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师兄平日里是众人楷模,端方雅正,即便再开心,再生气,神情也是做得恰到好处,断然不会有这般肆意的时候。若她知道他端方雅正的师兄早在时询面前丢尽了他的端庄,只怕茯苓更是能惊出一阵呆愣来。
此时,恍惚中的茯苓脑中灵光一闪,莫非,那时询公子正是师兄眼中对的人
心中的这念头顿时生了根,不管茯苓怎么忘记都挥之不去,现下立刻陷进了“她师兄喜欢时询”与“时询公子是个男子”的天人交织里头。
不管茯苓脑中的七零八乱,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即便平淡疏离如时询,凑近顾遥问这事,他的音貌也委实生硬,却不难看出其中的憧憬“我问问你,三十年前,你们这,是不是有一处浅谷”
瞧着他生硬的样子,知晓原委的顾遥不免欣喜,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我们谷内有多处深浅谷。”
“是谷底有一弯水潭的浅谷,浅谷边有一株红枫,平川上有一座木草屋,不知这样的浅谷有没有”时询言语间有些微颤,却远抵不上他眼里的期待和嘴角的笑意。
“有。”
原以为时询再开心,最多也不过方才那般罢了,哪知道这一句肯定才是一切的开始。
“我在那丢了东西,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他。”
细抿的嘴角连梨涡都笑了出来,月色星光都藏在他眼中,比起之前的疏离或是平淡,脸色比希望还要闪耀。
好像,这才是真正的时询。
一阵深冬的寒风,吹乱时询发带上缠的发,怀里抖落出两片红枫来,他悄悄拾了红枫,顾遥却已伸手抚顺了他的碎发。
“要我带你去看看吗”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叩问,在时询看来简直是听到的最棒的一句话,以至于他竟非常自然地抓紧了顾遥的手腕,异常忻悦地点头。
顾遥凝视着这人的眼睛,腕上还留有温润的触感,他突然觉得,他们就一直该这样,不能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白泽今天吾王找我了,没找你。
帝江嗤嗤,坏白泽,我也要去。
白泽不带你。
帝江嗤嗤,要去要去
白泽偏不带你。
帝江,呜哇哇哇哇
水灵一桶溪水迎着白泽的脑袋浇下。
白泽tot
第17章 华岁一
虽说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少年,精力自然是旺盛,可奔波了半日怎么也都疲惫的,于是拾掇完行囊的众人草草打了招呼就各自回房歇息了。
待众人散开,顾遥便迎着时询他们朝药王谷的客院“衔草院”行去,一边走一边同他们解释“今天白日奔波了那么久,暂就歇个午觉吧,衔草院有三间客房,你们各自挑一间”
听了这句话的灵一急了,立马抓紧了时询的胳膊“我要和主人睡一间的。”
顾遥不免逗趣,用手中风鸣的扇柄敲了敲他的脑袋“多大人了,还不能自己睡”哪时哪刻都要粘着他的时询,真是招人烦。
从前的灵一都是小兽,横竖占不了他多少地方,而他自己在沧逐界向来是地为席,天为被,这会儿要再和人家同睡,除了以前的顾遥,时询也是不惯得很。
“跟我睡,你只能睡在外间。”
“嗯嗯,睡哪都行,重要的是我得保护主人。”倒不想灵一算计的竟是这个,也不知小东西哪里来的胆识。
顾遥这会儿就接着方才的继续说道“晚膳时,再差人来唤你们,带你们去见谷主和其他长辈们。”
玉衍化了人玩闹了两日,这会也撑得不行,扶着一路上颠簸够了的腰便钻进了屋里。
酉时一刻,药王谷的小厮便唤了他们起来,请他们到正堂去用晚膳。
时询用清水净过面,擦了擦双手便离开内屋。灵一已然收拾妥当,早撒开了脚丫在院内折腾了好多会,此刻就坐在院内的石凳上等着时询。两人在院子里又等了一炷香,却迟迟不见玉衍出房门。
时询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便叫了灵一一块去敲门,可房内却也无人回应,灵一见状,直接便推开了屋门。
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搅得两人心神不安,可现下眼前之景却着实令人失笑。
那眉清目秀的翩翩俊公子早已不在床上,只剩下一只露出屁股和短毛尾巴的雪白兔子来。
扒拉出来的兔子,还昏沉着,肚皮靠前肢的地方缠着玉衍人形时嵌玉的月白色腰带,如今这腰带却是跟着它主人一同变小了许多,倒变得极为精致起来。
时询上前查探一番,发现玉衍只是精力不足。许是这几日疲得很,本来也没有修养好就化了人玩闹,这会子可尝到苦头了吧。
时询让灵一抱着兔子,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先揣着,免得留在房里被人不小心抱走,等下编排个理由,这几日还是你照顾着吧。”
灵一有些委屈,本来他是下来照顾主人的,这会一天到晚抱个兔子,不能吃好吃的,不能各种玩,还不能找主人亲亲抱抱举高高了,先前与玉兔的情谊早被他扔了九霄云外,只觉得这兔子占用了他许多,稚气的样子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主人,你看它长得这么壮,还老是睡,我抱不动呀,怎么办”
时询捏捏他发怒的小脸,笑道“让你照顾玉兔也这么不情愿等下你把它抛给顾遥好了。”
灵一这会子立刻清明了,是啊,他还有个靠谱的同僚呢,等会把兔子萝卜一股脑塞给顾遥,他就能好好吃好好玩,啊,还能好好陪主人啦。
时询带着灵一,灵一揣着兔子,两人便由谷内小厮领至正堂大厅了。
顾遥见到他们,正要跨出脚步,还未迎上,就见灵一三两步冲到他面前,一手兔子一手胡萝卜把他怀里都塞满了。
顾遥抱着兔子无奈地冲时询使了个眼色,低语疑道“这又是怎么了”
时询正要开口,却发觉边上还有其他弟子,思虑下觉得玉衍之事隐秘,不可太过声张,于是走近顾遥身旁与他咬耳朵“玉衍累极,估摸这几日都不能化作人形了,灵一又来了脾气,不愿意照顾他,所以放在你那。”
时询语气轻轻,阵阵温热的气息就这么触碰着顾遥的耳朵。
顾遥脸上自带着笑意,都不曾消下去过“你且放心,我自给他找个愿意好好照顾他的,定然让他满意。”
两人间的互动带着稀松平常的亲近,任谁觉得,最多不过是男子间正常的情谊罢了,可在刚进堂内的茯苓来看,她是能惊得嘴巴都合不上的。
栀子见她这般失色,难免要细细劝慰一番,她却只能瘪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早忘了自己曾经是如何喜欢她师兄的,现如今,眼里脑里尽又重复了“时询公子莫不是她师兄的命定之人”与“可时询公子是个男儿身”的天人交织。
不多一会,堂内便已然聚齐了药王谷所有门内弟子,因谷主未至,且谷内规矩并不过分死板,因而大家都比较放松,坐着站着聊天的都有,还有调皮的正在打闹。
药王谷现下门内共弟子二十一人,其余皆是游历在外,归其宗族的记名弟子,而顾遥与凌霄因修仙道,并不算在内。
那二十一名弟子便是药王谷谷主药元舟的入室弟子白术、川穹、青黛,入门弟子赤芍、木通、白芷。
万药峰峰主,药元舟同胞弟弟药元星的入室弟子青葙、苍耳,入门弟子栀子、茯苓、辛夷、檀香。
药王谷长老药蒹葭的入门弟子半夏、桔梗,入门弟子南星、冬凌、紫苏、苍术。
药膳厨子冬青以及他的下手木棉和同辈徒弟竹茹。
随着小厮的通报,药王谷的三位长辈偕同凌霄阔步进入堂内,随顾遥众弟子向长辈师父们行礼后,顾遥就带着时询和灵一以及怀中的兔子迎了上去。
顾遥并没有立刻开口介绍时询,而是同三位长辈拉着家常,静候在侧的时询不自觉端量起三人来。
谷主药元舟和峰主药元星皆是须发已白的老者,两人也是同胞兄弟,药元舟排行老大,药元星排行老三,另还有老二药元极,自小修仙,如今已是仙界生洲崇吾山的主人。
药元舟最为和蔼,言笑晏晏,而药元星言语间大开大合,颇有一份豪爽之情,长老药蒹葭尚还只是二十七的年纪,已然十分稳重,同时她也是顾遥的姑姑。
药蒹葭也是谷内拾来的孤儿,是顾遥养父认的幺妹,等养父捡回顾遥后,两人更是一同长大,直至养父母相继离世。此后不久,顾遥便辞别了姑姑,同谷主一同去仙界拜师,而药蒹葭等到成年,才接了养父长老的位置。
回过神来,顾遥已向长辈们介绍起他来“时询公子是此次行医途中遇上的仙友,这是他的小仆灵一。”
时询活了六万五千年,辈分乃六界独大,现在拿着晚辈的身份拜见长辈,他也是拘谨得很。
灵一受了霓凰的教导,在旁人面前定然能做的乖巧懂事,毕竟他代表着主人的颜面不是,于是十分有礼地拉着僵住的时询向长辈们问好。
药元舟十分和气,自然地受了他们的礼,道“自是友人,来了谷中便不要拘束,该吃吃该喝喝,定不让那帮小崽子们亏待于你二人。”说罢,便亲切地拉他们入席了。
这时,顾遥拉着正要迈步凌霄,不由分说将揣在怀里好久的兔子埋进他的手中“师兄,我知你喜欢这个,便帮忙照看它几日吧”未曾得到应允便一溜烟跑走了。
凌霄自小在药王谷内长大,十四岁随谷主药元舟前往仙界生洲,拜了药元极做师父在崇吾山修仙。
平日里端正的禁欲之色,到了此刻却显得意外柔软。凌霄本一直肃穆的神情在手掌接触到毛茸茸的时候便裂开了,眼中嘴角皆是宠溺的微笑。
他伸手抚着玉兔的背脊,一下一下的,引的那兔脑袋更加蹭了过来,活络了几下才又继续睡去了。
粗略略坐了三桌,每桌两道大荤,两道小炒,两道热素,两道冷盘,一锅热汤,主食做了五味子桂圆粥。
菜品中有四样是药膳,冰糖猪蹄、苦瓜炒牛肉、凉拌折耳根、龙骨冬瓜瑶柱汤。虽说药膳味儿重,但灵一没什么忌口的,胡吃海塞的自是没完没了,平日里见多的竹茹早给他做了消食的药茶,酸甜的山楂味总能看住一些他的肚子。
许是受了霓凰以往点心的影响,再加上山阴十分靠近江南,倒让时询养成了喜甜的性子,大约药味儿还是重了些,那些滋补的药膳时询吃了几口便没再下筷了,只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着别的菜。
坐在时询左手边的是大块朵颐的灵一,灵一左手边是竹茹,时询右手边坐的顾遥,顾遥的右手边坐的是茯苓。
药王谷还算自由放松,虽有食不语的规矩,但还是有偷偷咬耳朵的人。此刻顾遥就十分莫名地听着茯苓在耳边唠唠叨叨的。
“师兄,你为何不给时询公子夹菜”
“啊,他是不是怕苦那个冰糖猪蹄不苦的。”
“还有还有,折耳根很鲜,可以尝尝。”
“哎呀,你愣着做什么,快给他夹菜啊”诸如此类的,说了一顿饭,直到药蒹葭瞪了她几眼才收敛过来。
用完晚膳,顾遥只说了有事便要离开,药元舟和药蒹葭也各自回各自的院内去了,只有药元星,像是个老顽童一般,拉着出门行医的几人和他的小辈弟子,在点了炉火的隔间内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话。时询无法硬是被留了下来,也不搭腔,就那样专心地坐在边上,一字一句地听他们谈天说地,直到戌时三刻药元星才因气力不足,罢了这次夜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栀子茯苓,你怎么了
茯苓我的性向要被顾遥师兄带弯了呜呜
栀子跳开了十步
茯苓还是姐妹吗你这样我要上天的
栀子跳回来十步别上天,我可揪不下来你
第18章 华岁二
回到衔草院,时询却见之前离开的顾遥打着灯笼站在院内。
用晚膳时便开始下起了小雪,地面上湿漉漉的都是水渍,顾遥内里是月白色的衣袍,外头罩了一件黑色大麾,穿着同色的鹿皮靴。他就站在门前,那么显眼,叫你怎么也不能忽略。
灵一先前吃得饱,在隔间里又烘得暖了,此刻早已睡着,时询不爱叫他,趁着四下无人便自顾把他变回了原来的那只小兽。许是在人界吃的好了,许久不长的灵一也比原来大了许多,时询抱着竟有些累,只能扛在肩上就回来了。
靠近衔草院的圆月门洞,才发现顾遥在,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毫无顾忌,自然地往院内走。
顾遥闻声知他回来,回头却见一只壮硕的毛球趴在时询的肩上,压塌了半边身子。他急忙放下手中的纸灯,迎上去,单手便把那毛球捞入了臂弯,左眼跳了一下,闷闷笑着“这又是哪里来的崽子”
时询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灵一太重了,这样比较好背。”
顾遥心道,又让他看见了他的一个秘密,这个人,怎么这么可爱。
时询身形瞧着的确匀称,虽说不是强健,但也绝不纤弱,可现下的情景只叫顾遥心疼。
怕他吹了凉风,顾遥先是将手中的的油纸袋递到时询手中,接着一手托着灵一,一手解开了自己的大麾,覆在了时询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手里有个毛球不方便系结,便随手把毛球搭在肩膀,毛球灵一倒乖得很,自发围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顾遥一边给时询系着大麾的带子,一边同他说“今日的药膳不合你胃口,明日我请厨房的冬青师兄做些清淡爽口的。我刚刚去附近镇上买了霜糖山楂给你,去去苦味涩味。”系完带子又给他理了理头上的细雪,“苍梧镇除夕有社火杂戏,到那时我带你去玩。等会我把灵一送回他的被窝就走。”
一直都是顾遥在小心翼翼,自说自话着,时询却目不转睛地跟着他的视线,像是浸在了那汪桃花中。
原来,被一个人这么费尽心思的照顾,这么好。
他难得的,笑得眼睛弯弯,嘴角偷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单边梨涡。
“我带你去那处浅谷吧。”
顾遥突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能更好,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会不会更好。
顾遥带路的样子很是散漫,跟在后头的时询虽然急切得很,却也不能多加催促。他心里头仿佛被塞满了棉絮,涨得很开,却有点胆怯的空虚。
时询不住地安慰自己,他会在的。
浅谷虽不是很偏,但两人慢悠悠走了两盏茶才堪堪见着木草屋的影子。
结界已然不在,时询望着不远处的景,畏怯地不敢上前“原来,变了这么多”
不过三十年,红枫还很壮实,枝丫开得更多,就着树边的两根新做的灯柱,火焰的暖光映照着枫叶的深红,这一树火烧云一点一点将时询心底的回忆全都勾起。红枫一支粗壮的分枝上绑了秋千,接的不是蹬板,反而是一张藤编的椅,掩映在火光之中。再看过去,水潭也已不是原来的水潭,冒着股股热气,竟成了一眼温泉。矮崖上的溪水已经流干,山涧与水潭也早已分离,只剩这一眼温泉同山崖那边的景致息息相连。
时询走近温泉,嘴角抿得极紧,白皙且指节分明的一只手带了红莲的灵气从大麾中伸出,送进了温泉之中。灵气的波动和红莲的灵光很快覆盖了整个水面,整整一炷香,宛若沉石的温泉没有一点反应。
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没有
时询咬紧了牙关,像是个被敲碎了希望的油灯,即便手已经被烫的发红,仍执拗地压榨着身边最后的一点灵气,继续引灵送灵,可是依旧没有丝毫变动。
这时,另一双手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要从水里捞起那只通红的手,可对方倔强得异常顽固,使足了劲继续伸进去,顾遥带着不悦抬头,却发现时询脸上满是泪水。
顾遥收回一只手,掏出了块干净的帕子。沾了温泉水的帕子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还有一点和暖的温度,那帕子靠近的时候,时询是这么想的。
等擦完了眼泪,水里的右手也已经被拿了回来,而顾遥一边擦着他的手,一边说着自己的故事。
“我们还挺有缘分的,茫茫世间里碰了面。还有巧的是,你我二人皆是御五灵的散灵。可现在,竟还有更巧的。”
时询望着水面出神,失落中还勉强跟上了一句话“什么”
“你在这丢了东西,恰巧我正是从这处出来的呢。”
说完刚才那句话,失神的时询立刻攥紧了对方的指节,顾遥按住手中的右手,抓的这么用力,真是疼死了,可嘴角的笑意难免泄露了些情绪。
“大约二十四年前,我就在这被药王谷的弟子捡了回去,听长辈们说,那时候有一朵红莲乘着我,光着身子,身边只有一张生辰签,你说玄奇不玄奇”
此刻的时询,心里的棉絮即刻像吸了水似的落了下来,脑子里恨不得炸满了烟花,擦干眼泪的眼角立刻又凝出些泪水,右手攥得更紧,一弹指都不敢松开,生怕眼前这些尽是幻象。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红莲,生辰签这个人,就是他的顾遥
“我,我能不能抱抱你”他好像说了这样一句话,又欲盖弥彰地添补了一句,“我丢的好像回来了,所以”
“好。”对方这么应了。
时询跟着这句尾音,即刻扑了过去,温暖的双手越过顾遥的脊背,有些僵硬地搭在他的肩胛和腰侧。他跟着又凑的近了些,抬了抬身子,下巴刚还搁在顾遥的肩膀上,就这么一个支撑点,架着两个人。
时询呼吸很急促,吹得顾遥耳畔有些发痒,顾遥不免缩了下肩膀,却惹得时询慌张地差点松开了手,直到顾遥一下一下地抚着这个人僵直的背脊,抱了很久对方才柔软下来。
还好,他的顾遥还在,不仅长大了,还长得这么好看。
丑时三刻,黢黑的晴夜仿若染了重墨的纸,只有一点下弦的月晕开了淡淡的柔光,只一盏昏暗暗的灯火挂在朴质的木门外,映照出木屋朦胧的虚影。木屋构架未变,主体却都换上了新的松木,屋顶的茅草也新添了结实的木瓦,贴着一面空墙又新建了一座书房。
三十年前,这还只是个荒谷,现在却有了新的名字和主人,“归音”和顾遥。
时询蹑手蹑脚地站在溜缝的窗口,沉稳的呼吸声听了足足一盏茶,才捏了个诀偷偷进去。屋里的人正睡着,姿势雅正的不得了,弓形侧卧,棉被掩过肩膀,脱下的外衣端端正正地叠在木架的板托上,由风鸣压着,只掀开了一簇衣角。
一点点水灵之气从屋外的温泉飘进来,带着暖意遮住了顾遥的眼耳,时询坐在脚踏上,离床上的人靠的那么近。
这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只巴巴地看了小半宿,等他走了,床上的人才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月份别称
一月华岁;二月柑香;三月莺时;四月槐序;
五月端阳;六月季夏;七月夷则;八月南吕;
九月暮商;十月应钟;十一月龙潜;十二月嘉平
第19章 华岁三
十几日能有多长,不过掰着指头便能将日子数下来罢了,可隔一日便要去归音谷偷瞧切盼的某人,却能把它当作一辈子过下来。
瞧着今日便已经要赶上了除夕的当头了,药王谷早做了十全十的准备来迎接元日。谷内的小厮管家早就从苍梧镇上置办了各式各样的年货。掸扬尘、洗被褥,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厨房的冬青也早带着木棉、竹茹和伙计们包了许许多多的饺子、糍粑、汤圆,今日午间便已开始张罗晚上的年夜饭来,闲时的水果、花生、瓜子、松子糖以及许多零嘴也已端上了热闹的正堂。
谷内院落间喜气洋洋,师弟师妹们争相贴起了春联、年画、剪纸、福字、一盏盏红灯笼挂满了庭前院后。
今早上,玉衍化了人身,背了一袋糯米就往厨房赶去。
在药王谷的日子,他最是逍遥,累了就在凌霄怀里找安慰,精神头来了就常化人身到厨房找冬青学习做药膳,一来二去的,两人早志趣相投。只要凌霄不在身边,玉衍怎么着都会偷摸着来小厨房秀他蹩脚的厨艺。玉衍虽说厨艺一般般,可做年糕的手艺,天底下真无人能及的上。
时询上午陪一众师弟们闹了片刻,用完午膳就到玉衍的小厨房看他和灵一两人捣年糕了。
用舂头捣一下臼,沾一点水,翻一个面,循环往复,乐此不疲的。
说起这事,玉衍的傲气可真是挡不住的。一会说着天帝每年过元日都会派信使到广寒宫,订了一瑶池的年糕,一会又说着哪一年,信使来得晚了,自己如何带着众兔子赶工赶点的做足了分量。
时询毫不在意他的那些个光辉事迹,坐在石捣臼边上的小摇凳上,一边蘸着芝麻花生粉吃着新做的甜糯年糕,一边漫不经心地点头应和那个事迹越过洪荒的玉兔瞎叨叨,一摇一摇的,真是惬意。
顾遥也忙,年前多半事都是他和凌霄张罗的,凌霄这会还在镇上呢,不然这兔子怎么有功夫跑出来捣年糕。但即便忙的再抽不出空来,他还是会趁着一丝丝空隙就溜到小厨房来,看着那个一摇一摇的身影,好像就没什么疲惫的了。
入了夜,苍梧镇上燃起了第一发烟火,是镇长在城门上点的普天同庆。烟火红的耀眼,一发又一发地绽放在整片天空。谷内,师弟师妹们应着热闹也燃了许多,等闹够了,大伙便入席吃年夜饭。
药王谷的饭桌自少不了药膳,时询打量着,却真的发现了好几样甘甜口味的菜品来,银杏桂花圆子汤、红豆百合薏米粥,连其他药膳也没有那般苦涩感了,就着凌霄从镇上带回来的青梅酒,酸酸爽爽。
时询从来酒喝的就不多,修不来一身酒量,推杯换盏间灌了多少下去,也是说不清。青梅酒当前酒劲不大,却巧在事后软绵,时询整张脸都泛着软糯的红潮,众人说了些什么,他也记不大清,就着酒意,只觉得日子过得暖洋洋,比起前世来,真是好了太多。
用过了年夜饭,外头的几个喝多了在闹的,由着他人哄了便去小睡了,药蒹葭自有那精气神留下来同小辈们守夜,另两个老的,叫凌霄好容易才哄得他们歇下了。
灵一还小,酒是没让他沾一点的,趁着过节同谷内的小辈们留在厅内皮着闹着,连时询这个主人也是顾不得了。
说起时询,喝了酒的他正晕晕乎乎地撑着手肘靠在桌上呢,听着小辈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胡闹,自个儿发出的笑声也是闷闷地。
顾遥管不着兴起的众人,只悄悄把时询背起,乘着风势,施展着药王谷的“踏雪无痕”,一盏茶的时间便已越过了苍梧镇的城墙。
时询虽饮多了酒,但吹了风,多少还是清醒了些,他稳稳地趴在顾遥背上,眯着眼打量着周围的景。
眼下是苍梧镇除夕最为繁华的东岭桥市口,平日里空旷的广场上早早搭起了戏台子,苍梧镇的杂戏、舞龙舞狮、社戏班子轮流着“演春”。
耳内烟花的鸣响,社戏锵锵袅袅的弹唱,百姓的笑声、玩闹声、鼓掌声一阵阵冲击着脑子,时询舍不得眨眼,瞧着大伙的热闹,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原先牢牢抓着顾遥衣襟的手不知何时也撒开了,混来乱舞着,比起灵一也好不了多少。
顾遥将他塞进城墙的垛口里,一边搂着他的腰以防他摔下去,一边又得顾及他胡乱挥舞的双手,小半个时辰都没歇下来过。
距除夕元日交接点大约还剩半刻的时候,顾遥又把他背回了归音谷。矮崖虽矮,比不上万药峰的视野开阔,然而也能瞧见主堂院子里的景象。
两人尽管已经席地坐了下来,可时询尚未撒开自己搂着顾遥脖子的手,就这么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静静候着析木年元日的到来。
片刻前吹风的清醒不知怎么又丢了,时询这会子神思只有些糊涂了,带着潮红的脸颊还在泛热,不自觉又勒紧了些环着顾遥脖子的手臂,触碰到对方略微冰凉的脖子和脸,咧开嘴就凑了过去,磨磨蹭蹭的。
都说喝酒误事,时询平常清冷的音调已然不复存在,尽掺了些低沉的暗哑,还加了丝绵软的效果“顾遥,顾遥,今日我真是太开心了,比起哪个时候都要好。”
顾遥哪里不知道他喝傻了,却又抑制不住逗弄他的性子,转个身将他瘫软下去的身子又架起来,一只手不断轻拍着安抚他“喝醉了真话说的不少啊,还有什么要一并说的就都说了吧。”
“有啊”时询眼睛估计是睁不开了,说话也有些迷糊,脸埋在顾遥的脖子,也许就是要睡下了。
“嗯”顾遥只当他酒意睡意上来,随便又应了他一句,可时询接下来的动作却是叫他一下子呆住。
时询大概只是想凑着顾遥的耳朵更近些,只是没掌握好距离或者角度,一下子就撞在顾遥的侧脸上。这个人还浑然不知,温热的右手伸出来扶压住顾遥的右臂上,柔软的唇微张,舌尖若隐若现,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心,湿漉漉的舌尖几次擦过顾遥的面颊,就这么磨蹭了半边脸才挪到了耳边的位置。
饶是顾遥也是闹红了半边耳廓,身体动作僵硬,正准备推开这个迷糊的人时,换来的回答大抵是让他一辈子不能松手了。
“永远都不离开你,永远也不能离开我。”
说完这句话时询才是真的睡了过去,只留下顾遥不仅羞红了耳廓,连面上也红了三分。
“好,阿询。”
同一时间,小辈们的欢闹声隐隐约约透过来,主院里传来了烟花炸开的声音,直到院子再恢复平静的时候,顾遥脸上的绯红,依旧没有散开。
时询醒来的时候,脑子里尽是昏昏沉沉的浆糊,硬撑开眼皮,眼前熟悉的格局与三十年前别无二致。
他坐起身套了一件外衫,新奇地打量屋内新的陈设,透过支起的木窗瞧见外头打大闹的两人,才福至心灵般地想起昨儿夜里发生的事。
时询思考的时候不爱说话,不带表情,这会就干巴巴地坐在床榻上。昨天夜里,他算是放纵自己,说的话也是真心,只是手里接了万噩兽这个烫手山芋,以后会怎样,却是不好说,他哪里又舍得顾遥陷进这事里。眼下也只能照着以前的方式相处罢了,只希望自己的小心思别被看穿就好。
直到主院的鞭炮声传过来的时候,时询才换好自己的衣服。他今日换了一身真朱的广袖,推开房门,顾遥一身深绯色搭黑橡色的交领,斜坐在秋千上,瞧着灵一手忙脚乱地放爆竹。
灵一引燃了火线,一地爆响,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
今晨阳光耀目,天色正好。
界王星历六万五千零一年,岁在析木,华岁月,元日,一个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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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玉兔舔一口
顾遥
凌霄一拳头锤上了顾遥的脑袋,拎走了兔子
灵一舔一口
顾遥推开远远的
时询舔一口
顾遥星星眼还想要
第20章 华岁四
年前十日,是一整年里各家各户最忙碌的日子,时询和灵一作为药王谷的客人,恰恰是最为悠闲的。先不说这二人本就在沧逐界安稳惯了,过日子都不带算时间的,再说虽知晓这些人节,但平日里不过,自然没有那忙碌的气氛。况且,主人家自不会让他们忙前忙后,这般下来,他们就是想忙也忙不起来。
于是两人就像是被供在香案前的小佛,天天吃吃喝喝,在谷中游游散散,没什么正经事要忙,哪里需要搭把手了,便去帮衬一把,不过几盏茶的时间。或者,时询会趁着夜黑,偷偷潜进归音谷的木屋,趁人家睡觉的时候看个够本,殊不知,早便被主人家发现了。余下的,就整日整日地坐在客院里发呆,一天到晚闲适得很。
年后十五日,也是各家拜年走访的日子。
药王谷名门正派,端的多是家族门派需要拜访,谷内弟子长辈们,恨不得全员出动,距离近的日日早出晚归,距离远的多日也不曾回来。
出谷的人多了,谷内看家的人自然就少了。
三位长辈,留在谷中的只剩下插科打诨的药元星,药元星不仅是个老顽童,嘴还刁得很,于是又留下了木棉做饭,再配了几个帮厨、侍奉的小厮丫鬟,其余的便浩浩荡荡出去东奔西走去了。
顾遥凌霄更忙,仙人两界来回跑,多是人情长辈,一点都不能疏忽,连着时询和玉兔都没人照顾了。
药元星的万药峰平日里不喜小厮丫鬟,上上下下就只有师父弟子们共七人,如今药元星手下六个弟子都出门给自己师父长脸去了,留他一个人在峰上,又要整理药材,又要打理药圃,时不时还要在万药峰巡山以确保山内野生药材的长势。
虽说药元星是个筋骨结实的顽劣老翁,这些事做惯了也是手到擒来,顶多耗些力罢了,但左右抵不住他顽童般地偷懒。
那老骨头,只不过一人干了半日便懒怠了下来,兀自跑到时询和灵一那喊苦喊累,见了他们两个大闲人自然要狠狠地絮叨一番“不懂事的小家伙,看我年纪大了也不来帮帮我,哼哼,老头子我一个人日夜辛劳都要干了小半月了,生龙活虎的家伙也不给我搭把手,苦啊,苦啊”
哪里就有小半月了,这顶多半日的疲惫倒叫他丢了一把老皮脸,哼哼叫了小半个时辰的苦。
时询本就应付不了这样的顽劣长辈,只叫药元星嚎了两嗓子,他便自发去帮忙了,毕竟他确实闲得慌,老人家的小心眼自然也不用当回事,只十分乖觉的换了一身桑然的箭袖,围了罩衫便出去帮忙了,噢,自然也得带着灵一。
时询接了打理药圃和巡山的活计,丢了灵一在药库帮着药元星整理药材。可灵一这个小崽子就不是个安稳的料,还没干上一个时辰就惹得药元星上火,随便寻了个借口将他打发去了厨房,换了另一个灵活细致的小厮来。
厨房的木棉倒是乐得自在,多了一个这么一个机灵活泼的试菜崽,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时询就这么兢兢业业打理了好几日药圃,没发觉什么好事,倒是又让他看出了些不对劲来。
他是年初一下午开始接手药圃和整个万药峰的药材的,起初,冬节令的药材长势还算可观,已然抽芽的药材鲜嫩得很,叶片茎根虽说稚嫩但也在有条不紊地生长着,成熟的药材也带着新鲜的气息,该长花的都冒了骨朵,不长花的也都翠艳欲滴,可如今不过才刚满半月,原先抽出嫩芽的药材现在却都萎靡不振,要长不长地停滞在那,半月之内连一毫都没有过变化,成熟的那些绿叶反而逐步凋败枯黄,灵气滞涩,甚至出现了药力随灵气溢出逐渐变成浮灵的现象。
时询匆匆阻住了那股似有似无的吸力,才有幸保住了整个药圃的药材免于倾覆。
相比之下,万药峰野生的药材更是严重,许是没有专人打理,枯黄凋败随处可见,有的甚至都要枯死了根茎。如此景象,实在是一个非常差的征兆。
时询不得不怀疑,仙界那股若有若无抽取灵气的能量比先前更加霸道了。
元宵下午,谷内众人才纷纷赶回来,时询现在对顾遥是再没有之前的淡然疏离了,只要见着他,都能不自已地露出笑来。
波折了十五日,又是旅途颠簸,又是大鱼大肉的荤腥吃的满腹,精神头和脑子早就罢了工。好在木棉提前做了大锅酒酿圆子,熬了红豆百合薏米粥好好犒劳大家,众人就着木瓜酒猜了灯谜,行了酒令,暖了脾胃便散去去歇息了。
一整夜的修养约莫是奏效的,第二日用完午膳,瞧着众人的精气神,也是恢复了过来。大伙正在厅内说着体己话,却正逢贵客到来。
谷内小厮上前传话“阮庭上仙门徒百里闻先生携此届仙家大会平阳郭家信使前来求见。”
乍一听见郭家便让时询面上的笑意都散去几分,只与顾遥说些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师父不是听晓上仙”
还未等到顾遥回答,药元舟便已发了话“请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得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在下百里闻给药老先生请安,先生身体可还硬朗我可是不请自来了,莫要怪我呀”这男子言语中十分亲近随意,却又不难看出其中的敬意。
药元星闻言却打趣起来“百里小子,这么久没来拜见过我们,该罚该罚”
只见门堂外走近一三十年岁左右的男子,这男子着海松色衣袍,腰间领口着的是淡色的柳染,浓眉大眼,一派正气。
从进门开始,那男子的笑脸就没变过,闻得药元星的话,倒也不慌不忙,同他一起打趣起来“这不是一有机会就来了吗可别生我的气啊。”
原先坐着的顾遥早在来人声音传进时便起身相迎了,待众弟子行过礼后,他向百里闻行了后辈之礼“百里师兄怎么来了阮庭上仙能放的你”
百里闻摇手笑道“上仙可是想你想得紧了,前几日去仙界也匆匆忙忙的,连上仙面都不曾见过,师尊自个儿可是藏了许许多多的话要同你说,可不赶快就派我来抓你回去了。诶,真不知你小子怎么的就如此得他的心,我这般正式的衣钵弟子都没你那般受宠,怕是哪日师尊真要上门去听晓上仙那抢人呢。”说罢又是畅快一笑。
顾遥脸上带着明朗日月的笑容,语气温温扬扬,惬意的很“师兄的这一击捧杀我可不接,明白无故我可没惹你的。”
时询看着顾遥正经的样子,难免讶异,毕竟他之前怎么都不是这个性格的,算来,这大概是认识顾遥以来他最最端方明朗的时刻了。
而百里闻说话时却不经意打量着厅内的药王谷弟子,习惯使然,在触及时询灵一的陌生形象时,自然是添了一分警戒。倒像是顺口一说,自然便把他们扯进了拉家常的话题“这位兄台和小娃,我以往不曾见过,怎么,是新收的弟子吗”
顾遥应道“这二位是谷中客人,乃年前出去行医恰巧遇见的道友,实在志同道合,便邀回谷中了。”
百里闻精明的很,自知顾遥不过是乏乏陈词,拿着官腔哄他罢了,他阅人无数,又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这位公子周遭灵气虽过分强悍,但自身却没有一丝灵力,定然同他师弟一样是一位散灵,想来,那六七岁的小娃娃也是。
能聚齐如此之强的灵气,说他是个普通修仙者他自然是不信的,若没有什么良师或是名门,又怎么能做得这样的修为。
“这位道友我见不凡,天赋如此之高的散灵,不知师从何方教导出如此出色弟子的长辈,倒是真想拜访一番。”他似是无心,言语间不过是敬佩高人的意思,确实实在在是试探之意。
顾遥有些不满,正要替时询答了,并未过分在意的时询倒是没什么念头,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拦住顾遥,回他道“我并未师从何方,权不过无意间的修行罢了,承蒙这位仙友看得起了。”确有他自带的疏离之意。
百里闻见了药王谷三位长辈隐约都有了不满,哪里还敢光明正大的挑衅,忙赔了笑脸给自己台阶下“如此到是我狂妄了,向这位道友赔罪,还望莫怪。”转而又向药元舟拉拉关系,缓了这波怒火,“实在是见这道友着实出色,不免想结交罢了,这,反倒惹了众位不快,不若我以茶代酒,还望谷主原谅小子我吧。”说罢倒是不含糊,连饮了三大杯茶。
药元星老顽童哪里这般就能轻易放过他,招呼着辛夷就搬来了他的药酒,药酒口味虽说清淡,但药元星毕竟手艺不俗,烈度和后劲不比那些名酒要弱,拎起一坛便嚷着要让长老小妹与他灌上一天一夜。
药蒹葭年岁虽比不上百里闻,辈分却高出他许多,怎么着百里闻也不敢接这挑衅的。况且药蒹葭人虽冷淡,但委实是个酒痴,又酒量惊人,此刻平素里冷淡的眸子也绽着一丝别样的光彩来。
百里闻这下可真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他望着药蒹葭清冷泠泠的目光,像是从内到外血液都要被冰上一层,忙不迭地向顾遥投去求救的目光顾遥,这境况,还不快救你师兄愣着作甚
顾遥哪里管他,挤眉弄眼地又瞪回去救你做什么你看你刚才怎么欺负时询的,让你活该,喝死你去吧
百里闻嘴角一歪,重新蠕动着五官哼,如此护短轻师兄,来日不再帮你在上仙面前打马虎,看你如何
顾遥闻言倒是一愣,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偷偷睨了一眼时询,见他没有阻扰的意思,忙出言阻了这一闹剧“师叔,他既已知错,何必再如此折腾他,我们知您疼爱姑姑,别为她寻了什么喝酒的由头,你自给她喝就是了。”说完自顾拎了好几坛药酒,径自塞到了桔梗手中,“快快,藏到姑姑屋子里去。”
药蒹葭不管他们的嘴仗,从始至终盯着那些酒坛子,嘴上还不忘夸着顾遥“还是顾遥乖巧。”说罢便自顾随着酒坛回她的住处去了。
算是解了一桩事,倒差点要忘了正事“百里师兄,这次怕不止只是来接我回去罢,方才小厮传话,来的还有信使,仙界又有什么事端了。”
药元舟和药元星见闹完了这一场,自知几人要说正事,便也招了弟子们回去,不过片刻,厅堂内就只剩下了顾遥、百里闻、凌霄和他怀里的玉衍以及时询和灵一了。
时询见状,也正要辞去,却被顾遥拦了下来,拉着他的胳膊轻轻耳语道“你自顾留着,反正不怕你听的。”说完倒是惹了百里闻一记刀眼。
此刻的百里闻,倒也是正经起来了“却有正事,你可还记得祖洲平阳郭家”
顾遥对郭家却有印象,只道“郭家如何”
郭家乃仙界强大的修仙家族,郭家长辈中有辈分极高的墨弧上仙。家族优势下难免势力独大,监管着词坟山仙障,且郭家灵力天赋强者众多,以致修仙数目非寻常家族所能攀比,八大山派也只能望其项背。
只听百里闻渐渐将此次郭家所作所为缓缓道出“这一届的仙家大会和随后的炼器大赛由郭家承办,此次不知何故,郭家极为反常,大会举办时间足足比往常早了半年,故而只待柑香月十一日一到,便要开始。早前郭家已将仙家大会的帖子送至四大上仙、八大山派和其余两座主城了,如今正在派送炼器大赛的帖子,我自随那信使同来,接你回去。”
“提早了半年郭家这么做,其他山派都同意的”顾遥这么问到不足为奇。
仙界之中,墨弧上仙隐居数十年,许久未曾出世。而四大上仙主责在修炼和教导弟子,像这种类似集会的活动,也从不参与组织抉择之事,仙家大会的名额也是八大山派和三座主城家族家主的极力劝说之下才勉强加入的。因此,集会的权利是由三家主城家主和八大山派共同协商而定。
百里闻皱眉解释道“你也知道郭家从不缺天赋异禀之人,修炼至大成者也不在少数,短短五年,那郭家家主郭冕早已从大成散仙的地位修炼至了大成太仙,郭家实力愈发增强,远超八大山派,实在无人愿捋其虎须。”现下细细回想起郭家家主的实力,实在是令人胆寒。
一直静静聆听的时询听到此处确是蹙起眉来,抿着嘴角,绷得紧紧的,淡淡然的声音流露出来“寻常修仙者身体容纳灵气有限,若非经过天地灵物的重塑或神器加持,断然不可能只五年便从初进玄仙修炼到大成太仙的境界。”
仙界法有三乘,小成,中成,大成;仙有五等,上仙,太仙,散仙,玄仙,人仙。
百里闻确实也疑惑至极“话虽是这么说,但我曾经见过郭家家主用灵的样子,不论是捏的法诀还是使用法器,灵气浑厚,确是一朝一夕的积累而来,倒不像是什么速成之法。”
闻言,时询不再说话了,那郭家绝不会这么简单。多少受了前世的影响,万噩兽的引诱他也是见识过的,保不准就有其他什么人像郭墨一样栽进去,囚禁散灵来供其修炼。只他的一言一语确不能令人信服,如今也只有去仙界,真正瞧过才知。
实在也是没有什么头绪,顾遥便让小厮把一直候着的郭家信使唤进来。那郭家信使一身标准的杜若色箭袖,袖口领口皆是郭家的家纹“九霞”,郭家擅用双刃短剑,九霞正是郭家长辈墨弧上仙的佩剑,乃上品法器,故以这炳短剑的形貌刻了郭家的家纹。
那信使双手虚掌而上,缓缓出现了一份名帖“尊逍遥散仙,奉家主之命递交拜帖,诚邀逍遥散仙参加柑香月十一日炼器大会。”
而顾遥似是受了什么波动,左手轻轻扣住了腰间百宝格所化的配饰,及时控制住了跳动的眼皮,右手若无其事地接过了那信使的拜帖“我知,转告你家家主,顾某定准时赴会。既无事,便回去吧。”
“逍遥散仙,告辞。”
方才稍纵即逝的波动,仅是玄仙的信使或许觉察不到,但在座的其他人无一不感受到了顾遥的波动。
百里闻很是困惑“怎的方才为何如此波动”
顾遥未答,一旁的时询却说出了令人讶然的话来,一言一语,波动无常,好像接下来的话并无什么杀伤力似的,可事实上却让百里闻闻之大怔“来人递贴时,运用的灵气非仙界独有,掺杂了人界的灵气,且似有黑障之气,若此这般,定非正当修炼得来。”这郭家可真是中了万噩兽的招呢。
百里闻显然不信“道友如何看出”
时询不言,只静静地站着。
顾遥紧捏着手中的信件,心中是全然的信任“年前集的那滴血珠,方才在那人使用灵气时,有一阵强烈波动,时询说的不错,郭家却有异常。”
商议时顾遥说出了儿茶村水源之事,众人一番讨论后决定尽快启程前往仙界。
此刻对郭家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到底结果是要发芽还是发现只是熟透的种子,一切都要日后才能下定结论。
待百里闻和凌霄离开后,时询一反常态,走近顾遥,扯着他的袖子,声音低低的“仙界,能带我去吗”说罢,他又觉得求人不该这么没有诚意,想想以前的灵一,他又软下几分,“顾遥,你带我罢。”
于公,他确实是要查清灵气之异,于私,正如同除夕说的那样,永远都不离开。
顾遥瞧着他不太自然的态度,自觉好笑,以前半夜偷偷去房里的时候,这人都没害臊,现在只不过提了小小要求,却又忸怩起来。
“饭菜做给灵一吃了,小哥哥小姐姐也有的陪他了,你的正经事,我又怎么能忘呢放心,自不会忘记你们的。”他才不会像这个人以前那样,把自己丢下就走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时询这时候不知道郭家辈分极高的墨弧上仙是郭墨,前世郭墨叛离师门,没有名号。
小剧场
药蒹葭来,家属们,都给我喝起来
顾遥、时询端起酒碗百里师兄干
百里闻干,干我何事
顾遥喝吧您类,家属
第21章 平阳一
归墟海,仙界境内的辽阔海域,它的底部向四面八方延伸很远,笼罩整个仙界,更有甚者,人妖二界也有所波及。
仙界乃是归墟一片散割的地境,洞天福地,土地破碎,随时间流转形成了归墟海上“十洲三岛”。
三岛昆仑﹑方丈﹑蓬莱三神山,十洲祖、瀛、玄、炎、长、元、流、生、凤麟、聚窟,各有修为高强的仙人坐阵。
仙界共五位上仙。