暴怒下连青筋也是微微浮起“好,好,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词坟山出来的到底不能信,也算是我们平白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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